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封信?小米最近肯定很閑,才能一天到晚給她的長腿叔叔寫信?
身為長腿叔叔的本尊,杜雍輕嘆,從租來的信箱里把信拿出來。
他不必讀也猜得出信上寫了些什麼,肯定有對他這個組長的抱怨、不滿,嫌棄他對于愛情的遲鈍,最後最後還會再來一篇自我鼓勵文,鼓勵她再接再勵,總有一天能夠擄獲他的心。
杜雍真的搞不懂小米腦袋里面裝什麼,她既擅長微表情分析,難道他的表情還沒有讓她明白,他對她真的沒有半點多余的意思?
杜雍有點苦惱,順手把信塞進公事包里,開車去上班。
到了警局,他下車關門,剛走出停車場就看見小米拿著一個袋子站在警局門口,看見他立刻快步跑過來。
「組長,給你。」
「什麼東西?」
「很厲害的漢堡,里面的醬不是普通好吃,是非常了不起的好吃,你試試!」她雙手捧著漢堡,小心翼翼的模樣更像捧聖旨。
「我已經吃過早餐了。」他拒絕。
「沒關系,就當做早午餐。」她滿臉的討好巴結。
「不要。」
「為什麼不要?這個是真的很厲害,我排隊排很久捏。」
「再厲害我都不要。」他可以對小米溫和,但對上她的糾纏時就無法了。
可惜小米不是知難而退的性子,她是那種逆流而上,不達目的絕不罷手的女生,因此她繼續甜笑,繼續糾纏,繼續在杜雍身邊如影隨形。
「那喝一點很厲害的咖啡,這家的冰滴咖啡要預約才喝得到,組長……」她雙手把咖啡呈上,還是笑得滿臉諂媚。
「米悅莘。」杜雍無可奈何地轉過身。
「在。」她笑臉迎人。
「目前我還不想交女朋友。」
「沒關系,我還年輕,等得起。」說完她神神秘秘地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壓低聲音說︰「王警官就等不起了。」
他更無奈了,干麼拿王警官當假想敵,人家有得罪她嗎?
「你不是我的菜。」
「沒關系,人的口味隨時在變,總有一天我會等到你的口味轉變。」她打死不退。
杜雍大翻白眼,他不接話了,快步走進警局。
阿康迎上前來,說︰「組長,趙嘉寧到了。」
「好,一起過去。」踫上公事,他的態度立刻變得嚴肅。
阿康、杜雍和小米走向審訊室,沒事干的詭詭拿起桌邊資料,快步跟上。
「組長,你帶回來的藥瓶上面有趙嘉寧的指紋。」詭詭說。
小米瞪他一眼,組長早就知道了,不然干麼傳趙嘉寧來問話,詭詭不就是想湊熱鬧咩,手肘一拐,小米把他架開,搶到杜雍身邊的位子。
看大家都走了,阿凊趕緊追上,他對組長的第六感有濃厚興趣,之前很多件案子擺明撞牆了,組長卻往往能靠突如其來的第六感,給他們拓展出一條明路。
他很期待,鄭宇棋這個怎麼看怎麼像意外的案子,會不會因為組長的第六感,出現不同的發展?
杜雍看一眼身後的阿康、阿凊、詭詭和小米,他們組有這麼閑?
沒多久他們走到審訊室外面,阿康拿著指紋檢驗報告走進去,其余的人全擠到隔壁間,透過單向玻璃朝里看。
趙嘉寧帶著淡淡的微笑,雙手在桌面上交疊,表情安詳、態度平和,整個人看一來斯文干淨。
他是鄭宇棋的助手,醫學院畢業後一直沒考上醫師執照,只能在鄭宇棋的整修醫院里面當助手。
鄭宇棋對趙嘉寧很好,名車、高薪、高獎金,他在鄭宇棋手下工作幾年就買了房,診所里的護士也證明兩人之間的交情恨好。
鄭宇棋對他相當信任,兩人之間合作愉快,就犯案動機來說,趙嘉寧沒有。
只不過沐姍信誓旦旦地說鄭宇棋遭人殺害,並且如果整起事件只是意外,沒有冤屈或遺憾,鄭宇棋不會在人世間逗留,更不會想方設法透過某些人、某些事,企圖說明些什麼,所以,整起案件不該以意外結案。
沐姍拿出在命案現場撿到,鄭宇棋有意讓她發現的玻璃瓶交給杜雍。
「趙嘉寧,三十五歲,醫學院畢業,五年前進入欣美整型醫院,成為鄭宇棋的助手,我有沒有說錯?」阿康面無表情,但強勢的眼中帶著些許逼迫。
「沒有。」趙嘉寧回看阿康,目光平靜而專注,沒有一般人面對警察時的焦慮和緊張。
「說說你和死者的關系。」
「鄭醫師是我的學長,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和貴人,如果不是他,我現在不知道會去哪里,對他,我充滿感激,他的死對我造成很大的沖擊。」
