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要嫁人了,日子過得真快,記得當初見面時還是嬌嬌小小的小姑娘,安靜地坐在快把自個兒陷進去的大椅中,兩根細細小腿晃呀晃,捧著一本醫書看,也不知識字了沒……」沒想到一轉眼間小姑娘就長大了,也要嫁人了。
溫家老宅張燈結彩,紅喜字貼滿四周,三大姑、六大姨都來了,話不嫌多圍上前,你一句、我一句的攀著親,好不熱鬧,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各家往來得多頻繁,歡歡喜喜送嫁來。
事實上新娘子鮮少和一張嘴一口黃板牙的鄰里親戚閑話家常,她習慣獨來獨往,最多祖父、丫頭為伴,攀關系、套交情這種事是做不來的,祖孫倆都喜歡醫理,一坐下來看書大半天也不嫌累。
「瞧瞧這模樣多喜人,眉不抹而黛,杏眸盈盈,鼻梁挺直會旺夫,將來是大富大貴的命,還有這小嘴多紅艷,用了哪間的口脂,回頭我也去買一盒,美上一番……」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闖進屋里看出嫁女的嬸娘、叔婆是一個接一個,擠得滿滿的,她們看見上了妝的新娘子美得像九天玄女下凡似,這個模一下,那個捏一捏,又妒又羨幾無瑕疵的水女敕面頰,不過一個個的老面皮是沒得救了,那是歲月帶來的痕跡,人老了就會長皺紋,皮膚干燥又粗糙。
「都老樹皮了還抿什麼口脂,你想把九叔嚇死呀!還是少費點心,早日替你兒子娶個媳婦,抱孫勝過抹胭脂……」
听到這調侃的話,一群女人掩口大笑,說著生子偏方,又不時提點新娘子早生貴子,生個兒子才好在婆家站住腳,夫妻和和樂樂……
「就你這老貨取笑我,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麼日子,溫家嫁女兒呀!姑娘的娘呢?怎麼還沒瞧見,她是忙什麼去了,這是她家閨女最後一天待在家里,再回來就是客了,還不說兩句體己話……」哪有女兒要嫁了不見娘,這母女是有多生疏。
三嬸婆的大嗓門一喊,一個穿著隨便的婦人被推了過來。
「在這、在這呢!在一旁幫女兒收拾嫁妝,看她忙得衣服都不換,一臉蠟黃,可真辛苦了……」推著溫母出來的婦人話里帶著諷刺。
嫁妝是早就準備好了,哪需要她張羅,更別提這女子在封好的箱籠里翻來找去,似在找什麼寶貝一般,一點也不關心女兒一早起床梳妝打扮,累不累、餓不餓,就要出嫁了,緊不緊張。
這像是嫁女兒嗎?根本是來防賊的,擔心潑出去的水會搬光娘家的家底,先查查以免疏漏了。
「汝娘呀!這是怎麼回事,閨女出嫁好歹穿得喜慶些,你這一身算什麼,想給咱們溫家丟臉不成。」一位輩分高的溫家女眷出言指責,她實在沒法忍受大喜日子沒規矩,當人丈母娘的居然素著臉、發絲凌亂,身上的舊衣都洗得泛白了,這是來哭窮還是存心惡心人的?溫母林汝娘眼神閃爍,訕笑的以手攏攏頭發,「總是不放心,要再看一看嫁妝有沒有備妥,心想時辰還早得很,不用急著梳妝打扮,鋪子關了一天,她爹還得從縣城趕回來。」
林汝娘不說不錯,越說越錯,眾人看她的眼神微露鄙夷和不屑。
都快上花轎了,當爹的為了一點銀子居然棄女兒于不顧,竟然直到婚禮當日才要回來,而且拖拖拉拉到現在也沒個影兒。
真正疼愛女兒的人家早早就做好準備,別說提前三天回來,三年都嫌少,婚禮當日都嘛一早在門口迎客,裝扮一新,誰來都笑臉迎人,茶水不斷、瓜果直上,要有歡喜的樣子。
可溫家長房做了什麼,听說沒給女兒備嫁妝,沒有壓箱銀,大半的嫁妝是溫老頭這些年置辦的,有田、有地、有莊子,還送了裝滿藥材的箱子十口,這才看得過去。
好事無人知、壞事傳千里,來送嫁的親戚多多少少知道溫時中夫婦有多過分,隱隱嫌棄兩人,因此林汝娘有意無意遭到眾人排擠,好幾回想接近女兒都過不去。
「不早了,就你們磨磨蹭蹭,不想嫁女兒是不是,人家花轎就快抬到門口了,一個不快去打扮,一個到現在都不見人,讓閨女拜別誰?」有爹像沒爹,草草出了門,是要讓人笑話溫家嫁了個喪父長女是不是?
