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汪東陽從京城坐船回到杭州,臉上被揍出的烏青淡了大半,但身上的傷卻還有些嚴重,下船時仍需要人攙扶,可見鄭峰當晚下手有多暴力。
然而,令前來接人的汪建業更憤怒咬牙的是,那行凶者竟大搖大擺與兒子同船來到杭州,若不是急著接兒子回家休息,他定會帶人沖上去替兒子報仇。
將兒子安頓好後,問清楚那晚事敗的經過,汪建業來到書房。
「主子,據我這幾日調查,有一件事讓我感到奇怪。」一名管事上前稟道。
他邊坐下邊問︰「什麼事?」
「銀皓這幾日派人四處花高價購買藥材,都被拒絕,如今只得到比較遠的城鎮去購買。可我記得陳家去年大豐收,家中剩下不少草藥,為何銀皓不上陳家去購買?」
「興許是他不知道陳家有剩余的藥材。」
「他都有本事查出咱們暗中對陳世忠下毒一事,會不知道陳家有藥材的事?而且他故意引陳世忠上京解毒,為的不就是破壞陳家與咱們的關系,進而得到陳家的藥源。而陳家也已經向咱們表態,雖不追究下毒一事,但從此斷絕關系,再不為咱們提供藥材。」
汪建業沉思片刻,「會不會是陳家並不打算提供草藥給銀皓?陳世忠不追究咱們下毒之事,無非是懼怕我暗中打擊報復他,若是他轉頭為銀皓提供藥材,這不擺明是與銀皓聯手,向咱們復仇嗎?」
「不過听公子上回傳回來的信中說,在京城時,他曾當面質問陳紫萁,听她的口氣是打算供藥材給銀皓的。」
汪建業沉吟半晌,才道︰「既然猜不透陳世忠的打算,那你明日上陳家去,探探他的口風。」話落,他招手示意管事靠近,在管事耳邊嘀咕了幾句。
回杭州後,陳世忠雖好得差不多,能下床走動,但仍需靜心調養,暫不要操心其他事。
而陳紫萁將養了幾日,恢復正常後就忙著替父親打理藥田的事務,每日在家听各個藥田管事前來稟報繁雜事務,因此,回到家後她竟有十來日都沒出過門。
今日一早,汪家突然派人來說太醫院急需一批草藥,正好是她家去年剩下的那幾味。
待汪家管事走後,陳紫萁忙趕來見父親。
「很顯然汪家是故意借著太醫院的權勢,逼迫咱們不得不繼續供藥給他。」這也正是她最擔心的事,沒想到這麼快汪家就用這法子來威逼自家。
「雖是如此,但他突然這麼做,定是有什麼原因。」
陳世忠沉思片刻,突然想到什麼,「對了,剛才你許叔叔來探望我時突然說起銀皓,說他的藥鋪準備在月底開張,不料前幾日他從雲南購買的藥材被山匪劫了一批,這幾日他正在杭州以及周邊地區高價購買藥材,可因汪家早暗中打了招呼,竟沒有一家敢賣給他。」
陳紫萁滿臉震驚,便見父親繼續說道——
「只是我不明白,他為何不上我們家問問呢?就連張老哥這幾日來為我針灸,也不曾跟我提及此事。」
按捺住心里的慌亂,她道︰「如今離采收還有三個月左右,也許他並不知道我們家還存有不少去年剩下的草藥。」
「我前幾日與張老哥聊天時,便曾向他提及我們家去年豐收,家中剩下不少草藥,就這幾天時間,他不可能忘記。」
陳紫萁不禁怔住,皺眉思索著原因,就在這時,林管家一臉急色小跑進來。
「老爺,姑娘,張大夫和銀公子提著禮物前來探望老爺。」
陳世忠與女兒對視一眼,彼此都想到一塊去了,覺得銀皓突然上門拜訪,想必是為了藥材一事。
陳世忠忙道︰「快請客人進來。」
張天澤這幾日天天都會上陳家替陳世忠把脈針灸,銀皓倒是第一次到訪,他身後的鄭峰手中捧著一個禮盒。
銀皓向陳世忠見禮,入座後,淡然開口道︰「這是我去年山貨鋪子收的鹿茸,正適合滋補身子。」
「多謝銀公子一番心意。」陳世忠謝道。
待僕人送上茶水點心後,他才又開口道︰「不知銀公子到訪有何要事?」「其實並無什麼緊要的事,只是听說汪家假借太醫院的名頭,來要求你們提供草藥,所以趕來告知一聲,不必听從。」方才他一收到消息,就立即趕來。
同行的張天澤心里本也認為義子突然到陳家拜訪是為了草藥一事,可此時听到他的話,心里不禁納悶起義子的舉動。
難道他真的只是為安撫陳家才特意上門?可這很不符合他一貫行事的風格,而且他之前不是說了不想將陳家牽扯進來,那就應該與陳家保持距離才是。
陳世忠與陳紫萁聞言也是一怔,心下更是疑惑不解。
陳紫萁心道︰他突然上門拜訪,真只是為了安撫他們?他這麼做,為的是什麼?是為那日他承諾就算自家不供應草藥于他,他也會保她家周全?
