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和兩個兒子,一人提著兩個木桶,桶子里裝滿珠貝,王嬸則拿著帳本跟在他們身後進屋。
予菲已經把開蚌的工具備妥,通常珍珠得養上兩三年,但她的珍珠還養不到一年,她不確定能長多大,只能挑最早一批種下珠核的來開。
「小姐,剛剛我們下塘取珠貝,發現生了不少小貝殼,架子上都快裝不下了,要不要多蓋幾畝魚塘來養?」王叔興沖沖地說。
他養魚蝦貝類養出心得來了,拿它們當兒子養,盡心得很,發現它們長得好,比誰都開心。
「物多價賤,當初我不曉得能不能養得活,不敢鬧太大,因此池子里只擺上十來個架子,我想挪一挪,應該可以再擺上二、三十個V型架,這兩天王叔去一趟城里,讓張鐵匠再打幾個架子。」如果不是準備上京,她還打算多買幾塊地,擴展養殖業。
「我明天就去。」
「小姐,這是這個月的帳本,您看看。」王嬸把帳簿遞過來。
自從王嬸來了,予菲就把帳本交給她,她是個實誠人,每一筆收入開支都記得清清楚?
「咱們的魚蝦長得好,原本契約里定下每天供應二十斤的,但我算了算,即使每天供三十斤也夠,小姐,要不要考慮考慮?」
「這事王嬸作主,往後家里的事還要仰仗王叔王嬸多看顧。」
王叔一臉老實,笑道︰「這是自然,要不是主子庇護,我們一家子都不曉得要淪落到哪兒去。」
想當初惡官當道,幸得歐陽公子相助,才能在這里過上好日子。他們書讀得少,但受人點滴、涌泉相報的道理還是懂的。
「我有一件事情想同姑娘商量。」王嬸忖度片刻方才開口。
「有什麼事盡管說。」
「家里養的雞鴨下太多蛋,怕放壞了,前幾天老夫人把鴨蛋全腌成咸蛋,我拿了一甕咸蛋、一籃雞蛋給周掌櫃,周掌櫃很喜歡,說咱們的蛋比別人家的多了股香味,還讓我們以後有多的就往億客居送。我想了想,要不後院多養幾窩雞來下蛋,小姐覺得如何?」
予菲頗為訝異,香味兒?真假?
平時她偶爾會往家里雞鴨喝的水里加幾滴靈泉,也沒別的想法,就指望別生雞瘟,沒想到竟然有別的效果。
不過就算香味是真的,大概也只有周逸夫那種饕客的嘴巴才嘗得出差別。
予菲沒想到的事,王嬸想到了,果然不辜負她的面相,她必定會是個成功的商人。
「小姐,我家兩個愣頭小子閑著就去掏蚯蚓蟲子,咱們家的雞鴨不但比旁人家的肥,還常生出雙黃蛋呢——再買幾窩雞回來養,肯定可以照看得很好。」
王叔得意洋洋地拍拍自家兒子的後腦杓——那力道……果然是親生的,如果是別人的種,大概腦漿都被拍出來了。
予菲心想,也好,就讓他以為是自家兒子的本事吧。
沉吟片刻,她對王大郎和王二郎道︰「如果再養個一、兩千只雞、鴨、鵝,你們可以嗎?」
啥?本來只打算多弄上幾十只,小姐會不會……太看好他們?