婦人罵得嚴厲,一根食指都快插入林汝娘鼻頭。
「三嬸娘你也別念叨了,我看大嫂是不放心溫家的財產,擔心疼孫女的大伯父把銀子都給了明韜,她趕緊看看箱子沉不沉,若是銀子多了還不取一些出來,充當自個私房,她哪來的功夫梳妝打扮。」算起來是溫時中五弟妹的年輕婦人酸言酸語的數落。
嘖!明韞這個娘,真上不了台面,盡做些丟人的事。雖然她看了豐盛的嫁妝也眼紅,可她沒想過搶別人的,那是女子在夫家安身立命的本錢。
「不是、不是,我沒有,我就是瞧瞧,公爹把男方送來的聘禮也放入嫁妝中,我就怕混淆了,日後不好交代。」林汝娘縮頭縮腦地干笑,一副作賊心虛的樣子。
「真的?」這話叫人真沒法信服。
林汝娘笑得更夸張地以帕子掩口,「真的、真的,我自個兒的女兒我還能不疼她嗎?只是常年在城里忙著,對她有些看顧不周,這才顯得疏遠,但畢竟母女連心,我自然盼著她好。」
「那好吧!我也不多管,管多反倒讓人嫌,時間不多了,好好跟你女兒聊聊,我們先出去吃席……」
「是是是,三嬸娘慢走,五弟妹多夾幾口菜,別客氣,六姨順心,常來玩……」笑僵了的林汝娘一一招呼。
原先滿屋子的人,這會兒走得一個不剩,人聲一不見就顯得空蕩蕩的,分外寂寥。
「小韞……」
林汝娘正想和女兒說兩句貼心話,趁女兒快出嫁前拉攏拉攏母女感情,誰知她才一開口,女兒目光一冷,掩上玉露雪花膏盒子,譏誚地開口——
「大嫂,出來吧!躲在那里不難受嗎?我都看到你的裙子了,用不著塞呀塞你的身子,那點縫隙你是進不去的。」床縫邊那點位置塞不了人,大紅繡芍藥團花衣裙露出一大半,一條人蟲在那蠕動,想把整個身體塞進去。
她們還能更丟人嗎?她以為在人前能收斂些,沒想到無恥無極限,只能叫人驚嘆一種米養百樣人,人生百態,無處不驚奇。
「呃!那個……呵呵!小姑,我……我耳釘掉了,我找著呢!」劉氏干笑的一揚手,想從夾縫中出來。
「模模你的兩耳。」當她是孩子哄著呢!
「兩耳……」她伸手一模,臉為之一僵,她戴的不是耳釘,而是耳墜,兩只都在。
「沒丟吧!我可不想在這好日子喊捉賊。」意有所指的溫明韜看看她驚慌失措的娘,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劉氏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以為丟了,急得都慌了手腳,我……我……娘,我卡住了,你拉、拉我一下……」太丟臉了,她居然卡住了,動也動不了,明明看著這縫隙挺寬的才躲進來。
「怎麼出不來了,再使點勁,我構不到你呀!」林汝娘伸直手,可惜媳婦鑽得太深,都貼牆了。
「娘,痛痛痛……好像有耗子咬我……」嗚……嗚……她怎就挑了這個地方躲,沒法動該如何是好。
「沒耗子、沒耗子,你放輕松,我找人幫忙……」林汝娘不好家丑外傳,慌亂的眼神只能轉向面無表情的女兒,一臉不自在的朝女兒走去。
「人在做、天在看,凡事太過是有報應的。」現世報來得真快,誰說世上沒有神明,這不是來了。
林汝娘听得神色僵硬,但還是想掩飾過去,「小鼴,你幫幫你大嫂,她也是來給你送嫁的,只是人太多了,被擠到一旁。」要是一直沒法出來,這臉可丟大了。
「是嗎?听來不夠可信。」誰會往牆角塞,人若光明磊落何必躲躲藏藏,分明有鬼。
林汝娘抖了一下,笑不出來,「先讓你大嫂出來再說,這樣……不好看,她是溫家長媳。」
「娘也知道難看,但你們做了什麼,在我的出嫁日翻箱倒櫃,趁著人多的時候混水模魚,你們這是什麼娘、什麼大嫂!」比外人還不如。
「我……我們沒有,是人多擠的,不小心踫到……真沒動你的東西……」林汝娘的聲音干巴巴地,越想解釋越結巴,根本不敢直視女兒明澈雙陣,總覺得臊得慌。
「拿到了嗎?」溫明韜輕笑。
「什麼……」林汝娘面色一白。
「想偷我的藥丸子配方?你們可真天真,在這人進人出的日子,我會把掙錢的東西放在隨手可拿的地方?」她一頓,看看兩人,眼中滿是諷刺。「我裝在一個雕花小木匣里,讓春草抱著。」
「春草?」原來是她!婆媳倆同時眼楮一亮,想著一會兒該用什麼方法騙過來,一個卑賤的丫頭而已,還拿她沒轍嗎?
