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清晨是涼爽而又充滿活力的,鳥雀聲此起彼伏,然而臥室內的床帷低垂,帳中人相擁而眠,睡意正濃,絲毫不受屋外的聲響影響。
李素月整個人都被人摟在胸前,兩座雪峰緊緊貼著對方的胸膛,兩個人四肢相纏,以一種最親密的方式貼合在一起。
她迷迷糊糊間听到了山中的鳥雀鳴叫,可是眼皮沉重得根本睜不開,她實在是太累了。一整晚她都斷斷續續的被人折騰來折騰去,幾乎沒怎麼闔過眼,天色將明時才迷迷糊糊睡著,生活習慣雖然在叫嚷著讓她醒來,可是疲累的身體機能卻阻止了她可能的意識清醒。卓瑋玢將人往懷里摟了摟,無意識地將被子掖了掖,繼續自己的睡眠。
屋外的人都放輕了手腳,生怕驚醒屋中人。
在沒有人驚擾的情況下,卓瑋玢兩人一直睡到了近午時分。
梳洗過後的李素月依舊是懶懶的,整個人都有些提不起勁兒,精神很好的卓瑋玢將她抱坐在膝頭,一口一口地將食物喂到她嘴里。
李素月已經從最初被這樣對待時感覺羞恥而變成了如今的麻木,隨他去吧。
吃完飯,兩人照舊在院子里消食散步。
一塵觀的吃穿用度、各項擺設雖然比不上王府,但是山里的空氣好、安靜,每日去前面殿里拜上一拜,人的心也跟著安寧。
院子里花圃里的花開得正艷,卓瑋玢順手摘了一朵插到了妻子的發髻上,真是人比花更嬌,這樣的一個人怎麼能不讓他把她揉到骨子里去啊。
人常說,度過新婚燕爾的三個月,便會慢慢感到厭倦,可他已經跟她一起生活了一年多,非但沒有絲毫厭倦的跡象,反而越來越離不開她。
「你今日的五禽戲還沒有打,打吧。」李素月伸手捂唇,打了一個呵欠,在梅香鋪了錦墊的石凳上坐了下來,一副準備監督的模樣。
「阿月,你真的好嚴格。」卓瑋玢忍不住笑。
李素月胳膊撐在石桌上,半扶著額角看著他溫柔一笑,下一瞬倏忽臉色一沉,「打。」說了要陪她長長久久的,不把身體養好了,都是空話。
福王殿下便只好在妻子的監督下認認真真地打起妻子讓人幫他尋來拳譜的五禽戲,這五禽戲有些動作真的有些不太美觀,他起初其實是拒絕學習的,奈何妻威過盛,他不敢櫻其鋒芒,夫綱不振啊……
卓瑋玢打完一趟五禽戲,卻發現妻子拄著額頭又睡著了,竟然這麼困乏嗎?
晚上通宵什麼的,次數其實並不多,他也就是精力允許的時候偶爾放縱一下罷了,可是阿月這陣子總是容易疲倦……
他一走到她身邊,李素月就好像感覺到了什麼一樣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看了他一眼,抿抿唇,「打完了啊。」
「完了。」卓瑋玢伸手抱起她。
李素月將頭偎在他懷中,眼楮又重新閉上,含糊不清地道︰「好困。」
「困了就睡吧。」他柔聲回答她。
李素月沒有再出聲,似乎已經睡了過去。
卓瑋玢抱著她回到兩人的臥房,將她輕輕放到了床上,替她拉過薄被搭在身上,坐在床邊看著睡著的妻子好一會兒,然後才起身走了出去。
「去把劉老叫來。」
「是。」得了吩咐的王府侍衛領命而去。
劉太醫很快便過來了,手上還端著一碗煎好的藥。
看到福王的第一眼,他便道︰「王爺的藥好了,趁熱喝。」
卓瑋玢伸手拿過藥碗,未喝嘴里便已經有些發苦了,「劉老,阿月最近不太對勁兒,您幫著看看。」
「老臣這就去。」
「她在睡,動作輕些。」
「是。」
卓瑋玢抬頭看看天,又看看手里的藥,搖了搖頭,然後慢慢地喝了下去,喝完藥,漱過口,確定身上沒有帶著藥味,他這才轉身進了房間。
劉太醫已經在仔細地診脈,表情有一點點的凝重,這讓隨後進來的卓瑋玢心一下就提了
起來,旁邊伺候的菊香、梅香也是惴惴地看著劉太醫。
隨著劉太醫診脈結束,他臉上的表情已經舒緩了下來,朝著卓瑋玢的方向看過去。
「阿月究竟怎麼了?」卓瑋玢一臉的焦急。