王二郎有點退縮,王大郎卻挺直胸背道︰「小姐,我可以,我還會養蚯蚓,只要有足夠的蚯蚓,不怕生不出雙黃蛋。」
長子肖母,他不但面相與母親相似,連眼神都與王嬸一模一樣,莫欺少年窮,指的就是這種人,他將來必有大作為。
「很好。」予菲對王嬸說︰「既然要做就做大——不如我們再買上幾十畝地、種點草、蓋上雞窩,往後不僅是蛋,也賣禽肉。明天王叔要去尋張鐵匠,王嬸殺一兩只雞鴨讓王叔順道送過去給周掌櫃嘗嘗,看他怎麼說。」
「好,我明天一大早就殺。」王嬸心里盤算著,要挑兩只最肥的,這門生意她非得替小姐爭取到手。
「我最近就要上京,家里的事恐怕照顧不到,只能麻煩王叔、王嬸了。」
「這本來就是我們該做的,哪有什麼麻不麻煩的。」
予菲從匣子里掏出兩百兩交給王嬸。「買地、蓋雞舍的事,王叔、王嬸作主就好,如果忙不過來,就到城里再買幾個下人回來,往後日子長得很,千萬不要讓自己太辛苦。」
看著銀票,王嬸有些激動,她沒想到到小姐竟這樣看重他們。
見狀,予菲又道︰「我打算從利潤里面提出兩成給你們……」
話沒說完,王嬸急急推辭。「不行,這是小姐……」
「別跟我客氣,如果你們不收下這筆利潤,我反而會懷疑你們對這件事不上心。我人在京城,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難道要我一天到晚把心掛在家里,擔心你們有沒有盡力?」
「我們一定會盡力的。」
「這就是了,努力的人沒有得到好處,以後誰還要盡心?收下吧,往後需要你們作主的事情還很多。這只是開始,如果王叔王嬸做得夠好,也許咱們還要到別處開更多的養殖場。所以你們別同我客氣,與其花心思推讓這兩成利,不如想辦法賺更多的錢,這樣子你們好、我更好,是不是?」
更多的養殖場?光是想象一兩千只雞鴨,王二郎都覺得頭昏了,要是幾千幾萬只……天,他快要喘不過氣來了,他們真的可以嗎?
他轉頭看著哥哥熠熠的目光與爹爹興奮的嘴角,他們家能再度翻身?
「明白了,我會把這事兒當成自己的事業做。」
王嬸手里攢緊兩張百兩銀票,彷佛又有了底氣,就像當年……
她是富商的獨生女,父親手把手教會她做生意,她本該錦衣玉食過一生的,沒想到爹被惡官害死,家產被奪,若不是王哥哥把她從人牙子手中救出來,她如今恐怕要過那皮肉生活。
現在小姐給了她一線機會,她會牢牢攢住,會想盡辦法往上爬,終有一天,她會將那些對不起她的人狠狠踩在腳底下。
「這就對了。好啦,你們下去休息吧。」
王叔一家離開,予菲從水桶里撈起金唇貝。
真的呢,靈泉很厲害,這珠貝比起她剛撈起時整整大了一倍有余,別說新生的小珠貝,光是這些老蛘都快沒地方擺了吧。
把珠貝放在架子上,予菲閉起眼楮,在心里默念,但願能夠有個好收成。
固定好珠貝,拿出工具將蚌殼打開兩公分左右,再用特制的小杓子將珍珠挖出來。
予菲呼吸一滯,撫著胸口,按捺下狂跳不止的心髒。
天……那珍珠十分圓潤,直徑竟然超過一公分,在鐵盤子里滾動,金黃色的絢目光芒閃了她的眼。
腦袋當機了,里頭只剩下四個字——價值連城。
天!她真的要發大財了,上次那顆連半公分都不到,還是橢圓形的,就賣了一百兩,這顆……
身體不行?體力不好?打不過惡鬼……沒關系,通通沒關系,有這些金色珍珠,就算不重操舊業,她這輩子只要躺著吃就行。
回神,她連忙種入新的珠核,貼上貼片,把貝殼放進空間的靈泉里養著。
緊接著,一顆一顆再一顆,她把六桶珠貝全數打開,每顆珍珠的大小都在一公分以上,還有幾顆長到兩、三公分的,原本她只打算開這幾桶就好,現在不了,不管大小,她要把整池的珠貝通通開過,全收了!
