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始終坐在這里,一動不動。
一個時辰過去,濕淋淋的衣裳被風吹得半干,她定眼看著海面,整個人傻得可以。
她的頭很痛,無數影像不斷往腦袋里鑽,像播放電影似的。
天很藍、海水更藍,金黃色沙灘上空無一人,空氣里帶著淡淡的咸味,那是既陌生又熟悉的氣息,陌生感是來自靈魂,而熟悉感是來自身軀。
在靈魂與身軀交融的過程中,她感受到微微的疼痛、微微的麻刺、微微的……她無法形容的感覺。
海水清澈見底,遠處的樹木綠得耀眼,風景美得像明信片似的。
呵呵,予菲傻笑兩聲。沒錯,問題就在于「風景美得像明信片似的」。
她只是听說那座山上有龍氣,半生為人看相、看風水的她想著或許山上有旁人想也想不到的好東西。然後她來了,可惜龍穴沒找著,一個天搖地動,腳底下的石頭松動,她就被埋在了山石底下。
再然後……沒啦!
萬貫家財沒啦,辛辛苦苦建立的名聲沒啦,淘模的古董沒啦,她擁有的一切,通通都沒啦……媒體記者會怎麼描寫她的失蹤?說她坐化升天、羽化成仙?
成仙……呵、呵呵,她又笑了,笑得滿面無奈。
清醒那刻,她發覺自己在海中載浮載沉,奮力游上岸後,她看著身上的藍色粗衫,樣式老土到很難看的鞋子,先發呆五分鐘,她拒絕承認穿越這種事的存在。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從「她」記憶中透出來的訊息。
她是個灰姑娘!而且是那種大眼楮、小紅唇,眉一蹙、未語淚先流,嘴一噘、滿嗓子嬌嗔,整個人做作到讓人很想死的灰姑娘!
什麼?不認識灰姑娘?不會吧,仙蒂瑞拉啊,那個從早到晚在掃灰塵的姑娘啊,她老爸娶回一個帶著兩個拖油瓶的老女人,然後她一路被虐待,直到換上玻璃鞋,嫁給王子,故事結束。
原主叫做陸予菲,娘在生下一對雙胞胎妹妹之後離世,爹為了傳宗接代必須再娶,可惜家里條件太糟糕,娶不到黃花大閨女,只好娶個附帶拖油瓶的寡婦回家,然而娶進門後,那寡婦生下的還是女兒。
通常這時候,男人應該開始考慮是不是自己沒有兒子命,但她爹很天才,非但不認命,每天耕完田回家就把寡婦拖進屋里,為繁衍後代而努力,聲音大到……很刺激。
幸好,最近他成功在寡婦肚子里埋下種子,這才消停。
陸予菲和灰姑娘的差別在哪兒?
第一,寡婦家的拖油瓶只有一只,年紀和她一樣大;第二,陸予菲對于繼母的虐待並不會全盤接受,但她從不在明面上反抗,只在暗中動手腳,惹得親爹對後娘好感降低。
那你要問了吧,白馬王子在哪里呢?哈哈!就在他們家隔壁呀。
男主角在軍營里當兵,听說很厲害,才進軍營一個多月就成了百夫長,然後一路升官,如今已經是一名小將,假以時日必能成為驍勇大將軍。他叫歐陽曜,未娶妻,爹死得早,娘多病,下面還有個八歲的弟弟歐陽羲。
陸予菲和拖油瓶都愛歐陽曜,成天為他爭個不停,妳踢我一腳,我扯妳一把頭發,不過截至目前為止誰也沒佔上風,因為歐陽曜很明顯地兩個都不喜歡。
但陸予菲卻認為自己完勝,因為比容貌、勝!比身材、勝!比女紅廚藝,更是勝勝勝,一路大獲全勝。
