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雲澤很想集中精神,可是腦子一直很混亂,幾番掙扎,好不容易看清楚眼前的景象,轉眼又落入混亂之中……如此反反復覆,腦子才終于漸漸清晰起來,順利鑽出那片混亂。
睜開眼楮,周雲澤盯著前方看了一會兒,接著轉向左邊,再轉向右邊,最後目光落在榻上的陳明軒,此時陳明軒正好翻身,然後整個人從榻上摔下來,頓時驚醒過來,倉皇的左看右瞧,待他對上周雲澤的視線,怔愣了下,終于搞清楚身在何處。
半晌,陳明軒才後知後覺的跳了起來,喊了一聲「等一下」便轉身跑出去。
周雲澤見了唇角一抽,這個二愣子是誰家的孩子?
甩了甩頭,他細細回想,自己夜探雜貨鋪子,沒想到還未探出名堂就誤觸陷阱,困在迷煙陣當中,還好他夠警覺,即便蒙著臉還是趕緊捂住口鼻撤退,果然一會兒就察覺自個兒不對勁了,腦子變得很混亂,眼前的景象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若非他早早模熟了撤退路線,早迷失方向了,等經過文華齋時,因為快支撐不住,他索性翻牆藏身于此。
後來呢?他好像看到某個丫頭,那一瞬間他有種說不出的心安,原本緊繃的心情隨之放松下來,接下來……他就不記得了,只知道他努力想集中注意力,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直至此刻。
周雲澤坐起身,掀開被子,慢慢將雙腳移向地面,站起身,感覺頭還有一點暈,又坐回床上,此時房門再度打開,他抬頭看去,正好對上陳瑾曦的目光,不由得一怔,難怪在那一片混亂中有她的身影,原來不是他的幻覺。
「是你救了我?」
「不是,是我二哥哥發現你。」若非二哥哥,他很可能在院子睡上一夜,著了涼大病一場,不過在她看來,這還不足以稱為救命之恩。
「那個二愣子是你二哥?」周雲澤想著剛剛跑出去的那一位,再看看她,兩人沒有一點點相似之處。
「我二哥哥只是看起來有一點憨,但腦子很靈活。」陳瑾曦當然不會承認二哥哥在自個兒眼中也是個二愣子,做事喜歡憑著血氣之勇,懶得動腦子,不過他真的不笨。
周雲澤無所謂的擺了擺手,「總之,謝謝你們兄妹,只是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們兄妹這幾日給文華齋打雜。」
「打雜?」
陳瑾曦點了點頭,轉移話題,「你惹上什麼麻煩了?」
「我去探了那間雜貨鋪子。」陳瑾曦驚愕的瞪大眼楮,「你也太大膽了!」
「那位刺青男子經常出入雜貨鋪子,與雜貨鋪子只怕不是普通關系,想查清楚他的底細,從雜貨鋪子下手是最簡單的法子。」
這一點陳瑾曦不得不同意,若是她覺得那間鋪子有問題,也會忍不住進去一探。
「結果如何?」
周雲澤搖了搖頭,「什麼也沒發現,還誤入陷阱中了迷煙,差點出不來。」
聞言,陳瑾曦微微皺起眉頭,「一個小小的雜貨鋪子怎麼會設陷阱?」
「我說過那間雜貨鋪子有問題,這會兒你相信了吧。」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凡事要講證據,不能單憑直覺啊。」
確實如此,可是他的直覺從來不是無中生有。不過周雲澤無意為此爭執不下,轉而問︰「那間雜貨鋪子很不起眼,你是如何發現的?」
「你不是說我是這兒的地頭蛇嗎?我隨口問一句『上哪兒能尋到做吃食的香料』,自然有人告訴我。」陳瑾曦很得意揚起下巴。
他好像越來越習慣這丫頭驕傲的小模樣,不但不討厭,還越看越可愛……他是不是中了這丫頭的毒了?
