天賜吉妻 第一章 救命的異能 作者 ︰ 寧馨

晨起的丹陽縣城是喧鬧的,刮了一夜的風沙幾乎把城門埋了半人高,幾個穿著灰色衣褲的兵卒懶散的打著哈欠,合力推開了厚重的城門,眼見瞬間灑落的沙土,忍不住低聲罵道︰「這該死的地方,一年到頭就沒有一日不刮沙子的時候。」

正說著話,不知道哪里來了一股賊風刮著一把沙子,嗆得他猛然咳嗽起來,吐出來的口水都是黃色,一旁幾個同伴沒有良心的哈哈笑了起來。

「就你多話,天天抱怨,咱們這里怎麼可能有不刮沙子的時候,天天罵只會浪費你的力氣,像我們這樣多熬幾年,熬到老,你就習慣了。」

「我可不想熬到老,老子可是受夠了!」吐沙子的兵卒眼里閃過一抹不甘,但也很快改了話頭兒,「你們先忙著,我去看看羊肉餅鋪子開門沒?」

「怎麼,你要請哥幾個吃肉餅啊,好啊,快去,快去!」

幾個老兵都起哄,那人倒也大方,干脆應了下來,「行啊,不就十幾文錢嗎,你們等著,我這就去買來。」

待得他走開,其余幾個老兵,有個就道︰「這小子最近好像發財了,手頭寬裕,倒是大方。」

其中一個年歲最大的就說︰「有的吃就行了,多嘴什麼,這城里要想活命,就得把嘴巴管嚴了。」

「這倒是,誰活著都不容易。」老兵們打掃了沙子,末了站在門口看著進出城的百姓,都是相熟的,偶爾打個招呼,或者低聲說幾句閑話兒。

「你們听說了嗎,咱們的新縣令就要來了。先前那個調走之後,縣衙空了半年,都要被沙子埋實了,好不容易又來了一個新縣令,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

「這鬼地方,誰來了都一樣,別想太多了,還是想想咱們的羊肉餅吧,西琳那丫頭,話不多,腦子就是好用,羊肉里不知道加了什麼,味道真是好。」

「是啊,不知道以後哪個小子能娶了她回去,可就有口福了。」

幾人說著話,倒是隱約有香氣被城里溜達的風吹了過來,惹得進城的人都加快了腳步。

城門往北不過兩條街的位置,有個破舊的大院子,因為臨近城牆比較僻靜,所以來往的人不多。

三年多前,熱娜女乃女乃帶了西琳來到這兒,祖孫倆把這里買了下來,後邊破院子圈羊,前邊的三間房子開了肉餅鋪子,之後這里就難得熱鬧了起來。

這會兒,簡陋的鋪子里,靠街路的窗戶大開,一尺寬的石頭窗台上放了兩只柳條簸籮,簸籮里是熱呼呼的面餅,每個都有陶碗那麼大,另一側則是一只圓形的大菜墩,年過半百的熱娜女乃女乃頭發已經花白,身上的衣衫也是破舊,但卻洗得發白很是干淨,頭發也梳理得整整齊齊。

她回身從身後的大鍋里取了一條煮得熟爛的羊肉,大菜刀起起落落就將其剁得細碎,然後添了一把蔥花混合,再從旁邊的筐子里抓個面餅,從中間片開,把羊肉夾進去,拿張巴掌大的油紙一裹就遞了出去。