把藥方都記在腦里的溫明韜這是讓春草背鍋,她手上捧著的木匣裝的是四色蜜餞,是雷霆風交給她的,說一會兒給溫明韜解解饞,花轎要繞桃花鎮一圈,拜完堂後都餓了。
「好了沒,轎子來了。」溫希忠在門口喊一聲,他等著背妹妹上花轎。
「好了、好了,你進來。」林汝娘在屋里回一聲,想讓兒子把長媳弄出來,免得讓人看笑話。
「喔!我進來了,妹妹你……咦!娘,你的眼楮怎麼了,一直抽呀抽的。」不會是生病了吧!
什麼母子連心,這話根本狗屁不通,當娘的以眼神暗示兒子他媳婦夾在床縫出不來,當兒子的卻不解其意,以為親娘偏癱了。
「娘的意思是大嫂卡在床縫了,大哥得讓大嫂以後少吃點,別太貪嘴,看到什麼都想往嘴里塞,別人的東西雖好也不是她能吃下肚的,小心撐死、漲死、噎死,甚至有可能被毒死,我最近在做毒藥,專毒耗子,畢竟內賊難防……」拿錯了害死人可與她無關,該去坐牢的是心懷不軌的人。
溫明韜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听得懂她含沙射影在指誰,嚇得心驚膽跳,這才知道原來她做的藥不全是治病,還有要命的。
「妹妹,你大嫂她……」頭皮一麻的溫希忠打算先救妻子,讓妹妹等他一下,但是……
「時辰到了,送我上轎,大嫂她一時片刻死不了,反正卡著卡著也能消掉肚子上那塊肥肉。」她冷漠譏誚。
「可是……」他舍不得。
「還不走,要祖父來請你?」溫明韜心里嘆口氣,是非不分的兄長。
一听到祖父,頸子一縮的溫希忠苦著臉,曲身一蹲。
好死不死地,母子倆一回頭,正好和眼眶泛淚來送嫁的溫老頭撞個正著,一看兩人心虛又難堪的神情,溫老頭當下目光一冷,知曉他們並非來盡一份至親的心意,而是別有用心。
「昨兒夜里我就說過了,我給韜姐兒的是她該得的,你們當人親爹、親娘、親兄嫂的不想著好好關照她,卻三天兩頭地想吸她的血,真不怕蒼天有眼,給你們報應嗎?」
「爹……」
「祖父……」
幾人面訕訕,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如今姐兒都要出嫁了,一旦嫁人便是夫家人,與娘家人無關,要是你們誰敢打她主意,不用我老頭子出面,雷家人自會給你們好看,別忘了人家是當官的……」
溫家人充其量是地方上小有名聲的小老百姓,敢與官斗嗎?
