吆喝聲,嘶鳴聲,還有一連串的尖叫聲……
馬車因疾速奔跑而劇烈的晃動,晃得秦歡整個人都要顛了出去,她死命緊緊抓著座椅,指尖因使力而泛白,耳邊不住地傳來後頭馬車里的尖叫聲,自己明明應該害怕而驚懼,她卻發現自己的嘴里並沒有發出可怕的尖叫聲。
淡定,沉穩,一點都不像自己認識的自己……
在馬被驚,馬車繼續狂奔亂竄的當下,被風吹開的車簾讓她遠遠地便看見馬車奔向的前方似乎是根本沒有路可走的斷崖,顧不得自己是否會摔死,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她躍下了疾速狂奔的馬車。
嬌弱的身軀重墜在地,狠狠地撞上了地面,刺骨的疼痛襲來,馬蹄翻飛,漫天塵土讓人睜不開眼,听著後方的馬車已然往這里驅近,她試著爬起身又撲倒在地,連著幾次才成功站起,卻在一下瞬間被一重力再次撲倒——
是個穿著很高貴的女人,四肢很縴細,壓在她身上時她卻可以明顯感受到女人小月復的凸起……
該死!是個懷孕的女人!
瞧她穿金戴銀的模樣及她身上的衣衫與香味,她幾乎可以立馬判斷出女人的身分非富即貴,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的肚子里懷著孩子,一個也許過不了數月便要來到這個世界的新生命。
如果這女人剛剛不是剛好跳到她身上,而是摔在地上,其結果可是不堪設想。
秦歡才想著,下一輛馬車再次朝她們奔來,揚起的高蹄在空中踢踏又落下,她完全無思考的時間與空間,抓住那女人往側邊翻滾過去……
有驚無險!
可就在她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高大男人出現在她眼前,要說是那刀疤嚇人,還不如說那高大魁梧的男人臉上的猙獰更駭人,他對著她們露出一個邪惡的微笑,一把鋒利的大刀對準了她們,迎面從上而下狠狠地朝她們劈了過來——
她下意識地伸手將那女人往旁一推,自己卻沒有躲過……
似乎可以感受到那把刀砍進她的身體里的瞬間……
不!不要!她不要死!秦歡不住地搖頭,冷汗涔涔。
痛!好痛!痛死她了!
身子像是當場被劈開了,痛得支離破碎,魂飛魄散……
死了……
她死了……
魂魄馬上抽離了身體,在空中擺蕩,而幾乎在同一時間,另一抹幽魂進入了她的身體佔據了她原本的位置……
是她,也不是她!
痛苦,不甘,無盡的幽怨充斥著她的靈魂與軀體,揮之不去……
身子往下沉,像被什麼人給拖住了,想要把她給拉離,秦歡覺得喘不過氣來,試圖大口大口的呼吸,雙手死命的想捉住些什麼……
忘憂圜的主屋,安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恐怕都听得見。
兩面的窗都敞著,微風送入,是個舒服的午後,屋子里的人卻半點也不平靜。
範逸的大手被秦歡緊緊掐住,似乎是使盡了氣力,他甚至可以听見昏迷中的她在驚慌的喘息。
大夫離開不久,開了一些安定心神的藥,小舒拿著藥單到藥房拿藥回來便到灶房里煎藥,主屋的房里就只有躺在床上的秦歡和坐在床邊的範逸,及之前受命出門查探而方才回府的華月三人。
「爺,大夫怎麼說?」華月過了許久才出聲詢問。
「什麼都看不出來,只開了一些安定心神的藥……她一直在作惡夢,半年多前她差點慘死刀下,那記憶太可怕,會一直纏繞著她,這種病恐怕大夫也沒能治。」範逸說著,突然想起什麼,問道︰「那地兒可有什麼古怪?」
「屬下查探過了,馬車經過的那處正是上回咱們吃飯的上等香客棧,人來人往的,查不出有何特別的人,當時也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上等香客棧?」範逸的眉頭一皴,想起那日在客棧前發生的擄人一事,「難不成上次要綁架王妃的登徒子今曰也在?」
華月的眉一凝,「爺是說上回爺英雄救美那次?」
「嗯。」
「爺猜測王妃是因為看見他才被驚嚇到了?」華月沉吟了一會,質疑道︰「可王妃並不像是如此容易被驚嚇的人啊,何況她跟爺在一起,四周都還有護衛……」