窗外的食客接過去,迫不及待的就咬了一口,面餅的綿軟,羊肉的香濃,蔥花的辛辣,混合在一起,真是讓沉睡了一晚的胃腸被立刻喚醒。

「唔,好吃!熱娜女乃女乃,妳家這羊肉里是不是加了什麼東西,我怎麼總也吃不夠啊?」

食客是個高大的牧民漢子,大口啃著羊肉餅,高聲開著玩笑,等候的旁人就應和道︰「這是人家的秘方,都告訴你了,人家還怎麼做買賣了,是不是,熱娜女乃女乃?」

熱娜女乃女乃手下依舊忙個不停,嘴里也笑呵呵應道︰「這是我家西琳琢磨的,我也不知道她加了什麼調料,大伙兒吃著好就行。」

有人就起哄笑道︰「哎,那老哥,你把西琳娶了,以後天天有肉餅吃,哪里還用管肉餅用了什麼秘方啊?」

那漢子吃光最後一口餅,一邊舌忝著手指上的油滴,一邊甕聲甕氣的應道︰「不成,我家里有婆娘,生了兩個崽子,不能再娶了。」

說著話,他又往簸籮旁邊的小箱子里扔了九文銅錢,嚷道︰「再給我來三個肉餅,給俺家婆娘和崽子嘗嘗。」

眾人見他當真了,都哈哈大笑起來,「這人真是,我們西琳可是好姑娘,會放羊,會做肉餅,沒有百頭牛做聘禮,誰也別想娶走,你就是想娶,人家也不嫁啊。」

眾人這般說笑,等候的功夫也就不覺得無聊了。

很快,隊伍越來越短,筐子里的面餅也越來越少,直到最後一個賣出去,太陽也升上了東邊的城牆頭。

丹陽實在太小太破了,縣城里不過三千人,城池長寬不過千丈,若不是靠近商路,常有商隊過來打尖兒落腳,怕是就太過死氣沉沉了。

不過最近因為來往的商隊總出事,縣城不太平,漸漸商隊來的少了,城里也就越發安靜,這會兒,該出城的出城了,該上工的上工了,街上人都看不到幾個。

熱娜女乃女乃關了窗子,簡單拾掇一下東西,就搬了銅錢箱子去了後院。

她和孫女西琳住在西廂房,只有兩間,卻比前邊鋪子的房子要好一些,也更能禁得住風沙的侵襲。

西琳年歲不過十五,因為常年在外牧羊,臉色曬成了麥色,五官輪廓很深,大眼黝黑,睫毛縴長,一頭黑發編成辮子,劉海帶了幾分自然的卷翹,三分野性,七分健康的美,讓人看了就心生歡喜。

但這會兒她手里往挎包里塞著東西,眼楮卻盯著窗子,出了神。

熱娜女乃女乃進門,見狀眉頭就皺了起來,上前小心翼翼拍了拍孫女,問道︰「西琳,妳這是怎麼了,是不是昨晚又作夢了?那今日別出去牧羊了,在家歇一日吧?」

西琳回神,趕緊擺手安慰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別怕,我沒事,昨晚也沒作夢。妳給我留餅了嗎,我這就出門了。」

孫女自來就孝順,熱娜女乃女乃也沒懷疑,笑著把手里的紙包遞了過去。「特意給妳留的,一個夾了羊肉,一個夾了咸菜,晚上早點回來。」

「好,女乃女乃,我這就走了。」西琳裝了油紙包,又在腰上拴了羊皮水袋,然後出門解開後院的羊欄,放出一百多只羊,牽了棗紅馬出了門。

羊群也是走習慣的,順著城牆根兒一路到了城門,咩咩跑了出去。

西琳騎了馬跟在後邊,一路同守城門的兵卒打了招呼。

那老兵還喊著,「西琳早些回來,最近听說不太平呢。」

「好的,大叔,晚上我煮羊蹄,您回家時來鋪子提兩個,回去下酒啊。」西琳笑著應了,馬鞭輕輕打在棗紅馬的屁|股上,催著牠快點兒追上前面的羊群。

羊群餓了一宿,這會兒正心急的往遠處柯樂山下的肥美草場跑去。

然而西琳今日心里存了事,想要換一個地方放羊,于是急著驅趕羊群改方向。

老兵們眼見她和羊群跑遠,就道︰「西琳可真是越來越漂亮了,運氣也真是好,多少出去放牧的出了事兒,偏偏她就沒事。」

「熱娜女乃女乃說西琳是神的寵兒呢,我倒是覺得這丫頭聰明。」

西琳不知道老兵們對她如此夸贊,即便知道也不會在意。

丹陽縣地理位置很是特殊,位于大周西部的戈壁荒灘之中難得的一片綠洲,形狀好似一個勺子一般,前面對著戈壁,後背靠著連綿的山脈,丹陽縣在勺子邊緣位置,勺子長長的柄正好是徐州府。

這地理位置也造就了丹陽縣白日熱得厲害,晚上又凍死人,這種午穿紗,晚穿襖的奇特氣候。

幸好這里不算缺水,只是風沙大,幾乎不出產糧食,當地百姓多是牧羊牧牛為生,糧食全靠從外邊運來,水果也只有沙棗等抗旱耐活的,在這里,一斤面粉可以換十斤羊肉,三斤米更是能換一只整羊。

