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能哭,不能哭,唐魚往外院跑的時候,還不忘在心底里告訴自己決不能暴露半點委屈的情緒。當初嫁給韓子川是自己任意妄為,任由家人怎麼勸說都不肯,這會兒她沒臉當著哥哥的面哭,不然傳到爹爹、娘親那邊,他們又會心疼。
跑出內院大門前一刻她還特意深吸一口氣忍著,下一秒卻愣住,瞬間哭笑不得。
「哥……」她吶吶開口,看著眼前的亂象,什麼傷感情緒都沒了。
唐巍轉身看妹妹,一改面對韓子川時候的冷漠,眼神溫柔得能滴水來,可說出口的話卻十分平淡,「醒了就好,去給我坐在那里,我請了僧人給你祈福。
「祈福?」看著滿院子里足足有二十三的僧人,湊坐在一起敲著木魚念經,唐魚目瞪口呆。
「坐下!」直接下達命令,唐巍抓著妹妹的手並排坐在了廳堂一邊的太師椅上,抬眸掃一眼管家,涼涼說道︰「怎麼,子川又在忙,他事情倒是多,這幾次請人來幫魚兒收魂祈福,他這個當夫君的也只露面三次,這樣不誠心怎麼會有用。」
管家神情依舊淡然,不動聲色地解釋,「公子這段時間是忙碌了些,老奴這就去看看能不能把事情推後一些,夫人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醒來之後的第二次刺激,唐魚表情像是被雷劈,在意的卻不是韓子川會不會來,她想知道的是,哥哥居然喊韓子川為子川,而不是那小子……還有,向來不信鬼神的哥哥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收魂祈福這種事,似乎還不止一次。
要知道小時候娘親去廟里祈福哥哥都不肯陪著,就像是要他的命一樣。
滿心的疑惑憋得難受,以前她肯定大刺刺地直接問出口,可眼下心虛,只能溫柔地伸手抓住大哥手指晃了幾下,「大哥,這是你從哪里請來的高人呀,你不是不信嗎?」
伸手在唐魚額頭點了一下,唐巍哼笑,「給我正經點。」
「哪里不正經了,睡了這麼久哥哥不想我嗎?」唐魚沒有把自己的經歷隱瞞唐巍的意思,別管自己是死過還是重活,爹娘、哥哥肯定都會無條件的接受自己,只不過現在不是時候。
提起這事唐巍臉色微變,剛想說什麼眼角余光瞧見從內堂出來的人,笑容瞬間收斂,淡淡看著韓子川,「看來子川忙完了?」
唐魚也突然沒了笑。
韓子川不急不慢走出來,「有點事耽擱住來晚了,大哥見諒。」
「來了就好,既然人齊了,那就請諸位高僧開始吧。」唐巍涼涼一笑,兩個男人目光交匯,你來我往火花四濺。
唐魚忍不住用手遮臉,別管名字喊得多麼親切,果然大哥和韓子川還是互相看不順眼。以前她很是不喜歡哥哥對自己喜歡的人冷言冷語,只覺得韓子川被欺負得很慘,可現在她只想說,我哥慧眼如炬,我哥說什麼都對,韓子川就是個臭男人!