劉太醫的臉上卻是浮上笑意,朝他一拱手,笑道︰「恭喜王爺,王妃這是喜脈。」
卓瑋玢半晌沒有反應。
「王爺?」劉太醫忍不住喊了他一聲。
卓瑋玢整個人都有些呆呆的,眼楮眨了眨,張口欲言,幾次後笑容終于慢慢爬上眉眼,整個人似乎都有要跳起來的沖動。
其實不獨他很高興,就是旁邊听到消息的菊香梅香也是內心止不住的一陣激動。
卓瑋玢有些激動地在屋中走來走去,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覺得無論說什麼都無法準確地表達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
手不住地搓著,又走了幾個來回,他微微拔高了聲音,喊了聲「來人」,然後意識到什麼又快速地將聲音壓了下去,推開門來,走了出去交代外頭的侍衛。
「回去向老總管報信,王妃有喜,讓他把該準備的都準備了,快去。」
「是。」領命而去的侍衛腳步也帶著輕快,他們王爺有後了,按照福王一系慣例,這幾乎可以說鐵定會是個男丁啊。
卓瑋玢在院子里將自己激動的情緒慢慢撫平後,這才回了屋子去看妻子。
一無所覺的福王妃仍舊好夢正酣,他輕輕地在床邊坐下,握住妻子的一只手,腦中不期然地想起了兩人曾經過往的一幕幕。
初見、相識……不知不覺間,他們就已經走過了那麼多的時日,而她現在的肚子正孕育著他們的兒子,真好啊!
李素月一覺醒來的時候,屋子里的光線都暗了下來,她扭頭就看到了坐在床邊目光灼灼看著她的丈夫,「做什麼呢?」
面對她的問題,卓瑋玢只是笑,笑得李素月一頭霧水,用力想將手從他手中抽出來,卻沒能成功。
「放手。」這人莫不是傻了,在她睡覺的這段時間里到底發生了什麼刺激到他了?
一直保持一個姿勢沒動過的卓瑋玢此時方才察覺自己的身體有些僵硬麻木,他表情略顯扭曲地道︰「你有孕了。」
這消息太出乎意料,李素月有些呆,過了一會兒才把另一只沒被他握住的手輕輕地放到了自己的小月復上,表情有點兒茫然地道︰「有了?」
「嗯,有了。」
听到這個答案,又過了一會兒,她才低低地笑了出來,「有了啊。」
最初她確實是不想替他懷孕生子的,因為那時他逼著她嫁。可是隨著時間過去,她對他的感情發生了變化,她已經不排斥受孕,只是十分擔心孩子的身體,于是想著不懷也好。但當孩子真的來了,她又怎麼會拒絕?
不管怎樣,這個孩子都是在被人期望中來到的。
卓瑋玢小心翼翼地將她摟抱到懷中,聲音微微發著顫,「我們有孩子了。」
「嗯。」她笑著紅了眼眶。
然後,卓瑋玢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身體微僵,「我昨晚那麼折騰,沒事吧?」
李素月忍不住笑了,「劉太醫可說過什麼?」
「沒有。」
「那就是沒事了。」
卓瑋玢往自己額頭虛虛抹了一把,帶了些害怕地說︰「幸好沒事。」
見他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李素月不得不反過來安慰他,「雖說前三個月要小心,可是有些人懷孕兩三個月自己都不知情,孩子也安然無恙,所以沒什麼好害怕的。」
卓瑋玢想想也是,有些人孕期折騰來折騰去,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妥妥當當的,有些人千小心萬小心,孩子還是留不住,父母子女緣,總是要順其自然的,該是你的跑不了,不該是你的,留也留不住,他確實應該放松心態。
剛開始,他擔心自己撐不到吉日,便強硬地讓她先跟了自己。
後來他差一點兒熬不過春天,卻還是親自迎娶她進門。
現在她的肚子里又懷了他的孩子,他覺得自己是能夠看到小家伙出生長大的。
她該是他的妻,他該有子嗣,那麼期待一下自己能陪伴孩子長大不過分吧?