但這樣的氣候,也讓本地長了一些特殊的藥材,比如鎖陽、麻黃和肉蓯蓉等。

西琳之前放牧的時候曾經救過一個從內地跑來采藥的大夫,跟著學過幾日。于是,放牧之余她也會采草藥,積攢多了就賣給來往的商隊,這也是家里的主要收入之一,有時候運氣好了,幾乎能頂得上肉餅鋪子的進項。

今日顯見也是個走運的日子,羊群在山坡下吃草的功夫,她已經采了半筐的草藥了。

但她的眼楮卻一直盯著山坡另一側的小路,那是一條當地人也很少知道的小路,從徐州府過來,官道上跑三百里,然後從這條小路翻過三座山就能到丹陽,起碼少繞兩百里路,節省了三四日的功夫。

而昨晚,她的夢就是在這里有事發生。

是的,西琳常作夢,甚至她的夢也與眾不同,能預知危險。

若是落在旁人身上,也許會歡喜擁有這樣的異能,但讓西琳選擇,她卻寧願不要,因為這個異能提醒著她的慘痛仇恨……

當初她和爺爺女乃女乃、爹娘,一起放牧生活,日子雖窮苦,但很是歡喜。可是她十歲生日的那一天,馬賊來襲,爺爺把她和女乃女乃塞到了草垛里,她們親眼看著馬賊殘忍殺死了爺爺和爹娘,然後帶走了所有牛羊。

她想尖叫出聲,但女乃女乃卻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巴,她直接昏死過去,昏沉的夢里,她夢到馬賊去而復返,點火燒了家里的草堆和帳篷,毀尸滅跡。

她醒來後抱著女乃女乃哭訴,女乃女乃卻以為她嚇瘋了,帶著她打算先去附近一個山洞安頓,然後再回來給家里人收尸,結果她們剛爬上山,就見到馬賊當真去而復返。

火光沖天而起,親人的尸骨、草堆、帳篷,所有東西都燒得一乾二淨。

若不是西琳的夢,她們也躲不過這場大火。

自那以後西琳就有了夢里預知的能力,為此不知躲過多少危險,狼群、意圖拐賣她的商隊、起意侮辱她的牧民,當然還有越來越猖狂的馬賊。

但這次不是關于她的安危,是兩個陌生人,兩個來自內地的陌生人……

離西琳放羊之處的山彎後頭,正有兩個男子一路頂著烈日,牽著馬匹走來。

其中一個身形高大的漢子,抬頭看了看頭頂肆虐的太陽,扯下了腰側的羊皮水袋,剛要喝一口水,卻發現水袋已經空了。他忍不住罵了一句,「這鬼地方,真是太古怪了!昨晚差點兒沒凍死,結果這會兒又能把人曬死!」

走在他後邊的是個身形略瘦書生模樣之人,听得這話抬頭一笑,很有幾分溫和儒雅,只不過風沙吹得他有些狼狽,嘴唇也干得起了皮。

他把自己的水袋遞給那個漢子,「喝我的吧!」

「大人,我怎麼能喝您的水,您趕緊收起來,今日太陽落山時,還不知道能不能走到丹陽縣呢。說不定還要在山里待一晚,我比您強壯,禁得住干渴。」

那漢子死活不要,書生沒有辦法,自己喝了一口,這才又遞給漢子,「你千里迢迢隨著我來這里上任,不能給你什麼榮華富貴,一口水總還能讓你喝上,別推辭了,走了這麼遠,馬匹也累了,咱們歇歇,然後一口氣趕路到晚上。就算到不了縣城,起碼也能借宿在牧民家里。」

那漢子這才沒推辭,一臉感激的接過水袋,小小喝了一口。

兩人撒了馬韁繩,讓馬匹吃些小路旁的青草,兩人則尋了個大石頭背陰處避避毒辣的日頭。

「大人,都說西疆這里馬賊猖獗,但是一路走來還算太平,興許外界傳言也是有誤。」

漢子嘴里這麼說著,但右手卻一直沒有離開腰側長刀的刀柄,顯見是個警惕又敬業的。

他叫趙悍,出自京都鎮國公府,也是戰場上殺過敵人的老兵,退伍後跟隨國公府的三爺做個護衛。因為武功高強,又獨身一人沒有家小,所以這次主子的舅兄出任西疆丹陽縣令,主母擔心哥哥的安危,就派了個護衛的差事給他。