玻璃窗另一邊,小米眯著眼說︰「他很聰明,知道我們在這邊觀察他,所以他很努力地控制著不讓目光轉到我們這里。」
「你怎麼知道?」阿凊問。
「他的態度誠懇,眼神和口氣都很平和,好像一點都不緊張,但你仔細看,他的手指緊握、腳微抖,每次發現自己透露出緊張訊息時,他就會緩慢地深吸氣,放松手指,停下抖動的右腿,這就代表他心里其實並沒有像表現出來的那麼輕松。再者,盡管他極力控制,眼神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朝我們這里瞟。」
趙嘉寧是個擅長自我控制的人,小米做出結論。
「說!你為什麼要害死他?」阿康突然發難,用力往桌上一拍,氣勢雷霆萬鈞,連站在審訊室外的詭詭都被嚇到。
但趙嘉寧依舊把自己控制得很好,他低下頭,半天不說話。
杜雍皺起眉頭,趙嘉寧真厲害,知道激動容易泄漏真實心情,就把頭低下,人看不見他的表情。
好半晌,趙嘉寧緩慢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哽咽。「我沒有害他,他是我的上司,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寧可自己去死也不會害他。」
他的身體微抖,好像在啜泣,但杜雍華並不在乎他的眼淚,因為就算他淚流滿面也不能證明他無辜。
阿康冷笑,把報告往桌上丟去。「導致鄭宇棋死亡的毒品藥瓶上有你的指紋,—于這點,你有什麼話要說?」
藥瓶?他到處找都沒找到的東西,竟然被警方找到了!
趙嘉寧暗自咬牙,用手背抹抹眼楮,片刻後緩聲道︰「那是鄭醫師的朋友提供的,跟我無關,上頭會有我的指紋,是因為我曾因為好奇拿起來多看幾眼,我想藥瓶上面不光有我的指紋,應該也有其他人的。」
審訊室外,阿凊湊上前對杜雍說︰「這話沒錯,藥瓶上確實有其他人的指紋。」
「不過其他的毒品都是用夾鏈袋裝的。」詭詭插話。
「喬治怎麼說?」杜雍問。
「他說不記得藥瓶是不是自己帶去的,那天進飯店之前,他吞了一點東西。」詭詭回答。
那只大毒蟲!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毒品與你無關?」阿康又問。
「我有LINE,我拿和鄭醫師的對話給你看。」
他拿出口袋里的手機,打開,找出訊息
鄭醫師︰下星期三晚上的Party有好東西分享,你一定要來。
趙嘉寧︰好東西?是什麼?
鄭醫師︰會讓人全然放松的,最近壓力實在太大了。
趙嘉嘉︰毒品?
鄭醫嘉︰呵呵呵……你來就知道了。
趙嘉嘉︰這樣好嗎?太危險了,我們不要參加吧!
鄭醫師︰沒事,開開眼界,嘗試新東西。
趙嘉嘉︰可是……這不太好吧……
鄭醫師︰不說了,一定要來,不來扣你薪水!
「你們看,我覺得毒品很危險,根本不想去參加Party,我還勸鄭醫師別去,怎麼可能用毒品害他。」趙嘉寧辯道。
「既然不想去,怎麼之後又去了?」
「在那之後,鄭醫師又兩次叫我去,我想想,與其讓他一個人過去,不如我跟著,至少比較放心,鄭醫師最近的壓力很大,需要放松。」
阿康沉吟,手指輕敲桌面,換言之,從頭到尾都是鄭宇棋自己找死?
見阿康不說話,趙嘉寧補充道︰「他們把藥摻在酒里,逼著我喝,我從來沒踫過毒品,一喝就掛了,我怎麼都沒想到,醒來的時候會發現鄭醫師口吐白沬……如果我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打死都不會讓鄭醫師出席,不說我們之間交情深厚,從現實面來說,鄭醫師一死,我立刻面臨失業危機,我沒有拿到醫師合格證,很難再找到這麼優渥的工作。」
小米搖頭。「他表現得太完美,完美到讓人不得不相信他無辜。」
「就是太完美才更可疑。」杜雍淡聲道。
正常人受到不實指控會憤怒、會發飆,但趙嘉寧沒有,反而有條有理地替自己的行為找到最合理的說法,因為他敢確定警方手中沒有任何證據,只有猜測?他是真無辜,還是對自己做的事太有把握?