一提到雷家人,林汝娘等三人噤如寒蟬。
他們就是知道惹不起溫明韜的夫家,這才千方百計想在她出嫁前先偷得配方,以免她全帶到雷府,他們什麼也沒有,落得一場空。
「我不求你們對姐兒好,我老了,管不動你們,但是誰敢為難她,只要我老頭子還在的一天,肯定饒不了你們!別以為就你們聰明,別人愚笨不堪,連自己人都算計是不會有好結果的,今日過後就別回來,我還想多活些時日……」
溫老頭這話簡直像是要斷絕關系,這可嚴重了,林汝娘等人還想說幾句話挽回,但溫老頭听都不想听,見溫明韜拜別了自己,就催著溫希忠把人背起,自己甩袖走了。
林汝娘顧不得兒媳婦,急忙跟了上去。
看著大紅嫁衣的身影沒入花轎中,溫老頭是感慨不舍地老淚縱橫,她身為溫明韜最親的親人卻露出一絲不甘和怨慰,然而她也不敢沖到轎前指責溫明韜不孝,終究少了一些底氣。把妹妹送入轎中後退開的溫希忠,想說幾句關懷的話,但又說不出口,只能尷尬地站在一旁。
噴吶聲嗚嗚咽咽,一長串的鞭炮點燃,煙硝味四散。
在喜慶聲的吹奏中,鑼鼓開道,坐上轎子的溫明韜被抬高,別的新娘子手中捧瓶或捧隻,她擱在裙擺上的卻是盛了杏脯、桃脯、梨片、山楂四色蜜餞的盒子,她用綃紅指尖拈起一樣放入口中。
酸甜可口的滋味,以及雷霆風的心意,讓溫明韜微微笑了。
花轎晃呀晃,喜糖漫天灑,小孩子追在花轎後面,一面撿糖一面嚷著看新娘子,追著追著追到雷府大門口。
「花轎到。」
「新郎踢轎門。」一、二、三,踢轎門三下。
「新娘下轎。」
溫明韜腳才一下地就被人抱起,在旁人的驚呼聲中跨過火盆,她的臉跟火焰一樣紅,羞得不敢見人,幸好有喜帕遮著。
她出門時,親爹未到,所以未能拜別,只給祖父叩三個頭,感謝他這些年的愛護和教養,到了雷府,雷父、雷母同樣缺席,甚至兄長也未至,小倆口拜的高堂是雷老爺子,他老人家一身嶄新的萬字不斷頭的棗紅色衣袍,笑呵呵地坐在上位。
「好、好,送入洞房,早點給祖父生個曾孫。」
小夫妻一個臉紅、一個笑歪了嘴,在哄堂大笑聲中走入喜房。
新房之中,小兒手臂粗的龍鳳喜燭燃著紅光,新娘坐在鴛鴦被上,周圍是散落的紅棗、桂圓、花生、蓮子。
「明韜妹妹……」終于娶到她了。
「先掀喜帕。」都進了他家的門了,還急什麼。
「是、是,都听你的,我掀喜帕,如意金秤呢?擱哪兒了……啊!在這里……」
又是「都听你的」,溫明韜心里听得熨貼,一絲絲的濃情密意流向心底,這個有點直的男人是她的丈夫了,從今爾後不論是錦衣玉食或吃糠咽菜都跟著他,夫妻有如針與線,無針難穿衣,無線衣難縫。
「明韜妹妹,我掀了。」手拿著金秤桿,雷霆風指尖輕顫,緩緩挑起了蓋頭。
喜帕一落地,露出一張絕美的臉,她笑吟吟地抬頭一睨,雷霆風都看傻了,一瞬間四周都寂靜了,他只听得見自己的心跳聲,怦評評的震耳欲聾。
「明韞妹妹真美……」此刻起,再也沒人能入他的眼,唯她而已。
「還叫明韜妹妹。」
她杏眸一瞋,某人已經醉了。
「不叫明韜妹妹叫什麼,我都喊了好幾年,改不了口……」他苦惱的撓耳,身上的大紅蟒袍襯得他清俊無比。
「叫明韜。」她已為人妻,「妹妹」二字便不合宜。
「不喊娘子嗎?」他听很多夫妻都互稱相公、娘子,感覺很……相敬如賓,太客氣了。「你想喊哪一種?」她淺眉低笑,神色溫柔。
「听你的,明韞,你的名字好听,我喜歡,明韜、明韞、明韜、明韜、明韜……」她終于成了他的妻子。
「又犯傻了,也不害臊。」听他連連喊著自己的名字,溫明韜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濃,濃聚成小女人的嬌羞。第一眼見到他時,她只覺得這少年真孩子氣,頑皮又討人厭,太黏人了,根本是個跟屁蟲,讓她想遠遠避開。那時她還很同情他日後的妻妾,有這麼個胡鬧的丈夫,往後的日子怎麼過,靠典賣祖產嗎?