沒辦法啊,灰姑娘本來就是從小被虐待大的,什麼工作都得會做,比起有娘護著的拖油瓶,命顯然壞得多。
陸予菲的兩個妹妹長得一副好容貌,才五歲已經可以看出未來前途無量,半點不輸網站上列出的「最美的雙胞胎」。她們是陸家上下性情最可愛、脾氣最好的女孩,不過她深深懷疑,在陸予菲的長期教導下,日後不知會歪成什麼樣子。
至于爹和繼母生的妹妹,長得和拖油瓶一樣,滿臉刻薄相,驕縱、任性,三歲的她話還講不清楚呢,開口閉口就是賤蹄子、小婊子,罵姊姊像罵狗,順溜得很,沒辦法,繼母的基因太強大。
現在寡婦又懷上了,才四個月就成天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拋下一句「算命的說我這胎是兒子」,便啥事都不做,成天支使陸予菲和她那兩個妹妹做事,而拖油瓶女憑母貴,也當起甩手掌櫃,家事全攤在陸予菲身上。
至于這次的落海殞命……起因還是歐陽曜。
歐陽夫人病了幾天,拖油瓶好意把歐陽羲帶回家照顧,當然,照顧他的自然不會是拖油瓶。好不容易等到歐陽曜回家,拖油瓶迫不及待去邀功,沒想人家送兩盒縣里的點心就算完,只想來個「銀貨兩訖」。
陸予菲知道歐陽曜親自上門接弟弟,她急急忙忙拿著歐陽羲的衣服跑出來,嬌滴滴地對歐陽曜說︰「阿羲弟弟昨兒個隨我上山摘野菜,一不小心摔跤,是我沒照顧好他,真對不住,幸好沒受傷,衣服我已經補好……」
幾句話下來,令一旁的拖油瓶氣得火冒三丈,然後就有了今天這出落海大戲。
陸予菲本想到海邊釣兩條魚,做點魚湯送到歐陽夫人面前獻媚,拖油瓶一路尾隨,趁其不備,將人給推進海里。
拖油瓶親眼見陸予菲在海中載浮載沉,直到沒頂,還數足了時間,確定她死到不能再死,這才拍拍回家。
于是陸予菲死亡,而她穿越,然而……想到那個亂七八糟的陸家,她有強烈再跳進海里,來個眼不見為淨。
長嘆氣、她認命,陸予菲背起空空如也的魚簍子,慢慢往回走。
只是走一步嘆兩下,如果嘆氣真會讓人衰老,那麼回到家門那刻,她將變成八十歲的老太婆。
「說!那個賤貨跑去哪里,想躲懶嗎?」
予菲剛到家門口,就听見繼母李氏拿著把椅子坐在院子里,指著雙胞胎妹妹大吼大叫,而始作俑者拖油瓶則拿著雞毛撢子助陣,對著雙胞胎妹妹猛抽,她以為抽得越大力,便越能表現出自己的不知情。
至于兩個長期受虐的小丫頭,不敢反抗、不敢逃跑,只會摀著臉放聲大嚎。
這情況惹得予菲大怒,世界上最不要臉的,就是對付無力反抗的弱者,有本事去找個比自己更強的單挑啊,簡直是變態到極點!
予菲深吸一口氣,咬牙向前,眼看著雞毛撢子就要往大妹予心的臉上抽去,這一下非破相不可!
她連忙掐指,嘴巴念念有詞,引陰煞往拖油瓶身上甩去。
倏地,惡寒從拖油瓶陳鎂的腳底竄起、直沖腦門,她心窩處突突地跳著,全身都不得勁兒,雞毛撢子握不住,落到地面上。
「那麼肥的大粗手,連把雞毛撢子都握不住?是病了嗎?」予菲刻薄得很。
陳鎂回頭,在看見予菲時,猛地倒抽口氣,她居然沒死,自己分明看見她沉進海底,怎麼會……是鬼!一定是鬼!