除頂端客戶之外,她也得替中端客戶著想啊。
在金色珍珠尚未普及之前,她要一口氣打響在市場上的名號。
「干什麼這麼高興?」
予菲斜眼望去,看見歐陽曜站在門口,背靠在門框邊,雙手環胸,整個人帥到不行。
她滿足地吸口氣,跳下椅子跑到他跟前,拉起他的手走到桌邊,得意洋洋道︰「你看,皇太後的生辰禮。」
看著幾十顆大金珠,歐陽曜有些恍神,視線從固定珠貝的架子、開蚌工具、挖勺到比柳葉更細更銳利的小刀……目光在予菲身上凝結,他半晌不說話。
「怎麼啦?是你說的,皇太後旁的不喜歡,就喜歡珍珠。」
周逸夫還說呢,去年周家送進宮的貢品就是一顆金色珍珠,皇上非常喜歡,龍心大悅,讓早就是皇商的周家一舉拿下宮中織造品的生意。
他拉著予菲坐下,一雙眼楮燦燦地盯著她看——看得她眼珠子不知該落在什麼地方。
「呃,你覺得不妥?」她頓了半天才說出這句話。
「反常即為妖。」他緩緩說出五個字。
「哪里反常,我不過是發現了別人沒發現的,然後養起來了,然後……」
「然後憑空生出這些工具,然後有一顆難以想象的腦袋,想著旁人都想不到的事情?」「有人天生聰慧。」
「見過聰慧的人,沒見過聰慧到掌心能流出汁液,讓水缸的水變甜。」
「你看到了?」
「對。」
「所以你要舉報我,讓無知的百姓把我綁起來丟進大海?」
「丟進大海做什麼?」
「測測我是不是海龍王的女兒。」
他被她氣笑了。
那天他告訴她重生的事,盼著她對自己交心,盼著兩個有共同秘密的人,有更緊密的聯結,沒想到她硬是一語不發,半句話都不交代。
他為此生好幾天悶氣,要不是知道她把萬兩銀票還給岳雲芃,他本打算繼續跟她生氣。「你不是海龍王的女兒?海龍王的女兒不會拿魚蝦來換錢,它們可是你的子民。」
「不會嗎?當政治頭頭的,哪個不是吸老百姓的血汗在過好日子?」她痞痞地聳聳肩。她真的……很敢說,難道她來自一個罵皇帝也不會被砍頭的地方?
「別顧左右而言他,說吧,你是誰?來自何處?」他扳正她的臉。
她被他看得心慌慌、意亂亂,他的眼神超殺。
所以紫氣不是假的,人家可是天生帝命,雖然換了殼當不成皇帝,可氣勢還是很嚇人。咬唇、樞手、抓頭發,怎麼被他多看兩下,突然覺得有千萬只蟲子在身上爬?
呼……用力吐氣,她一捶桌子,然後發現……做錯了,因為珍珠紛紛往上一跳,害她猛地倒抽一口氣,幸好地心引力把它們都吸回盤子里。
好加在,要是有任何一顆滾到某個旮旯里,掉的可不是一顆珍珠,而是一座城池呀。
「捶桌子?你還有理了!」他同她交心,她卻隱瞞到底,是誰不厚道?
「我不是捶桌子啦,就、就是和王叔處久了,力氣也變大了嘛。」
他橫眼看她,一語不發。
她不知所措,吞吞口水道︰「你不是已經偷听到了,我就是、就是被推到海里——然後遇上個師父,然後……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非要咬死說謊就是?好啊!她不說、他來說。
「你不是陸予菲,真正的陸予菲死了,和陳曜一樣。你說的是親身經歷,只不過你生活的那個地方和這里大不相同,因為你知道太多這里的人不知道的事。」
他每說一句,她的心肝就跳三下,很猛烈的三下,強烈的振動讓她覺得自己負荷不住,需要做CPR。
痛啊、痛啊、痛啊……
他說完,繼續用嚇死人的眼光盯著她,逼問︰「有需要補充的地方嗎?」
「有……一點點。」
「說吧,哪一點?」
「我們那里殺人不用刀。」
「不然呢?」
「用原子彈,而且我們出門不用馬拉車。」
「不然呢?」
「用電、用油、用馬達。還有,我們學習知識不用書。」
「不然呢?」
「用電視、電腦、網路和一大堆你不懂的東西。」