可是她已答應供應草藥于他,而他目前正缺藥材,為何不向她家開口?
陳世忠心里想的跟女兒一樣,「多謝銀公子特來告知,其實我也猜出汪家不過是借著太醫院的名頭來逼我,不過我既決定不再供藥給他,就已做好心理準備,所以就算真是太醫院需要藥材,我也絕不會妥協。」頓了下,他繼續說道︰「我陳家雖只是一介藥農,但祖輩世代在此生活,雖沒汪家有權有勢,可也不會任人欺負。」
「陳老爺放心,有我在,定不會再讓汪家有機會對你們下手。」銀皓鄭重承諾道。
聞言,陳世忠心里更加疑惑,弄不懂他到底存著什麼企圖?既不找自家幫忙,卻又許下承諾,只好道︰「在此先謝過銀公子對我陳家的關照。」
「陳老爺不必客氣。」
張天澤見此,已確定義子果真只是為安撫陳家而來,于是轉移話題道︰「對了,陳老弟,你上回提起你最早培育出的那盆紫靈芝還在,可否拿出來讓我瞧瞧?這些年我常住深山中,見過不少野生靈芝,但人工培育的還不曾見過。」
「當然可以,我本打算過些日子就讓人將那盆紫靈芝給你送去。」
「這怎麼使得,我只是想瞧瞧它與野生的有何不同罷了。」
「老哥可別跟我客氣,只管拿回去仔細觀看。這些年我一直研究培育出大量靈芝的方法,這兩年陸續成功培育了幾批,只是對溫度的掌控還有些不到位,今年秋天若我那新方法得當的話,就能成功培育出更多靈芝來。」陳世忠看向旁邊的管家,吩咐道︰「林管家,快派人去吳山藥棚將那盆紫靈芝取來。」
「是,老爺。」
這一去一回少說也要三刻鐘左右,這會兒正接近晌午,陳紫萁起身告退,去廚房吩咐廚子做幾地道道的杭州名菜,另外再做幾樣遼東面食。
陳世忠陪他們用過午飯,就見林管家急匆匆走進來,稟道——
「老爺,不好了,負責打理藥田的李管事說放在藥棚的那盆紫靈芝前些日子已被蟲給蛀了。」
「什麼?給蟲蛀了?」陳世忠震驚地站起身,一臉心痛,那盆紫靈芝可是他花了不少心血才培植出來的,不僅色澤光亮如漆,形狀也非常勻稱,這些年他一直細心照料,自從他病後才交給李管事幫忙照顧,沒想到竟讓蟲給蛀了。
「那李管事怎麼沒立即前來告訴我?」
「李管事說他也是前幾日才發現的,想著老爺剛大病初愈,便想過些日子再報。」
「可是這麼多年來,我細心照料著它,從沒發現有蛀蟲呢?怎麼一交給他就讓蟲給蛀了。」陳世忠仍有些無法接受。
「李管事說前些日子鬧了一小場旱災,近段時間雨水又過于充沛,這一熱一冷,最容易導致植物長蟲。」
陳世忠悲痛地閉了閉眼,既然是天災所致,也的確沒法責怪李管事照顧不周,于是又問道︰「藥棚里還有不少靈芝,你怎麼不另選一盆送過來?」
林管家瞧著老爺蒼白的臉色,一時間竟躊躇起來。
「說啊,難不成其他的靈芝也都讓蟲給蛀了?」瞧他那樣子,陳世忠的心不禁一沉。
林管家只得艱難地點了點頭。
陳世忠只覺得腦子一空,眼前發黑,好半晌才緩過氣來。
張天澤見狀忙走上前,扶他坐下來,勸慰道︰「陳老弟,放寬心些,等你好了再培植,可別因此傷了身子。」說到這里,他略想了想,才道︰「不過,這靈芝雖被蟲蛀了,只要不是太嚴重,形狀模樣依舊是完好的,對于療效影響並不大,若是老弟不介意,我想去親眼瞧瞧看。」