她嚇得尖叫一聲,躲到李氏身後。
「人在做、天在看,害人者人恆害之,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予菲冷眼看她,一句句說得飛快。
看她冷言冷語的模樣,陳鎂嚇得肝膽俱裂。
李氏見狀,彎腰撿起地上的雞毛撢子,指向予菲道︰「一聲不吭,整個早上不見人影,衣服沒洗、飯沒做,膽子養肥了是吧。」
予菲想也不想,把湊近的雞毛撢子給揮掉,她陰惻惻地對李氏道︰「我去了哪里?為什麼不問問妳的女兒。」
什麼意思?李氏猛地轉頭看向陳鎂,只見她低頭不語,身體抖得厲害,心知有事。
予菲細看著李氏面相,她鼻大無肉,下庭短小,主晚年運差;臉盤寬大、兩腮凹陷,腮部反青黑,主孤苦無依;雙顴突出,俗話說顴骨高、殺夫不用刀,此人分明是一臉的寡婦相,可憐陸家老爹娶回此婦,怕是難得長壽。
更慘的是,生女肖母,陳鎂的長相與母親有八分像。
予菲笑道︰「陸家真冤,養著陳家人,還得任由陳家人打罵?這事兒不公道,回頭我得給爹爹說道說道。」
他們住的地方靠海,這里土地蘊含豐富的鹽分,並不適合種稻,種出來的稻米產量很少,所以多數人以下海捕魚為生,但陸予菲的父親陸青天生前庭平衡不好,暈船暈得厲害,只能靠祖上留下的十幾畝地過活。
要是在未來,倒是適合種蕃茄,結實累累又多汁,吃起來口感非常好。
在這種情況下,光靠一個男人要養上一窩女人,壓力不可說不重,因此陸青曾經暗示,是否可以把陳鎂送回陳家。
可陳家是個什麼東西啊,把陳鎂送回去,她肯定會被賣掉,不是為奴婢就是賣到那骯髒地兒,她好歹是從李氏肚子里爬出來的,李氏再沒有人性,也舍不得親生女兒去受這種苦。
若非如此,陳鎂也不會急著在歐陽曜身上下功夫,還不是想早點嫁出門,免得寄人籬下。
陳鎂極會看眼色,寡婦嫁進陸家這些年來,夜里陸青返家,陳鎂便早早回房,半點聲音不敢吭,乖得像孫子。一到白天,立刻狐假虎威、惡形惡狀,把心里的不痛快全往陸家三姊妹身上發泄。
而陸予菲吃過幾次虧後,漸漸學會暗中使壞,白天在繼母的虎視眈眈之下任勞任怨,一尋到合宜時機,便在父親跟前上眼藥,惹得家里雞飛狗跳。
實話說,兩個都不是好貨。
性子是環境造成的,予菲能夠理解,可這回牽涉到人命……
倘若陳鎂只是一時意氣沖動,做出不可挽回的舉動,肯定會害怕緊張,躲在屋里不敢出來見人,哪會殺完姊姊又欺負妹妹?
可見這個人心黑到無可救藥,若是不還上幾分顏色,陳鎂肯定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死丫頭,我就知道妳賤,成天憋著壞,在妳爹跟前唧唧歪歪。好啊,鎂鎂不能打妳是吧?那我這個當娘的就來好好教教妳。」李氏揚起手,就要往她臉上甩巴掌。
可惜,陸予菲已經換過芯子,雖然不能飛天遁地、沒習得水上飄等高深武功,但跆拳道、劍道……在師父的逼迫下,予菲多少學了些,對付潑婦綽綽有余。
予菲想也不想,右手抓住李氏的手、左手一揮,啪地,李氏臉上被狠狠打上一記,可惜予菲力道不夠,沒在李氏臉上留下五指印,好教她印象深刻。
予菲搖頭,這身子得鍛煉。
李氏被搧懵了,陸予菲這賤丫頭居然敢……
陸予菲受出身書香之家的娘影響,把婦德、《女誡》看得比天高,為謀個好親事,她愛惜羽毛得很,從不在外大哭大鬧,只裝委屈、裝可憐,裝得全村子都曉得繼母苛待她們三姊妹,每每李氏出門,總會被村人給罵回來。
由于陸予菲連半句有關她的難听話都不願傳出家門,李氏便掐準這點,以此拿捏陸予菲,逼得她成天像陀螺似的忙得團團轉,喜歡裝可憐?好啊,她就坐實這一點,讓她可憐個夠。
沒想到,陸予菲竟敢搧她?這是……豁出一切?為什麼?