周雲澤努力摒除腦中的胡思亂想,清了清嗓子問︰「依你所言,你隨口一問是不是就可以打听到那間鋪子的事?」
這個問題會不會太蠢了?陳瑾曦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人家有心隱藏,放出來的消息只怕是虛的,我就是打听到一籮筐有用嗎?」
周雲澤頓時噎住了。
「昨晚你鬧了那麼一出,說不定人家今日就關門走人。」陳瑾曦可不承認這是詛咒,對方的身分若有什麼問題,出了事當然是立刻走人。
「關門走人不是等于告訴別人,他們真的有問題嗎?」周雲澤倒不覺得他們會如此沖動行事,除非……
「你都已經認定他們有問題,還尋上門了,他們能不趕緊跑嗎?」
雖然不太同意這話,但是不能不防,周雲澤急匆匆的站起身,才走了兩步,又搖搖晃晃跌回床上。
「你怎麼了?」
「那迷藥非常霸道,一時半刻還散不了。」
「正好,這會兒你離開這兒可能會有點麻煩,剛剛我讓二哥哥出去外面探了一下,今日這附近多了一些不同尋常的面孔,很可能是沖著你來的。」
周雲澤若有所思的皺著眉,他確定後頭無追兵,他們又是如何找到此地的?
「若是你急著離開,只要有人能將你偷偷帶出去,我可以幫你連系對方。」陳瑾曦也不願意他一直待在這里,雖然她可以在修畫期間使用這間廂房,但這兒畢竟是人家的地盤,院子更是不時有粗使婆子來來去去,他在這兒藏不住。
「你幫我一個忙,請你二哥去回春堂請一位李大夫過來。」
回春堂是秦家的產業,從南到北的府城都有分堂,李晟風身為秦太醫的徒弟,當然有必要進回春堂跟同門師兄弟交流一下,反正很閑,坐堂給人看病正好可以消磨時間。
「我知道了,需要將你的情況告訴他嗎?」
「不必了,只要將這個交給他,」周雲澤取下手上的扳指遞給她,「若他有話問你二哥,叫你二哥如實回答,若什麼都不問,那就不必說。」
陳瑾曦點了點頭,轉身往外走。
當夜李晟風就將周雲澤偷渡到回春堂,整整調養了三日,周雲澤方才恢復,而此時李晟風也從周雲澤衣服上面殘留的香味配出那款迷香。
「你聞聞看,這是不是那日的迷香?」李晟風將手上的小匣子遞給周雲澤,在榻上的另一邊坐下。
周雲澤打開小匣子,舉起來靠近鼻子仔細聞了一下,趕緊關上小匣子,放到幾案上,「沒錯,就是這個味道。」
李晟風得意的模了模鼻子,「若非我有個狗鼻子,如何查到你中了什麼迷香?」
「若非我察覺到殘留在衣服上的迷香,你就是有狗鼻子也無從尋起。」
對方為何能尋到文華齋?這個問題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腦海盤旋,直至他不經意間聞到衣服上的香味,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對方是循著香味而來,換言之,這個迷香不容易消退,要不他也不會過了一夜還站不穩。
「沒有殘留在衣服上的香味,我也可以從你中了迷香之後的癥狀尋出答案,只是要費上一段時日。」李晟風很不服氣。
「說吧,這是什麼迷香?」
李晟風神情轉為嚴肅,「這是前朝宮中慎刑司專用的迷藥,會令人產生混亂,听從對方指使。這個迷藥非常霸道,若非你蒙著臉又及時捂住口鼻,只怕你連那間鋪子都出不來。」周雲澤微微皺眉,「前朝?」