陳世忠勉強扯出一抹笑,點點頭,這會兒他恨不得立即趕到吳山瞧瞧那些靈芝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早已回房的陳紫萁也得知了這個消息,心里頓時一沉,怎麼也無法相信一直好好放在藥棚的靈芝,突然之間竟全讓蟲給蛀了,覺得這事發生得太過蹊蹺。
她忙站起身,朝正廳走去,剛走到園子時,正好瞧見陳世忠領著張天澤與銀皓走出來。
陳紫萁忙向三人見禮,然後開口道︰「爹,我剛听蘭草說咱們家的靈芝全讓蟲給蛀了?」
陳世忠心痛地點點頭,「我正準備去藥棚瞧瞧情況。」
「我也一起去。」陳紫萁越想越覺得這事發生得太巧合了些,這些年沒少鬧過旱災,比這嚴重的也經歷過,自家的靈芝都沒事,今春的小旱災根本不嚴重,怎麼一交到李管事手中,就突然全給蟲蛀了?這怎麼想都覺得奇怪。
陳世忠點點頭,快步朝外走去,林管家已安排好馬車在門外等候,一行人坐著馬車朝吳山而去。
陳家的宅院坐落于西湖邊上,因為是種植大戶,藥田遍布杭州各個山區,吳山上的大部分藥田都歸陳家所有。
吳山坐落杭州西湖東南面,山勢綿亙起伏,伸入城區,左連錢塘江,右瞰西湖,為杭州名勝,春秋時為吳西界,山上有城隍廟,故亦稱城隍山,登上城隍閣能遠眺整個西湖。
只是此時大家各懷心思,根本無心欣賞如此美景。
坐著馬車到山腳下,便需要靠腳力上山,陳紫萁雖是姑娘家,但自小跟著父親往來自家藥田,腳力早已練就,銀皓是習武之人,這點腳力自然不在話下;張天澤自幼學習醫術,上山采藥是家常便飯,如今雖然年紀大了,但這點山路根本不算什麼,唯獨陳世忠的身體還有些虛弱,所以林管家早一步讓人備好了竹椅,抬著他上山。
半刻鐘左右到達山頂,再走一段小路便到了陳家藥田,為了方便照料草藥,陳世忠讓人在藥田旁邊修建了一排排房屋供佃農居住,除此之外還在附近搭建了十幾個暖棚,用于培育藥苗,而這些靈芝都放在其中一個暖棚中。
李管事早一步接到消息,等在藥棚外,見他們到來,滿臉愧疚迎上前,一邊連連向陳世忠告罪,一邊將他們領進棚中。
眾人只見棚里原本擺放靈芝的木架上,此時只剩十幾個空盆。
陳世忠頓時忍不住紅了眼眶,這些靈芝可是他費了不少心血才培養出來的,那盆形狀最佳的紫靈芝更是當寶貝一樣照料,曾經有個藥商來此瞧見,喜愛不已,當場願意出一萬兩銀子購買,但陳世忠實在舍不得,只好拒絕了。
陳紫萁望著那十幾個空盆子,同樣心痛不舍,轉頭看向一旁滿臉愧疚的李管事,沉聲質問道︰「李管事,當初父親將這些靈芝交給你照顧時,一再叮囑你要仔細照顧好它們,可如今才過去短短兩個月,它們竟全都被蟲給蛀了,你說說你是怎麼用心照顧的?哼,若解釋不清,那這些損失就由你來賠償。」
李管事瞧著一向溫和好說話的姑娘突然發難,不由暗驚于心,但臉上卻露出委屈之色,「姑娘,這事怎麼能全怪在我頭上……這都是天災引起的。」
陳紫萁原本只是一時激憤才忍不住說了重話,沒想到李管事竟如此回答,心里更疑惑。
「萁兒,既是天災引起,也就怪不得李管事照顧不周。」陳世忠開口說道,隨即看向李管事,「就算靈芝長蟲了,只要及時用藥殺蟲,多少能挽救一些,不至于直接將它們通通丟掉吧。」