「觀里雖然清靜,卻總歸有些不太方便的地方,你如今懷了身孕,咱們還是回府吧。」卓瑋玢嘗試著勸說。
「好啊。」
沒想到李素月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這讓還準備繼續游說的卓瑋玢怔了一下。
「你這是什麼表情啊?」她忍不住笑了。
「我還以為你會不願意回去呢。」他實話實說。
「沒事的時候住在這里自然是萬事舒心的,可我這不是有身子了嗎?萬一口味變得刁鑽起來,這里到底是不方便的。」
「就是就是。」他也是考慮這個問題才會想勸她回府的。
夫妻兩個商量好,看看天色,想著現在出發應該能在天黑前回到京城,他們也就沒有耽擱,直接動身。
顧及妻子有了身子,卓瑋玢仔細吩咐了車夫,所以馬車一路走得緩慢,生怕顛簸到了車上的孕婦。
這讓李素月有些哭笑不得,但考慮到準父親的心情,她到底沒說什麼。
當馬車停在王府側門外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安總管親自領著人等在那里迎接王爺夫婦歸來,心中的激動興奮難以壓抑,他打從得到消息就不停地安排這安排那,務求讓王妃能夠舒適安穩地養胎。
李素月是不被允許下地的,直接被軟轎抬進了內院,然後,廚房很快便把做好的美味佳肴送上來。
李素月在丈夫灼灼的目光下,吃了三碗飯,還喝了一碗參雞湯,這才在他滿意的目光下放下筷子,而看著這樣的卓瑋玢,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孕期可能會有點兒辛苦,而這辛苦甚至可能不會是肚子里的小鎵伙帶給她的。
孕夫,這個生物有時候也是很可怕的。
但是她卻甘之如飴,前十幾年沒有得到過的關注寵溺在她嫁給這人後都得到了補償,而她月復中的孩子也會在滿滿的愛下降生,一切都在變得越來越好。
懷孕滿三個月,事情就可以往外說了。
于是宮里收到了福王妃有孕的消息,然後,很多人便都知道了福王妃有孕的消息,再然後有一些人忍不住開始算福王還能再撐多久才去見先皇。
福王一系的命運就是這樣詭異又難以理解,在沒有子嗣前,大家都在擔心接下來福王府得過繼嗣子;有了子嗣後,大家又開始擔心福王掛掉的時間。
總之,福王一系真是讓許多人都忍不住關心。
承平伯府的丁老夫人派人送來了代表娘家人的賀禮,承平伯三弟府上也派人送來了賀禮,福王府都收下了,並送了回禮。但是隨後鎮遠侯府送來的賀禮,卻被福王府拒于門外——親疏遠近立現。
丁老夫人和丁三夫人,福王妃都是認的,但是鎮遠侯她卻是不認的,福王府清晰明確地向大家傳達了這樣一個訊息。
而福王妃的孕期口味也一直在發生著變化,從一開始的喜辣,到後來的嗜酸,從最初吃雞,到酸菜魚獨寵一時,再到喜食藕片……王府里的廚子整日挖空了心思就為了滿足王妃可能突如其來就改變的口味。
隨著食量越來越大,李素月的肚子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隆了起來,漸漸的走路都不得不依靠著侍女的攙扶了。
在她懷孕的日子里,不時會接外祖母和三舅母過府來一起看看戲,賞賞景兒什麼的,甚至也會在府里舉辦個什麼賞花會,游園會,熱鬧一下。
請來的客人也都是知曉分寸的,就是陪著福王妃熱鬧熱鬧,並不會出什麼麼蛾子,像慶國公府那樣兩次花宴都有不請自來的人搗亂的情況絕對是不會出現的。
冬天在不知不覺中便過去,而卓瑋玢又熬過了一個冬日,開始期待著兒子的降世。
三月的一天,李素月清早便開始發動,卓瑋玢連忙派人去請來了承平伯府的丁老夫人和丁三夫人程氏。
有了丁老夫人坐鎮,卓瑋玢的心總算跟著安定了不少,只是產房里偶爾傳出來的痛喊還是讓他揪心,恨不得以身代之。
折騰了一個多時辰,福王府的小郡主終于呱呱墜地。
是的,小郡主!