「前朝明宗皇帝有個愛妃是南蠻人,據說醫術很厲害,不過她的醫術不是用來救人,而是用來搗鼓各式各樣的毒藥,因此前朝宮中有很多秘藥。可惜先皇殺入宮中的時候,宮中已經陷入火海,那些秘藥全部沒了。」
那場火燒毀的不只那些秘藥,還有住在東宮的明思太子,也因此有一個傳言——明思太子詐死遁逃。
皇祖父建了錦衣衛專門打探消息,目的就是尋找明思太子,可是找了幾年都沒有消息,後來就放棄了。
周雲澤目光一沉,喃喃自語的道︰「難道那間鋪子跟前朝宮中的人有關?」
「無論有沒有關系,你還是暫時別去招惹人家。」
「他們只怕已經關門暫時躲起來,我想招惹也無從下手。」
「暫時躲起來並不表示真的消失不見,躲在暗處的敵人更教人防不勝防。」
「對他們來說,我也是躲在暗處的敵人。」
李晟風不認同的搖搖頭,「從你躲進文華齋,你的身分就藏不住了。」
周雲澤不解的揚起眉。
「試問有幾人能從那麼厲害的迷藥當中月兌身?你又三日不曾在寧王府現身,想找出你這個躲在暗處的人有何難?」
周雲澤神情轉為凝重,這一點他完全沒想到。
「莫要不當回事,若是這些人真的與前朝宮中有關,絕對是一個比一個棘手。」
「我知道。」經過三四十年,他們不但躲過錦衣衛的查緝,還有了產業,這樣的本事太驚人了。
「我覺得你還是趕緊離開幽州,這兒的事丟給皇上。」
若是事關前朝,當然要趕緊告訴皇上,不過他還不能離開幽州,「你對前朝宮中的秘藥熟悉嗎?」
「師傅無意間得到一本前朝的醫書,其中提起不少宮中秘藥,只要上頭有記載,我多少識得,不過要說熟悉那是不可能的,師傅花了不少心思研究,甚至還帶我走了一趟南蠻,但只有少數幾樣能制出,譬如你中的迷藥,其他無解。」
李晟風覺得這是好事,因為大部分的秘藥都不是好東西,因此師傅也沒放在心上,鑽研不過是為了增長醫術,過程比結果來得重要。
略微一頓,周雲澤的神情變得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你說,香姨娘身上的香味有沒有可能來自前朝宮中的秘藥?」
怔愣了下,李晟風懊惱的拍一下腦袋瓜,「哎呀!我怎麼忘了呢?魅香!」
「什麼魅香?」
「據說是一種可以使人沉迷其中的香味,其實說是毒更為恰當,一旦上癮了,你就會受到這種毒香的控制,直到精盡而亡。」
「你可知道魅香的味道?」
李晟風沒好氣的賞他一個白眼,「若我知道魅香的味道,當你提起香姨娘的事,我豈會沒想到?」
「難道沒有法子可以斷定那是不是魅香?」
「沒有,不過我覺得錯不了,寧王並非之徒,也清楚自個兒身分敏感,如何會因為一名青樓女子引發這麼大的風波?」
周雲澤同意的點點頭,寧王叔的反常已經間接證實了那是魅香。
「無論如何,若真的是魅香,這不是小事。」
「何止不是小事,還是個陰謀。」周雲澤眉頭都快打結了,萬萬沒想到簡單的幽州行會變得如此棘手。
李晟風想了想,實在不解,「這些前朝的余孽想做什麼?復國嗎?他們就算可以利用女人控制寧王,寧王也不可能幫他們復國啊。」
「若是所有的藩王都受到控制呢?」
「那又如何?藩王姓周又不姓梁,兩邊根本沒有合作的可能性。」
