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皇帝唯一的長姊,同母所出,又自幼受她照顧,因此長公主府建得又大又宏偉,佔據一整條街,里頭有湖,還有一條溪流。
一進長公主府直到正廳最少要走上兩刻鐘,月復地之大相當驚人,因而公主府中備有一輛驢車接送客人,坐在驢車上速度快多了,沒多久就到了廳堂。
溫明韜前世看過不少宮廷劇,去過電影城,也曾到名勝古跡游玩,還爬過最有名的雁門關城牆,可她怎麼也想象不到長公主府是如此奢華,放眼望去,屋瓦盡是琉璃瓦,每間廊下掛的不是放了蠟燭的燈籠,而是瓖上夜明珠的六角宮燈。
所謂的荷花宴不只有女賓,也有男賓,以湖為界分成兩邊,通常是一對夫妻帶著兒女赴宴,母親和女兒歸女眷那邊,父親和兒子則留在男賓這邊,各自有各自的活動。
像雷霆風和溫明韜這樣的小夫妻單獨前來比較少見,原本要同行的雷大夫人臨行前忽然月復痛如絞,便讓兩人先行,言明若依然不適就不去了,讓他們好好玩,別沖撞到貴人。
小倆口一到湖邊就被分別帶開了,放不下心的雷霆風想跟著妻子走,他不相信雙月郡主辦這宴會別無居心,祖父在他臨行前交代一定要提防長公主母女,藏得深的毒蛇不會輕易現形。
可是他一跟過去,十來個膀大腰圓的婦人拿著比人高的長棍,排成一排將他攔住,制止他上前,表明男賓止步。
氣到想掄拳頭的雷霆風沉著臉走開,有些不安地頻頻回首,就怕妻子遭到暗算。
而他的擔憂沒多久就成真了。
雖然他倆花了一夜的功夫去設想會發生什麼事,譬如賞荷要乘小舟,舟翻了,或舟底被鑿了洞滲水,也有可能被人推進湖里,丫頭故意把熱湯倒在她身上,衣服髒了要換衣,在更衣的處所埋伏歹人……
他們心想,最糟的狀況也就毀容受傷、名譽被抹黑,還不敢要人命吧?
但他們錯了。
看到二十多名身形壯碩的黑衣人走過來,手中拿著冷光閃閃的三尺刀鋒,溫明韜便知他們是來取她性命。
她的臉色微白,手心在冒汗,心跳比往常快了一些。
面對生死,人還是比較想活下來。
「段凝雪,你還真看得起我,對付我一個小女人居然派了這麼多人來送我最後一程!」她故意朝著四周喊話,她是在賭,賭幕後主使者會現身。
果然,女人的細細嗓音從樹林中傳來——
「段凝雪是你能叫的嗎,你是個什麼東西,你只能尊稱我雙月郡主。」
哈哈……這女人就要死了,再也沒人能跟她搶霆風哥哥,說出的話是要實踐的,當年他說當她變美要娶她就該娶她。
「我不是東西,你才是東西。」她好好的當著人,何必當東西。
「不要跟我耍嘴皮子,不管是不是東西你都得死。」
一棵結滿果子的石榴樹後面,走出一名比仙子還美的女子,眉兒彎彎杏仁眼,點絛唇色艷如火,一口貝齒潔白如玉,透著酡紅的雙頰宛若吹彈可破。
但那雙眼比毒蛇還陰冷,黑黝黝地,沒有亮光,只有一絲惡意在游動。
「既然我只有死路一條,那麼我在死前問一句,我的丫頭在哪里,她還活著嗎?」這是她唯一在意的。
在眾人圍成圈玩擊鼓傳花時,有人遞了春草的隨身物品給她,讓她出來,她看到上頭有著血跡,擔憂春草遇上危險,便找了借口跟隨那人離去。
她猜想過這是陷阱,可她還是大意了。
在園子里一個轉彎後,那人不見了,接著她發現自己進了迷魂陣,花草樹木似乎以五行八卦排列,她左彎右拐就是走不出去,生生被困住,四處望去皆是相仿的景物,看得她目眩眼花。