沒想到那個「可憐」的女人成了她,而他也不再是個不事生產的紈褲。
「我臉皮厚,不要臉,臊不到。」
他一臉得意的承認自個兒厚顏無恥,還用行動證明——他朝她一撲!
「啊!小心,我頭上的釵環簪梳尚未取下,你也該出去敬酒了。」要不鬧騰的就來了。「不去,我陪你。」他拿開插得繁復的金釵銀簪,解開梳得緊的發髻,輕輕按揉她的頭皮。
「不是說都听我的?」男人的話果然是听不得,成親第一日便言而無信。
雷霆風抱著她,對著誘人紅唇深深一吻,「舍不得走呀!你太好看了,把我的人和心勾住了。」
「貧嘴,還不快去,不然一會兒人家要笑話我了。」
「誰敢笑你,我一拳把那家伙捶成肉餅。」
「每一張嘴。」這世上太多人會人雲亦雲,哪能堵住悠悠眾口?
不是人,而是嘴,立刻知其意的雷霆風抱著美嬌娘輕嘆,「明韞,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早點回來陪你?」
「有。」
「什麼?」他精神一振。
「讓雷爺爺陪你去敬酒。」
「是咱們祖父。」他們成親了。
她從善如流地改口,「嗯!是咱們祖父,他一出面,所有人都怕了,誰敢跟一個『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敬酒。」尤其他的另一個身分是前首輔,在座的人沒有一個的官比他高。
這招雖然有點損,但不失敬意,給足了面子,相信不會有太多異議。
「好主意,你比我聰明,計謀信手拈來,相公我佩服佩服。」
他有智、她有慧,兩個人將來生下的孩子肯定絕頂聰明、驚才絕艷。看著心愛女子,雷霆風想得長遠。
「快走,別黏黏糊糊的。」她也得梳洗,再吃點東西填肚子。
「好,听你的,我馬上回來,你不能睡著了,敢辜負我的洞房花燭夜我跟你沒完。」他惡狠狠的撂下話,唯恐她一時疲憊睡過去,讓他期待已久的餓虎撲羊落空。
溫明韜沒把他的話當真,當人一離去後,她立即喚來春草備水。
房間的左側被一座屏風隔開,屏風後面便是可容兩人淨身的大木桶,有兩條注水的黃銅管從屋外導入,一冷一熱,出水口有個簧片擋住,將簧片往上推便出水,一按下又關住,十分便利。
將臉上的脂粉洗淨,她又泡了一會兒花瓣浴,覺得身上的皮膚快泡皺了,她才踏出木桶,披上艷色寢衣。
驀地,一只男人的手從後攬向她腰身,她驚叫出聲,「啊!」
隨即,雷霆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是你勾引我的,不能怪我情不自禁。」她好香、好軟、好滑女敕,勾得他都饞了。
「放手……」她聲音細碎。
「不放,你是我的,乖乖地服侍大爺,否則……啊!你怎麼咬人,哼,見血了,我得讓你知道男人可不能隨便挑釁。」他要一展雄風,重振夫綱,讓她知道誰才是一家之主。帷幔內,紅浪翻攪。
男人的熊吼,女人的低泣,綿延了一夜。
「什麼,你成親了?」
正如雷老爺子所料,雷霆風還沒趕赴京城,麻煩就先找上門了。
眼前的女子容貌甚美,以花為貌、玉為骨、秋水為眸、冰雪為肌,美得有如太液池中的白蓮,讓人感到自慚形穢,不敢直視,只能苦求她的悲憐,賜予靈露。
如此連女人都憐惜的美人卻在看到雷霆風和溫明韜的互動,得知兩人已經成親時一臉錯愕,面如死灰,未語淚先流,讓人內疚,好像欠了她什麼,負了她多少,如今她來討債了,欠債的人得割肉放血來償還,否則難償二一。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快成親?你不是剛從西南回來,依常理而言應該在六個月至一年間才走完六禮。」她沒有來遲,是他們不照規矩,一招釜底抽薪打得人措手不及。
看似弱不禁風的貌美女人一開口便是質問,好像雷霆風要做什麼都要得到她的同意,她不點頭,他便不能有任何作為,唯她是從。
可是雷霆風已是人夫,而他的正妻並不是她,這等態度就莫名其妙了,難怪向來無法無天的雷霆風一臉冷意。
「我想娶就娶,誰管你狗屁倒灶的規矩,在爺這里的規矩就是沒有規矩,我想干什麼就干什麼,你一個外人管得著嗎?」哪家的瘋狗沒拴好,跑到別人府里狂吠。