他左右也不願意在京都混日子,索性就出來長長見識。

一旁的書生看著年輕單薄,卻是去歲的新科狀元程諭,按理說應該在翰林院做個清貴的修撰之類,整日同書本打交道,往來皆鴻儒,相識無白丁,哪知卻主動上奏折,求個外放縣令,打算以一身本事牧民一方。

不知是朝中只有這麼一個空缺,還是誰動了手腳,總之就被派到了這個古怪的鬼地方。

程諭扯了袖子搧風,遠望長滿牧草的平原,稍稍幾座略有起伏的山林,還有最遠處頂端帶了積雪的高山,滿眼都是新奇,沒有半點兒嫌棄。

「外界傳言總是傳言,我們已經身在這里,過一段時日就什麼都知道了。這里當真適合放牧啊,水草肥美之極,若是找到好的門路,發展一定不會比內地差到哪里。」

趙悍听他這般說,就猜到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如何帶領這里的牧民過上富足的日子,心里又是好笑又是佩服,于是也順勢改口道︰「我瞧著遠處那座雪山很是新奇,待得有機會,一定過去看個究竟。」

「好啊,到時候若是不忙,就一起過去。你家主子還惦記呢,待得爬過之後,寫封信給他,說不定他也過來看新奇呢。」

想起生性不喜束縛和安靜的趙三爺,兩人都是笑了起來。

趙悍還要說什麼,卻是突然臉色一變,趴在地上以耳听聲,末了跳起就扯了程諭上馬。

「這是怎麼了?」程諭動作不慢,卻是疑惑。

趙悍臉色沉得厲害,嚷道︰「好像有大批人馬過來了!」

說著話,他就一鞭子抽到了程諭的馬上,那馬吃痛,撒開蹄子就跑了起來,趙悍隨後追了上去。

但這般還是有些晚了,他們還沒跑出多遠,身後的大批人馬就趕到了。

這些馬上都沒有帶任何貨物,騎士盡皆長弓在背,長刀在側,布巾蒙了口鼻,驅馬迅速趕上程諭和趙悍兩人,嘴里高聲吆喝,興奮的樣子就好像包圍了獵物的獵人一般,眼底閃著嗜血的光芒。

程諭、趙悍就算是傻子,這會兒也知道是遇到了馬賊!