這個陣會令人喪失心智,頭暈腦脹,她差一點要陷入迷茫中,不知何去何從,後來她想到懷里有一顆清心丸,趕忙吞下,人才稍微清醒些,也才有機會思索該如何自救。
陣,她破不了,但可以找人來幫她。
因為迷魂陣布置在圜子里,因此四周有不少干葉子和濕草,她曾告訴雷霆風鹽、匕首、打火石,野外求生不可少,她自己為防萬一,今日也都帶在身上,她取出打火石點火,點燃了生平第一道狼煙。
圜子燒不掉,可遠遠升起的狼煙一定會有人瞧見,如此她就有機會可以逃出生天。
只是黑衣人來得太快了,一下子便把火滅掉了,她也不得不面對凶惡的歹徒。
「死了。」
「死了?」她訝然。
擔心陪了自己十來年的丫頭,春草不聰明,但忠心,是個只要吃飽就覺天下無難事的傻姑娘,她不該遭難。
「哈哈,你竟然會為一個丫頭難過,太可笑了,你都自顧不暇了還在意別人的死活,你實在愚蠢呀!」段凝雪笑聲如孩童,清脆而干淨,但是給人毛骨悚然的感覺,白蓮染墨,再無原色。
「都要死了總要問清楚,只是不想欠下一條人命而已。」溫明韜說得雲淡風輕,好像並不看重生死。
「呵!我不會告訴你的,等下了陰曹地府再去問閻王爺吧!也許她還能再伺候你一回。」故弄玄虛的段凝雪往後退了一步,似要從迷魂陣離去。
「你太不了解霆風了,今日我喪命長公主府,明日他血洗長公主府,你看過滿天的紅花在風中飛舞嗎?那是你的血,你親人的血,你府中所有人的血……」
「住口、住口,霆風哥哥不可能這麼做,你少在那妖言惑眾,他怎麼可能殺我們公主府的人。」段凝雪嘴上說著不信,身子卻還是回轉,面帶怒色的沖向出言恐嚇的女人,臉上有著驚恐,深怕一語成真。
她是郡主,她娘是長公主,她們有皇家侍衛保護著,不會有事,她不能把別人的危言听當真。
「不然你以為他如何從西南回來,他是殺光擋路者,踩著血走回來的。」
每每看見雷霆風身上的傷疤,溫明韜都能想象他浴血奮戰的身影,在生與死之間勇往直前,那總令她落淚,他身上刻劃了戰爭的殘酷。
她也慶幸自己會做藥,而且會做好藥,一次又一次將丈夫從死亡深淵拉回來。
「你……你這話嚇不倒我,等你死後,霆風哥哥就會娶我,他會把你忘掉,不會再記得,我們會住在郡主府,他會是我的丈夫。」她眼露笑意,作著無比歡愉的美夢。
「你作夢。」溫明韜冷冷譏諷。
「你是死人了,死人不會跟我爭,你就去死吧!我給你造個墳,叫你生生世世不得超生。」她要困住她,不管人或魂魄,鎖在陰暗的地底里,日日夜夜與冰冷為伍。
「錯了,死人才永遠不死,活在他的心里,他的虧欠是至死方休,他會記得是誰害死他的妻子,十年、二十年……他都會折磨殺妻凶手,讓她痛苦的活著。」這個郡主可惡又可恨。
「不……不會的,我做得很隱密,霆風哥哥不會知道是我下的手,你……你都要死了為什麼還要擾亂我,我只是想要我要的人。」段凝雪尖叫道,她從沒有得不到的東西,娘說她是天家寵兒,理應得到最好的。
「隱密?」溫明韜冷笑,眉宇輕抬走向劍鋒。「他身上還掛著四皇子府令牌,這麼大的破綻誰沒瞧見。」
「不可能,我向四表哥借人時就讓他……」不許留下任何象征身分的對象。
「郡主!」一名黑衣人大喝。
驀地一驚的段凝雪怒不可遏,「你套我話?」
「長公主府和四皇子府有所勾結,你們想干什麼,是謀反還是逼宮?」溫明韜仔細看了眾人反應,在說到「逼宮」兩個字時,有幾人眼神閃了一下,對她的殺意更重。
「你知道的太多,該去死了。」死人才不會喋喋不休,讓她心里慌亂,段凝雪厲聲道︰「動手——」