杜雍沉默,光靠懷疑無法給他定罪,但沐姍電腦里的東西……
見組長沒有發揮第六感,阿凊有點小失望。「目前所有證據都指向毒品服用過量造成的意外,要不要再把當天包廂里的人全部審一遍?」
詭詭說︰「死者遺孀希望我們盡快結案,辦完喪事後她要帶孩子回美國。」
盡快結案,不是盡快查明案情?
杜雍問︰「死者遺孀和死者感情不睦?」
「夫妻長期分隔兩地,要說感情深厚有點勉強。」
「再做一次測謊,如果趙嘉寧能夠通過測謊……」
「就結案?」
「對,但是派兩個生面孔跟監趙嘉寧。」
小米、詭詭和阿凊互看一眼,組長仍然深信這起事件是謀殺?
「是。」阿凊回答。
詭詭把順手抄起來的文件交給杜雍。「組長,新案子,八里浮尸案。」
比起鄭宇棋,這個案子精彩曲折得多,辦起來更有挑戰性,這可是震驚朝野的大案子,因為死者是個新任立委。
小米彎眉笑問︰「上面把這個案子交給我們?」
「當然,現在我們最紅,有什麼疑難雜癥,第一時間都會轉到我們手上。」阿凊說得自信滿滿。
有人當警察當得這麼驕傲嗎?有!他們重案組這群怪咖就是。
接過卷宗,杜雍迅速讀過一遍後,對小米說︰「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我們談談。」
听見杜雍的話,小米傻了下,下一秒兩只眼楮瞪大,笑容浮上。
單獨談,孤男寡女欸,厚,她就知道有志者事竟成,就知道人要有斗志才會成功的!
詭詭用手肘撞撞小米,一臉曖昧道︰「有進步哦,爭取年底之前把組長拿下。」
小米抬起下巴,對阿凊勾勾眉眼說︰「一百杯拿鐵,願賭服輸。」
這是他們的賭約,阿凊賭她追不上老大。
「等你真的追上再說。」
「哼哼,看不起我,我會讓你見識老娘的能耐。」
小米伸出手,詭詭見狀連忙把手疊上,兩人很有默契地同時喊,「加油、加油、加油!」
聲音大到準備走進辦公室的杜雍都听見了,瞬間烏鴉在他頭頂集體狂飛。
阿康讓趙嘉寧簽過文件後放人離開。
今天天空有點陰,烏雲重重,好像隨時都會降下大雨,趙嘉寧走出警局,嘴角浮上一抹詭譎笑意,他抬起頭,大步往外走。
沒有人注意他,他也沒注意到自己身後有一個高大的黑影朝他慢慢走近,黑影與他留在地上、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影子慢慢交疊,最後融合在一起。
「組長,我來了。」
杜雍抬眼一看,厲害啊,短短幾分鐘,連妝都畫上了,只不過她兩道眉毛不對稱,腮紅也太紅……她不適合化妝,還是女漢子更適她。
看著她,杜雍有幾分猶豫,要把長腿叔叔的真相捅破嗎?
在這之前,他已經想好如何讓長腿叔叔完美退場,讓已經長大的小米結束對長腿叔叔的幻想,只是他沒想到,小米是解決阿聲、阿響的關鍵點。
「坐。」杜雍說。
「好啊。」
說完,她一笑,走到他身邊,沒有坐到沙發上,反而很「性感」地坐到他的辦公桌上,交疊著兩條腿,心想這樣的自己夠不夠誘人?
都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她就不相信,僅僅一層薄紗,她卯足了力氣還會沖不過去?
她旁的沒有,就是有堅韌毅力,別說薄紗,就是天蠶絲都難不倒她!想到仍在遙遠彼端的成功之路,她深吸口氣,挺直背脊,在心底又給自己多喊幾聲,加油加油加油!
杜雍沒有理會她的動作,拉著小米把她塞到沙發里後,坐到她對面,「你還記得你姊姊嗎?」
聞言,小米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換上一張悲傷面孔,姊姊是她心底不能踫觸的痛。
「我當然記得姊姊。」
為了組織這個小組,杜雍面試過不少警察同仁,他一定會問每個人——「為什麼想進這個小組?」
小米回答,「我的姊姊死于火災,縱火的是個小鬼頭,醫師判定他有精神疾病,讓他順利逃過法律制裁,所以進這個組之後,我一定要把偽裝精神病患的兒手一個個押出來。」
那時她說得咬牙切齒,由此可知她並不相信阿聲有精神疾病,對阿聲的怨恨也從沒有停止過。
杜雍又問︰「對于當年的事,你還記得多少?」
她全部都記得,記得濃煙四起,姊姊用力拉著她,想帶她逃出火場;記得姊姊的手抖得很嚴重,卻依然堅持帶她下樓.,記得姊姊用沾濕的毛巾塢住她嘴巴,她一急卻把毛巾弄掉了,濃煙嗆得她不斷咳嗽,姊姊只好把自己的毛巾壓在她的口鼻間,卻讓濃煙侵襲她的肺。
她最記得的是她活下來了,姊姊卻因為吸入過多有毒氣體而死。
臉上笑靨消失,小米皺眉問︰「組長,你到底想跟我談什麼?」
他想談那即使已經過去十幾年,自己都不敢承認的身分。
杜雍從公事包里拿出幾封信,放在桌面上。
僅一眼,小米就認出信封上的字跡,那是她寫給長腿叔叔的信……猛然間,她抬頭望向杜雍。
信為什麼在他手上?他認識她的長腿叔叔?還是和長腿叔叔私交甚篤?或者……長腿叔叔是他另外一個身分?