「有些恐懼是根深柢固地,也或許是潛藏在腦海深處,王妃說她失去了記憶,也許,那個男人她真的認識,只是她忘記了。」
華月挑了挑眉,「那查嗎?爺?」
「沒頭沒腦地怎麼查?只可惜本王看不見,否則要抓一個人出來豈不容易。」範逸再一次懊惱著自己的不能視物。這是今日第幾回了?他對自己的眼瞎事實竟是一次比一次更氣悶澳隆。
「爺……」華月感受到他家主子的焦躁與氣悶。
五年了,除了剛眼瞎的那半年,他從來沒看見過他家爺像今日一樣為自己的眼盲而如此懊惱……
是因為王妃吧?華月的眸微微一沉。
「從現在開始,派個得力的人盯緊王妃,不管她去哪兒,都得有人跟著她。」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其中鐵定有什麼不對勁。」
「是,爺。」
「還有,半年多前那場劫殺——」
「稟爺,屬下查過了,當時因事關龍子和溫貴妃,皇上下命嚴辦,抓了一堆盜匪,也的確在匪窟搜出一堆金銀財寶,因此確認是盜匪所為,皇上大怒,讓人抄了整個土匪窩,那些盜匪也全數在午門斬首示眾。」
「是誰辦的案子?」
「是刑部尚書親自負責。」
「魯夫魯大人?」
「啟稟爺,刑部大人四年多前就已經換人了,如今是高鐵林高大人。」
範逸微詫,自打眼瞎以來,父親帶著他遠避江州,還當真不再多聞天下事,是以,那些朝中人事更迭起落,他自然是一概不知。
「為什麼換人?魯大人當時才上任不久吧?」範逸面露疑惑。
「爺還記得當年魯大人上任不久後便接手的那樁大案吧?」
「嗯,本王記得。是宮中嬪妃們的案子。」
五年多前,皇上的嬪妃們連連生出死胎,魯大人雷厲風行不畏權貴的查案,可謂震驚朝野,達官貴人們避之唯恐不及,卻在民間鄉野獲得不少贊譽。
「是,當時魯大人查出那些嬪妃們之所以滑胎是因為在不經意中長期服用了一種無色無味的毒素,就混在每日端給她們喝下的養胎藥中,據說那毒素是出自一味十分罕見的藥草,魯大人多方遍尋都無功而返,直到一高人指點,要大人去問問多情谷主……
「多情谷,位在光州與江州交界的一處隱密山林里,滿坑滿谷種的都是各式各樣的毒草毒花,多情谷主一家人帶著一批跟隨他們多年的家僕隱居在此數十年,曾與多情谷交易過的人雖不多,但大家都知道,這多情谷雖有毒谷之名,數十年來卻只種植及販賣世間稀奇珍貴的花草,從不使毒,然而因為此案,整個谷在一夜之間都被抄了!連孩子都不放過!甚至最後還被一把火燃燒怠盡。」
範逸皺了皺眉,「不是說要前去詢問谷主嗎?魯大人剛正不阿,不是會隨便濫殺無辜之人,這其中是否有什麼誤會?」
「據屬下所知,魯大人當時的確有稟告皇上,他本只是派人前去相請谷主出山上庭,並未下令抄了他們全谷,沒想到因多情谷內的人抗命拒從,又企圖對他們使一一毋,因此當時領頭的人便下令圍補剿殺,後來也不知是誰放了一把火,把多情谷內所有死的活的都燒死了。」光是想象,就可想象得出當時的死傷有多慘烈……
範逸薄唇輕抿,「若是如此,那些手下也算是自保,魯大人雖說有過,皇上也不致于罷他的官吧?」
「皇上並沒有罷他的官,而是魯大人死了。」
範逸一愕,「什麼?怎麼死的?」
「是被人用一樣的毒給毒死的,大家都說是沒死絕的多情谷人復仇來著,也有人說是多情谷的冤魂找上門。」
範逸冷笑,「這些市井流言也能信?皇上竟沒派人查清楚魯大人的死因嗎?」
「自是有的,可是至今也沒查出來是誰下的手,畢竟多情谷的人已全數死絕,連這毒是不是真的來自多情谷都不得而知,就算這毒真出自多情谷,他們也絕不是真正下手使毒之人,凶嫌定是另有其人,只是這多情谷一夕被滅,連問都問不到有關這毒的來歷了,根本無從下手。」
範逸輕哼了一聲︰「恐怕是有人擔心事跡敗露才對多情谷下了毒手,借刀殺人罷了,查查高鐵林的背景來歷,然後告訴本王。」
華月詫異的一愣,沒想到他家主子如今竟有了管閑事的心思,管的還是多年前的閑事,當真奇了。難道,是因為事關半年多前王妃遇刺一案?