在听到產婆出來告知的消息時,外面等候的外曾祖母,外舅婆,加上小郡主的親爹都是一臉的呆愣,然後才是喜不自勝。
郡主這個性別對于福王一系來說,那真的是個奇跡啊,長年不改的定律被打破了,讓所有人都忍不住想,這是不是代表著還有什麼會有所改變呢?
在所有人都以為會是小王爺的時候,小郡主以無比剽悍的來勢打破了人們的既定認知,野蠻地在福王府落地生根。
小郡主落地的當天下午,便有了自己的小名——福兒,寓意福氣滿滿的一個小名。
福王府親生兒體弱什麼的,完全不存在,小郡主腿腳有力,胃口極好,三個女乃娘是常備人員,總之,她一天一天地茁壯成長。
滿月之後,宮里便賜下了「福音郡主」的名號,也是寄予厚望,祝福滿滿。
半年後,皇帝親自給福音郡主賜了名字︰卓瑩瑜。
接下旨意後,抱著女兒坐在涼亭里的卓瑋玢神情有些不滿,忍不住跟一邊的老總管抱怨道︰「這是我女兒啊,為什麼名字不讓我起?我本來已經準備好多個名字了。」
要不是因為之前準備的全是兒子的名字,女兒的名字要重新起,也不會給皇上鑽了這個空子。
安總管只是在一邊笑咪咪地站著,並不說話。
王爺最近是鑽了牛角尖了,皇上賜名多好啊,他們福王府的小郡主果然是福氣滿滿啊,這還不滿周歲,郡主名號、食邑便都有了。
「福兒啊福兒,你個小沒良心的,見了皇帝便連父王都不要了嗎?」卓瑋玢又念叨起來,看著女兒一臉痛心。
對于這一點,卓瑋玢表示自己真的很困惑,皇上哪里有他長得好看,都是個老男人了,可偏偏他抱著女兒去見皇上的時候,女兒卻對皇上表達了滿滿的喜歡,被皇上抱著開心得直笑,甚至都不想跟他回來了。
「這都幾天了,怎麼還念叨呢?」
听到這個聲音,安總管欠身施禮,「王妃。」
穿著一身杏色衣裙的李素月只盤了簡單的髻,簪了兩朵花房里的粉色月季,不施脂粉,不戴金銀,打扮簡素地在丈夫身邊的位置上坐了。
看到妻子,卓瑋玢忍不住說道︰「福兒的審美有問題啊。」
李素月一臉冷漠,這人有時真的是有些過于自戀。這世上蘿卜青菜各有所愛,誰規定非得是他這一類的才會招人愛啊。
「阿月,你為什麼不理我啊?」
李素月閉了下眼,再度睜開看著他道︰「我剛剛去見過劉太醫了。」
「啊,你哪里不舒服嗎?」卓瑋玢立時便有些緊張起來。
一旁的梅香笑著道︰「婢子給王爺賀喜了,王妃又有喜了。」
「真的嗎?」卓瑋玢抱著女兒激動地站了起來,又有些像無頭蒼蠅一般不知道該做什麼,只傻傻地感嘆道︰「又有了啊。」
「恭喜王爺王妃,賀喜王爺王妃。」亭子內外服侍的人都一起恭賀。
「賞,統統有賞。」卓瑋玢一揮手,表示都賞。
李素月看他那副興奮得不知東南西北的模樣,伸手將女兒從他手里抱了過來。
卓瑋玢立時便一副護崽老母雞一樣擔心地道︰「你小心些,現在是有身子的人了,福兒踢人可疼了。」那小胳膊小腿結實有力,打人踢人是真疼。
李素月恍若未聞,額頭跟女兒的小腦袋頂了頂,惹得她咯咯直笑。
卓瑋玢在一邊團團轉,試圖搶過女兒,「還是我抱吧。」
李素月卻沒理他,逕自將女兒遞到了梅香手上,梅香小心抱妥小郡主,卓瑋玢立時便有些羨慕嫉妒恨起來。
梅香的小心都被他看得直抽抽,想著她真的不是拐賣孩子的壞人啊,王爺別再這樣嚇人地看著她了。
「等你徹底平靜下來再抱她吧。」李素月面無表情地拍板做了決定。
「哦。」卓瑋玢可憐巴巴地應聲。
「天涼了,你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別著涼了。」
「我知道,近來已經好多了。」為了能多跟女兒親近,他一直努力不讓自己生病的,雖然不能杜絕,但發病的次數已經明顯少多了。
李素月看著某人這女兒奴的模樣,忍不住搖了搖頭。
除了孩子的爹寵著女兒,宮里的皇上、王府里的安總管等人,也是對她呵護無比。
原因就出在自本朝開國至今,福王府就、從、來、沒、有、過、郡、主!