想到最後一個,小米傻掉,呆呆地看著杜雍,老半天說不出話,她想要發揮專業企圖從他的微表情里面找出答案,可是她的腦袋已經是一團漿糊……
小米讀不出杜雍的微表情,杜雍卻讀得出她的,知道她已經猜出答案了。
杜雍低嘆。「沒錯,我就是你的長腿叔叔。」
他一開口,小米終于找到對話按鈕。「每個月寄生活費給我的長腿叔叔?」
「對。」父親在經濟上對他很寬厚。
「在我無助時,寫很多信紙鼓勵我的長腿叔叔?」
「對。」
「告訴我人生很長,有大把機會可以翻盤的長腿叔叔?」
「對。」
「是你放水讓我進入這個小組,即使我的條件並不符合?」
當時她被選上,多少同事臉上掛著不敢置信的表情,還有人猜測她和主考官有一腿,所以……真的是他大開後門?
「不,我沒有放水,你對人的觀察力和直覺反應是你加入這個小組的理由。」
小米松一口氣,幸好她是真的有實力,否則她的驕傲自信要藏到哪里去?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十幾年的書信往返,杜雍恐怕比小米更了解她自己,驕傲是支撐她走過父不疼、母不愛光陰的重大因素。
目光相對間,他們都清楚接下來那句話是什麼,但誰都沒有先提出。
這個問題在小米的信里出現過無數遍,杜雍也敷衍了無數回,現在他就在眼前,可是她卻膽怯了,不敢問了。
為什麼要幫助她?
小米想知道答案,她曾經在心里猜測過許多答案,但可以求證的時刻來臨,她竟開不了口。
無法解釋的第六感給了她威脅,如果把這個問題問出口,她和長腿叔叔之間就會發生變化,所有的美好記憶與感覺將會被切得零零碎碎,兩人的關系將要化成灰。
見她遲遲不開口,杜雍無奈,原來小米並沒有她表現出來的勇敢,還以為樂觀開朗的她是個無敵女漢子,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為難到她,沒想到她竟然是個俗辣。
俗辣米讓他想起夏沐姍,她分明害怕鬼魂、害怕另一個空間,卻在阿響需要時挺身而出,任由他附身,只因為阿哲要她面對恐懼、戰勝恐懼。
想起她在昏睡中淚流不止,無助地喊著爸爸媽媽,想起她一清醒就擺出來的堅勒態度,杜雍覺得,小米和沐姍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女性。
既然她不敢提,那就由他來說。
杜雍問︰「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我為什麼要當你的長腿叔叔嗎?」
「因為你天性善良,喜歡濟弱扶貧,因為你覺得我很可憐,對于無助脆弱的女生,你都樂意幫扶。」小米急迫地替他說出答案,因為除了這個,她不願意接受其他可能。
她明顯的逃避讓杜雍感到罪惡,本以為她無所畏懼,原來根本是只駝鳥,只想把頭、埋進沙土里,如果是過去,他當然可以避重就輕,她不想知道,他便不說,但是現在不行,為了阿聲和阿響,他必須捅破這層窗紙。
「不對,我的天性並不善良。」照理來說,小米應讓接著問下去的,但她沒問,而是搶先開口阻止他即將出口的理由。
「是的,你就是,不要否認、不要謙虛,我了解你的,當好人不必感到丟臉,不必解釋了啦。」
丟下一串話,她慌慌張張想要逃走,就在她的手剛踫到門把時,杜雍的聲音從身後傳出來——
「我是杜聲的哥哥。」
此話一出,小米腦袋里的某條神經斷裂,砰的一聲撞得她耳膜發疼。
杜聲,那個年紀輕輕臉上卻透出詭譎笑意的男孩,那個放火燒死姊姊、燒掉她幸福的男孩。
倒抽口氣,她不斷搖頭,用力否決這個事實。
他們怎麼會是兄弟,組長明明是正義的化身,他是破過無數案件,為受害者發聲的英雄,怎麼可能是凶手的哥哥,不會的……肯定不會的……
她一定是幻听……沒錯!一定是她的工作壓力太大,整個人恍恍惚惚,才會產生這麼沒道理的想像。
小米微頓,朝杜雍揮揮手,喃喃自語。「我還有很多事要忙,不打擾組長了……」
想躲進殼里,假裝天下太平?不,她能視而不見,但他不行,阿聲更不行,阿聲的歲月不能在療養院里虛度,阿聲已經二十歲,他必須盡快解決阿響的事,讓阿聲重新回到這個世界,開啟真正的人生。
于是杜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逼她面對自己。
「放開我!」她像觸電般放聲大喊。
這一聲嚇到躲在門外偷听的詭詭、阿凊和阿康,三個人面面相覷。
阿康說︰「這麼激烈?我都不曉得組長……」
「是干柴遇上烈火,大爆炸?」詭詭懷疑。
組長看起來既不干柴也不烈火,還好幾次提冰塊把小米的火苗給澆熄,怎麼會突然控制不住,難道是小米給他下藥?