「我不是外人!」女人使出全力一喊,但仍舊細弱無力,彷佛嗓音再大一聲就要斷氣。
雷霆風哈了一聲,「不是外人難道是內人,你腦子有病就去看大夫,不要破壞我們夫妻的感情。」一轉身,他又溫柔體貼的摟住嬌妻,怕踫碎水晶人兒似的小心翼翼,「娘子,沒嚇到你吧?這年頭瘋子特別多,你一定要離遠些,免得受無妄之災。」
「我沒病,你也不該用嘲弄的語氣對我說話,我的確與你關系匪淺,你叫所有人都退下,我要單獨跟你談。」這不請自來的女人潔白下顎一抬,命令道,張狂得彷佛她的話一出所有人都要听從。
「沒必要。」她當她是誰呀!也敢對他頤指氣使。
「有必要,你不能不听。」女人微微揚高聲音,似在生氣,可是平靜的面龐上看不出一絲情緒波動。
雷霆風用小指挖挖耳朵,神色散漫,「你又不是我老婆我干麼要听,真以為臉大吃香呀!你還沒那麼大的面子。」
「放肆。」女子身後的一名侍女高聲喝斥。
「我還放五、放六呢!你什麼東西,敢對爺大呼小叫,要不是爺不打女人,此時早已把你打成豬頭,看你有哪個顏面面對爺的絕世美顏。」這輩子只有一個女人能對他吆來喝去。溫明韜听得忍不住噗哧一笑。
「娘子,為夫取悅你了?」雷霆風一挑眉,頻送秋波。
溫明韜揶揄地看他,「絕世美顏?」他怎麼有臉說出口。
雷霆風要為自己叫屈了,「如果不是你家相公我玉樹臨風,不然怎會有人慕名而來,對我多方糾纏,一副她才是正妻的模樣,無視我家娘子的存在。」
「有道理。」听了他的歪理,溫明韜忍俊不已。
「當然,你要相信你相公,我的話就是聖人言。」听者增長見識,頓悟世間因果。
溫明韜又笑了,為他的厚顏感到敬佩,一個人的臉皮厚成他那個程度也不容易,千錘百煉也做不到。
被忽略的女人尖聲道︰「你……你們太過分了,恣意調笑,不成體統,眼中可曾還有我。」目中無人,從無人敢這般對待她。
雷霆風說話依然不客氣,「你誰呀!可沒人認識你,不請自來,哪里來、哪里回,不要讓人趕。」
門口的侍衛太失職了,居然隨便放人入府,萬一是刺客呢!他們夫妻和祖父不就任人宰割?雖然這女子顯然身分不凡,侍衛們不敢阻攔是正常,可是失職便是失職,該有的懲處不能少,扣三個月月銀,各打二十大板。
「你不認識我?」女人一臉震驚。
「你長得還可以,但還不致于美得傾國傾城,不要以為表現出一副受傷的神情我就會憐惜你,爺成親了,不會多看你一眼,我家娘子累了要休息。」他言下之意是送客。
「我們從小就相識,你怎麼可能認不得我。」女人泫然欲泣,搖搖欲墜。
「從小?」雷霆風眼眸一深,由鼻孔嗤哼一聲。「我小時候狐群狗黨不少,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可爺的玩伴之中沒你這種快要斷氣的,萬一玩死了我吃罪不起。」
他是京中一霸,聚眾打架是常有的事,上茶樓听書、包花船游湖、偷夫子的毛筆丟進糞池里、被罰抄書、偷看某侯爺養外室,再把此事報出去……
他做過的調皮事罄竹難書,可里面絕對沒有一條和此女扯上關系,他向來最討厭哭哭啼啼,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名門之後、大家閨秀,所以絕無可能玩在一塊。
扯謊也要扯得高明點,不要漏洞百出,讓人一戳就破,他還沒蠢到人家一說便信以為真。
「你太無禮了,快向郡……我家主子道歉,否則治你不敬之罪!」方才的侍女氣焰高漲,一個下人比官老爺更威風,竟沒將五品武將放在眼里。
「誰無禮,私闖民宅還敢在爺面前充大爺,立刻給爺滾出去,要不然爺一個個扔出去。」他在自個兒府里還怕她們嗎?真把他惹毛了,留下一手一足算是客氣了。
「你敢——」侍女猖狂到沒邊了,以為到了離京數百里的小地方還有人給她面子。
「你看我敢不敢。」他手心一轉,多了一把匕首,朝她臉上輕輕一劃,血立刻淌了出來。
「啊——我的臉、我的臉……」侍女抬手捂住臉,拿開手一看,頓時跌坐在地。
血,都是血,她的臉毀了……容貌有損者不能在主子身邊伺候,她這輩子完了!