李氏想到什麼似的,轉頭看向女兒。
予菲見狀,淺淺一笑,總算還有兩分腦袋。
瞪母女倆一眼,予菲抬腳往屋里走,雙胞胎妹妹予心、予念見姊姊「大展神威」,連忙跟在姊姊身後。
待陸家姊妹進屋,李氏忙問陳鎂。「妳到底做了什麼事?」
陳鎂低頭,目光閃躲。
「妳現在不說?好啊,妳就等著她去跟她爹告狀,到時妳被趕出陸家,別說我這個當娘的不幫妳。」
聞言,陳鎂大哭。「我把她給推進海里了,我是見到她沉下去才回來的,沒想到她還活著。」
李氏听見這話嚇傻了,半天回過神,抬手就往她頭上、身上猛拍,「妳、妳、妳……好大的膽子,連殺人都敢,妳想氣死我嗎?」
陳鎂急了,一面躲、一面喊叫。「我有什麼辦法,誰教妳把我生成這副長相,要是我長得像她那樣,歐陽公子就會喜歡我啊,都是妳的錯。」
李氏愕然,竟還是她的錯?如果她也有陸家三姊妹的好模樣,命會這麼苦嗎?想到自己的不幸,李氏又往女兒身上猛拍好幾下,解氣方罷。
另一頭,予菲回到屋里,看著只有一張木床的房間,她更想死了。
想起自己房間里的萊儷絲鈦合金系列名床,那是能夠細膩包覆、完美釋壓,經過北美脊醫聯盟體系認證的名床啊……
都怪陸予菲她娘,分明是秀才之女,怎會嫁給一窮二白的陸青?
予心、予念跟著她進屋,門關上,兩人立刻沖上前,一前一後抱住姊姊的腰,放聲大哭。
救命啊……予菲無聲嘆息。
她痛恨小屁孩,痛恨骯髒,痛恨……她們的眼淚鼻涕。
天吶,誰來告訴她,她是做多少壞事,為什麼會攤上這些?
現在唯一能夠讓她感到安慰的竟然是—— 她身上穿的不是CHANEL,也不是LV,否則她們的眼淚鼻涕……嘔……
「姊姊,我好痛。」予心撲在她前胸哭訴。
「姊姊,陳鎂打我。」予念貼著她的後背。
予菲突然感到身前背後一片濕濕黏黏,她又想吐了……
都說學習風水命理、泄露天機者沒有好下場,常犯五弊三缺。
五弊為鰥寡孤獨殘,三缺是缺權、缺命、缺錢,前輩子她沒爹沒娘沒兄弟手足,也沒丈夫兒子,注定一世孤獨。
她不曾與手足相處過,自然不知道怎麼面對予心、予念,尤其是應付她們的眼淚。
「停!」她口氣生硬。
兩姊妹一愣,收起眼淚。
「松手!」
兩人乖乖放手,像飽受委屈的小可憐,肩並肩站在跟前,那副模樣好像小紅帽面對大野狼。
予菲翻白眼、無奈……陸予菲自己愛裝可憐賣慘就算了,卻連妹妹們也這樣教導。
她冷聲問︰「妳們哭得驚天動地,李氏、陳鎂就不打妳們了嗎?」
這樣哭不對嗎?予心、予念互看對方一眼,明明是姊姊教她們的呀,姊姊說能哭多大聲就哭多大聲,隔天再跑到隔壁林姥姥家,求林姥姥給她們上藥,林姥姥嘴碎,要不了多久整村的人都會曉得李氏又欺負她們了。
兩人同時搖頭。
「既然哭沒用,干麼要浪費力氣哭?」
啊不然呢?有更好的方法嗎?