所以福兒出生,別說她爹了,就連皇上都覺得這是個異數啊,而出現異數就代表著變數,大伙兒都想,這是不是代表以後的福王都不會再是短命相了呢?
小郡主被寄予了厚望,李素月覺得如果她女兒知道真相的話,大概會覺得壓力如山大。
不過,這也不是壞事,她的福兒會在父母寵愛,還有許許多多人的愛護中長大,會比她小時候幸福快樂,這就足夠了。
他們一家三口很快就要變成一家四口,或許未來也還會增加成員,但是她卻對此充滿了期待。自從遇到這個男人開始,她就被他寵了起來,寵得她曾經冷硬的心都變軟了,漸漸地越來越離不開他……
看到妻子要起身,卓璋玢趕緊伸手扶她,同時說道︰「你小心些,有身子的人了。」「不滿一個月,不要緊。」李素月並不覺得要如何緊張。
「那也要小心的。」卓瑋玢堅持,扶著她、陪著她往亭子外走,一邊走一邊自語似的說︰「不到一個月,我算算,那他出生的月分……啊,差不多是你懷上福兒的月分啊。」
李素月無語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這人怎麼會對孩子的出生日子有這麼大的執念,直到現在他還一直堅持說福兒出生的日子是他們兩個初遇的那一天,非常有紀念意義。
可是她那一天根本就沒有跟他打照面,她一直不認為那也算是初遇,她覺得兩個人正式初遇應該是在紫雲觀的時候。
在初遇的時間上,兩個人一直各執一詞,誰也無法說服誰。
「那個月分可有點兒熱,坐月子的話,你可能會辛苦一點兒。」卓瑋玢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那也沒辦法啊。」她也不可能說不生就不生啊。
「阿月你辛苦了。」
「突然這麼認真,干什麼?」
「沒什麼,就是覺得遇到你真好。」在她最美的年華他遇到了她,然後娶到了她。
「明天我要去三舅母府上一趟。」
「啊,你都懷孕了還出門?」卓瑋玢的注意力馬上便轉移了過來。
「說了,月分淺著呢,不影響,表哥要娶親了,我得過去看看,幫著添些東西,當初塵觀可以算是他花錢買來的。」
卓瑋玢忍不住咕噥,「我讓手下的人讓價了好多呢。」就怕那小子手里的錢不夠用,買不下那塊地。
「那是你自願的。」還有臉計較?
