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佛看穿她的想法,他突然彎起眉眼,笑著自首︰「是,沒錯,我明知道只有你幫得了我,才闖進這里……」
奇怪,听他坦承,她倒不生氣,反而好奇︰「你又怎麼確定我會救你?
「不確定,只能賭賭看,墮入地府,元氣喪盡,閻羅雙王哪一個才能給我生機?怎麼想也只有你讓我活著的機率大些。」他無奈地說。
她靜靜地看著他蕭索的模樣,同樣也問自己,為什麼出手救他?而不是滅了他?茫茫人海,陰陽兩隔,有幾千萬分之幾的機緣……才會相遇?
是她信了這緣分?或者,是她接起了他拋出的緣分?
「看來,你賭對了。」她輕哼。
「是的。」
「可要讓你回陽世並不容易。」
「嗯,非常不容易。」
「救了你已是最大極限,接下來我也可以不管你。」
「沒關系,你怎麼決定我都接受。」
「真的都能接受?」
「是,因為我的命早就在你手里。」
她眯起眼,俯身湊近他,原本按在他胸口的手,也移到他的頸項作勢掐住,挑釁地道︰「真的這麼認命?那我此刻殺了你也行?」
他沒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輕撫上她近在眼前的臉頰,一雙黑湛雙眼中流蕩著某種心緒。
她猛然呆住,他的指尖彷如有著奇妙的法力,鎮住了她的身軀,卻撞動了她的心靈,而且,她還在他的眼楮里讀出了一些令她心跳的信息。
那是什麼?他眼底的熱意是什麼?為什麼她被看得整顆心都空茫軟,幾乎要融化?
「你想怎樣都行。」他聲音很低,一語雙關。
她像被燙著了似地打掉他放肆的手,向後彈開,微惱地瞪著他。「別想擾亂我,薄令羽。」
「我……擾亂你了嗎?」他虛弱地笑了。
是的,他一直在擾亂她的心,但她的尊嚴讓她不能承認,只能生氣。
「你的廢話太多了,我命令你乖乖躺著,閉嘴。」她以凶惡的口氣掩飾自己的悸蕩。
「是……遵命……呵……」他笑著回應。
她立在他床沿,听著他輕緩低沉的笑聲在整個房內迥蕩,忽然有個令她自己心驚的,往,她竟然好希望,在這空寂的閻王殿中,可以一直听見他的聲音。
薄令羽有些焦燥。
花羅知道,他該走了,可是,她並不想讓他離開。
她避而不提幫他返陽的事,甚至會故意躲著他,然後坐在自己的房里,捻花微笑,側耳傾听著他在殿里四處尋她的聲音。
「女帝在哪里?」
「有看見花羅閻王嗎?」
每當薄令羽用他那溫潤的嗓音詢問著她的行蹤,她的心就會微微悸動著,甚至,陷入一種莫名的竊喜。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做出這幼稚而可笑的行為,難道看他焦急不已,或是企盼見著她,她就贏了嗎?
可她偏偏就是喜歡,喜歡他到處找她的樣子,喜歡他用她想听的聲音,喊著她的名字。
她喜歡他……的身影出沒在整個閻王殿,在她的地盤,在她心里……
「花羅女帝!我可找到你了。」
薄令羽含笑的輕斥從大窗外傳來,驚醒了她的游思,她一抬眼,便看見他俊美無儔的臉孔正透過窗楹,直直瞅著她。
「你找我?有事?」她細眉一挑。
「有事。」
「什麼事?要緊嗎?我正想小意」她故意打個呵欠。
「要緊。」
他的淡然中有著明顯的迫切。
她嘆了一口氣,慵懶地推開房門,走出房間,等著他從長廊繞過來。
「薄令羽,我知道你要我幫你生魂返陽,可是……」她一見到他就傲然地說著,但刁難的話還未出口,一朵紅艷的牡丹便閃進了她的眼中。
怔住,眨眨眼,才發現面前的薄令羽手里正拿著一朵罕見的牡丹花,遞給她。
「這是地府難得一見的紅牡丹,听說在此,花開只有一炷香時間,所以我急著找你,想趁著花最美的時候送給你。」他的嘴角嚼著笑意。
她呆了呆,倏地心髒一陣狂跳,整個人被某種喜悅充滿。
「你說的要緊……就是送我這朵花?」她接過紅牡丹,明麗的臉上漾起了比花還嬌艷的笑容。
「是啊,听鬼僕說,你最愛這稍縱即逝的紅牡丹,所以我特地去找尋,正巧在山崖壁上看到一朵。」他的笑中盡是寵溺。
特地為了她去摘一朵花嗎?