「是。」
黑衣人一起向前,面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女人,要她的命太容易了,一劍便能刺穿她的心窩,可是……
劍尚未舉起,黑衣人們忽然像喝醉似的左搖右晃,沒一個人站得穩地跌坐在地,呵呵地開始傻笑,手里的劍拿都拿不穩,紛紛落地,眼神開始渙散,就連段凝雪也站不穩……
段凝雪眯著眼看向溫明韜,「發……發生什麼事……」頭好暈,是地動了嗎?為什麼站不穩,搖搖晃晃,眼前出現疊影。
「有沒有人告訴你我會做藥?」溫明韜輕拍手指,將指上的藥粉拍散,微細的粉末帶著一點淺褐。
「做藥?」什麼意思。
「我會做很多很多種的藥,防風寒的、去骨頭酸痛的,補中益氣的,益心養血的,消食去膩的……最近我做了一種藥,能使人全身酥軟無力,我叫它軟骨丸,今兒個剛試用過。」
「你……你是說……」段凝雪小鹿般濕漉的雙眼突地睜大,想起身又暈眩在地,身上沒有一點力氣。
「沒錯,我剛才故意和你說話便是為了拖延時間,我把軟骨丸捏散了,它便會散發一股淡淡的清香,你沒發覺我站在上風處嗎?捏成粉狀的軟骨丸便會隨風四散。」
她又不是傻的,沒有一點準備就來赴宴,尤其對方是蛇蠍女,有備無患好過事後諸葛,被人當傻子宰了。
她身上隨時帶了一個香囊大小的藥袋子,里面林林總總三十幾種藥,外觀相似卻藥性不同,但她閉著眼楮一聞味道便知是何種藥丸,從未拿錯。
隨著那個傳遞消息的人過來時她便做了防備,除了軟骨丸還有見風倒的迷藥,手一灑粉倒一地,點了狼煙時她二話不說的捏碎藥丸,寧可先小人後君子,也不要給別人傷害自己的機會。
「你想干什麼?」段凝雪白里透紅的小臉蛋多了一種顏色,發青。
「咦!這句話我剛才好像問過,你是怎麼回我的?」她居高臨下,俯視想逃又逃不了的小鴿子們。
段凝雪又氣又急,「你想殺了我?」因為她只想她死,尸骨無存。
「殺了你對我有什麼好處,把你的肉剔了做人肉包子嗎?太費勁了,剩下的骨頭我往哪里扔?」她輕描淡寫的說著,卻給人陰風陣陣的感覺,似乎屠夫在身旁磨刀霍霍,等把刀磨利了便能宰。
「我是雙月郡主,你不能動我一絲一毫,皇上是我舅舅,他絕對不會放過你,你敢動我,誅你九族。」段凝雪即使面色乍青乍白,仍不知死活的威脅人,以為皇室血緣便是護身符,動了她之後只有一種下場——死。
「你說的有道理,我還真怕,不過有些事比死更可怕,寧願求死也不肯賴活著。」比如把他們抓起來試藥。
听她一說,段凝雪真的怕了,嬌弱似柳的身子抖個不停。「你……你到底想對我做什麼,放……放過我……」
「放過你……」溫明韜輕笑,眼中無波瀾。「你有想過放過我嗎?為了得到一個男人就殺掉他的妻子,還擺出這麼大陣仗等我入網,郡主好算計呀!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我是郡主,我想要什麼就有什麼,你一個賤民憑什麼奪我所愛,我要你死是為了你好,免得日後被迫讓位痛苦一生。」她是在幫她解月兌,她該感謝她的大仁大義。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看來你不懂。」溫明韜看著段凝雪,心里的怒火騰騰升起。
若不是她會做藥,段凝雪是不是得手了,為一己之私殘害人命,「皇家」這塊金字招牌真的這麼好用?