沒得到立即的回應,範逸不禁挑了挑眉,「怎麼?沒听見嗎?還是你對本王的命令有何意見?」
「听見了,爺。」華月朝他微微一揖,淡笑道︰「屬下沒有意見,屬下會遵照爺的意思馬上去辦。」
微風徐徐,吹動著屋內的燭光。
秦歡沒想到她這一暈,足足昏睡了兩三個時辰。
藥,很苦。明知道喝藥對她根本無用,但看在小舒這丫頭熬了這麼久又雙目死盯著她的分上,她也只好乖乖把這烏嘛嘛的藥給喝了。
小舒見主子喝完藥了,趕忙雙手端過碗,這才找機會說話,「王妃,你好些了嗎?」
秦歡笑著點點頭,拿帕子擦了嘴,「嗯,謝謝你,小舒,我這一暈,你一定累壞了吧?」
小舒搖搖頭,「奴婢不累,累的是王爺,王爺對王妃真是好,王妃這一暈把他急得又是找大夫又是催藥的,一直守在王妃身邊,像是怕王妃醒不過來似的……」
秦歡一詫,「王爺一直守在我身邊?」
這也太讓人意外了!他有這麼擔心她嗎?
小舒點點頭︰「嗯,是真的,王爺才離開沒多久,好像是有事要處理,走時還千交代萬交代奴婢定要把王妃給照顧好。」
還真是沒想到……秦歡的臉熱熱的。這男人默默地就做了不少讓她感動的事,跟他的大冰臉一點也不搭。
「奴婢其實也很怕主子醒不過來了……像半年多前那樣……」說著說著,小舒忍不住紅了眼眶。
見這丫頭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秦歡忍不住抓過她的手來拍了拍,「傻丫頭,我上次是被刀砍,差點就死了,才會醒不過來,這回只不過暈了暈,哪能像半年多前那樣醒不過來呢?你這丫頭就不必嚇人又嚇己了,嗯?」
小舒看著她家主子,本來還沒事,被她家主子這一安慰,一滴淚反而從眼角滑了下來,「誰讓王妃暈那麼久都不醒來嘛……」
「是,是我的錯,對不起。」秦歡忙不迭舉手道歉,討好道︰「下回鐵定不會了,馬上暈馬上醒好嗎?」
小舒被她逗笑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可是王妃說的?」
秦歡見小舒笑了,也跟著笑了,「自然是我說的。若本姑娘,不,是本王妃下次不能馬上暈馬上醒的話,醒過來時就當小舒的丫頭,小舒來當主子,當王妃,如何?」
什麼?主子還真是……很愛胡說八道啊!
聞言,小舒嚇到臉都白了,不由得連連揮手,對這樣的福分可是半分消受不起,「你就別跟奴婢開這種玩笑了,被王爺听見了,奴婢可要被殺頭的。」
「你是我的奴婢,誰敢殺你頭?」
「王妃別說了,奴婢把藥碗端回灶房里去。」
「先別啊,陪我說說話。」
「不要,奴婢很忙的。」不趕快閃人,天知道王妃又要說出什麼奇怪的話來。
見小舒不理她,轉身就要走人,秦歡終是咳了一聲,端起了主子的架子來,「喂,你給本王妃站住!」
王妃主子的命令豈可違抗?