唐魚胡思亂想間,一陣叮叮咚咚和沉沉的木魚聲響起,收魂驅鬼儀式開始了。
祈福一開始,唐魚還勉強撐著,半個時辰後,她幾乎閉上眼,如果不是丹青在後面掐她一下,恐怕早就睡著。
反觀唐巍和韓子川,兩個男人認真嚴肅的彷佛正戰斗在沙場上。
唐魚瞪丹青,小聲對她嘟嚷︰「你別是習慣掐我了吧,要真是如此趕緊改過來,下次再敢掐我肯定掐回去。」
丹青有點委屈,還不都是為了小姐,可她心情卻不錯,心底里也輕松痛快,她已經很久沒見過小姐這樣豪邁自然的樣子,喜歡韓公子的一年來都在努力成為大家閨秀,讓她都差點忘了主子原本的模樣。
「我就那一次力氣大了些,還讓你疼醒了,也算是立了功的,小姐以後不能總是威脅我。」
唐魚笑睨她,「我考慮一下。」
「干嘛還要考慮。」
「偏要考慮,除非……」唐魚賣了個子,藉著木魚聲小聲問丹青,「除非你告訴我祈福是怎麼回事?」
還以為主子要問什麼,竟然是這件事,丹青松了一口氣,「沒什麼呀,大公子不就是找來這些高僧給小姐你祈福嗎,這有什麼奇怪的。」
「沒什麼奇怪的,你確定?」唐魚疑惑是自己太大驚小怪,可看看滿院子的僧人,誰家祈福是這樣?請來一兩個僧人還算正常的,可眼前滿院子的算是什麼。
「大公子說這樣效果好,這幾次都是如此,那些高僧說小姐你這是受了驚,魂魄離體,就是失魂癥,常听木魚聲能穩固神魂。」丹青一臉理所當然。
「大哥讓人做了幾祈福法會了?」唐魚疑惑。
丹青想了想,掰著手指,「這是第五次。」
唐魚瞪著眼,有點沒辦法相信,自己昏迷半個月辦了五法會……丹青居然還說正常,這怎麼看都很奇怪吧?
不過丹青的態度也不奇怪,畢竟她以前就很相信大哥的話,倒是韓府的人……光在旁邊服侍的下人臉上看過,一個個都是無奈和認命,像是已經習慣了這種場景,這讓唐魚腦海里出現了奇怪的念頭。
大哥這樣做,怕不是在為自己出氣吧。
唐魚目光倏然轉向大哥,唐巍表情輕松愜意,看著心情很好,再看韓子川,木然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雖然沒有明顯的厭惡,可以她對男人的了解也知道他心底里怕是煩得要命。
這一刻唐魚幾乎確信大哥這樣做的原因確實都是為了自己。
祈福是真,自己落水後迷迷糊糊半個月沒醒,這事本來就離奇,家人希望藉著神佛保佑自己也是正常。再想到昏迷中听到的木魚聲也是來自于此,唐魚感情更加復雜,她也開始不確定大哥是不是歪打正著,如果沒用,自己在昏迷中怎會一直听到木魚聲。
唐魚有點想哭。
想到向來光明磊落的大哥只能用這種辦法為自己出氣,想也知道是記得以前自己說過的話,不允許他為難韓子川,所以才只能出此下策。
越想越難受,她眼圈微紅,眼淚忍不住一不小心就滑落下來,她還要裝著若無其事一次次蹭掉,等到結束的時候她已經忍不住想撲到哥哥懷里大哭一場。
如果不是韓子川在旁,她真的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想到罪魁禍首的男人,她忍不住瞪過去,誰知對方也正看著自己,四目相對韓子川有點不自在,移開了目光。
唐魚瞪他幾眼,沒發現自己眼楮通紅。
她決定了,就為了哥哥對她的一片心,自己要和離的事情也不能瞞他,等到法事結束,她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說清楚。
韓子川沒發現她後來的舉動,心里感覺有點奇怪,他面無表情想著剛才看到的畫面……唐魚哭了嗎?