「下一個是你。」雷霆風看向嬌柔的女子,臉上出現嗜血神情。
「住……住手,你不能動我。」驚到臉色發白的女子並未如外表柔弱,她還能一手托起侍女手臂,使其站起。
「給我一個不劃花你臉的理由。」他想起那個想對他下蠱的夷人公主,她和眼前的女人一樣令人痛恨,都為一己之私而不顧他人感受。
「因、因為我是你的未婚妻。」一說出來,她感覺有股冷風貼耳而過。
聞言,他哈哈大笑,「我都成親了哪來的未婚妻,你是想嫁人想瘋了才賴上我是吧!可惜爺沒打算納妾,你的姿色爺看不上。」他轉頭看溫明韜又趕緊解釋,「明韞,我可沒背著你胡來,這沒臉沒皮的女子不知打哪里來的,咱們別沾上她的晦氣,快走。」
雷霆風帶小妻子就要往房間走去,卻听一聲嬌喝「攔下他」,一行八名看來出身大內的男子忽然現身,站成一排攔住他的去路。
「想要拼個魚死網破嗎?」他冷聲。
「我有你爹簽名的婚書。」女子揮手讓人退下。
原來她就是雙月郡主?黑眸一閃,雷霆風冷然嗤笑,「那又如何,我有妻子了。」
「事有先來後到,我才是正妻,她必須讓位,要不休了她,我容不下她。」雙月郡主以為她這麼說雷霆風便會休妻,改娶她為妻,從小到大都沒人忤逆過她。
「我與妻子三年前便已訂親,我們原本就打算今年成親,哪來的先來後到,一直只有她,我的妻子只能是她。」他說得鏗鏘有力,霸氣護妻。
「什麼,三年前?」雙月郡主顫抖著唇,難以置信地說。
「從來沒有什麼婚書,我根本沒听過這件事,至于我跟明韜是因為祖父重病沖喜才提早成親,事急從權,故而未知會京城的親友前來喝杯喜酒。」想算計到他頭上,看最後倒霉的人是誰。
「不可能、不可能,怎麼可能……」雙月郡主喃喃自語。
雙月郡主段凝雪和雷霆風的緣分起于她五歲那年,那時她胖得像顆球,圓滾滾的,但白女敕可愛,深受皇上和後宮嬪妃的喜愛,因為皇上和長公主的緣故,她不時進出皇宮,與宮里的皇子、公主打成一片。
可她不是公主,反而比公主更受皇上寵愛,想當然地引來若干嫉妒,在她還沒學會到皇家子女再小都個個是人精前,她已經被算計了,為了一只貓爬上樹,她上得去,下不來,抱著樹直哭。
正當此時,身為皇子伴讀的雷霆風打樹下經過,不知事情來龍去脈的他接住了支撐不住摔下來的段凝雪,兩人一起砰地一聲跌坐在地。
從那時候起,雷霆風身後就多了一個小跟班,揚言以後長大了要嫁他為妻,不勝其擾的他只好騙她說︰「你太胖了,等你瘦到美若天仙我再考慮要不要娶你。」
小孩子很天真的,段凝雪居然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為了要當雷霆風的妻子不斷改變自己,讓自己更美、更好。
她始終牢牢記住小時候的話,當是兩小無猜的誓言,她以為只要長大了就能得償所願,沒想過別人會騙她,隨口一句話只是為了擺月兌她,從沒放在心上過。
因此當戶部侍郎雷鴻文放出有意為嫡次子說媒的消息後,她便請母親表達意願,說出吾家有女初長成的事,一來一往兩相合拍,水到渠成的定下婚事。
雙月郡主的主動送上門讓雷鴻文欣喜若狂,他正為四皇子拉攏朝中勢力,長公主的加入無疑是如虎添翼,故而私自定下婚約並未知會鄉下的老父,一紙婚書便把兒子賣了。
但段凝雪怎麼也沒想到,她听到的回答卻是如此。