她是不能殺郡主,可是能令她身敗名裂,從此皇家以她為恥,連她身為長公主的娘也救不了,眼睜睜地看她永沉煉獄。
「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千里必誅。」她取出一粒藥丸,令人一見不由自主的顏抖。
「你不要過來,不……不要……」為什麼她動不了……
段凝雪第一次後悔,她太大意了,不該以身涉險。
她太自以為是了,以為萬無一失,以她高高在上的郡主身分捏死一只螻蟻何其容易,根本不費吹灰之力。誰知她把長牙的長蟲看成無害的蟲子,在她得意忘形之際被反咬一口,痛得她無法忘記這一口有多痛。
「我不過去,因為幫手來了。」她才不弄髒自己的手。
「幫手?」段凝雪低喃。
段凝雪正想著她口中的幫手是誰,紛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一道高大的身影現身。
「明輟、明韜,你沒事吧!別嚇我,人嚇一回少活一歲,本來能活一百二十歲,如今只剩一百一十九了。」握著妻子的肩膀上下打量,看她完好無缺,沒掉一塊肉,雷霆風大大松了一口氣。
是他?雙眼瞪大的段凝雪恨意凝陣,大喊道︰「殺了她,快殺了她,本郡主命令你立即殺了她,她犯了滔天大罪,意圖謀害長公主之女,我要你將她碎尸萬段……」
她喊得聲嘶力竭也沒人在意,人家小倆口照樣在那你儂我儂、情意綿綿。
「你怎麼……」這副模樣?想笑又不能笑的溫明韜忍得辛苦,看著眼前的……美人兒,滿肚子的笑意快爆出來了。
「我美嗎?娘子。」他搔首弄姿。
那些婆子說什麼男賓止步,他穿上花裙子,涂脂抹粉,掐著嗓子說話,不就人人以為是個女的,隨便一裝扮就美若天仙,終究是讓他混進女眷這兒。
「美極了。」她倒沒有說假話,光看臉四大美女都得靠邊站。
「那倒是。」他自戀地撫撫嬌艷無比的臉,朝看美女看傻眼的黑衣人輕拋媚眼。
「別犯傻了,快幫我把他們搬進無人的屋子。」
「好,都听你的。」看著倒了一地的黑衣人,雷霆風挑了個最壯碩的男人扛起,丟沙袋似的往肩上一甩。
實在很惡寒,看了讓人雞皮疙瘩掉滿地,瞧瞧他眼兒含春,玉染脂粉的嬌顏,身著女裝的身影艷麗無雙,整個人恍若那盛放月季花,帶刺而嬌艷,可動作粗暴堪比碼頭的搬運工,一肩一袋,健步如飛。
「他怎麼知道你在這里?」這個迷魂陣尋常人進不來。
「心有靈犀一點通咯!你是不會明白的。」頂著一張美人臉的雷霆朝妻子表愛意,嘲諷段凝雪不懂情。
「引蝶香,我在點燃狼煙時丟入引蝶的香丸,他的鼻子很靈敏,能嗅到三里內的氣味。」真把「蝴蝶」引來了,還好大一只。
「引蝶香……」居然還有這種東西。
溫明韜看了一眼四周後說︰「剩下你了,郡主。」她不會以為自己會放過她吧!
聞言,段凝雪心頭一驚,「你敢對我不敬?」
「走了九十九步,不差這一步,霆風,把她和黑衣人放一起,自己種下的果子自己收。」就算她不做這位蛇蠍心腸的郡主也不會放過她,她為什麼要給人斷她生路的機會?「你敢——」她真的感到害怕了。
然而她的叫囂沒有用,夫妻倆一個發話、一個行動,婦唱夫隨配合得天衣無縫,很快地,園子里打掃干淨了,只剩他們兩個。
兩人走進段凝雪等人待著的屋里,溫明韜拿出一顆藥,「把這個丟進燻爐中。」
「這是什麼?」雷霆風剛要拿到鼻下一嗅,縴縴素手將其攔下。
「迷情丸。」不是好東西,她不慎用錯藥材配出來的。
「迷情丸……」他想了一下忽地了悟,嘴角一彎
「想多了,快去。」
「是。」
不一會兒,清香繚繞、盈盈撲鼻,不一會兒,她面色潮紅、眼神迷離。
迷情丸顧名思義是意亂情迷。
當她被人發現時正衣衫不整,嘴里高喊著「我還要,別走……再給我,我不能沒有你」……
雖然沒有實際上發生了什麼,但段凝雪衣不蔽體的情況被那麼多人看見,太丟臉了,眾目睽睽之下還能喊冤嗎?