小舒轉身,頭低低的,「奴婢在,王妃有何吩咐?」
「站在那里不要動,本王妃要講個笑話給你听。」嗄?小舒呆呆的抬起頭來看著秦歡,只見她家王妃已經從床上爬起來坐好,清了清喉嚨,一副準備說書的模樣。
「听好了啊,待會考你……」
接著不久,兩人笑得東倒西歪。
主屋外的小院里,範逸主僕倆都听見了屋里傳來那對主僕的歡樂笑鬧聲。
這樣盡情又無拘無束的笑鬧聲,是以前的忘憂園從來不曾有過的,一聲聲的笑語,像是林間被風吹動的鈴鐺,叮叮當當的驅散了夜的孤寂與靜謐。
良久,範逸動也不動地站在門外,只是听著,唇角微勾。
多好听的聲音呵。
頓時讓人覺得快樂又幸福的聲音。
雖然他看不見,但听到她們的聲音,就可以想象出她們在屋里打打鬧鬧的樣子,明明一個是主一個是僕,卻鬧得像姊妹一樣親密。
「爺?」華月輕喚了一聲自家主子。「不進去嗎?」
「她醒了,听起來精神很好。」
「是……」
「走吧。回青秋閣。」說著,範逸率先回身往外走。
華月一愕,快步跟了上去,「爺,不是說要搬回主屋來嗎?怎麼就走了?」
「她既已醒過來,本王不在身邊,她或許能休息得更好一些。」
嗄?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華月當真有听沒有懂。
話說回來,他家爺是真的越來越難懂了,他以為自己已經夠了解爺了,可看起來似乎並沒有……這幾年這樣跟上跟下的,還真是白跟了……
「爺這是心疼王妃?怕自己擾了王妃好眠?」
範逸冷冷地道︰「本王是怕她擾了本王的好眠。」
嘖,剛剛明明就不是這麼說的!但人家是爺,爺說的話都是對的!華月不再多言,模模鼻子陪著他家爺往回走。
青秋閣風景好,晚上睡覺時卻有點「涼」,畢竟地兒偏些,又登高望遠的,如果可以,他寧可回自個窩去睡。
「爺……」
「想說什麼就說。」
「爺才新婚就搬到青秋閣住,也不怕福馨圔里的那位給知道了,可能要叨念爺不盡心盡力去努力做人了。」
範逸听了不由得挑挑眉,不以為然道︰「母親只是說她該說的,做她該做的,從不曾叨念過本王。」
雖說他跟這位母親不親,但也沒有不睦,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過日子,倒也相安無事。
「太妃娘娘雖不會叨念爺,卻不代表她不會去叨念給其他人听,否則爺的這樁婚事是如何得來?不就是太妃娘娘在皇子的滿月宴上給無意中叨念來的?若娘娘得知王妃才進門幾天就被爺冷落而獨守空閨,鐵定是要怪王妃不懂得侍候,是個失格的妻子,要是王妃真不行把爺給拐回去主屋里睡,那麼爺可能就要等著再娶一個側妃進門了。」
聞言,範逸的腳步一頓。
夜風輕送,涼風習習,淡淡的荷花香氣飄上了鼻尖。
範逸突然想起日前去福馨園請安時,秦歡笑著問他那園子里是不是種了荷……
「福馨園里種了荷花嗎?」
嗄?華月被他家爺問得一愣,搬到江州也五年了,那一池的荷年年盛開,從不曾听他家爺關心過或是問起過。
「是種了……爺不會現在才聞到這荷香吧?」不是說眼瞎的人其他感官都特別敏銳嗎?是有多麼事不關己啊,才會在搬進來五年後才問出這樣的話來。
「怎麼?本王不能現在才聞到嗎?」範逸輕哼了一聲。
華月這話可問得好,他的確是「現在」
「才」聞到這荷花香,以前的他聞不到嗎?鐵定是有聞到的,可是卻無心問它出自何處,來自何方。
「屬下不是這個意思……」
「明兒一早你出門去,叫人來忘憂園里也種點荷吧。」範逸自顧自地說道。眼瞎的他自是沒見到華月那張再次錯愕萬分的臉。他家爺,真的是越來越不像他家爺了……
還有,他方才明明跟爺說的是回主屋里努力做人的事,怎麼突然說起種花來著?華月不自主地又伸手模了模鼻子,並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今兒自個兒都不知模這鼻子模上第幾回了?他這漂亮的鼻子不會哪天就被他模塌了吧?唉。
「華月。」
听聞那熟悉又陌生的叫喚,華月不禁恭敬的挺起身來,朝他一揖,「是,爺。」
「你最近老神游太虛嗎?還是越來越不把本王當回事?不是慢半拍,就是不答腔……是否病了?傷了?」說到最後,忍不住皺起眉來。
「沒有,爺,是小的失職。」
「沒有最好,本王交代的事——」
「明天一早,屬下立馬去辦,請爺放心。」
「嗯。去睡吧。今晚不用你在青秋閣陪睡了。」說著,範逸回身往主屋走。
真的是……一定要這樣出其不意的嚇他嗎?