李素月在打理府里帳冊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筆買賣,追問後卓瑋玢也沒有隱瞞,她就知道了真相。
想到他當初的所作所為,李素月就不怎麼想給他好臉色,這個男人當初是怎麼千方百計地算計她的啊。
卓瑋玢討了個沒趣,只能模模鼻子,不反駁。
當初稍微不那麼光明正大了一點點,如今就是他洗不去的污點,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沒得辯駁。
「怎麼會突然去找劉老診脈啊?」他明智地換了一個話題。
李素月微微蹙了下眉,「覺得有些不對就去看了看。」
「身體哪里不舒服?」听她這樣說卓瑋玢立時緊張了起來。
「沒有。」李素月按住他欲檢查自己身體的手,帶了些無奈地道︰「就是梅香提醒我小日子似乎推遲了,我就找太醫看了看,也是求個心安。你也知道我有時不太注意這些。」卓璋玢點頭,你何止是不注意啊,你肚子里揣個娃兒都敢去騎馬,一點兒都不考慮我這個病秧的心情,也不怕我驚嚇憂心過度病發了。
一看他的眼神,李素月就猜到他在想什麼了,那件事幾乎被他念叨了一整個孕期,她現在耳邊似乎都還充斥著那念經似的聲音。
「我那不是騎馬,只是溜了溜馬,讓它隨便走了走,根本沒跑起來。」她不得不又申明一次。
卓瑋玢一臉的難以認同,但他聰明的沒說話。
「反正總之就是被診出有孕了,所以就告訴你一聲,免得你從別人嘴里听到又不高興。」
卓瑋玢瞧著她依舊平坦的小月復,若有所思地道︰「這兩個孩子絕對是你親生的,最講名正言順了,咱們沒正式成親前,他們死活都不來,但你瞧,咱們成親後,接二連三的來報到。」
李素月微惱地直接把他推到了一邊,自己甩袖走了。
侯府庶長女那件事是過不去了,是吧?
梅香抱著小郡主趕緊跟了上去,最後便只剩下了安總管陪著卓瑋玢。
「老安,阿月的脾氣越來越不好了。」
安老總管笑呵呵地道︰「王妃有孕在身,難免的。」王妃健康有活力,小郡主也一脈相承,若是這次肚子里的小家伙依舊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算了,我還能跟她生氣不成。」卓瑋玢自我安慰著,急忙也追了過去。
安總管慢悠悠地也跟了上去。
丁武平的結親對象是定國公府三房的嫡出二小姐。
按理說以他現在的丁家三房長公子的身分,這樣的人家是不太可能看中他的,但是他有王妃表妹啊,這門親事就是經由李素月透過慶國公夫人促成的。
這件事讓承平伯夫人周氏很是心里發酸了一陣,念叨著都是舅舅、舅母,都是表哥,憑什麼老三那一房就能被這麼優待啊?
丁老夫人听說了,找了機會敲打了她一番。
這人有親疏遠近,許多時候關系冷淡都是當事人自找的,委實怪不得別人,當初周氏因為昔年跟小姑子的齟齬而報復在下一代身上的時候,就該有今日自食苦果的覺悟。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李素月自然是不管大舅母心里的那些酸話,她依然只對她放在心上的人好,于是丁武平成親之前,她還親自過府給了些貼補,務求婚事辦得體體面面。
「表妹,你真的挺大方的,這比當初我買一塵觀那地方多多了。」知道表妹貼補了多少的時候,丁武平真心誠意地向她表示了感謝。
承平伯府雖然不缺錢,但分家的時候他們三房其實並沒有分到太多的家財。
而分家之後,一大家子的嚼用,下面還有兩個弟弟要娶親,這些都要自己支出,父親不過是個四品武官,俸祿有限,而他也不過蔭封了一個武職,說實話手頭是有些緊的,表妹給的這些補貼,算是及時雨了。
可面對表妹如此的慷慨大方,丁武平感激之余,又忍不住擔憂了下,「你這樣明目張膽地貼補我們家,福王殿下不生氣嗎?」
李素月微微一笑,「我用的是我的嫁妝銀子,他敢有意見?」
丁武平噎住,想想表妹的嫁妝都是怎麼來的,他頓時就覺得自己白擔心了,甚至還有點同情表妹夫,福王殿下其實也挺不容易的!