她以為自己已經把他繞暈,會讓他忘記一開始要問的事情,沒想到這次他沒有問「不然呢」,而是說︰「所以你預備用這種細枝末節來糊弄我?」
予菲又一滯。
「說吧!你來自哪里?」
呼……她把肺部里面的氣體通通吐光,吐到肺葉扁成兩片薄紙後,回答。「我來自數百年後的台灣。」
終于得到想要的答案,歐陽曜微笑,她卻垂頭喪氣,整個人趴在桌子上,手指頭撥得「幾十座城池」叩叩響,她想……
Again!再一次,她發家致富了,再一次,她要死得莫名其妙,看來五弊三缺中,她樣樣缺、連命都缺。
「很好,多發展了幾百年的文明,你肯定懂不少東西。」
「嗯嗯。」
「你可以利用所知所學來幫助皇帝?」
嗄?什麼?他的意思是……她坐直身子,忙問︰「你沒打算弄死我?」
「我為什麼要弄死你?」
「是你說的呀,反常即為妖。」
歐陽曜揉揉她的頭發,笑得滿心愜意。「是啊,我的小妖精,卯足精力,準備好好助我一臂之力吧!」
他也反常,他是她的大妖,她是他的小妖,同類本該相合相聚。
予菲討厭小屁孩,因為他們慣愛哭鬧耍賴、調皮鬧事,但是在離開吳州那天,歐陽羲和予心、予念緊緊抱著她的腰,哭著不想她走時,她心軟了、心酸了,第一次對小屁孩感到不舍。
跟在大軍後面,予菲在顛簸的馬車上待了將近半個月。
歐陽曜問︰「那個裝了馬達的車子,比馬更快嗎?」
她的回答是——冷笑兩聲。
「什麼意思?」
她拿出紙筆,在紙上畫上圖樣,指指高鐵、再指指飛機,說︰「這個,從吳州到京城,只需要一天,而這個,半個時辰。」
好吧!四條腿的比不上,他仰起下巴,道︰「飛鴿傳書,半天就到。」逸夫幫他養了一籠子很好的信鴿。
予菲笑得前俯後仰,手指在馬車壁上戳一下,說︰「到了。」
戳一下就到了?「你說謊?」
「我說什麼謊,就算你在千里之外,拿起手機點下視訊,你可以立刻和對方面對面說話二
然後,歐陽曜完敗。
她自信地朝他晃晃手指頭,認真道︰「永遠不要跟二十一世紀的人類比科技,除非你來自二十三世紀。」
他想了想,道︰「永遠不要跟古人比賽心機,除非你來自侏羅紀。」那個有很可怕恐龍的世紀,還是予菲告訴他的。
「哈哈!侏羅紀還沒有人類。」
「沒有人類,誰告訴你侏羅紀的事?」
一拍額,她終于明白與夏蟲語冰是多麼痛苦的事,她拍拍他的肩膀,一臉同情地說︰「不怪你傻,你只是知識不夠多。」
歐陽曜再度完敗。
予菲想著,這人肯定有自虐特質,進京這一路上,他不斷找機會同她聊二十一世紀的一切,然後不斷被刺激與修理。
其實歐陽曜很清楚,喜歡一個人,不但要喜歡她的現在、未來,連同她的過去也必須一並喜歡,因此他才不斷追問,想了解自己無法參與的部分。
大岳皇帝崇尚道教,因此道觀林立,還聘慧明大師為國師。上行下效,百姓對于道法多有崇敬。
因為歐陽曜牽線,予菲多的是機會接觸到宇文將軍。
她很清楚,要助阿曜一臂之力,首先必須讓自己揚名,因此她一有機會就盡情發揮神棍特質。
「將軍此次返京必會封侯,十年後將會拜相,持國柄,貴重一時,人臣中再無貴過將軍者。」予菲細看著宇文將軍的面相後,直言道。
她很清楚此話一出,必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傳遍整個軍營。
大軍尚未到京,大家心心念念的全是皇帝的封賞,這回他們立下的可不是普通功勞,而是替朝廷整整奪下一個國家、十個州吶。
因此大家都在猜測,在此次戰役中表現最為突出的歐陽曜、宋易禾以及領頭的宇文將軍會得到什麼封賞,沒想到一個小小姑娘竟然就敢鐵口直斷。
「小姑娘說笑,家父已是侯爺,日後爵位必定傳于大哥,哪有我的份?何況一府二侯,自大岳開國以來還沒有此例。」
「將軍不信我?要不、打個賭?」