是啊,亡國之恨,雙方根本沒有合作的可能性,那麼他們為何要費盡心思在寧王……不,應該說是藩王身邊安插棋子?周雲澤相信不會只有寧王受到青睞,其他藩王只怕也被盯上,不過是否被安插了棋子,這還要仔細調查。「總之,這事要趕緊通知皇上,這兒可不是西北,你對付不了他們。」
對方的勢力有多大,周雲澤還模不清楚,當然不會以為自個兒可以對付。「你知道有什麼法子可以擺月兌魅香的控制嗎?」
「戒掉就不受控制了,不過要戒掉可不是那麼容易。」
「直接將人殺了不就戒掉了嗎?」頓了一下,周雲澤搖了搖頭,「不行,如此一來,只怕會驚動隱藏在後面的勢力。」
「你夜探雜貨鋪子已經驚動對方了,還是趕緊結束此地的事回京吧。」
周雲澤突然想起一事——他還沒相看郡王妃的人選。
「你是不是還沒見過定國公府的六姑娘?」李晟風也想到此事。
「我離開前去看一眼就可以了。」
「一眼定終身,這會不會太過草率了?」
「她就是美若天仙我也沒興趣。」
李晟風傾身靠過去,滿含戲謔的眼楮亮晶晶的瞅著他,「你有心儀的女子?」
「……我哪來心儀的女子。」周雲澤眼神閃爍。
「若非有心儀的女子,你如何斷定自個兒看不上她?」
「這種事想也知道,若不是為了寧王叔,皇上不會派我來幽州,定國公府的六姑娘是皇上不得已列入名單的人選。」皇上給他的名單皆有背後的考慮,至少京城那九位是如此。
「皇上將她列入名單也許是情非得已,但她說不定是那個唯一合你眼緣的,除非你心中早有一個人選。」
「……你想太多了。」周雲澤一把將李晟風的臉推開。
「是嗎?」李晟風覺得越看越有鬼。
周雲澤索性不跟他廢話,再度將小匣子推向他,「收好,這玩意兒可別亂丟。」
李晟風笑得賊兮兮的,不過也不敢揪著不放,免得惹惱某人,他慎重收好小匣子,這玩意兒太厲害了,真的不能亂丟。
周雲澤從來沒想過自個兒會淪為雞鳴狗盜之輩,就為了相看未來的郡王妃……不,他已經將此人的名字劃掉了,更正確的說法是,他將皇上給的名單全劃掉了,因為他不想勉強自己。
原本他也想從中挑一個,免得皇祖母老是惦記他的親事,害他深覺不孝,可是……他堂堂郡王怎麼會對一個沒規矩的野丫頭上心呢?除了會下棋,那丫頭一無是處,問題是他越看她越可愛,越看她越上心,然後就放不下了。
其實他也不清楚自己對她有何想法,放不下,但也不想任性的抓在手上。
將「爺,我們要從何找起?」衛二實在搞不懂主子為何要用這種方式來相看未來的郡王妃,借著拜訪陳四爺的名義尋上門豈不是更省事,飛檐走壁萬一教人逮個正著,這未免太丟臉了。
「不知道,再看看。」周雲澤左看看,右看看,一時也不知從何處下手。
陳府是三進的院子,說大不大,但一間一間探過去也很費時,最重要的是,若是還沒找到就驚動人,那是很麻煩的一件事。
衛二打量了一會兒,提出看法,「我覺得陳六姑娘應該住在二進左右兩邊的廂房。」周雲澤搖了搖頭,目光落在三進的方向,「我覺得應該住在後罩房。」
「二進左右兩邊的廂房。」
「後罩房。」
頓了一下,兩人同時轉頭看著對方,很有默契的說︰「我們分開行動。」
不過,正當兩人站起身,見到有個人正在翻一進和二進之間的牆,趕緊又坐下,兩人定楮一看,衛二率先驚呼出聲,「爺,那不是救你的陳二公子嗎?」
周雲澤下意識的點點頭,腦子一片混亂,陳二公子明明是曦姑娘的二哥,為何出現在此?