但想想表妹被迫嫁給他這麼一個隨時可能掛掉的人,他也說不上什麼不容易。
丁武平的心還是更偏向于自家表妹,表妹夫什麼的必須是要往後排的。
他見她心情尚好,就忍不住試探地問了句,「表妹,你對懷表弟他們一點兒都不想念嗎?」
李素月沒有絲毫動氣的跡象,只是語氣特別平淡地說道︰「談不上,論跟他們相處,侯府里的那些庶女比我和他們更親近。阿闊一直不是都稱呼李玉蓉庶姊嗎?」
丁武平剩下的話都堵到了嗓子眼兒。
李素月滿不在乎地笑了,「事情總會傳到別人耳朵里去的,除非你不做。」
丁武平默然,在這件事上其實他和懷表弟都說過闊表弟,但闊表弟一貫溫和有禮,在有些事便顯得多少有些沒有原則起來。
李素月依舊在慢慢地說著,不帶絲毫感情,「人跟人的感情是相處得來的,我不怪他們跟那些人更親近,只是我也做不到將他們跟你一視同仁罷了。現在這樣互不打擾挺好的,應該是最適合我們的相處方式了。」
丁武平裝都裝不出來笑容,總覺得自己這一番話特別的傷表妹的心。
「你不懂,有些人虧欠別人久了,心態就變得好像被虧欠的人欠了他們似的,他們心中的內疚和害怕會讓他們變得不敢見被虧欠的人。」
窗子外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撞到了似的,發出異樣的聲響,丁武平略有些緊張地朝外看了一眼,李素月卻似乎一無所察般,繼續說下去。
「那種帶著討好式的相處,他們累,其實我也挺累的,不如不見。」
不如不見,這就是姊姊對他們之間關系的評價。
李懷和李闊從不知道他們那些微妙的心態會被姊姊看得清楚明白,甚至于他們自己以前都沒有察覺到,是直到姊姊這麼一說,他們才全部明白了過來。
覺得虧欠,想彌補,卻又害怕見,久而久之的便見得越來越少,總覺得每見一次都像是經歷一次良心的拷問,問他們真的是親姊弟嗎?為什麼會過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
李素月的眼神變得有些悠遠起來,語速變慢,「你還記得我以前有段時間特別胡作非為嗎?」
丁武平用力點頭,他當然記得,當時女扮男裝的她簡直都要榮登京城軌褲榜首了,舉凡斗雞走狗,打架斗毆就沒有她不敢去做的,而且大多數還讓他背了黑鍋。
那段日子他人生簡直暗無天日,家法軍棍都不知道挨了多少,往事不堪回首。
「對于我的處境,我其實也不平過,也憤怒過,可是發泄過後卻又覺得一切沒必要,別人總歸無法替我過日子,生活還是得我自己去過、路還得自己去走,所以我荒唐過那麼一段時間後,就放開了。」
她放過了自己,卻並不想就此原諒那些虧欠她的家人,可她又不想報復他們髒了自己的手,讓自己也變成一個惡心的人,索性便當陌生人吧。
再者,她現在有了家,感情有了依歸,那些殘余的怨憤糾葛,不知不覺便也煙消雲散了,她現在只想好好守著自己在乎的人過自己的日子,那些不相干的人沒什麼好說的,相見不如不見。
丁武平看著她,沒說話,原來竟然是這樣的嗎?
他對于表妹的性子變化本來還一直覺得挺奇怪的,以為女孩子到了年齡自然就會變得文靜溫柔起來,卻原來是表妹自己看開了,不想折騰了而已啊。
「而且你看,」李素月伸展了一下手臂,示意丁武平看一下自己的穿戴,「我現在過得也挺好的,拿著一手爛牌的我都能過好自己的日子,身為侯府嫡子的他們自然也能走好自己的人生,我不需要替他們擔心的。」
「這麼說也對……」丁武平說得有些干巴巴,听表妹這麼一說,他突然就覺得自己的人生過得真是好失敗。
表妹紈褲的時候,他是背鍋的;被人推來當說和的人,他是夾心的;頭腦在兄弟中間好似是墊底的……
丁武平突然忍不住想,如果從小到大不是有表妹護著,他可能會過得挺慘的,雖然他過往的苦難大多是表妹帶給他的,但他如今竟然覺得也挺好的……這是不是被壓迫久了就逆來順受了呢?