「行!若姑娘所言為實,贈千金。」
「可。若我所言非實,我便贈將軍金珠一顆。」
有听聞此言的人便互相討論。「金珠?那是什麼東西?」
「你不知道?就是金色的珍珠啊!去年周家從金發碧眼的番人手上得到一顆金珠,以此為貢,皇帝甚喜,然後周家……好處撈到缽滿盆溢。」
「既然如此,這金珠很了不起?」
「當然了不起,咱們大岳許是只有皇帝手上那顆。」
「那那個小丫頭怎麼會有?」
「別再小丫頭、小丫頭的喊,好歹喊一聲小師父啊,如果宇文將軍的事被她料準了,那可就是大大大師父啦。」
「大大大……師父?那趁她尚未出名之前,不請她看看相,豈不是虧了?」
于是只要車子停下來休整,就會有人狀若無意地走到予菲面前,求她為自己看相。「耳小、耳廓露骨,此為不吉之相,早年磨難過多、少年運勢差,是漏財之相,辛苦操勞,難以有成就,往往一事無成。」
予菲幾句話說得林小將淚眼汪汪,他可不就是這樣嗎?從小爹不疼、娘不愛,朝廷征兵,一家須出一男丁,爹娘二話不說就讓他出馬,也不想想大哥、二哥身子骨比自己好上許多,竟然挑了個最瘦弱的。
要不是有那班好兄弟相助,說不定他活不到現在。
「不過……」
還有不過?林小將忙道︰「不過什麼?姑娘明說,我承受得住。」
「你眼下的陰騭紋顯示你必定經常行善積德,代表你將會生得貴子。」
講到這里,林小將還沒開口,旁邊弟兄一個個拍上他的肩膀,說︰「沒錯沒錯,阿德良善,要不是他救了我,我早死在戰場上。」
「我也是。」
「我也是!」
這三個字出現過幾次之後,有人道︰「攻下鄭國之後,阿德心憐那些因為打仗變成孤兒的孩子,奏請將軍幫著將他們安置妥當,要不那麼小的孩子,不曉得能不能活下去呢。」
「所以啊,阿德的兒子才會十二歲就考上秀才,這不是貴子是啥?」
眾人紛紛討論,這樣一傳十、十傳百,予菲的名氣更加響亮。
遠遠地,宋易禾和歐陽曜並肩站在樹下,看著圍繞在予菲身旁的人,笑道︰「小神棍又在神神叨叨的。」
歐陽曜輕哼一聲。「沒有小神棍——你就該到陰曹地府報到了。」
「你啊,偏心偏到北邊去了,重色輕友的家伙。」
「多謝夸獎。」
「喂,我這是在夸獎你嗎?我在損你。」
「予菲說過,口舌善、人善心善,才能積德揚福。」
哇咧,阿曜也快變成半個神棍。宋易禾不滿,冷笑道︰「你就不擔心那麼多人圍著小丫頭,要是趁機模她兩把,你這暗虧可就吃定了。」
「沒人敢。」這大岳朝還沒听說過有人敢褻瀆大師的,隨手引個陰煞就吃不完兜著走。「就算不吃暗虧,你不怕小丫頭看上更好的,移情別戀?」
「她不敢。」這話說得自信滿滿,自信到讓人很想巴他後腦杓。
踏入京城第一步,予菲推開車簾,發現東北方有一股濁氣,濃濃的黑霧騰空而起,那里是傳說中的午門嗎?
來不及對歐陽曜提出疑問,就見宇文將軍領著各小將進宮,而予菲被安排在宮外不遠處的客棧里等待。
這些天行軍扎營,予菲女扮男裝跟著軍隊吃睡,她累壞了,連洗澡都不想、蒙頭就睡。將軍們覲見過皇帝,各路兵士各歸各家——歐陽曜才來客棧接她,然後馬車停在陳國公府門前,他們終于……見到一臉眼淚鼻涕的陳國公。
看清楚,不是只有小屁孩會把眼淚鼻涕糊在別人身上,老人也會呀!
被如此熱情對待,顯然歐陽曜也不適應。
「祖父,我回來了。」歐陽曜低聲道。
他的眼楮瞥到予菲,見她一臉的不認同。
她不認同什麼?因為……就很不對勁啊,電視里面這樣的場面,阿曜不是應該立刻跪下來叩三個頭說「兒孫不孝,讓祖父掛念了」,然後老人家蹲下去扶起他,說「不怪阿曜,你是咱們陳家的榮耀,你爹要是九泉底下有知,肯定甚感欣慰」,然後一個打死想把孫子扶起,一個打死不起,兩人哭成一團……這樣才有戲劇張力呀。
他這麼冷漠,陳國公不會懷疑他是冒牌貨?