阿凊也想到了,「我們要不要沖進去,解救組長于危難?」
阿康瞪兩人一眼。「如果組長是受害者,小米會樂意接受,不會喊放開我。」
「小米自導自演,想破壞組長名聲,造就事實?」詭詭提出另一個假設。
阿康往詭詭後腦巴下去,居然這麼看不起小米,她雖然身材一馬平川,但好歹個子高,腿長腰又細,勉強稱得上清秀小佳人,只要恆心毅力加耐性,早晚會把組長追到手,哪需要造就事實?
「你以為現在是中古世紀?還是以為組長是死的,能讓小米愛怎麼演就怎麼演?」
「要不然……」
三個人嘰嘰咕咕在門外討論不停,門里小米和杜雍依然在對峙著。
小米死活不肯听,她強烈拒絕自己暗戀的人變成殺姊仇人的哥哥,她強烈否定他說出來的每句話,直到他說……
「你是對的,阿聲並不是精神病患。」
杜聲果真不是精神病患?
小米用力甩掉他的手,怒道︰「我就知道!你們故意說假話,好讓杜聲逃避法律制裁,他根本沒有精神病,他就是故意燒死人,希望所有人跟他一樣悲慘!」
「小米,你怎麼知道?誰告訴你這個的?」杜雍臉色凝重。
小米咬牙切齒地道︰「他親口說的!他憤怒我為什麼沒被燒死,還笑著告訴我,躲過那一次不代表可以躲過每一回,總有一天他會找到我、殺死我,他還說他喜歡我。哈哈哈,原來他喜歡人的方式就是殺戮,我可以百分之百確定,他不是個孩子,而是個變態,他以殺人為樂,他想要毀滅全世界!」
杜雍內心沉重,原來阿響這麼不想死,原來他想跟所有人在一起生活歡笑,他喜歡那些住在民宿的小客人,才想把他們拉進他的世界。
「小米,你靜下心听我說……」杜雍飛快說了杜聲和杜響的故事,還有正常人難以理解的靈魂附身,只有小米願意原諒,阿響才能順利離開,阿聲才能恢復正常。
小米平靜地听完他的話,半句都不相信。「組長。」
「嗯?」
「昨天晚上十點多,我家陽台出現一道強烈閃光,當時我正在吃外賣,突然那道閃光照過來,我不由自主地被那道光牽引著,然後就被外星人抓去……」她說了一個很荒謬的故事,和杜雍說的一樣荒謬。
「小米,別開玩笑,我是認真的。」杜雍皺眉。
小米點頭。「這就是我現在的感覺,死的人是我姊姊,我非常非常認真,所以就算你是我很喜歡的組長,是支持我一路長大的長腿叔叔,也沒有權利拿這件事開玩笑。」
說完,不管三七二十一,小米用力拉開門把。
辦公室門口,三顆頭顱被突然拉開的門嚇到,他們抬起頭,尷尬笑著,下一秒迅速做鳥獸散。
她走出門外,砰的一聲,把門用力摔上。
哇,小米膽子好肥,難道組長已經被她得手,她才這麼趾高氣昂?