眾人都知道段凝雪這下是完了。
而出了這種事,宴會也就結束了,雷霆風夫妻倆回到府里,小小聲地商議之後的事。
「長公主寵女,不能留。」為了替女兒報仇,她會毀掉害了愛女的人,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四皇子不能留,他準備逼宮。」他若知曉她知道此事,必定趕盡殺絕。
「他要逼宮?」雷霆風一臉錯愕的看向妻子。
「嗯!大概和他母妃聯手,里應外合,在皇上的飲食中下點藥什麼的,趁皇上受制于人時逼迫禪位讓賢。」歷史上這樣的事層出不窮。
「他得死|」黑眸冷如冰。
「他不死我們就得死。」她想活著,只好對不起四皇子了。
「沒錯。」
身為臣子的他不可能眼睜睜看四皇子奪位弒君,因此四皇子必敗無遺。
而他爹太想要從龍之功了,是實打實的四皇子黨,一旦四皇子謀逆,雷家九族難逃,也許在祖父的全力周旋下能保下幾個,但他的父兄肯定只有一死。
為了他爹和大哥,四皇子必須死。
「我有一種藥,剛做好不久,也許能拿來一用,四皇子和長公主都是尊貴人,這特制的安養丸最適合他們了,會一天天的衰弱下去,纏綿病榻……」
十年後。
「大赦天下了。」听了雷霆風說的話,溫明韜慨嘆道。
「嗯!大赦了。」雷霆風摟住妻子,反正是在書房里,沒人瞧見,當然,就算有旁人在他也不介意。
「真快,以為還會拖上幾年。」新君還太年輕了,多磨練幾年才有能力掌控朝臣,為之所用。
「哪快了,再不登基我胡子都要白了,咱們煞費苦心等的就是為了今天。」不枉他們助其一臂之力。
因為雷霆風差點中招,留在西南當夷人女婿,溫明韜對西南蠱毒起了莫大興趣,她試著捉了一百多種毒蟲放在一個甕里讓它們自相殘殺,活下來的便是蠱王。
她想養的是金蠶蠱,沒想到陰錯陽差養成噬心蠱,當初她將尚未孵化的蟲卵包進安養丸送進長公主府和四皇子府,由內應讓他們吃下,成為宿主。
噬心蠱喜食鮮血,尤其是心頭血,便爬到心口處住下了,當蟲子開始吸血後,人會一天天虛弱,食欲不振,提不起勁,做什麼事都懶洋洋的嗜睡,最後渾渾噩噩記不得事。
誰也沒料到第一個撐不住的會是四皇子,不到三年光景便瘦得皮包骨,形容枯槁,吐了一口血之後便死在皇上面前。
而長公主也好不到哪去,在她想對雷霆風、溫明韜下手之際,忽地心痛如絞,身嬌肉貴的她承受不起這種痛,慘呼一聲便暈了過去,從此就沒下過床了,虛弱得連筷子也拿不住。
太醫看過一個又一個,皇上還張榜求天下名醫,她喝下肚的藥所熬出的藥渣都足以堆成一座藥山了。
可她還是好不了,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但是為了女兒她勉強自己活下去,因為她知道她一旦死了,女兒也活不成,皇家容不下名節盡毀的女子。
只是再拖也拖不過五年,全身潰爛的她渾身惡臭難當,在皇上同意段凝雪見她最後一面的第三天,人就僵硬了。
至于段凝雪還算是好的,當初她被削去封號,送入皇家寺廟,在寺廟內雖然過得清苦些,但至少未受到母親之事的牽連,母親死後沒了靠山,她也沉寂了許多,日日茹素,專心向佛,差一點要剃度為尼。
但她的駙馬爹不忍心女兒受苦,便以為母守孝為由接回府中,在府里為她建了座小佛堂,從此長伴青燈古佛。
而傷心欲絕的皇上將長公主送入公主陵墓,沒多久也病倒了,皇子們侍疾也不見好轉。少了四皇子,皇上又倒下了,其他皇子蠢蠢欲動,開始布局了,等著時機成熟時一舉出手,但誰也沒想到最後榮登大寶的是九皇子。