就在予菲鄙視他演技的同時,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傳來——
「表哥,別弓得外祖父傷心了。」
惡寒襲來——予菲抖落滿身疙瘩。
轉頭一看,看見一個弱柳扶風、縴細窈窕、模樣嬌俏、溫柔多情的小姑娘——她一雙美目正泛著淚,貝齒輕咬下唇,含著嬌嗔。
那小姑娘剛說完,一名三、四十歲的婦人上前,她干嚎兩聲,輕捶歐陽曜的肩膀道︰「你這個不孝孩子,怎麼可以一言不合就離出走,哥哥就你這根獨苗,要是你發生什麼意外,讓父親怎麼辦?不想娶妍兒,直說便是,沒有人會勉強呀,你有這麼多個表妹,還不是她一面說、一面哭,小表妹听著也啜泣不已,予菲無法不猜測,莫非這位就是妍兒之外的備胎選擇?
不過不得不承認,這位婦人的表現跟電視劇里的劇情比較吻合。
歐陽曜淡淡看著她、一語不發,雖然未出聲,但「我看你多能演、多會說」的表情很讓人……想笑。
歐陽曜的眼神一直以來都挺嚇人,連她這個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都招架不住,何況是個中古世紀的婦人?
終于,她嚎不下去了,只是心里覺得,離家五年,阿曜整個人的氣勢和過去迥然不同,以前他還會在她們這群姑姑膝下撒潑耍賴,現在的目光……能刨人似的。
這孩子在外頭受了多少苦啊?听說從死人堆里爬出來過,難怪會斬敵數千,立下那麼大的功勞,連皇帝都不敢相信呢,當年他可是京城內大名鼎鼎的軌褲啊。
她慎重考慮,要不要把小兒子也送到宇文將軍旗下磨練磨練?
見她不哭了,歐陽曜稍稍收斂嫌惡。「這幾年,多虧三姑姑照顧祖父。」
「講什麼呢,你祖父是我爹,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予菲一听,三姑姑……哦、就是那位三姑姑啊,她臉上露出幾分興味。
在京城街上,她看見一座格局很特殊、蓋得很高的豪宅,不過吸引她的不是它的特殊,而是那麼大一間豪宅,門扇竟然出現彎曲現象,這代表財神不進來,窮神反而來了。住在這樣的宅子里容易有反復破財的情況,必須用七星雙龍陣來處理土煞和破財煞,才能阻止情況繼續發生。
那幢大樓實在蓋得太奇怪,這年代很少人把房子蓋得這麼高的,因此她多問了一嘴,才曉得那豪宅竟然是陳曜的三姑姑家。
予菲眨眨眼,在表妹要往歐陽曜身上靠時——她搶快一步站到他身邊,凝睇三姑姑,問︰「這位夫人,您最近是不是屢屢有意外發生?」
聞言,三姑姑心下一驚,問︰「小姑娘,你怎麼會知道?」
「您的太陽宮位出現烏雲籠罩之色,代表您最近不但損財,家人還常有意外事故。」
沒錯沒錯,她家小兒被賭坊的人打得鼻青臉腫,得在床上養著,相公騎了幾十年的馬竟然害相公摔馬,連她自己也是,本想煮一頓好的孝敬公婆,刀起刀落間,不小心削掉半片指甲蓋,鮮血直流,至于損財,那更是一言一語道不盡……
她瞬間肅然起敬,改變稱呼。「大師,你說得太準,可不可以告訴我應該怎麼破解?」「我得去您家里看看才能說得準,這幾天您先靜心讀經禮佛,化解災難。」
「別再等幾天了,你現在立刻隨我返家看看、行不?」三姑姑拉起人就要走。
歐陽曜扣住予菲另一只手,道︰「舟車勞頓,陸姑娘剛到京城,得休息幾天才有力氣幫三姑姑看風水。」
抬頭、對上佷子嚇人眼神,她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猛點頭道︰「好好好,阿曜怎麼說就怎麼辦。」
直到這會兒才有陳國公的戲,他抹抹滿臉的眼淚,說︰「在門口說啥話,快進屋,我讓下人給你做好吃的,瞧瞧,這都成什樣了。」
「嗯。」歐陽曜終于露出身為孫子該有的表現——他扶著陳國公進屋。
陳國公一路走、一路看著予菲,臉上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想……糟糕,又來了,五年前他給孫子定下大女兒家的妍兒,但孫子一心迷戀孫家姑娘,不肯將就娶妍兒,最後竟撂挑子走掉,讓他對大女兒抱歉得緊。
後來孫家姑娘出嫁又和離,他為了彌補過錯,在阿曜返京之前上了孫家,替孫兒求娶孫家姑娘。
好不容易好話歹話說盡,孫家終于點頭,願意讓孫姑娘進國公府當平妻,只待孫兒回家就立馬請媒人上門提親。
愛屋及烏,為了讓孫家姑娘日子好過些,他特地挑選三女兒家里性情最溫柔乖巧的獨生女為正室,沒料到這會兒孫子又帶回一個小姑娘。
這下子不管是孫家還是女兒那邊都不好交代啊!他是不是又自作主張,好心辦壞事了?「阿曜啊,這位小姑娘是……」
「姓陸,往後她會住在府里。」
「嗯……是妹妹吧?阿曜認的義妹對吧?」
歐陽曜斜看祖父一眼,緩聲道︰「不是妹妹,是心怡之人。」
雖然她是開放大方的現代姑娘,可這話當著她的面前說也太羞人了。
只是……陳國公那臉被雷公橫劈的模樣是怎麼回事?她有這麼嚇人嗎?