「小米,你還好嗎?」阿康好意問。
「不好、很不好、非常不好,我糟透了。」小米連聲喊道。
從進去到出來,有二十分鐘嗎?是什麼情況會讓人在短短時間內,從一只麻雀躍鳳凰變成噴火龍?三人大為疑惑。
「發生了什麼事?」詭詭八卦之心大發作。
一憤怒的女人不該輕易招惹,詭詭耍笨了,小米當下轉頭,怒道︰「我失戀!」
「是組長拒絕你?沒關系啦,又不是第一次被拒絕,我以為你早就駕輕就熟。」詭詭笨,阿凊更笨,他不但招惹狂怒女子,還在她身上潑鹽酸。
于是小米跳起來,用力抓住他的衣領,大聲說︰「你知道組長拒絕我的理由是什麼嗎?」
她的眼楮在噴火,燒得阿凊全身灼熱。「是、是什麼?」
「組長愛上你了!天吶,我居然比不上一個偽娘?」丟下話,小米大步往外跑。
她很生氣、很害怕、很激動,她需要找個沒有人的地方,把她剛剛接收到的訊自心通通丟掉。
詭詭輕嗤一聲。「連這種謊話都編得出來?」
「小米肯定被組長氣瘋了。」阿康點點頭。
沒人把小米的話當真,但阿凊傻傻地看著小米的背影,認真了。
不會吧,組長真的喜歡他?
記者會上,周璦即便畫了濃妝也掩飾不住眼下的青黑。
原本應該坐到角落邊緣的邵棻棻竟被安排在她的左手邊,這讓她很不舒服。
她對邵棻棻的不舒服不僅在記者會上,還在與她對手的每一場戲中,每次導演喊出ACTION,邵棻棻就跟鬼上身似的,把被丈夫拋棄的妒婦演得淋灕盡致,讓所有人在不知不覺間被吸引,于是戲分一加再加,邵棻棻從原本只出現幾集的炮灰配角,到現在硬生生演成了第二女主角。
周璦之所以討厭邵棻棻,除了因為女人和女人間的妒嫉和競爭,還因為邵棻與楊姊的關系。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她老是覺得演戲時,邵棻棻說話的口氣和態度很像楊姊,像到讓她毛骨悚然。
原本她和陳立侗計劃,在順利從楊姊手里拿到離婚證書之後就公布戀情,但楊姊一死,不要說公布戀情了,面對周刊記者的質問,他們還得矢口否認關系,擔心被狗仔跟拍,私底下連見面都不敢。
事情已經過去將近半年,陳立侗是個有成就、有能力,多金且倍受女人歡迎的男人,楊姊一死,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自願獻身,在這種情況下,只能靠視訊聯系感情的周璦對這段戀情越來越沒信心。
鎂光燈不斷亮著,她用最完美的笑容迎接,她知道自己很美麗,知道自己有一張史上最完美的臉孔,對于自己的容貌,她有充分自信,只是這樣的自信,在對上邵棻意味深長的笑容時,胸口不禁一滯。
記者會結束,記者們一涌而上,紛紛對她提出問題——
「接下來你有什麼新計劃?」
「听說你打算往中國發展,這是真的嗎?」
「你在周刊上說已經單身三年,不知道想跟什麼樣的男人交往?」
問題很多,但都算友善,周璦帶著合宜的微笑,回答記者的發問,她預估這出戲之後,自己的身價將會再度往上漲。
「听說你做過臉部整型,是真的嗎?」
這麼尖銳?周璦下意識抬眼,沒想到竟對上了趙嘉寧的笑臉,他混在記者群當中,拿著麥克風搶到最前面,緩緩舉起左手,對著周璦比出一根手指。
周璦知道他的意思——已經最後一天了。
他竟在眾目睽睽下向她要答案!如果她搖頭,他會說出什麼驚人內幕?在場的記者一個比一個嗜血,如果他……
她不敢再想下去,對上趙嘉寧自信的目光,周璦嚇壞了,這時候經紀人擠過來,對記者們說道︰「拜托,這都幾百年的老問題了,現在還在問?這位記者,你是不是剛入行啊?」
經紀人一問,記者們發出一陣爆笑,沒錯,這個話題早就炒到不要再炒了。
趙嘉寧沒有因為眾人的嘲笑而退卻,相反的他目光深沉,嘴角的笑意比堅定,手仍然比著一,耐心等待周璦的答案,眾目睽睽之下,他非要她給出答案不可。
怎麼辦?面對無數的攝影機和鎂光燈,她能夠怎麼辦?