陪睡?說得他好像真的是他的男人似的……明明是爺睡里頭他睡外頭的躺椅上……華月拿扇子對著臉掮了撮,見他家爺終究還是因為擔心那女人被某人「叨念」而重新回到主屋去,不由得松了一口氣,今晚終于可以回自己房里好好睡個覺了。
範逸推開門走進主屋內的,讓主屋內的主僕二人嚇了好大一跳,一室的歡樂氣氛瞬間轉為靜默。
這個男人站在門邊,衣袂飄飄,玉樹臨風,根本仙人模樣。
「王爺?你怎麼……來了?天都黑了。」秦歡愣愣地開口。
「今晚本王在這里睡。」嗓音清冷,一臉的不容違逆。
「嗄?」秦歡又一愣,心似乎在瞬間漏跳了一拍。想起新婚之夜,這男人對她所做的一切,臉一下子便熱了起來。
聞聲,範逸不悅地挑了挑眉︰「怎麼?本王不能睡這里?」
「當然……可以。」是他自己說要到別處睡的好嗎?現在板著一張臉倒像是在怪她不給他進屋睡似的!
範逸張開雙臂,「替本王更衣。」
「是,王爺。」應話的是小舒,畢竟這間屋里頭只有她是奴婢,王爺自然是叫她的,因此想也不想便上前去。
沒想到,她的手都還沒踫到王爺,就听見這位爺用比方才更冷的嗓音道——
「本王的身體只有王妃可以踫。」
這,又是何時定下的規矩?
小舒的手一僵,紅了眼眶,像被當場打了一巴掌似的,讓她感到尷尬又難過。
秦歡的臉也是一僵,像是被人當場訓了一頓,說她很不懂事似的。
「你先退下吧,小舒。」秦歡開口替她家丫頭解圍。「是,奴婢告退。」小舒欠了個身,以最快的速度轉身走了出去,直到關上了門才敢喘一口大氣。
秦歡默默地起身上前替這位大爺月兌下外袍,他很高大,雖然她不矮,可要為他寬衣解帶也是有點費力的……外袍月兌下,她的手卻突然在他的腰帶前頓了頓,完全不知該如何下手,畢竟她可沒替古代男人月兌過衣服,那腰帶前面也沒鈕扣或是拉鏈……
她彎身低下頭去,雙手在他的腰間東模模西模模,還沒模到什麼,自己的小手便被這男人給一把握住,一個不穩整個上半身便跌進他懷中,沒被他扯住的那只手只能緊緊抱住他的腰,免得滑下去……
他的王妃突然如此熱情,主動在他身上上下其手,如今還直接貼上身來,滿懷的軟玉溫香,這女人,才剛昏迷醒來不久,身子都還沒好全,是想讓他馬上便要了她嗎?
「你在干什麼?」低沉的嗓音帶著壓抑。
「我能干什麼?王爺不是要我替你更衣嗎?」她想抽回手,他卻一讓,是要她這樣一直趴黏在他身上嗎?
天啊,她在說什麼?又胡思亂想什麼?
「本王要你更衣,你的手在本王身上東模西模做什麼?」
「我……我不知道怎麼月兌腰帶嘛!」秦歡小小聲地,極其委屈地咕噥著,「我又沒幫人家月兌過衣服,更沒服侍過別人,你突然叫我幫你更衣,我怎麼會……」
聞言,範逸不由得失笑,「你好歹也是一個名門閨秀,要嫁人了卻連如何侍奉夫君都不懂,還有理了?」
是沒理。是她的錯。那宮里請來的教習嬤嬤好像有教吧?可她一向不是上課很听話的學生,何況時間那麼趕,她要學的東西那麼多,根本學不全好嗎?重點是,她哪知道他連更衣都要她親自動手啊?新婚之夜時他不是都自己月兌了嗎?真是莫名其妙!