也忘情地看著他,輕嗅這艷美的牡丹,芳心幾乎融化。
「好美。」這是她看過最美的一朵牡丹。
「是啊,和你一樣美麗。」他低聲說。
她的雙頰瞬間火紅,但卻刻意嗔斥︰「花言巧語!」
「我也只對你一人說這‘花言巧語’。」他笑著,向前靠近一步。
隨著他貼近,他身上那股男性氣息便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她包圍,她正怦然著,就看他朝她的臉伸出手,暗暗一驚,急斥︰「誰準你……」
可她話到一半,他的手卻只是從她耳畔的差絲中,輕輕撿起一瓣花瓣。
「花快謝了。」他溫柔地說。
她屏息地看著他,與他黑澈深邃的眼神對視,心再次不受控制地在胸腔狂奔。
這個人太危險,他太會挑撥女人心了!
「花謝得快,你就不該摘取。」她按耐住騷動的心,輕哼。
「不摘下,你就看不到,為了讓你開心,就算只有一瞬都值得。」他真誠地說。
她語塞了,努力撐起的心牆,終究敵不過他的柔情哄言,只能抿著唇,欣然地看著手中的牡丹花在紅艷了短暫時間之後,又一瓣一瓣凋謝。
「花謝了,什麼都沒了。」她將花枝還給他。
「但它最美的一刻已印在你我心中。」他接過花枝,意有所指。
「你……油嘴滑舌。」她紅著臉啐道。
「呵,你不喜歡听,那我就不說。」他轉身走開。
「咦?你要去哪里?」她叫住他。
「去躲起來,我覺得,你似乎不想看到我。」他回頭一笑。
「我哪有?」
「你不是一直避著我嗎?」他揶揄。
她俏臉一紅,急著反駁道︰「我哪需要避著你?整個閻王殿都是我的,我愛待在哪里就待在哪里。」
「是,那我更不該出現在你面前打擾你。」他說罷就想走。
「站住。」她月兌口喝令。
「是,花羅閻王有何吩咐?」他笑問。
「我……要用膳了。」她揚首告知。
「需要我作陪嗎?」他笑。
「……反正一人用膳也無趣,我就準你一起共食吧。」她言不由衷地說著,事實上,這些日子來,用膳有他作陪,她胃口都變好了。
「呵……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他笑著供手一揖。
兩人于是緩步走向後方廳堂,他跟隨在她身後,行走間發出沙沙的聲響,她的嘴角忍不住幣著愉悅的笑容,總覺得這黑沉沉的殿里,因為有他,整個氛圍都變得美好了起來……
他靜靜盯著她的背影,深黑的眼中有著她看不到的沉思。
「等一下用完膳,我們來下棋吧!上次輸給你,這次說什麼都得贏回來。」她回頭道。
「好,只不過你想贏我可不容易。」他自負一笑。
「哼,真是太囂張了,我若使出十成功力,你肯定會輸。」她傲然瞅著他。
「那我就拭目以待你的十成功力吧!花羅閻王。」他莞爾地道。
兩人你來我往地調笑揶揄,這種氛圍讓花羅心情大好,真希望能就這樣長久下去。
但就在這一刻,薄令羽的笑容僵在臉上,接著渾身一震,開始狂顫扭動,發出痛鳴。
「啊——」
她大驚,急忙用雙手按住他的身體,只見他胸前一個符咒的圖騰燒了起來,一片焰紅。
「不好,死符被人用法力啟動了!」
她抽了一口氣,這符一旦啟動,瞬間就灼燙著他的五髒六腑,接下去便會融燒他的四肢百骸,將他的魂魄摧滅.
都怪她,一直拖著,不願讓他離開,致使這死符更加嚴重怎麼辦?現在該如何是好?