周璦手抖得越來越厲害,臉上的笑越來越僵硬,最終她敵不過他帶來的強大壓力,慢慢點了頭。
他就知道她會同意的。
趙嘉寧神情一變,尷尬地抓抓頭發,羞澀得像個剛出社會的小男生。「對不起,以後我會先做足功課。」
他的回答引得記者們又是一陣哄笑。
「請問,你在臉書上說想要戀愛,是有了喜歡的對象嗎?」
「請問……」
記者們持續提問,趙嘉寧從記者群中悄悄退開,他很高興很得意,他終于得到自己想要的。
該找個時間把房子布置起來了,他希望他們的第一次無比浪漫。
走出會場時,外面陽光燦亮,照在臉上有些不舒服,趙嘉寧皺眉,從包包里拿出太陽眼鏡戴上。
這時候,手機鈴聲響起,他看一眼來電顯示,勾唇淺笑,優雅的姿態讓他看起來像只高貴的貓。
接起手機,他的口氣溫柔似水。「可芸,這幾天還好嗎?」
「警局那里通知我去領回尸體。」
已經結案了?他就知道不會出現意外的。「真的?我馬上聯絡殯儀館。」
「我想盡快帶兒子回美國。」謝可芸不想面對這些,她想要趕快離開,只是公婆那邊不會允許喪事辦得太草率的。
「好,你先回美國,等我把醫院的事情處理好就過去找你。」
「嘉寧,我很害怕,我覺得……」
「覺得什麼?」
「覺得宇棋死不瞑目。」
趙嘉寧停頓幾秒,在片刻的沉默後,問︰「為什麼這麼想?」
「端端說,看見爸爸回來了。」
胡說什麼?趙嘉寧皺緊眉心。「小孩子不懂事,你別听他的。」
「端端說,宇棋穿著亞曼尼外套和他在父親節送的牛仔褲回來看他,宇棋告訴端端,他很喜歡這個禮物……」她緩緩吸一口氣。「我看見了,宇棋猝死那天,穿的就是端端說的那套衣服。」
端端沒看警察拍的照片,她卻看了,宇棋的衣服很亂,鈕扣被打開,寬厚的胸膛著,他的臉上、胸前都有女人的口紅印。
看過照片,她覺得反胃惡心,恨他怎麼可以穿兒子送的衣服去參加Party!
「他還說了什麼?」趙嘉寧凝聲問。
「端端說宇棋在哭,哭訴自己死得冤枉,端端已經十六歲,不是孩子了,我猜想會不會宇棋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被謀殺?」謝可芸猶豫著問。
「不要亂說話!」
他突如其來的暴怒讓謝可芸受到驚嚇,她在電話那頭沉默,一語不發。
趙嘉寧發現自己口氣不對,緩過氣後說︰「你不要亂想,我們見個面吧!」
沐姍穿著義工背心,長發在腦後束成馬尾,拿著募款箱在人群中穿梭。她已經忙了一上午,接近兩點鐘了,她應該找個時間把便當吃掉。
隨著經濟不景氣,小型育幼院越來越難得到捐款,眼看育幼院就快維持不下去,沐姍在念大一時拜訪數家育幼院,與院長們討論過後,決定每年定期聯合舉辦一場愛心圜游會。
他們義賣廠商捐贈的商品,也試著在圜游會里面讓更多人認識他們,除了希望能夠獲得捐款之外,也希望能夠媒合更多的孤兒以及無法生育的夫妻組成家庭。
今年是第五年,規模一年比一年大,他們甚至能夠有足夠資金印制雜志,讓民眾能夠認識台灣各育幼院的經營情形。
「沐姍,我來替你,你去吃飯。」晴恩帶著言言走過來。
「你不必顧攤子?」晴恩也是贊助廠商之一。
「我帶來的花全部都賣光了,錢已經繳到阿哲那里。」
阿哲是他們的財務,等將所有捐款匯集整理好之後,會依各家收容的小朗友人數做分配。
「好,交給你,我先去吃飯。言言,你要跟阿姨一起去嗎?」
他看看沐姍背後,言言說︰「小哥哥沒跟你來。」
「對啊,小哥哥在家里。」
「那我要跟媽媽。」
「好啊。」她笑著揉揉他的頭發,起身。
晴恩斜眼看她,壓低聲音,「小哥哥?言言幻想你也加入?」
沐姍一笑,沒有解釋。「我和言言感情好啊,怎樣,羨慕還是嫉妒?」
「都有!」晴恩笑著接過捐款箱。
沐姍頂著陽光走回休息處,一路走來,她和幾個認識的院童打招呼。
每個育幼院都會帶幾個院童過來幫忙,這一天,他們打扮得干干淨淨,而且乖巧听話到不像平常的他們。
但她很清楚這不是虛偽,而是渴望,他們渴望父母,渴望在一個健全的家庭里長大,所以他們盡力表現出最好的一面,希望能夠在今天被善心人士看見,希望有人願意給他們一個家。
這種待價而沽的感覺讓沐姍覺得心酸,但她不會指責或批判,因為她能夠理解,家人對他們這種人而言有多重要。