「姊姊……」予心一喊,覺得自己可憐極了,啪答,眼淚又掉下來。
「有本事就打回去,沒本事就逃,一左一右分兩路逃,她們能顧得了左邊、顧不了右邊,只要有一個逃出家門,就能跑去田里找爹救命,找不著爹還可以找里正、找左右鄰居,找任何一個可以和她們對抗的人。」
一個外姓人吃著陸家糧已經夠過分,再打上陸家人,她不信陸青分不清親疏遠近,肯定會早早尋個人把陳鎂給嫁出去,出嫁女哪還有閑功夫管娘家事?更別說陸家還不是她的正經娘家。
「姊姊不是說,身為女子,名聲最重要,關起門來在家哭鬧是一回事,在外頭撒潑又是另一回事。」
揮手,予菲制止予念的話,就說吧,陸予菲真的會把孩子給教壞。
「名聲再重要,重要得過性命嗎?萬一那對母女發起瘋,下手沒個分寸,把妳們給活活打死呢?就算沒打死,打斷一條腿、一截胳膊,讓妳們變成殘廢呢?」
陸予菲大概沒想到陳鎂的心這麼黑,真的會把人給弄死,要是知道的話,還會教妹妹裝弱扮可憐,卻不群起反擊?
「姊姊……」予念遲疑,今天的姊姊好像不太一樣。
「如果妳連自己都護不住,憑什麼要求別人護妳?妳不硬氣,怎能怪別人拿妳當軟柿子捏?難道妳們希望每天都哭哭鬧鬧、過著淒慘無比的生活嗎?」她的口氣很差、表情很凶,沒錯,她不會哄孩子,只會訓孩子。
「不希望,我想要快快樂樂,自由自在。」予心道。
「那就想盡辦法把讓妳不快樂、不自在的人打趴,如果妳不努力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那麼以後妳就得花大把力氣,應付妳不想要的生活。」
她訓起人來是很厲害的,可以一套接一套,她才剛說到第二套,就听見李氏在外面大喊——
「混賬丫頭,都什麼時辰了,還不做飯去,想餓死妳爹啊!妳這短命鬼、黑心肝的爛東西……」
李氏罵罵咧咧個不停,听得予菲冷笑不已,體力這麼好,卻在陸老爹面前裝弱哀哀叫?難怪陸予菲會走裝可憐的路線,人生如戲,全憑演技,這家里天天在頒金馬獎吶。
「她都打妳們了,我該給她們做飯嗎?」予菲斜眼看著予心、予念。
兩人考慮半天,才猶豫回答。「不該嗎?」
「當然不該,人家搧了妳的右臉,妳就該兩邊臉頰都搧回去,光演苦肉計是沒用的。」
予菲理直氣壯的回答,讓予心、予念松口氣,太好了,還好沒回答錯。
「那我去同繼母說,姊姊不做飯。」予念一拍胸膛,雄糾糾氣昂昂地往外跑。
「別當面同她杠上,妳們去田里幫爹的忙,拔草也行、澆水也好,就算爹讓妳們回來,妳們也要硬留下。」
「好。」予心、予念同時點頭。
「待會兒我做完飯,把飯菜給送過去,咱們一家就在田旁吃了。」至于「另一家」?自己想辦法吧,她可沒有為惡人洗手作羹湯的習慣。
予心拉著予念往外走,才走兩步,就听見予念說——
「二姊,咱們從後院走,繼母屋子離前院近,會被發現。」
是個機靈的,予菲滿意地對著予念的背影笑笑。
待兩人順利出門,予菲飛快洗過澡、換上衣服,走進廚房。
她並不知道,兩個妹妹在陸青身邊留下了,卻還是用著以前的方式,拉拉衣領、卷卷衣袖,把被打的地方有意無意露給爹爹看。她們認為,雖然姊姊不屑演苦肉計,但既然肉都受苦了,不演一演,很浪費新道具。
至于前頭,待聞到飯菜香,李氏才放下心。
她告訴自己,剛才那賤貨是因為差點死掉、受到太大刺激,才敢甩她巴掌,現在反應過來,肯定是嚇到不行。
這不乖乖听話了?沒事,只要這賤貨還在乎名聲,她有的是機會算賬。
一盆醋溜土豆,一碗涼拌野菜,予菲把存在地窖的臘肉給炒了,再攤上幾張餅子,將所有食物裝進竹籃,趁著李氏沒注意,提著竹籃從後院溜出家門。
一路往外走,予菲的心情仍然沉重,沒事攤上這家人,往後日子不曉得該怎麼過。
丟下這家人,自個兒到外頭去闖蕩?