敵眾我寡,趙悍急得不成,扯了腰上的令牌,高喊道︰「你們是什麼人!我們大人是朝廷命官,丹陽縣令!爾等速速退開!」

可惜馬賊們根本不听,甚至直接抽出腰側的長刀就砍了過來。

趙悍憤怒之極,抽刀迎戰,程諭也抽出長劍,兩人互為臂膀,保護了彼此後背,齊心對敵。

但馬賊足有二十多個,對付他們兩人太容易了,且程諭到底武藝平常,不過十幾個回合就被一刀砍在大腿上,翻身掉下馬背,趙悍心里一急,防備不及,後背也挨了一刀。

兩人跌下馬,幾個馬賊見狀,亂刀砍下來,趙悍直接撲到程諭身上,瞬間後背就被砍了五六下。

眼見兩人就要死在亂刀之下,突然山彎另一側響起低沉的鼓聲,煙塵四起,好似有大隊人馬往這兒趕來。

馬賊們嚇了一跳,為首之人舉手在嘴里打了一聲呼嘯,所有馬賊調轉馬頭,瞬間跑得沒了影子。

趙悍用盡所有力氣抬起頭,就見山彎後的塵沙里走出一個騎著馬的姑娘,並沒有什麼大隊人馬,但瞧著也不像壞人,于是心頭一松,徹底昏死過去。

「趙悍!趙悍!」程諭忍痛翻身而起,抱了趙悍,見他後背血流不止,臉色蒼白,幸好還有呼吸。

這時,一道女聲遲疑著問道︰「你們還好嗎?」

程諭望向說話的姑娘,心底帶了三分防備,卻仍開口道謝,「方才是姑娘制造假象,嚇跑了馬賊嗎?多謝,容我們日後報答!」

這姑娘自然是西琳,她原本也猶豫要不要救下這兩人,但眼見馬賊圍上前,舉起屠刀的樣子,讓她想起了慘死的爺爺和爹娘,最後還是冒險沖了出來。

「這人傷的很嚴重,需要上藥,那些馬賊一會兒定然還會跑回來探查,你們趕緊跟我走,我有地方把你們藏起來。」

西琳說著話,就幫忙把趙悍扛起來,送上了她的馬背。程諭跟著起身,卻是疼得悶哼一聲,褲子迅速被鮮血染透了。

西琳無法,只能把他也送上了馬背,然後趕著委屈的老馬迅速過了山彎,鑽進了樹林,也不知道拐了多少次,繞過多少樹叢和藤蔓,眼前豁然開朗,到了一個小小的山谷。

山谷里陽光充足,草色青青,很有幾分安寧美麗。

西琳迅速藏了老馬,又分兩次把趙悍和程諭分別背進半山腰一塊大石後的小山洞。

「你們先等一下,我去把行跡掩蓋一下。」

西琳交代完就跑了出去,程諭趁著這個空檔,仔細打量著小山洞。

山洞里鋪著曬干的牧草,沒有什麼霉味,顯見是勤更換的,牧草上還有一張破舊的狼皮,不知是不是備著晚上防寒的,而角落摳出的凹槽里還放了一個小陶罐兒。

不過一會兒,西琳就跑了回來,累得滿頭大汗,手里的羊皮水袋已經裝滿。

「這里不好生火,容易被發現,只能用清水清洗血跡,然後擦上烈酒,再抹金瘡藥了。」西琳說著話,就要查看程諭的傷口。

程諭卻是攔了她,指了趙悍,「他的傷比我重,先給他治療。」

西琳大眼望向他,顯見有些驚奇,畢竟這樣的時候,多耽誤一會兒就會嚴重一分,但程諭卻把先治療的機會讓給護衛,可見心性堅強,體恤屬下。

趙悍的傷口都在後背,衣衫也被劃爛了,這會兒倒也簡單,直接把衣衫扯掉,清洗干淨再上藥就是。她把腰上一個小水袋打開,酒香瞬間散了出來,她將酒液擦抹過所有傷口,劇烈的刺痛,惹得趙悍昏迷之中都在哼哼。

待得再抹了金瘡藥,西琳又從挎包里拿出干淨的棉布帶子一圈圈把傷口包扎起來,最後才讓趙悍趴在干草堆上。

程諭眼見她動作利落干脆,用物也是齊全,眼底就閃過一抹警惕和疑慮。

西琳沒有察覺,過來要幫他處理傷口,程諭動了動傷腿,傷口的位置有些尷尬,幾乎從腿側延伸到腿根兒了。

他道︰「我自己來處理吧。」

西琳愣了一下,倒也沒拒絕,將藥物等東西都給他,「那你先處置,我去找些草藥,他的傷很重,怕晚上再發熱就麻煩了。」

說著話兒,她就又出去了。這一次她走得有些遠,再次跑回了山彎之上,果然遠遠就見先前驚走的馬賊又回來在附近轉悠,好在她先前做了安排,馬賊們沒有尋到血跡,又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停留太久,于是他們扯了韁繩跑掉了。

西琳長出一口氣,找到先前藏起的兩個包袱,拎起迅速鑽進了樹林。

山洞里的程諭正極力忍著暈眩,倚靠在洞壁上,一旁的趙悍依舊沒有醒來。

這次真是太過凶險了,他沒有料到西疆這里馬賊如此猖狂,居然光天化日就提刀砍人。

但他覺得這些馬賊不是臨時起意打劫,明顯是知道他們的身分,打算直接取了他們的性命。

到底是誰這般狠辣,他一個縣令過來赴任,難道擋了誰的路,以至于這麼迫不及待的鏟除他這塊絆腳石?

甚至救了他們的這個姑娘也不簡單,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卻聰明膽大,憑借一己之力退馬賊。難道西疆的女子都這般嗎,還是他遇到了最獨特的一個?