「這……」李管事瞧眾人都盯著自己,心里莫名緊張起來,「我也曾用藥殺過蟲,只是發現得太晚,就算噴了藥也根本不管用,所以……我才將它們拿出去丟掉了。」
陳紫萁覺得他這話怎麼听都有些奇怪,而且她一直打量著他的神色,瞧著他雖滿臉愧疚,一雙眼楮卻閃爍不定,這讓她更加肯定心里的猜測。
于是等他話落,她忙搶在父親前頭,質問道︰「是嗎?那就請李管事將丟掉的靈芝都揀回來,讓我們親眼瞧瞧是什麼蟲竟這般厲害,能在幾天之內就將十幾盆靈芝給全部蛀光。」
聞言,李管事一臉震驚地望著她,瞧著她認真的神色,又低下頭,好半晌才結結巴巴道︰「這……我已經讓人找地方埋起來了,這會兒就是挖出來瞧,只怕也瞧不分明。」
「瞧不瞧得分明不用你管,你只須讓人將丟掉的靈芝全部找回來就是。」陳紫萁冷眼望著他,沉聲道。
陳世忠原是想出聲阻止,但見女兒一臉堅持,心里有些疑惑,但還是道︰「照姑娘的話去做。」
見老爺也發話了,李管事不敢再有半點遲疑,親自帶了幾個人去挖丟掉的靈芝。
張天澤與銀皓淡淡對視了一眼,心里都想到一塊去了,只怕這李管事有鬼。
大半晌後,李管事背著一簍帶著污泥、被蟲蛀空的靈芝回來,倒在地上。
陳世忠紅著眼眶蹲,心疼地拿起一朵靈芝仔細查看。
陳紫萁瞧了一眼,又心痛又氣憤,這里面有好幾盆是父親珍藏了十幾年的靈芝,突然就這樣給白白糟蹋了。
眼角余光瞥見李管事緊張地盯著父親,似是害怕被看出什麼,她心里的疑惑更甚,仔細瞧了瞧那一堆靈芝後,目光一沉,當即加重了語氣質問,「這些靈芝瞧著的確是被蟲蛀了沒錯,但是我怎麼瞧著數量不對,可否勞煩李管事將這些靈芝一朵朵擺出來,讓我仔細數數。」
李管事原本就一直緊繃著心弦,听到陳紫萁這話,宛如被當頭劈下一道驚雷,驚得他的心髒差點跳出胸口。
陳世忠忙阻止道︰「萁兒,事已至此,你也別再為難李管事了。」
陳紫萁淡然道︰「爹,這些靈芝可不是一般藥材,自然要查個清清楚楚。」
陳世忠听女兒這話似乎另有所指,于是不再阻止,也不等李管事動手,自個兒便將靈芝一朵朵擺出來,一旁的下人見狀忙上前幫忙。
見此,李管事已不知道該怎麼做,只滿頭大汗驚慌地站在原地看著。
陳紫萁冷眼瞧著李管事那不安的神情,繼續質問,「你確定所有靈芝都在這里?」
「是……全部都在這里……」李管事此時連抬頭看一眼陳紫萁的勇氣都沒有了,垂著頭,抹著汗連連點頭。
「不對,似乎少了那盆形狀最好的紫靈芝。」陳世忠拿起地上的靈芝一朵朵仔細辨認。
李管事聞言終于撐不住,雙腿一軟直直跪下,不住朝陳世忠連連磕頭道︰「老爺……小的該死,不該起貪念,見那紫靈芝雖被蟲蛀了,卻認為它的功效還在,所以……就私自拿回去燙湯喝了……」
他話還沒說完,陳世忠又發現少了十幾朵赤靈,這下李管事再說不出話來。
「李管事,既然你說將靈芝拿回去燙湯了,總不可能一下子全煲了吧?再給你個機會,你現在就去將剩下的靈芝拿來我瞧瞧。」陳紫萁似幽魂般的聲音繼續響起。
「我……只燙過一次,剩下的……我拿去外面的藥鋪賣了。」李管事實在撐不住了,整個身子伏在了地上。
陳紫萁見他仍繼續扯謊,冷哼道︰「是嗎?那你立即派人去將買你靈芝的藥鋪掌櫃叫來,若你真是將生蟲的靈芝賣給他,我不會再追究你,可如果根本沒有這回事……」