說得容易,做來卻難,她對這個時代一無所知,沒有身分證,對錢、對地理、對風土民情都沒有概念,更可恨的是這具軀體相較自己原來的那副,差得不只一星半點,她的一身武功在穿越那刻,留在二十一世紀。
相較于外面的世界,她不得不承認,待在陸家相對安全。
唉,人生本來就分兩半,一半是記憶,一半是繼續,既然她不能靠記憶過日子,只能挺起肩膀繼續走下去。
腦袋里面亂紛紛的,她不理解,陸青模樣不差,怎會看上李氏?不過破鍋自有爛蓋,丑人自有傻人愛,男女這檔子事,誰分說得清?
予菲從李氏面相看得出,她肚子里是個女娃兒,但她兩腮黑得厲害,怕是孕事不順。
她低著頭想著亂七八糟的心事,慢慢往前走,直到發現小徑對面來了個男人。
遠遠看過去,他的身量很高,至少超過一八五,肩膀很寬,像堵牆似的。她經常上健身房,那里有許多帥哥在賣弄肌肉,以她對小鮮肉的評鑒,他那身發達的胸肌、背肌加上月復肌,擺明這家伙對健身有強烈興趣。
走近幾步,她認出對方,他是—— 陸予菲的致死原因。
再幾步、走得更近,只一眼,予菲就看痴了,不是因為他帥得很過分,不是因為她是視覺型生物,而是因為他的面相好得……不象樣!
歐陽曜的山根挺拔、印堂飽滿,伏羲骨直入天庭,這樣的人天生貴命,有領導力、決斷力,日後將會事業成功、飛黃騰達。
予菲從他身旁走過,忍不住轉動脖子,細細觀察他耳後隆起的巨鰲骨,它們從後頸一路延伸到腦後,這是天生的帝王將相啊,就算不是,至少是一方霸主。
一方霸主?意思是他會起兵造反?哇……太危險,珍愛生命、遠離歐陽曜。
不過,他頭頂上雖然不明顯,但隱隱出現紫氣,莫非日後真能叫他成事,成為一代帝王?
真是如此,她應不應該利用這機會,抱緊他的金大腿?
也許是她的目光太灼熱,燒得他的背脊發燙,因此在她對著他的巨鰲骨發出贊嘆聲的同時,他猛地轉身,一雙銳利的眼盯向她,嘴角露出微微的鄙夷,頗有些看不起。
「陸姑娘有事?」
「沒……不……有事!」
她的思考邏輯從原本的遠離歐陽曜到緊抱金大腿,迅速切換,她無意當後宮佳麗三千人之一,卻樂意擁有從龍之功,當然,重點是在絕對安全的條件之下。
「何事?」
「你這里……」她下意識指指他的眼角處,那里有個兩公分左右的小傷口,因為處理不當……呃,也許連處理都沒有,光是放著等它自己復元,所以傷口有點紅腫發炎。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麼,所以是想表達關心?