「難道曦姑娘就是定國公府的六姑娘?」衛二訥訥的道。
「不可能,她一點規矩也沒有,明明就是個野丫頭。至于陳二公子,有可能是定國公府的旁支,如今住在這兒。」周雲澤越說越小聲,連他自個兒都覺得缺乏說服力。
衛二不發一語的斜睨了他一眼。
周雲澤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難道不是嗎?未見到陳六姑娘之前,我們不能斷言曦姑娘就是陳六姑娘。」「是,爺說什麼就是什麼。」當屬下的還是別挑戰主子的威嚴。
周雲澤故作鎮定地抬起下巴,「我們先看看他想干啥。」
陳明軒從牆上跳下,平安落地,不過還來不及站起身,守著角門王婆子的聲音就從頭頂傳來。
「七少爺,您怎麼又翻牆了?」
陳明軒嘿嘿一笑的站直身子,「婆婆,四肢多動,身手才會靈活。」
「七少爺每日卯時起來練武還不夠嗎?」王婆子可不會輕易被他繞進去。
「不夠,我將來可是要當武狀元的。」
「翻牆就可以當武狀元嗎?」
「翻牆可以鍛鏈我的四肢。」
「老奴覺得翻牆一不小心很容易摔壞四肢。」
「婆婆放心,我的技術很好,保證不會摔壞。」
「不要亂保證,凡事都有意外。」陳瑾曦的聲音冷冷響起,「好啦,別再扯些有的沒有的,你就老實承認自個兒喜歡搞怪吧。」
陳明軒轉頭看著沿著門廊走過來的陳瑾曦,給個傻笑,立刻跑過去,兄妹兩人很有默契的在台階上坐下。
「三更半夜翻牆找我有什麼事?」
「沒事,覺得今日夜色很不錯。」
陳瑾曦故作驚嚇的瞪著他,「你何時變得如此詩情畫意?」
陳明軒一張臉頓時黑如鍋底,「不喜歡讀書不表示我不懂得欣賞美景。」
「也是,你只是不喜歡讀書,但見到美人也會兩眼發直。」
陳明軒惱怒地敲一下她的腦袋瓜,「你是我妹妹還是我仇人?」
「你干啥打人?我又沒說錯。」陳瑾曦瞪了他一眼,揉著腦袋瓜。
「你哥哥我沒有文才,但有武將資質。」
陳瑾曦擺了擺手,不想在這上頭跟他多費口舌,「說吧,你有什麼事?」略微一頓,陳明軒生硬的擠出話來,「曦兒,若是定國公府將你賣了怎麼辦?」
「定國公府要將我送進宮?」陳瑾曦激動的跳起來。
「你別急,」陳明軒伸手一拉,陳瑾曦重新坐下,「我只是擔心,定國公府不會放過這個為家族謀利的機會。」
「你是不是听到什麼消息?」
遲疑了一下,陳明軒在陳瑾曦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老實道來,「爹好像收到大伯父的信,大伯父想將你送進宮,可是祖父不同意,大伯父要爹出面勸祖父。」
陳瑾曦忍不住皺眉,「爹答應了?」
「爹氣壞了,怎麼可能答應?」陳明軒恨恨的哼了一聲,「大伯父野心勃勃,滿肚子壞水,我早就猜到他不會安分了。」
「爹不是沒答應嗎?」
「大伯父起了心思,只要他有心在背後使力,爹不松口又如何?」
「他膽子真大,也不怕我給定國公府扯後腿。」
「爹這麼聰明的人會生出笨孩子嗎?只要通過初選,再好好教,你不至于給國公府扯後腿。」
陳瑾曦不以為然的一笑,過了初選後還要經過宮中的淘汰賽,當事者若不願意配合,進宮終究只是一場夢。
「好啦,這會兒急也沒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還有,男子漢大丈夫,不要老是听壁腳,偷听到的事終究不是全貌,少了一句,沒事也能生出事情。」
「……」好像他才是哥哥吧,這教訓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夜深了,回去睡覺了,記得用走的,不要翻牆。」陳瑾曦起身轉回廊下,漫步回房。至于陳明軒,他就是不喜歡好好走路,寧可翻牆回前院。
待他們消失在視線,衛二小心翼翼打量周雲澤,見他一臉莫測高深,有些不安,「爺,您還好嗎?」
周雲澤冷眼掃過去,「你家爺看起來不好嗎?」
「不是,爺看起來沒什麼不好,只是定國公世子……」
「哪家姑娘要進宮或是指給皇子,早就定下來了,再說了,皇上送到爺手上的名單,誰有膽子半途攔截?」周雲澤的眼神轉為凶狠。
衛二想想也對,爺從來不是個吃虧的主兒,至今沒有人能在他身上討到便宜……除了姑娘之外。
「曦姑娘竟然就是陳六姑娘,這真是太好了。」衛二大大松了口氣,爺明顯對曦姑娘上了心,可爺是什麼身分,若非權貴之家的嫡女,皇上怎麼可能成全爺?