「沐姍姊姊,你要喝水嗎?」小可乖巧地拿一瓶礦泉水給她。
小可是他們慈愛育幼院的院童,她很喜歡沐姍,希望沐姍能夠領養自己,但沐姍評估過,以自己現在的條件,並不適合領養小孩。
「謝謝小可,姊姊給你買了一套新衣服,放在阿哲哥哥那里,回去的時候要記得拿哦。」
冰山美人今天很不一樣,她笑得溫柔燦爛,像曬在身上的陽光一樣溫暖。
「我最喜歡沐姍姊姊了。」小可加重口氣。
她模模小可的頭發,問︰「有沒有認真念書?」
小可點點頭後又搖搖頭。「數學還是考不好,老師常罵我。」
「你先把不會的題目做記號,下次姊姊回育幼院時教你。」
「好,謝謝姊姊。」
遠遠地,杜雍看著和小可對話的沐姍,她笑得很甜,眼彎彎、眉彎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消失,現在的她像個鄰家女孩,可愛而甜美。
杜雍的目光變得柔和,回想她在馬路上搶救小男孩的情形,想起她自願讓阿響附身,這讓他很欣賞她的善良。
今天他是來找阿哲的,小米那邊進展很不順利,整整三天,她就像只干鳥似的把自己埋在沙堆里,每次感覺他想提起杜聲,她就找藉口跑掉,他連勸說她的機會都沒有。
現在他只能寄望阿哲找到和阿響的溝通管道,希望能夠解開阿響的心結。
他打電話過來的時候,阿哲正在忙,他給了杜雍地址,反正離他的住處不遠,他就開車過來了,沒想到這里正在辦愛心園游會,而阿哲忙著數鈔票,數得心花怒放。
他坐在休息區,從阿哲口中听到不少關于沐姍的事。
杜雍覺得她相當厲害,那麼年輕的女孩不但半工半讀完成學業,還能買下房子,為了感激養育自己成人的育幼院,她主辦愛心圜游會,替育幼院爭取經費。
她看起來弱弱的,竟然兼兩個工作,不但在外商公司當會計,還是個作家,兩個工作都是要承擔壓力的。
阿哲說︰「沐姍習慣和人保持距離,因此朋友少得可憐。」
阿哲說︰「很多人在追求她,卻一個個都被她搞出三級凍傷。」
最後阿哲的結論是——「我必須在沐姍賴上我之前,順利把她嫁出去。」然後用意有所指的目光看著他。
最近他的桃花會不會太旺盛了?一個屢戰屢敗卻又屢敗屢戰的小米,現在又一個眾人公認的冰山美人,他要不要找家寺廟斬斬桃花?
「明天我們去把阿響的骨灰壇請出來,送到濟公師父那里。」阿哲說。
濟公師父允了,他就能讓阿響開口說話,不必再靠沐姍那破身體和破電腦來溝通。
「好,我過去接你。」
「可以,幾點?」
「看你方便,我配合。」
「早上八點。」
「沒問題,謝謝你。」
「我幫你是為了還你人情,但濟公師父那邊……」
「我懂。」宮廟需要百姓供奉才能維持下去。
阿哲很滿意他的態度。
兩人閑談間,沐姍走了過來,看見杜雍的那刻不禁微愣。
她以為不會再見到他的,阿哲說過,杜聲、杜響的事不準她插手。
「夏小姐。」杜雍打招呼。
她點點頭,笑容消失,表情恢復淡漠。
阿哲問︰「你過來干麼?捐款箱呢?」
「晴恩替我了,我過來吃便當。」
「你還沒吃飯?拜托,現在都幾點了,便當早就被人拿光了。」阿哲沒好氣暗她,長期以來,她都對自己的腸胃很刻薄。
她看看左右,說︰「那我到附近找點東西吃。」
發現她的視線停留在馬路對面的小七,阿哲問︰「你不會又想吃泡面解決吧。」
阿哲一面說一面對杜雍擠眉弄眼,他都無條件幫忙了,杜雍難道不必拿出兩分善意?
杜雍接收到暗示,對沐姍說︰「常吃泡面對身體不好,我的車子在附近,我帶你去吃飯。」
「不必麻煩,便利超商除了泡面,還有不少吃的。」御飯團、茶葉蛋都是好選擇。
「不麻煩,我正想找時間跟你說說鄭宇棋的事。」
「凶手已經抓到了?」如果是的話,那麼意味著接下來她不會再被騷擾。
「我們邊吃邊聊,我也還沒吃午餐。」杜雍說。
「對對對,你們一起去吃飯,反正這里就快要結束,你不必再回來了。」
這話是對沐姍說的,但阿哲的眼楮卻看著杜雍,意思很明顯——上道點兄弟,把人給我平平安安送回去。
杜雍接收到暗示,扯唇一笑,帶著沐姍往車子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