不必,雖然母親很喜歡陸姑娘,但目前他無心婚姻。「只是小事。」
她伸出食指,莫測高深地在他眼前搖兩下。「奸門殘破,容易在生活工作中招惹小人,如果你有把柄外露或工作損失,就會讓小人們藉題發揮,從而流言蜚語接踵而至。在傷口痊愈之前,奉勸歐陽公子謹言慎行,以免招惹是非而深受其害。」
聞言,歐陽曜目光一凜。她知道些什麼?為什麼會說出這番話?
他確實是招惹小人,確實被人從背後狠狠踩一腳,才會讓上司罰了俸,是宇文將軍偏坦,讓他回家休息一個月,待軍隊里的流言蜚語平息再回去。
「誰告訴妳這些的?」他的口氣轉為嚴峻。
她微笑。「你的面相啊!」
胡扯,神神叨叨的,他相信才怪。「解釋!」
「難道我解釋得還不夠清楚?奉勸你,盡早把眼角的傷口養好,事情就會盡快過去。」
「我要妳解釋,為何妳突然會看相?」
唉,穿越怎麼解釋得通?說從書上看的?對不起,陸予菲了不起從她娘那里學會幾百個字,要看懂面相這類書,程度還差得很遠。
只是……他誰啊,他說解釋,她就要乖乖解釋?她是看起來很蠢、很笨還是很乖?
挑挑眉、聳聳肩,她笑道︰「山不必解釋自己的高度,一樣聳立雲端;海不必解釋自己的深度,一樣容納百川;你不必解釋自己的無知,我也不必解釋自己的睿智,不過是好言相勸,歐陽公子听得進去就听,听不進去,各自造化。」
她無謂的表情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開始細細審視她,秋水蛾眉、肌膚凝雪,仍然是粗糙裝扮,仍舊掩飾不了一張燦如春華的美貌,只是現在的她看起來不再弱柳扶風,反而偶有一絲英氣隱隱浮上眉頭,漆黑眼眸閃過狡黠光芒,聰慧靈秀中帶著堅韌穩重。
她不是陸予菲,至少不是他認識的那個陸予菲!
「妳是誰?」
不會吧,他發現了?家里那兩只母老虎面對她的大膽行徑都沒有發現不對勁,他卻憑幾句對話就對她產生懷疑,難道她估計錯誤,其實他對陸予菲並非不上心,反而是在暗中偷偷在意?
撇撇嘴,面對他銳利的目光,她刻意裝作沒察覺。「昨兒個才見過面就不認得啦?真可憐,年紀輕輕就得這種病,建議你,腦子有病得早點治,免得拖太久,藥石罔效。」丟下話,她提著竹籃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她眸光靈動、腳步輕盈,淺笑著將他拋在身後。
深邃的眼珠子定在她的背上,他說不清楚她究竟哪里不同,只是,認識她五年,直到現在,他第一次對她感興趣。
予菲提著竹籃走到稻田旁,看見予心、予念幫著陸青拔草,三個人一面做事、一面說話,氣氛融洽。
予菲把竹籃放在田邊的桑樹下,鋪上一塊洗得泛白的粗布,將盤子擺好後,出聲喊道︰「爹、予心、予念,吃飯。」
看見予菲,陸青朝她揮揮手,招呼兩個女兒過去。
直到陸青走近,予菲細看著他的面相,他的耳朵又厚又大、有垂珠,這樣的人性格較溫和,沒什麼脾氣,很顧家,心地善良,也很聰明,怪的是,聰明人怎麼會把生活過成這副模樣?
唉,真是娶錯老婆、迎錯花轎了,古人道「家有賢妻,興旺三代;家有惡妻,門楣不興」,這陸家娶了這麼個敗戶的,怕是……予菲搖頭。
「今天怎麼吃得這麼好?」看見盤子里的臘肉,陸青一怔。
「爹爹這樣辛苦,吃再好都是應該的。」
難得听女兒說窩心話,陸青心頭一暖,掛起微笑。
他一笑,予菲看得更清楚了,才三十幾歲的他眼尾處已經出現魚尾紋,且紋路紊亂,紋線粗黑。
眼尾處稱奸門,主夫妻宮,有這樣紋路的男人感情往往不順利,婚後感情易出現變故,會被第三者插足。
他的第一任老婆死于生產,第二任老婆膀子粗厚、腿圓大,想要出現老王,大概有技術上的困難,所以……是他在外頭搞小三?