「我……」李管事下意識抬頭望著陳紫萁,瞧著她眼中的冷意,心一點點下沉,「我」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陳世忠听到這里,已大概明白女兒的用意了,紅著眼楮沉聲喝道︰「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李管事全身禁不住顫抖起來,只一個勁磕頭,卻不作答,不是他不想答,而是他實在找不出借口回答了。
「別以為你不說,這事就能揭過去,蘭草,你立即帶幾個人到李管事的屋子給我仔細的搜。」陳紫萁再沒耐心听他找借口了,沉聲下令道。
「姑娘,你別這麼為難我,求你看在我李家三代為你家種草藥的分上,饒過我這一回吧……」李管事跪行至陳紫萁腳前,死命拽住她的裙擺哀求道。
一旁的銀皓見狀,不假思索地抬起腳,狠狠將他踹開。
陳紫萁怔了一下,抬眼望向他,感激地微點了點頭。
李管事卻不死心,忍著痛又爬過來,轉而去求陳世忠,「老爺求求您饒過我這一回,我……我只是一時財迷心竅才干出這等黑心事……」
陳世忠本是個和善之人,此時雖然還沒徹底弄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瞧著他這個樣子,心不禁軟了下來,就想開口安撫。
陳紫萁立即搶在前頭道︰「李管事,要我爹放過你也不是不成,但你得告訴我那盆紫靈芝到底去了哪里,若說不清楚,那咱們只好送你去見官了。」
李管事一臉驚恐地望著她,張合著嘴,話到舌尖就是吐不出來。
「看來李管事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蘭草立即帶人去他屋子。」
蘭草忙帶著幾個下人走出去,沒一會兒便回來了,其中三個下人手中各抱著一盆靈芝,那盆最好的紫靈芝也在其中。
陳世忠震驚不已,忙上前查看,見靈芝竟然都好好的,半個蟲眼也沒有。
「李管事,這是怎麼回事?」
「老爺,求您開恩,小的一時財迷心竅才偷偷將這三盆靈芝藏起來,本想找機會運出去賣了,沒想到這時棚中的靈芝因照看不周全生了蟲。」
如此說來,倒還多虧他起了貪念才挽救了這三盆靈芝?陳紫萁冷哼一聲,若沒經歷汪家的陰謀,也許就真信了他的話。
陳世忠听他如此說道,一時間倒不知該責怪他還是該獎賞他,只一心瞧著自己失而復得的紫靈芝。
「李管事,這件事到底是巧合還是另有隱情,我想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可以不追究下去,但有一個條件,就是請你帶著家人立即離開我家藥田。」陳紫萁深思了片刻,決定不再追究。
李管事聞言先是一怔,繼而生了僥悻之心,忙向她哭求道︰「姑娘……求您看在我這些年為……」
「趁我還沒改變決定之前,識相的趕緊閉嘴,帶著家人離開,這已是看在你家三代為我家藥田付出的分上,才決定不追究。」
除了這個原因外,就是李管事這麼做的理由,絕不僅僅只是因為他貪心,背後指使他這麼做的人定是汪家。