心里頭叨念著,可秦歡的嘴里還是可憐兮兮地道︰「王爺如果不喜歡妾身如此笨手笨腳的,妾身去叫小舒進來幫你就是。」
「不必了。」範逸將她攬腰一抱抱上床,自己動手扯下腰帶也跟著上了床,「睡覺吧,本王累了。」
是因為守了她一天所以累的吧?秦歡側臉偷瞧著這男人。
真的沒想到,這總是板著一張大冰臉的男人,骨子里竟是如此地溫柔。
「不想睡嗎?那就把衣服月兌了陪陪本王。」
聞言,秦歡瞪大了眼還張大了嘴。
什麼跟什麼?這男人怎麼可以用一張如此俊美又嚴肅的面容,說出這種色色的話?
「我要睡了。真的要睡了。」秦歡嚇得趕緊把身子往里面挪了又挪,能離這男人多遠是多遠。
被子也是涼透,那女人不知是不是因為一夜無眠之故?所以連晨光透進,雖然入目還是一片黑暗,但日光拂在臉上的感覺卻是顯而易見的。
有人昨夜睡了個好覺,有人昨夜卻是徹夜難眠,範逸便是其中一個,怕吵到秦歡,連動都沒敢動一下,也不知何時才睡去。
沒感覺到身邊人的呼息,範逸伸手往旁一探,果真沒人如何從他身上爬過去而沒讓他知曉的?他真是睡得太沉了……
她醒來起身出門去了都沒能吵醒他?
「來,小心點,把東西都放在桌子上。」
他似乎听見屋里頭有她的聲音,還有幾名丫頭的腳步聲,過不久,他听見足音朝這兒走來,接著,他听見她歡喜又似乎有點害羞的聲音——
「王爺,你醒啦?我剛好端了一盆溫水,幫你擦擦臉可好?」秦歡見範逸已經起身坐在床上,便把毛巾浸在溫水中泡了泡後擰干,上前去彎身要替他擦臉,縴細的手卻瞬間被他的大手給握住。
「本王自己來就行。」他接過她手上的熱毛巾,輕輕地擦在臉上,動作嫻熟不已。
看得出來平日他很習慣自己做這些事,包括他昨晚自己走進主屋來睡覺,沒人帶領也可以準確無誤的走到床邊躺下來,給她的感覺不是欣慰,而是淡淡地心疼。
不知是哪個可惡的殺千刀,竟把這樣一個俊美無雙的男人給毒瞎了,否則,以這男人的才氣與能力,豈能安居在此狹小的方圓之中?
她一定會治好他的……鐵定會。秦歡在心里對自己說。
「王爺,早膳都備好了,我們去外面吃吧。」見他擦完臉,秦歡抓過毛巾往盆子里一扔,很自然地便去拉他的手,但拉是拉了,對方卻動都沒動一下,「怎麼了?王爺?」
「現在什麼時辰?」
「辰時了。」
「辰時?」範逸一愕。他可從來沒睡這麼晚過……這怎麼可能呢?
「嗯,辰時都快過了呢。」秦歡眨了眨眼,「王爺肚子可餓壞了吧?」
經她這一提,還真是餓。像是要印證她說的話似的,肚子還傳來了咕嚕咕嚕的聲響。只好乖乖地讓她拉著走去外面用早膳。
以前,沒人膽敢這樣直接過來拉住他的手說走就走。以前,雖然他是一個人用膳,也沒人膽敢把他當看不見的瞎子,直接就幫忙把菜給夾進他碗里,華月總是會告訴他菜的擺放位置,久而久之,他便能很準確的把想吃的菜夾進自己碗里和嘴里,狀似與常人無異。
此刻,這女人卻拿了一個大盤子把所有的菜都夾了一份進他盤中,要求他每一道菜都得吃,一個都不許剩。
她的嗓音很柔很好听,舉止雖然霸道,卻不讓人討厭。
「如果你吃了哪道菜特愛的,要再多吃一些,我可以幫你夾,也可以告訴你位置你自己夾。我知道你一直習慣這樣自己來,可是,因為這是我一大早起來特地為王爺做的愛心早膳,希望你每一道菜都可以享用到,所以就把它們全夾了一小份放在一個大盤子里方便王爺取用,希望王爺別多想,趕緊吃了才好,這樣吃很方便的,我也是這樣把每道菜都放進一大盤子里吃的……這樣好嗎?王爺?」
說了半天,就是要他不要誤會她的愛心與好意。
她講得這麼明白,他又豈能沒听明白?