先前江照舟升任戶部尚書一職,因供應邊關藥物一事升官了,不再為平源知縣,和雷霆風都蹚進了朝堂風波,九皇子能當上新君,跟兩人也有幾分關系。如今,十年過去,雷霆風已經成為一方總督。
「不要臉,你又在干什麼,一把年紀了還色欲燻心,你就不能長進點嗎?老干些下流事。」他這輩子就這樣了,沒救了,藥石罔效,到了七、八十歲還耍流氓。
「呵呵,要臉做什麼,要你就好,來,再來一回就好,咱們試試這張案桌……」書房真是親熱的好地方,閑人莫近。
溫明韜哪里抵擋得住雷霆風,終究被他得逞了。
「堂堂總督大人太不應該了,白日宣婬有失體統。」雲雨過後的溫明韜桃腮暈紅,美得誘人,她理理衣裙,從案桌上滑下,拉拉被壓皺的百花裙下擺。
「總督大人也是人生父母養的,為什麼不能及時行樂,當官這麼多年不就為了活得舒心,不必事事勞碌,不然誰還干這苦差事?」
她嬌嗔,「你的臉皮到底有多厚,這種話也說得出口,你難道不知多少人想爬到你這個位置卻終身無望。」
聞言,他得意地摟愛妻入懷,在她光滑玉頰上一啄,「你模模,一點也不厚,吹彈可破,光滑如玉。」
溫明韜一听笑出聲,「的確光滑如玉,這讓我想起多年前的長公主府,你比女人還嬌美的模樣……」
被她取笑,雷霆風低下頭吻住紅艷小口。
為了闖進女眷所在的園子救妻,他粉墨登場化身成絕代風華大美女,除了太高外,沒人懷疑他不是女人,事後听說許多賓客紛紛探問他是誰家的閨女,居然還有人為他作媒,要迎他當正妻。
「唉!真沒想到當年的九皇子會是新君。」十年前若有人說有一日他會為帝,只怕她會嗤之以鼻。
听了妻子的感慨,雷霆風哈哈大笑,「怎麼會沒想到呢!有了你、我的支持,小豆丁也能長成參天大樹。」
她想了一下,自個兒也笑了,「當年才十三歲的九皇子實在太稚女敕了,加上皇後娘娘的保護過度,我都不曉得能不能扶得起來,一直戰戰兢兢的,希望心血不會白費。」
「你該改口稱太後。」他提醒,失帝已仙去了。
她橫了他一眼,「要不是太後,咱們會被放逐到這個偏遠地區嗎?哼!還防著咱們呢!也不想想她兒子是誰推上去的。」
上位者生性多疑,即便太後亦然,千般算計只為兒子的千秋大業,雷霆風夫妻雖然有功,但太後也忌憚雷家的勢力,更忌憚溫明韜的制藥技術。
「還氣著?」雷霆風取笑。
「我心眼小。」記這筆帳一輩子。
「我們當初說好了不參與政事,避于一隅過自己的小日子,如今得償所願了你還有怨言?」官居總督世上有幾人,天高皇帝遠,他能做一方土皇帝,盡情寵愛所愛之人已是萬幸。
「你該看看她小人得志的嘴臉,被逼和自願是兩碼子事,在我們尚未提起前她便迫不及待的暗示我們該走遠些,免得君臣相忌,我當時真想一腳踹過去。」卸磨殺驢也不用那麼快,至少等皇上坐穩那個位置再說。
「你最近脾氣變大了呀!」他喜歡她張牙舞爪的樣子,這才是真正的她。
「還不是你寵的。」她笑道。
擁著妻子,雷霆風面色柔和,「是,是為夫的錯,不過一看到九皇子,我以為太子又活過來了,兩人長得實在太像了,我沒辦法不幫他,太子的死一直是我心中的遺憾。」
他常想他若不避禍離京,太子是不是就不會死了,在太子落馬時他一定能拉住他下墜的身子,挽救太子一命。
「都過去了,不要再想,一觸及到那個位置,總是危機重重,防不勝防。」前太子就是太自信,以為他已經是太子,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沒有人敢動他。