「我今天才曉得種田真辛苦,明兒個起我們都來給爹爹打下手。」予心嗓音軟軟地說著。
陸青模模予心的頭道︰「小予心懂得孝順爹爹了。」
「當然要孝順爹爹,爹要養活一大家子,多不容易啊!」予念機靈,看見爹臉上感動,連忙接話。
「要不是得洗衣做飯,養豬喂雞,打理家務,我也來幫爹的忙。」予菲道。
「辛苦妳了,我知道妳心里多少埋怨爹爹,總不叫李氏做事,可妳娘當初就是操勞過度才會……爹不願意重蹈覆轍。」他覺得月娘的命是被自己給害了。
听見陸青的話,予菲胸口酸酸的,是原主的感情在影響自己?沒娘的孩子呵……
「爹,人的生死自有天定,娘的死不怨您。」
修習道法,生死看破,便是自己被一個龍氣傳說糊弄得丟掉性命,她也不怨天怪地,只道緣法到,唯能接受。
「妳真這樣想?」陸青訝異地看向女兒。
「當然,人的壽數自有天定。」
「那妳也別怨恨李氏,試著一家人和和樂樂過日子吧。」
陸青看著予心、予念手臂的傷痕,眉心攏起,這話說得違心,但他別無選擇,他改變不了李氏,只能改變女兒,日子再苦,終究得過下去,他厭煩吵吵鬧鬧的生活,便是有再多的不喜,陸家子嗣終歸要落在李氏身上。
予菲道︰「爹,我不怨恨繼母,人不自私、天誅地滅,她當然要為親生的多做打算,而苛待非親生的也是理所當然,只是我也自私,我私心想要自己和妹妹們過得更好,這兩件事互相矛盾,家中自會產生爭端。」
陸青訝異,予菲從來都是柔順的,再委屈也只會點頭道「爹,我明白」,今兒個是怎麼了?
「可妳和李氏成天吵鬧,會教人戳脊梁骨。」他知道女兒向來愛重名聲。
不教人戳脊粱骨?突地,她想起陸青最教人「戳脊梁骨」的事兒。
續娶之前,陸青曾受李氏兄長邀請上李家作客,回來後滿臉通紅、支支吾吾地向母親提及要娶李氏進門的事。年稚的陸予菲不懂事,不了解為什麼那段時間村人經常在背後對爹爹指指點點,但換過芯子的予菲有了幾分了然,這是強買強賣吶。
姥姥知道此事,氣得狠揍兒子一頓,若不是媒婆上門,說李氏性子節儉、能持家,大、好生養,為著陸家子嗣,姥姥才硬著頭皮讓李氏進門。
沒想到進門不過數月,李氏真性情大爆發,她苛待婆母、虐待前妻孩子,搞到姥姥都受不了,只是想到人已進門,陸家得靠李氏傳宗接代,姥姥只好吞下委屈,一個人搬回靠海的老家住。
那屋子破得厲害,陸青去修過兩、三趟,每逢下雨天還是會漏水。
幸好姥姥身邊攢了點銀子,每天趕海,還不至于餓死。
這事兒村人當著面不說話,可背著陸青,說嘴的還少了?
嘴角一撇,她決定找時間去看看姥姥。
見予菲沉默不語,陸青以為女兒妥協了,便也不再說話。
端起飯碗,四個人一邊吃一邊閑聊。
說說笑笑間,予菲試探陸青對未來的想法與展望,最終卻有點失望。
三十幾歲的陸青已經被生活折磨得失去夢想,那個曾經在岳父門下對前程野心勃勃的男子,現在唯一的指望,竟然只是生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