程諭勉強打起精神把傷口處理了,疼得他臉色發白,想要支撐到西琳回來,但到底高估了自己的耐力,待得西琳回到山洞的時候,面對的就是兩個昏迷的病號……

白日里還毒辣的太陽,一旦落山後,整個西疆的地界就好像從溫柔的少女變成惡毒的婆婆。原本的暖風變得暴烈,夾雜著風沙呼嘯而過,先前穿著汗衫尚且掉汗珠子,這會兒暗淡的夜色下,穿著羊皮襖也要發抖了。

程諭就是被凍醒的,不,應該說被嚇醒的。夢里,那些馬賊又揮舞了長刀要把他砍成肉泥,他東躲西藏掉進了冰窖,幸好只是一個夢。

小小的山洞里,他和趙悍佔了草堆的鋪位,洞口不知何時燃起了一堆篝火,篝火上搭著粗木的架子,架子上是一只陶罐,咕嚕嚕煮著什麼,散發出難聞的氣味。

而救了他們的少女正抱著膝蓋打瞌睡,許是听得動靜,她下意識的拿起了身側的短刀,很是機警。

程諭原本心里還有些懷疑,畢竟今日的事情太多凶險和巧合了,他不得不警惕一些,以免掉進圈套。

但見到少女這會兒護衛他們安全的姿態,卻讓他很是愧疚,他不該懷疑救命恩人。

「你醒了?」西琳避開火光,對上程諭的雙眼,忍不住歡喜問道︰「你身體真是不錯,居然扛過來了?我還怕你發燒呢,正好藥熬好了,你們都喝一碗吧,否則傷口化膿了,我就白把你們救回來了。」

說著話兒,她就把陶罐拿下來,又不知道從哪里模出兩個木碗,分了藥汁兒,端給程諭。

程諭雙手接了,鄭重道謝,「先前忙亂,我還沒有謝過姑娘的救命之恩。不知道姑娘怎麼會在附近,剛巧救了我們?那些人很是凶殘,不知道會不會連累姑娘以後不得安寧?」

西琳又往陶罐里加水,听得這話,頭都沒抬,應道︰「我是牧羊女,趕了羊群到草場就四處挖草藥,正巧走到附近就看見那些人在行凶。你們是外邊來的吧?瞧著也不是行商啊,那些馬賊怎麼就盯上你們了?」

程諭眼神閃了閃,應道︰「我們是過來辦事的,同這些人無冤無仇,也不知為何要對我們下這樣的毒手。」

西琳嘆氣,神色里添了幾分憤恨,「這些馬賊就是畜生不如,無冤無仇算什麼,看你不順眼,就想殺人取樂也是有的。不信,你問問丹陽的父老鄉親,有幾個家里沒被馬賊禍害的?特別是像我家這樣牧羊為生的,誰家沒被搶過牛羊啊。」

「那縣衙里的縣令縣丞,衙役捕快,就沒人管一下嗎?任憑馬賊如此猖狂?」

「怎麼不管呢?出來晃一圈兒,人影都抓不到一個就回去了。」

西琳語氣里滿滿都是不屑,听得程諭皺眉,這是官府不作為,不得本地百姓民心?

他沒有再說話,左右以後要在這里落腳,有足夠的功夫打听清楚。

很快藥汁兒就涼了,他扒開趙悍的嘴巴,西琳也來幫忙,灌藥倒也順利,之後程諭也硬著頭皮灌了一碗味道古怪的藥汁才把碗放下。

西琳從挎包里拿出幾個紅棗,遞給他,「用這個去去藥味兒,這是我們這里長的沙棗,很甜。」

程諭道謝,吃了一顆,果然味道不錯。他突然想起一事,問道︰「妳一直在照顧我們,那妳的羊群怎麼辦,晚上不回去,家里人會不會惦記?」

西琳搖頭,應道︰「沒事,遇到好草場,我常在外頭兩三日才回去。日落之前,我把羊群圈在下邊的山谷里了,我家里只有女乃女乃一個,她也習慣了,不會惦記。」

程諭點點頭,還想再說點兒什麼,可不知道是不是藥效上來,眼皮沉重得厲害,只能倒在趙悍旁邊睡了過去。

西琳見他終于睡下,悄悄松了一口氣。她怎麼會不知道程諭懷疑她的動機呢,畢竟她出現的太巧合了。

但她總不能說她在夢里見過今日的場景,特意趕來搭救吧。

若是說了,絕對會被當成瘋子。就像前年,她夢到隔壁庫克大叔放羊時被狼群圍攻,于是找上門去攔著他不讓出門,結果庫克大叔根本不听,還以為她瘋魔了,要女乃女乃找法師替她驅魔。

庫克大叔心急趕著去草場,並沒有機會同別的人說起她的事,最後不必說,庫克大叔和羊群一起成了狼群的食物。不知道庫克大叔將死之時是不是後悔了,但她卻再也不敢把作夢預知危險的事告訴任何人。

人心叵測,保守秘密就是保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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