腦海里都是剛才看到的畫面,韓子川覺得自己的胸口不知為何有點堵。是為這個女人的哭?明明自己也見過許多女人的眼淚,卻也從來沒有這樣的反應。
韓子川見多了女子的淚,偶爾也會逢場作戲,憐香惜玉一下。可他很清楚,眼淚對于某些女子來說,是一種為達目的武器,所以他不曾真心被哪個女子的眼淚打動過。
可唐魚不同……腦海中曾經的一幕幕都是她的笑,別管自己的冷落還是厭惡都不曾打敗這個女子,可她剛才竟然哭了。
就那樣靜悄悄的不想讓任何人發現……
原來,也有女子的眼淚是真誠的,沒有目的的。
韓子川有點失神。
一時間兩個人都魂不守舍,唐巍旁邊把一切盡收眼底,忍不住在心底嘆氣。
他就知道自己的傻妹妹還是在乎韓子川的,幸好沒有和韓子川鬧翻臉,盡管自己十分生氣,但也不想讓妹妹為難。
想著自己也借故用法事惡心韓子川幾回,唐巍氣哼,稍微覺得解氣一點,算了,看在韓子川到處延請名醫的份上就原諒他一次。他只希望自己妹妹接下來能順風順水,平平安安。
做完了法事,為首的僧人看向唐巍,等待指示。他頷首,「好了,今日到這里。」
法事終于結束了,唐魚慌忙地擦淚掩飾自己,「大哥……」
唐巍目光了然一切,可又像是什麼都沒發現,轉頭吩咐自己帶來的人恭敬送走了祈福的僧人,這才看向唐魚,凝視片刻,笑嘆一口氣,「怎麼了,是不是煙太大,燻眼了。」
「大哥我、我想……」
「不用說了,醒了就好。」
伸手在她頭頂摩挲幾下,唐巍聲音也有點異樣,「大哥一直在,剛醒來身子虛,往後回了家咱們兄妹再好好聊。」話音一頓,他看向韓子川,聲音就有了變化,「倒是子川,我看你今日有空閑,你我合該好好聊聊了吧。」
韓子川松開了緊握的掌心,不想暴露出自己的情緒,在唐魚哭著要對唐巍說什麼的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認有過緊張,她大概是要說和離的事情。
韓子川弄不清楚自己的緊張來自哪里,片刻間已經整理好情緒,毫不退縮迎上唐巍目光,「好。」
唐魚等得心急火燎,看到丹青進來趕緊迎上去,「打听到了嗎,下午大哥到底和韓子川說了什麼?」
丹青接連搖頭,「沒消息,當時兩人說話的時候支開了所有人,要想知道大公子和姑爺說了什麼,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去問姑爺,不然就回咱們府里找大公子問清楚,除了這兩個辦法沒有一點可能。」丹青嘆氣,「小姐你到底在懷疑什麼,大公子當時也沒什麼異樣,大概就是囑咐姑爺好好照顧你,應該不會有什麼的。」
唐魚哼了一聲,「怎麼可能沒有貓膩,韓子川一定說了我的壞話,不然我說要和離,大哥為什麼是那個表情,好像我只是說著玩一樣,走得那樣急。」
唐魚越說越懷疑,恨不得立刻沖到韓子川面前問清楚。
這個臭男人到底對大哥說了什麼?
記憶回到下午,唐巍沒有久坐,和韓子川在書房長談兩刻鐘就來找自己告別,那時候唐魚正難受著,可心底里還是打定主意說清楚一切,誰能猜到的是,當她說出要和韓子川和離的時候,大哥唐巍的反應既不是歡欣也不是惱怒,反而是淡淡的無奈,好像自己的妹妹又在胡鬧一般。
他說︰「大哥早說了你和韓子川性子不合適,可你非要……哎,如今已經成親就別再胡思亂想,以前他對不住你的事情我也問過了,兩人都有錯,將來的事情子川已經承諾與我,你呀也收斂、收斂小性子,別與他計較。」
唐魚眼圈通紅,「大哥別听他胡說八道,他一直欺負我,我就要和離……」
她急得要命,原以為自己說出來和離大哥就會無條件贊成,誰知情況完全不同,讓她一時又急又惱。
可惜,唐巍沒給她開口的機會,撂下過幾日遣人來接她回家小住幾日的話,就說著要回去報平安走了。
唐巍走後,唐魚越想越不對,思來想去在大哥那里說自己壞話的人,只可能是韓子川一個,心底里就又給這男人記了一筆。
丹青寬慰主子,「小姐你就別胡思亂想了,說不定真沒什麼,這會兒天也晚了你還是早點睡吧,身子剛好經不起折騰。」
唐魚嘆氣,帶著滿心的疑問唐魚被丹青服侍著洗漱上了榻,心底里還不忘提醒自己明日就去韓子川那里問清楚,他到底承諾了大哥什麼,反正兩個人都要和離了,她也沒什麼好怕的!