雖然心里已經樂開花了,可周雲澤還是要故作淡漠的樣子,「好啦,離開之前還有許多事要忙,我們該回去了。」
兩人一前一後飛躍在屋檐上,轉眼消失在黑夜之中。
周雲澤看著堆疊在地上的箱籠,先是皺眉,接著轉向還在寫寫畫畫的小順子,眼中充滿了哀怨。這小子究竟買了多少東西?自從定下歸期,這小子就像個姑娘似的一直買買買,毫不手軟,倒是他看得手都軟了,這是怕他回去的路上不夠熱鬧嗎?
小順子明顯感覺到主子哀怨的目光,悄悄側過身子避開主子,主子不懂規矩,當奴才的只好多事一點將差事攬過來,他容易嗎?
「今日先送去鏢局,請他們運送回京。」周雲澤實在無法忍受回京的路上多出一條長長的尾巴。
「爺,使不得,只怕我們回到京城,這些東西還在路上。」小順子默默補上一句——這像話嗎?
看著瞬間湊到他面前,可憐巴巴的小順子,周雲澤惱怒地踢他一腳,「你可以想象爺拖著這條尾巴回京的樣子嗎?爺可是驍勇善戰的大將軍,一人一騎威風凜凜,怎麼可以像個娘兒們?」
「爺不坐馬車,我們回京還是一人一騎,還有,驍勇善戰的大將軍也會押糧草,後面拖著長長的尾巴不是什麼稀奇事。」小順子越說越小聲,主子的目光若可以殺人,他已經遍體鱗傷了。
周雲澤陰惻惻的瞥了他一眼,「你越來越長本事了,爺說一句,你頂一句。」
難道教他像啞巴似的悶不吭聲嗎?小順子想歸想,還是乖乖閉緊嘴巴。
「雖然爺的銀子很多,但爺很快就要娶媳婦了,你給爺收斂一點,別再亂花銀子。」周雲澤打量了一眼,這些箱籠一輛馬車應該塞得進去,回程雖會慢上一兩日,可是再添上一輛馬車,變數就越大。
小順子兩眼瞪得好大,「爺相中定國公府的六姑娘了?」
「不行嗎?」
「不是,奴才以為……」爺不是喜歡曦姑娘嗎?
小順子跟在旁邊看得最明白了,曦姑娘一出現,主子的眼楮就離不開人家,只繞著人家打轉,還喜歡擺姿態,也不怕偷雞不著蝕把米……這用法好像不對……無所謂啦,反正就是那麼一回事。
周雲澤可不想多嘴解釋曦姑娘就是定國公府六姑娘,這不是將他的心思都說出來了嗎?
外面此起彼落的招呼聲傳進來,周雲澤微微挑起眉,推開小順子,走到榻上坐下,拉了拉衣服,端正坐姿,就見周雲驍大步走進來。
「我听說你要回京了。」
「世子消息真是靈通。」周雲澤覺得沒必要交代自個兒的行蹤,再說了,他在人家屋檐下,人家還會看不出來他鬧出來的動靜嗎?因此後日就要回京了,他還沒正式向寧王府的男女主人辭別。
「這兩日你買了不少東西。」周雲驍看了一眼地上的箱籠,在榻上坐下。
「難得來幽州一趟,兩手空空而回不好看。」周雲澤忍不住瞪了小順子一眼。
買禮物送人這種事從來不是他會干的,可是小順子在他耳邊嘮叨個沒完,好像他不備下禮物送人就是小氣,就是不懂得做人。
「你來了兩三個月了,我也沒能好好陪你。」
「我這個人喜歡自由來去,不喜歡人家跟著。」
「你一回京,我父王肯定又要鑽進芙蓉院了。」
周雲澤淡漠的挑起眉,這關他什麼事?