她暫時不想與汪家正面沖突,而且單靠這件事,也根本無法指責汪家。
所幸自家發現得及時,他才沒來得及將這三盆靈芝送出去,還一並及時將他這個隱患除掉,不然將來恐怕會鬧出更大的禍害。
何況以汪建業的為人,李管事這次沒能完成任務,就算他到了汪家也討不到便宜,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李管事見此事已無轉圜的余地,識相地朝陳世忠恭敬地磕了三個響頭,準備起身離開。
這時突然走進來一名身穿青布棉衣的中年婦人,她在陳世忠面前跪下,雙手將一本冊子捧起,萬分愧疚說道︰「老爺、姑娘,多謝你們寬宏大量,不追究咱們的過錯。這是我家那口子暗中記錄老爺種植靈芝和其他貴重草藥的筆記,是我前幾日發現的,將它悄悄藏了起來。」
李管事的妻子劉氏倒是個能干的婦人,剛才她本在藥田里忙活,突然听人說老爺前來調查靈芝一事,當即丟下手頭活計跑了回來,走到藥棚外,正好听到陳紫萁的話,于是回去拿了冊子沖了進來。
李管事見狀,竟一臉憤憤道︰「居然是你將冊子藏起來了!」前日汪家派人來取冊子,說會給他一筆銀子,他卻怎麼也找不到冊子。
「是我,我早就警告你不要與汪家走得太近,他們無緣無故對你好,定有什麼目的,可你就是不听,如今在他的指使下做出這等背叛老爺的事來。」見丈夫竟還有臉指責自己,劉氏心下悲痛,忍不住朝他吼道。
「我也不想啊,可是我在外面欠下一大筆賭債,全是汪家幫我還上的。」
「我早就叫你不要爛賭,你卻是不听,如今果真闖下大禍。我會帶兒子女兒回娘家,你自個兒好自為之吧。」劉氏滿臉失望地撂下狠話。
「你怎麼能丟下我不管!」
「這是你自個兒闖下的禍,就得自個兒受。」陳紫萁听著他們夫妻倆的爭吵,仔細翻閱著那本冊子,見上面竟記載著自家十幾種名貴草藥的種植方法,心下驚駭不已,萬萬沒料到汪家竟將手伸到自家藥田來了!
瞧這冊子里的記錄,至少已有兩三年的時間。
她原本以為汪家處心積慮除掉父親,卻又一心想將她娶進汪家,一是為了名正言順掌控她家藥田,二是看重她種植草藥的本事。
如今看來,到時只要自己沒有了利用價值,只怕他們會將自己與娘和小弟全都除掉,真是越想越心驚、後怕。
銀皓一直注視著她,見她臉色越來越慘白,心里莫名升起一絲不舍與心疼。
「陳姑娘不用害怕,有我在,定不會讓汪家有機會再傷害你們。」
陳紫萁抬起頭,怔怔地凝視著他那只幽深的眸子,心里似下了某種決心,朝他感激地點點頭,「那就先謝過公子。」
她回頭看向腳邊的劉氏,彎將劉氏扶起,「劉嬉,多謝你將這冊子藏起來,才沒讓汪家得逞。」
「姑娘這聲謝我實在受不起,只求姑娘看在我這些年辛苦打理草藥的分上,允許我帶走家中的細軟。」
「這本就是你們的東西,自然允許你們帶走,就是這個月的工錢,我也會一分不少地讓林管家發放給你。」
劉氏滿臉淚痕,緊握住她的手,忍不住痛哭起來。其實陳紫萁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差點就忍不住開口要她留下,可隨即想著若自己真將她留下,那以後又如何服眾?