她自責不已,扶著他,腦中一個念頭直接跳了出來。
必須救他,說什麼都得救他。當下,她不再遲疑,轉身沖入她的寢宮,取出一只墨綠玉盒,回到薄令羽面前。
「女帝!您想做什麼?使不得!萬萬不可啊!」一個鬼婢驚恐地阻止。
「女帝!那續魂丹是為您準備的,您千萬別做傻事!」另一鬼婢也大聲急喊。
但她已听不下任何諫言,眼看薄令羽就要灰飛煙滅,她的心彷佛也要跟著被撕裂。
「都給我閉嘴!」她冷斥著,以法力打開玉盒,拿出里頭一顆黑得透亮的丹丸。
這顆續魂丹等同她的另一條命,是她的最後一道防衛,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把這顆寶貴的神丹交出去,但此時,她毫不猶豫,拿起續魂丹,直接就塞進薄令羽口中。
表婢們都嚇下到呆立當場,完全不知所措。
薄令羽吞下續魂丹,不多時,胸前燒紅的符騰漸漸滅了,磨人的疼痛消失了,從闖入閻王殿便虛晃無力的魂魄鮮亮了起來。
他緩緩坐起,一掃孱弱的病態,氣色清朗,整個人英風颯爽,俊逸出塵。
「太好了,你沒事了!」她欣喜地看著他,並未心疼損失了一顆重要的神丹,反而很慶幸能將他救回來。
丙然是威力非凡的續魂丹,他不但魂神凝聚,看來,連本身擁有的法力也都恢復了八成。
薄令羽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有如解開了長久的束縛,舒坦地露出喜色,抬眼看著她。
「謝謝你,花羅。」
他竟然直 她的名諱!她急忙扳起臉孔,啐道︰「精神一好,你連膽子也變大了,竟……」
但她話未說完,突然就被拉了過去,整個人被擁入他的懷里。
她愕然驚慌,根本忘了掙扎,就這麼埋首在他胸前,感受著他堅實的雙臂緊緊環住她的腰背,聞著他身上散發的陽剛氣息,一時無法回神。
這種從未有過的溫暖和喜悅,是什麼呢?為什麼她會如此沉醉?千年來她連一根手指都不讓旁人觸踫,絕不容許任何不敬之舉,怎麼卻允許他這樣摟著自己,又怎麼會覺得他的臂彎里有著讓她身心俱盈的滿足幸福?
靜靜地,兩人就這麼相擁著,四周悄然無聲,只剩下她和他互相共鳴的心跳,縈繞在這方圈起的小小天地。
「女……帝……」鬼婢們實在忍不住了,女帝和這男子也摟抱得太久了,她竟一點都不發火。
表婢們的聲音將她從迷戀中喚醒,她一驚,推開他,臉頰羞紅,神色有些狼狽,急斥︰「你給我放尊重點,薄令羽!」
薄令羽嘴角輕揚,不但沒退開,反而再次向她靠近,低頭盯著她。「我也沒有太多時間對你無禮了。」
她一怔,愣住了。
「我的魂力已回復,得回陽世去處理那道死符了。」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捨。
「你……要走了?」她胸口一緊。剛剛才感到的幸福,一下子就要消失了?
「是的。」
她的心像被什麼刺了一下,很輕,卻痛得深。
但她也很清楚,不該感慨,不該怨嘆,她明明知道,救了他,就得送走他,她不希望他魂飛魄散,那麼,就注定了終將離別。
他終究只是個閻王殿的不速之客,也只能是她心里的過客。
不能留,也不該留。
「很好,那就快走吧!別再待在這里煩我。」她揮揮手,驕傲地轉身。
然而,一眨眼,他身形突然閃到她面前,堵住她的去路。
她微驚,抬起頭,目光被他一雙深邃黑瞳牢牢吸住。
這個人……有這麼高大嗎?之前病慨虛軟,他從未像現在挺立著,此時看著他,才覺得他是如此高眺頎長,俊雅昂藏。
「要走,主人不送客嗎?」他低柔地說著。
「你真是膽大包天!薄令羽。」她一陣怒笑,又道︰「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對你已經夠仁慈了,你居然還不知感恩……」
她話到一半,忽地,手被拉住,接著,他竟然擁著她便縱身飛起,躍出了閻王殿。
「啊!女帝!女帝!」鬼婢簡直嚇壞了,這薄令羽是想綁架花羅女帝嗎?
他們一下子就飛越了忘川,她心里暗暗為他的強大法力驚凜,同時更為他這唐突的行徑惱怒。
「薄令羽,你想做什麼,放開我!」她說著伸手準備抽出她的長鞭。
「別緊張,花羅,我只想帶你出去走走。」他低頭安撫,將她摟得更緊。
「出去?去哪里?」她愕然,但又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驚道︰「不!不行!我不能出去,這違反地律……」
「只是去看一下,一下就好。」他說著,一股作氣,直往陽界奔去。
她咬著唇,手中的長鞭遲遲沒抽出,心里明知不可以,但是,潛意識中的渴望卻戰勝了理智。
陽界,那個她從未踏過之境,是什麼模樣?
千年來把守著地府一方,這陰暗幽冥之地,是她生命的全部,雖然偶爾會好奇那光天化日下的世界,卻是從不曾想過去看看。
因為,陰陽有別,閻王鎮守陰間,結界分隔,地律規定不準越界,以她的能力,要出去不是不能,而是不許,因此她始終謹遵律令,安分守己。
可她卻沒有阻止薄令羽將她帶出結界,反而順勢就這麼隨他走,其中緣由,只有她那狂跳不已的心明白。
或許,在這一刻,只要和他在一起,去哪里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