他當然知道寧王叔為了表示听進皇上的教訓,這段時日一直沒有上香姨娘那兒,不過他也知道,這只是明面上,夜里他會悄悄召香姨娘去外書房,誠如李晟風所言,一旦中了魅香的癮就很難戒掉,除非強行隔離。
「你能勸我父王嗎?」
「世子想知道我真正的想法嗎?」
「你說。」
「若不想香姨娘作妖,索性要了她的命。」換成是他,他絕對下得了手,這個女人若真的跟前朝余孽有關,她很可能給寧王府帶來滅頂之災。
周雲驍立刻搖頭否決,「不行,如此一來,父王和母妃的關系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周雲澤冷冷一笑,「他們的關系早就回不到最初了。」
頓了一下,周雲驍訥訥的說︰「我父王只是一時糊涂。」
「一時又如何?難道發生過去的事可以抹去嗎?」周雲澤搖了搖頭,接著又道︰「時日越長,裂痕只會越大,就是哪日香姨娘病死了,他們在彼此眼中也已經形同陌生人。」
「父王一直很愛重母妃。」
不以為然的冷哼一聲,周雲澤很現實的道︰「若寧王叔真的愛重寧王妃,他就不會納一個青樓女子為妾,這是給寧王妃打臉,寧王妃能忍,換成是我,我直接鬧到皇上那兒,要皇上拿個主意。」
半晌,周雲驍低沉的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我父王為何遇上香姨娘就變了一個人?」
「這事你應該問寧王叔。」周雲澤毫無同情心可言,雖說香姨娘身上的香味會引人惦記,但寧王叔若是守得住本心,就不會納香姨娘為妾,如今也不會受到魅香控制。
周雲驍聞言苦笑,「我問了,他說將來等我遇到心儀的女子就明白了。」
「人一旦入了魔障,不下重手,如何死心?」
「難道沒有其他的法子嗎?」
「這是我的想法,死了一了百了,至于你如何決定,我可管不了。」周雲澤攤開雙手表示愛莫能助。
別說周雲澤,他這個當兒子的也不好插手父母房里的事,可是看著父母形同陌路,他心里難受啊。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周雲澤不能說得太明白,香姨娘牽扯到前朝余孽,事關重大,絕對不能泄露出去。
周雲驍沉默下來,若是他真的一刀殺了香姨娘,他們父子會不會反目成仇?
「好啦,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自個兒慢慢琢磨吧。」
周雲驍打起精神,請貼身小廝將準備的禮物送上來,「我給你準備了一幅畫,多謝你走了這一趟。」
「我是領了皇命,何必如此多禮?」周雲澤對幾案上的長匣子一點興趣也沒有,又不是文人,干啥送他一幅畫?
「瞧見這幅畫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它非你莫屬。」
非他莫屬?周雲澤有一種不太好的感覺,又不是畫他,干啥非他莫屬?