被雷劈的不只有陳國公。
當予菲在幫三姑姑擺七星雙龍陣破解土煞和破財煞時,宇文將軍在朝堂上也被雷劈了。他直愣愣地盯著皇帝那張笑容可掬的臉,皇帝這是……失心瘋了?
「怎麼啦,不喜歡朕的封賞?」還是不喜歡朕起的名字?鎮南侯听起來不錯啊!
歐陽曜微笑,他要的就是這股東風。
他大步走到宇文將軍身邊,拉著宇文將軍下跪謝恩。
宇文將軍還是不敢相信,愣愣地看著一旁的父親。
一門雙侯爺?當真被那丫頭給料中?
見狀,歐陽曜道︰「回稟皇上,返京途中,陸予菲曾經為將軍看相,直言此次返京,將軍必會封侯,將軍不信,以千金作賭,沒想到小姑娘的話竟然準了,將軍這是不敢相信。」聞言,皇帝來了興致,忙問︰「陸予菲是誰?」
宋易禾在歐陽曜的示意下上前接話。「那是我們在吳州遇見的小姑娘,小姑娘可神了,在我們準備出戰鄭國之前,她預言臣必會受傷遇劫,還繪了符篆讓臣隨身戴著。
「當時臣嫌棄她神神叨叨、批評她是個小神棍,是陳國公世子逼著臣非戴在身上不可。後來上了戰場,臣身陷敵營,一支長箭朝臣射來,那箭原本是要戳上臣心口的,可不知道為什麼,臣左腿居然突然發軟,一個踉蹌差點摔倒,那箭改從臣的肩膀穿過去,雖然臣受了傷,卻保住性命。」
「真有此事?那她怎麼說阿曜的?」
不知道為何,過去每回御史狀告這家伙,他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可陳曜這次回來,他不但看得順眼了,還一看再看,想多看個幾遍,好像多看就能心安似的,很奇怪的親切感,他阻止不了自己想親近陳曜的感覺。
皇帝不明所以,只想著,許是這家伙長進了,便讓人感到順眼。
看向高坐在龍椅上的父皇,歐陽曜心底有著說不出口的激動。
阿曜、阿曜,彷佛父皇在喚自己似的……五年過去,父皇終究是老了呀。
他抿唇輕道︰「回皇上,當初陸姑娘提及此事時,臣曾問可有法子化解,陸姑娘沉吟片刻後道︰『這是宋易禾命里應有的一道劫難,歷過此劫方能月兌胎換骨,日後前程似錦。』她雖無法幫大忙,卻能畫符篆與他,降低禍事。她問臣要不要問問此行成果如何,臣不問,她反問臣是否不信她?臣自然是相信的,臣都隨她去殺鬼了——怎會不信此事?」
「殺鬼?什麼意思?」
「皇上可記得七名孕婦被剖月復取胎一案?」
接下來,歐陽曜細細形容那件事的經過,他聲情並茂、動作精彩、表情豐富,滿朝文武听得如痴如醉。
宋易禾在旁暗道︰這家伙哪天沒官可做了,還可以到天橋底下說書去。
這天退朝後,陳國公府接到聖旨,讓予菲在皇太後壽誕那天,進宮為皇太後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