唐魚很快就知道了韓子川承諾了什麼。
韓子川敲院門的時候,唐魚正半睡半醒,听到外房叫巧月的大丫頭傳話,她震驚得像是看到天上下紅雨。
「你說誰來了?」
丹青遲疑著說︰「小姐,好像、好像是姑爺來了。」
唐魚和丹青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不見,讓他出去!」
成親這麼久這個男人都不肯與自己圓房,這大半夜的過來是什麼意思,她雖然急著想弄明白韓子川和大哥的談話,可絕對不是現在這種時候。
低頭看自己身上褻衣,唐魚沒好氣哼道︰「讓他走,讓他走!」
話音剛落,房門已經被巧月給推開,她是唐魚嫁進來之後分到這個院子的大丫頭。當初被分過來巧月滿心歡喜,想著府里只有這麼一位夫人,自己成了這院子的大丫頭還不是跟著飛上枝頭,以後走出去都要被人恭敬對待。
誰知這位新夫人如此不濟,嫁進來別說得寵,差點就送了命,害得她也被嘲笑攀高枝不成,晦氣的很。今日不知道哪股風不對,姑爺居然進了這院子,她想著萬萬沒有拒絕的理由,干脆就自作主張開了門。
誰知巧月帶著韓子川進了門才發現,夫人的表情……似乎不是開心。
看到韓子川那張臉,唐魚郁悶得幾乎要吐出一口血來,懶得猜來猜去,直接開口,「你來做什麼?」
韓子川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極淡然地開口,「這也是我的寢房,我為什麼不能來?」
唐魚差點笑出聲是氣笑的。
這是什麼意思,要不是看巧月不知道內情,她真的會懷疑整個韓府的人都和自己作對,最找茬的就是眼前這個男人。
唐魚似笑非笑瞧著男人,語氣嘲諷,「韓子川你是不是腦子壞了,難道忘了我們就要和離了,怎麼,難道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
「我沒有覺得你是開玩笑。」韓子川沒太多表情變化,「可我並未同意。」
這答案完全出乎唐魚的預料,她知道韓子川可能會考慮,但是他沒理由會拒絕,畢竟對男人來說能擺月兌一個讓自己厭煩的女人應該是很吸引人的一件事。
要求和離被拒絕,她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有多復雜,非喜非悲,她只是坦白地問出口,「你到底什麼意思,和離不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韓子川沉默了一下,沒有回答。
唐魚倒不意外他這樣的反應,果然,他心底里還是厭惡著自己……唐魚掐了掐掌心,覺得自己格外愚蠢,他喜不喜歡自己根本不重要,反正都要和離,為什麼心底里還要有這麼多奇奇怪怪的念頭。
努力讓自己拋棄所有雜念,她嗤笑,「看在夫妻一場的分上我就不為難韓公子了,你現在走吧,就當剛才的事情都沒發生過。」
韓子川有點意外,甚至開始懷疑她要和離這件事並非欲擒故縱……他沉沉地看著眼前的女人,突然就堅定了自己的念頭,「我說了不同意和離,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
「憑什麼!」下意識反駁,唐魚氣紅了臉,「厭棄我的人是你,冷落我的人是你,如今還想用這種辦法讓我痛苦一輩子嗎?韓子川,你休想,要不要和離由不得你說了算。」
「那是誰說了算?」韓子川語氣平靜的不像是反問。
「反正不是你。」唐魚冷哼,她絕不會允許自己心軟,「我倒是好奇你為什麼非要這麼做,怎麼,難道是現在才發現你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