所以想了想,最終還是狠下心腸,只道︰「以後若遇到什麼難處,只管來告訴我。」
劉氏一听,明白自己不可能留下來,心里除了怨恨自個兒丈夫,也沒臉怪陳家狠心,于是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朝陳紫萁與陳世忠深深一拜後,便轉身走了出去。
李管事只得垂著頭跟著追了出去。
陳世忠見此,忍不住深深一嘆,然後向張天澤歉然道︰「實在抱歉,讓張老哥見笑了。」
「陳老弟這是哪里的話,這一切全都是因汪家而起,老弟可別因此傷了心神。」
「多謝老哥勸慰,好在這盆紫靈芝完好無損,請老哥一定要收下。」
「既是老弟一番心意,那我就不跟老弟客氣了。」兩人一邊說,一邊朝外走去。
銀皓遂也準備跟上,不想被陳紫萁出聲喚住。
「銀公子請留步,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談。」
銀皓轉過身,凝視著她那雙清亮的眸子,心不禁一悸,「不知陳姑娘想與我談什麼?」陳世忠見兩人沒跟上來,心下略一思索便知女兒單獨留下銀皓的目的。
自從自個兒病後,家中大小事基本全靠女兒操持,所以不管女兒做何決定,他都支持。于是他帶著張天澤去到旁邊一間儲存名貴草藥的藥棚里,準備送些好藥材給他。
張天澤一听,頓時大喜。
這邊,陳紫萁直接開口說道︰「我听藥行的人說公子最近正在為藥材發愁,可讓我不解的是,公子明知我家有剩余的藥材,為何不向我家開口?」
銀皓心里已猜到她會問這件事,瞧著她清亮的陣子,他很想找個借口,可他向來不擅長說謊,沉吟片刻才回道︰「我如今的確缺藥材,之所以沒向你家開口,只是不想姑娘為難。」至于那句不想再看到她受到傷害的話,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陳紫萁一怔,皺眉反問︰「為難什麼?」
「不想姑娘是為了報答我的恩情,才不得不提供藥材給我。」
聞言,陳紫萁更加怔住,他當初費心設下這麼一個局相助于自家,目的不就是為了破壞自家與汪家的關系,繼而得到她家的草藥嗎?
如今他卻說不想讓自己為難?這又是何意?
陳紫萁雖不明白他因何事突然改變主意,但自己此刻卻是下定了決心要與汪家開戰。
于是她朝他微微一笑,坦然道︰「誠如公子所說,當初之所以答應提供藥材給你,的確是為報答公子的幾次救命之恩。不過,這里面也有我自己的私心。」
私心?銀皓怔怔地看著她,等待她的下文。
陳紫萁扯出一抹無奈的苦笑,「我家決定不追究汪家下毒一事,不是不恨,而是怕沒能力承受住汪家的打擊報復,可也不甘心就這麼算了,所以供藥于公子,除了為報恩外,其實還暗自希望憑著自家這點微薄之力能相助公子一把,期望公子能打敗汪家。至于當初為何不直接提出要與公子聯手,不是我陳家人怕死,而是我不敢拿陳家世代傳承下來的藥田以及背後上百人的性命來跟汪家硬拼。」
說到此,陳紫萁暗呼口氣,然後目光堅定地望著他,「不過,經過剛才那件事,讓我徹底明白過來,不能因為擔心害怕就躲避與敵人正面交戰。這雖能解決一時的危機,但只要那敵人的勢力還在,總有一日還會再使出手段謀奪我家藥田。所以若是公子不嫌棄我陳家這點微薄的力量,請讓我與公子聯手,共同對付汪家,因為只有徹底將汪家打敗,我陳家才能過上安定的日子。」
銀皓沒想到她供藥于自己,並非只為報恩,還期望他能打敗汪家。
莫名地,他那顆冰冷如鐵的心髒突然間激切地咚咚直跳,嚇得他不敢直視她的目光。
陳紫萁眼神堅定,帶著幾分期待,等著他的回答,不想卻見他突地撇開視線,心下既緊張又不解。
暗中調息片刻,他才略微克制住激蕩的心情,忙轉回視線,帶著幾分顫音問道︰「陳姑娘可要考慮清楚,你的這個決定就如同開弓的箭,一旦上弦,就沒有回頭的機會,與汪家一拼,不是他死,就是咱們亡。」
不知為何,陳紫萁听到他這個比喻,心里竟沒有半點害怕與不安,「銀公子放心,我既選擇了這條路,就一定會走到底,直到徹底打敗敵人。」
听到她這話,銀皓剛緩和下來的心又激烈地跳了起來,除了激動外,還帶著幾分喜悅,就像一個人在孤寂的沙漠中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要被困在沙漠里,可就在此時,他終于遇到一個同路人,那份激動的心情真是無法言明。「請陳姑娘放心,我們一定會打敗汪家。」
陳紫萁凝視著他那幽深的眸子,突然間覺得它不再深沉得讓人看不到底,眸中終于有了幾分亮光在閃動。
「我相信你。」陳紫萁揚起一抹明媚的笑,堅定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