「嗯。」
秦歡開心的笑了,「那如果王爺同意,以後我每餐都只要煮我們兩人吃的分量放在各自的大盤子里,這樣可好?」
範逸听得出來,她音調快樂得像在飛揚。
「好。」字就這樣月兌口而出,完全不必思考。
沒想到……這位爺這麼好搞定?
是因為睡得很飽吧?還是因為很餓所以懶得多說什麼?不管怎樣,他可以這麼乖這麼配合,她真是太開心了,畢竟他的配合有助于之後她對他眼楮的醫治,可以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謝謝王爺。」秦歡突然上前抱了他一下,不緊不松地,很快便放開了,「那我們開吃羅,讓我來先介紹一下今天早餐的菜色……」
她的聲音好听,用詞卻有點奇特,早膳有時會說成早餐,偶爾會記得叫他王爺,卻總是會我我我你你你的說話,什麼「特愛的」、「開吃羅」這樣從沒听過的用語也會夾雜在她的話語之中,她卻用得極其自然,就像她用大盤子裝一堆菜來吃這樣的舉動,恐怕也是獨一無二了。
一開始覺得怪,後來覺得有趣,有時覺得她不懂禮數,有時又想莫名地放縱她,因為喜歡她在他面前無拘無束放輕松的模樣,就像成親那夜她在他抱了她之後對他拳打腳踢,哭著罵他是壞蛋那樣,不知怎地,他覺得很可愛。
而她剛剛突然上前抱住他的那瞬間,他還真想扯住她不讓她離開自己的懷抱……
「好吃嗎?王爺?」她眼神充滿期待的望著他。
「嗯。」他力持鎮定的淡應著。
「這些菜里我都加了一些對身體好又可以食用的花草果子,王爺吃得還習慣嗎?」她不放心地又問。
「習慣。」他邊答邊吃,不知不覺已把盤子里的食物給清空。
「還有湯。」秦歡趕緊送上一碗她為他炖的蓮子枸杞雞湯,「這很補的,王爺一定要多喝幾碗。」
這湯,清香四溢還帶點鮮甜滋味,喝得出來她在其中的用心與耐心。
不只湯,方才他入口的每一道菜,味道都很特別,清淡怡人卻可口非常,難為她一個十七歲的姑娘家竟可做出如此好吃的飯菜來,真是太令他意外了。
「王妃在家時……做過飯嗎?」他淡問了一句。
這不經意的一個詢問,卻讓秦歡臉上的笑意僵了一下,「沒有……就找了幾本食譜看,在廚房多試了幾遍……王爺覺得不好吃嗎?」
完了完了,她只想著如何不讓他發現她懂得醫毒,卻沒想到她一個十七歲的姑娘家怎會做出如此好吃的飯菜……不是她自夸,她在現代可真是煮了一手好菜,國中時煮的菜都可以辦桌宴客了,可這里畢竟是古代,她還是個小官家的小姐,又不是要去當廚子,怎麼可能打小便學做菜?
「其實我很愛做菜的……就常常偷偷在自個兒院子里亂煮一通……反正很少人來我住的院子,也沒人知道……」秦歡忍不住補了一句,又一句,「王爺可別出去亂說……就說我煮的菜其實很難吃,但因為是我為王爺煮的,所以王爺都說好吃……這樣……可以嗎?」
秦歡緊張的瞅著他,就怕這位爺听了不開心,畢竟她一開始是有點撒謊的嫌疑,雖然後來補了一串話,就不知這位爺買不買單了,會不會桌子一拍便把她給轟出去?
「好。」範逸面不改色地應了聲。
就這樣?秦歡愣愣的。
這位爺,竟然這麼爽快?干脆?利落?在她差點被他的問話嚇得半死之後?至少,她以為他會追根究柢再問一些更細節的部分……
「你也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好,我馬上吃。」說著,秦歡頭低低的吃起飯來,卻不時地偷瞄著他,見他神色平淡如常,這才慢慢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