周雲驍見周雲澤無意當面打開,也不想為難,便起身告辭。
房內再度只有主僕兩人,小順子兩眼閃閃發亮的看著長匣子,「爺,您不看看是什麼畫嗎?」「你別在這兒吵我,出去外頭候著,暗二一派人回來,立刻進來通知我。」
回京之前,他必須見陳瑾曦一面,可是這幾日她乖得跟什麼似的,也不出門,他只能叫暗二守在文華齋外面,一見到人即刻派人回來通知他。
爺實在太小氣了!小順子不敢抱怨,只能像個怨婦似的看了周雲澤一眼,心不甘情不願的走出去。
周雲澤猶豫的看了一會兒長匣子,終究擋不住好奇心,打開長匣子,取出畫,慢慢打開來……
「你叫人攔截我,請我來這里喝茶,難道不是因為有好消息告訴我嗎?」陳瑾曦渾身不自在的看著對面的周雲澤。
這個人今日怎麼看怎麼不對勁,尤其那雙眼楮好像點了火似的,感覺好像在雅間里面擺了兩個火盆,這是想融化她……不對不對,天氣那麼熱,燒死她的可能性比較大。
「我明日回京,今日特地來跟你辭行。」周雲澤緩緩道。
「什麼?」陳瑾曦差一點跳起來。
周雲澤見了滿心歡喜,可是一絲情緒也不敢外露,「沒想到你如此舍不得我。」
陳瑾曦瞬間冷靜下來,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你忘了答應我的事嗎?」
「你也知道那間雜貨鋪子已經人去樓空,線索是徹底斷了,如今只能回到一開始——找出那個刺青真正的含意,而這需要時間。」
「你不是要回京了嗎?」
「我說過了,我答應的事,再難,也會想方設法辦到,我不會因為回到京城就拋到腦後,一有消息就會告訴你。」
陳瑾曦很想翻白眼,隔著千里他如何告訴她?寫信給她?信上又說不清楚,她看不明白也不能回信問個明白。
「不必了,我自個兒會想法子查清楚那個刺青的含意。」
其實她對這件事已經不抱任何期待了,而且她也想明白了,如今她遠在幽州,何必糾纏早已成為過去的京城?即便她真查到什麼又能如何?
周雲澤不悅的皺眉,「你就是不相信我嗎?」
「我不是不相信你……」
「那你就等我的消息,不要輕舉妄動。」
這丫頭就是個不安分的,雜貨鋪子關了門也斷不了她調查的念頭,而他相信雜貨鋪子只是由明轉暗,一旦沒人盯著,就會換個面貌出現在人前,換言之,對方也正暗中探查招惹上何方神聖,等著逮住他們。
輕舉妄動?陳瑾曦眼楮微微一眯,「你是不是已經查到什麼?」
這丫頭怎麼如此敏銳?周雲澤搖了搖頭,「若有發現,我不會閉口不談,只是因為我一潛入打探就人去樓空,這只能說明一事——他們深怕自個兒曝露,即便此舉會引來猜疑,他們也顧不得了。」
沒錯,單是急忙離開就教人不能不多想,不過她還是覺得這家伙有事隱瞞。
「難道你不認為如此嗎?」
「沒有,我同意。」
既然不想再糾纏過去的噩夢,她也不必在意他有何隱瞞,而且從今以後,她不必再跟他打交道,不必擔心他會發現牡丹花神圖,想想,她應該高興不是嗎?
雖然不知道他的身分,但她心底一直很清楚一件事——他不屬于幽州,可兩人此後真的要天各一方了,為何她仍會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我向你保證,下次再見,必然有好消息。」
下次再見……陳瑾曦唇角一抽,有這樣糊弄人的嗎?
「你喜歡軟羊水滑面嗎?」
「……嗄?」陳瑾曦覺得自個兒腦子當機了,這話題跳得也太快。
「我走遍幽州大街小巷,連羊肉的影子都沒瞧到。」
這不是廢話嗎?羊肉在大周是最貴重的食品,幽州並不富裕,當然沒有人賣羊肉,不過他干啥扯這些有的沒的?陳瑾曦很想抓頭,實在搞不清楚眼前的情況。
「等你來京城,我帶你去吃軟羊水滑面,那羊肉軟爛無比,可好吃了。」
陳瑾曦可以肯定自個兒現在是一臉的傻相,沒法子,思緒完全跟不上他。
周雲澤站起身,雙手撐著桌面,向前一傾,然後看著她,笑盈盈的道︰「我在京城等你,別教我等太久了。」
陳瑾曦覺得自個兒被雷劈到了,這是什麼意思?
周雲澤顯然很開心看見她的呆相,開懷大笑著離開。
陳瑾曦忍不住抓頭了,他干啥說出如此莫名其妙的話?
半晌,陳瑾曦甩了甩頭,他是故意耍她的吧?隨便丟下一句話走人,吊足了她的胃口,讓她像個傻子似的天天想著這個問題,而他轉身就拋到腦後……沒錯,她怎麼能如此輕易教他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