「沒什麼問題的話,我也該走了。」
「這就走啊?」丁武平有些意外。
李素月笑道︰「你也知道我們家王爺醋性比較大,而且今天我沒讓他跟著一起來。」
「那他為什麼沒一起來啊?」丁武平管不住嘴,追問了句。
「他在家帶福兒啊。」李素月說得笑意滿滿。
丁武平「……」好像有哪里不對的樣子。
「那我走了。」說著,李素月便從座位上起身,一旁的菊香也趕緊抖開手里的狐皮披風。
丁武平沒有送出去,他是個外男,送人這事母親會安排的。
另一邊,一直到院子里再看不到姊姊身影,李懷和李闊才從外面走進了廳堂。
看著兩個垂頭喪氣的表弟,丁武平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安慰他們,只能什麼也不說了,最後,還是李懷朝他拱手道謝。
「不管怎麼說,我們都應該謝謝表哥你。」
丁武平搜腸刮肚了半天,到底還是擠出一句話,「其實,如果不是姑父,表妹大概不會做得這樣決絕的。」
李懷和李闊點了點頭,這點兒他們也是有想到的。
姊姊如果認了他們,那就得認父親,可父親那個人,有得選擇的話,誰想認呢?
為了不認這麼個惡心的父親,不認母親兄弟也就不是那麼難以讓人理解了。尤其這母親兄弟又不是跟她很親近的時候,就更好理解了。
李懷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苦笑道︰「不怪姊姊,是我們做得不好。許多事,但凡我們真的用心去做了,都不會造成那樣的結果,比如李玉蓉不會有機會去挑釁污蔑姊姊的。」
一次可以說是意外,可兩次三次呢?
沒有次次都是意外的,意外一直發生只能說明是他們沒用心。
李闊低著頭,不說話。
他曾經認為上一輩的恩怨,不應該延續到下一輩,李玉蓉好歹也是他的庶姊,她又沒做錯什麼,自己為什麼不認她?為什麼要跟她疏遠?
可是後來的事證明,他想得太簡單了,如果李玉蓉真的表里如一的話,那麼事情不會是今日的局面。
然而他明白得太晚了,晚得大錯鑄成無可挽回,同胞的姊姊徹底不再接納他們。
李懷看向沉默的弟弟,在心里輕輕地嘆了口氣,喚了他一聲,「阿闊。」
「啊,哥,什麼事?」
李懷寬慰他道︰「別想那麼多了,都過去了。」
真的過去了嗎?
李閻在心里默默地問自己,得到一個苦澀的答案,過不去。
「喲,你們三個這是做什麼呢?」
隨著一道爽利的女子聲音,丁府的女主人程氏也出現了。
「娘。」
「舅母。」李懷兄弟倆同聲問安。
「娘,表妹走了?」丁武平問。
程氏擺了擺手,一邊說著一邊在主位坐下,「走了,看著她上了馬車。」
她打量了三人一眼,以為這姊弟三人踫到面,佷女對兩個弟弟態度冷淡,便試圖開導明顯看起來有些萎靡的哥倆,「你們也別怨你們姊姊,這些年她過得苦,心里難免會有些怨氣。」
李懷兄弟一起搖頭,異口同聲,「不怪。」
「你們回頭也幫我給你們娘捎句話,替我謝謝她,可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了。」程氏慈和地笑著說。
「能幫上忙就好。」李懷如是說。
「夫人,莊子上的人送糧食過來了。」門外有婆子過來稟報。
「好了,我不跟你們說了,我還得有忙,你們自己說話啊。」程氏口中說著,人也從椅中起身,邊說邊往走。
「送舅母。」
走到門邊的程氏又回頭看了兒子一眼,「你好好招待表弟,不許胡鬧。」
「我知道,娘。」
程氏這才放心地離開了。
廳堂里的三個人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李懷兄弟倆原本是想私下安排著見個面什麼的,所以才請表哥去口頭試探,沒想到被人家直接拒絕了。
但他們想知道的事情,他們也听到了。
姊姊不願見他們,把話對他們說得明明白白。
不過這樣私下的安排,三舅母肯定是不知道的,要是三舅母知道根本不會給他們這樣的機會胡鬧。
在維護姊姊上,三舅母其實是最用心的,所以她們的感情才好。
這麼一想,李懷兄弟就更加理解姊姊為何會對母親那樣冷淡了。而自家母親有多疼愛李素月,丁武平更是深有體悟,他也才跟著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