「嗯,都听你的。」娶得賢妻半世閑,凡事不用掛心。
再一次听到「都听你的」,已為人母的溫明韜心口漲滿對這個男人的愛,她覺得這一生已經足夠了,不再有缺憾。
她和相公帶著孩子,祖父和雷老爺子尚在人世,兩人比鄰而居,偶爾還能上山走走,祖父的腿腳還行,但已經不采藥了。
溫家藥鋪和藥田還是三叔打理,生意一如往常的好,口碑不墜。
城里的回春堂藥鋪一分為二,在她大嫂劉氏的慫恿下,大房和二房已經分家,各自管著各自的鋪子,但是在劉氏的偷斤減兩下,大房這邊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她又打起溫家藥鋪的主意,讓發了火的祖父嚴厲制止她踏進桃花鎮一步,過年圍爐時獨缺她一人。
夫妻兩個相擁著,滿室溫馨時,門被推開了——
「爹,你管管弟弟,你再不管他就要變成小流氓了,他今天又打人了,實在太壞了!」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嘟著小嘴,邊走邊念的走進書房,看見母親也在,不高興的小臉才有一點笑意。
雷霆風放開妻子迎上前去,「哎呀!爹的小心肝,你今天又更漂亮了,來,讓爹抱一抱,爹的小美人……」不愧是他的種,打小就是美人胚子,簡直天下無。
小姑娘一閃,躲到母親身後,用嫌棄的眼神瞪著親爹,「男女七歲不同席,爹,我長大了,你不可以再抱我。」
她義正詞嚴,一臉浩然正氣,好像正在審案的大老爺,一絲不苟,不容許犯任何錯誤。
「你再大也是爹的女兒,爹的心頭肉,你瞧瞧爹都為你相思成疾了。」欸!他的女兒怎麼看怎麼好看,若是再捧著一本醫書就跟她娘小時候一模一樣,母女長得很相像。
因為女兒長得像母親,又是長女的緣故,雷霆風疼女兒是疼入骨了,要月亮不摘星星,叫他往東絕不往西,被兩母女吃得死死的,再無翻身之日。
不過他甘之如飴,寵女護妻是出了名的,滿朝文武百官只有他一人敢承認「我是妻奴」,甚至對瞧不起他妻子的官員飽以老拳。
小姑娘眉頭一皺,「娘,爹是傻子嗎?相思成疾不能用在女兒身上,我以後不嫁傻子。」
「玥姐兒……」他心碎了。
「爹、爹,姊姊打我,你快打她,幫我報仇,有仇不報是小人,我要當君子……」拿著木劍沖進來的男童約六歲大,一身的泥巴和草屑,小胖臉也髒兮兮的,像剛和豬打過架似的,全身上下沒一個地方干淨。
「小髒豬。」小姑娘看不慣弟弟一身髒。
「臭姊姊。」小男童頑皮的扮鬼臉。
「爹,弟弟太頑劣了,你一定要好好管教他,不然日後會是欺男霸女的紈褲。」小時不教好,大了成匪類。
一听到紈褲兩個字,雷霆風感到特別懷念,「小胖墩,听見姊姊的話了沒,不許打人。」
看到爹管弟弟了,小姑娘滿意的點頭。
「可是那個人欺負小狗,我才用手中的劍教訓他,我是在行俠仗義。」小胖墩回答得振振有詞。
「嗯!該打就打,有些人不打不長進……」
「爹!」小姑娘氣吼。
小姑娘的娘瞪向脖子一縮的父子倆,「身教重于言教,咱們是講道理的人,不可以隨便動手。」
「對,講道理。」小姑娘鼓起腮幫子。
「是,都听你的。」
「是!都听娘的。」
看著一大一小兩張相似的臉,溫明韜嘴角一揚,笑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