「沒什麼不可能,我娶的是我愛的人,我們兩情相悅,有她為妻是我畢生所願。」
明韜,感動乎,晚上多給我吃肉?雷霆風眼底帶笑的看向小妻子,意思是入夜之後的夫妻事多擔待了。
想吃肉?先斬桃花——溫明韜抬陣一睞,意思很明顯。
他愛的……他愛的……他愛……不,他只能愛她,他承諾過她。
段凝雪泫然欲泣地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有心仕途的男人都想得到她。
「你知道你自己是誰就好。」雷霆風已經猜到,但他不願說破,這女人不是他想要的,他何必沒事惹一身腥。
「我是長公主之女,雙月群主段凝雪。」她昂起下巴,皇家氣勢立現,但是……
小夫妻倆不為所動,細語喁喁、淺淺的笑聲讓人感受到兩人的新婚燕爾、情意綿長。
「你沒听見我說什麼嗎?我是雙月郡主段凝雪,我娘是長公主,我在皇家地位崇高。」她高傲地挺起胸,睥睨著他們。
「要我們跪地請安嗎?」他嘲諷。
「你是官,可免跪拜之禮,但她……就算有誥命之身也在我之下,不行禮于法不合。」她只想出口氣,將人一腳踩入泥里,無法再與她爭輝。
雷霆風、溫明韜聞言同時臉色一變,他們互視了一眼,眼中都有怒意。
「拙荊身子不適,臣代拙荊見過郡主,恭祝郡主身體安泰、百事無憂。」雷霆風二話不說的行禮,不過是一跪,沒什麼了不起。
「你……你起來,我沒叫你跪,你快起來,不許跪……」男兒膝下有黃金,豈能輕易下跪?看到在她面前矮了一截的男子,段凝雪慌亂地失了方寸,她眼眶發酸,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郡主若不免了拙荊跪拜之禮,臣就代替拙荊跪到郡主同意為止。」
「你……她對你就這麼重要?」她淚盈于睫,柔弱到令人心疼,恍若一朵白蓮遭風殘。「是,她是我的命。」
感覺一只小手在他背上寫了四個字——晚上吃肉,他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可雷霆風的歡喜在心中,面上仍冷冽無情,對她的惺惺作態毫無任何憐惜之意,他是顧家愛妻好男人。
「你的命……」她笑比哭還難看,面頰蒼白。「你……你起來,我免她行跪拜禮。」
「謝郡主成全。」他一躍而起,在妻子手上劃兩橫,表示最少兩次,不然他吃不飽。別想,我會累死,你一次就弄很久,兩次我要不要活了——溫明韜果斷地瞪他一眼,表示拒絕。
我為你下跪了,你不用彌補我?雷霆風又耍賴的劃上一橫。
夫妻本是一體,我好你好,我有難你敢視若無睹?溫明韜的眼底布滿殺氣,她怒氣沖沖的寫了個「敢」字。
不敢、不敢,都听你的——雷霆風敗下陣,夫人難惹。
兩人的眼神交會好幾回,心里難過的段凝雪全然無視,她不懂為什麼抬出郡主身分,別人一听神色就變了,阿諛奉承、吹捧諂媚都來了,他們都想藉著她扶搖直上,而他卻無動于衷,不想順勢攀梯。
段凝雪不自覺問出心中的不解,而她得到這樣的回答——
「因為我從來沒想過高官厚祿,人死一口棺,也就方寸地埋骨,要那麼多虛名、身外物何用。只要能得一個心愛之人為伴,便是世上最富有的人,再無匱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