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雍昊淵給了向冬兒十五個侍衛,帶著襲兒翠兒和李嬤嬤,由京城的運河花了一天一夜往南來到德州。一路順風順水,暖陽照人,一行人悠閑地在船上賞景閑聊。
之後由德州到聊城,因為運河尚在興建,便改行馬車,依車夫的經驗,這一行至少要走三天三夜。令人意外的是,也許是年關剛過,官道上沒什麼大車,並不擁擠,馬兒又異常的听話,竟花了兩天半就到了。
向冬兒一行人在客棧安歇一晚後,又等了兩天才遇到趕集。聊州城的氣候比起京城要溫暖一些,水道蜿蜒,漕運發達,是鯉魚的主要產地。
天碧水清的大好天氣,河岸兩旁滿是攤販,行人往來卻不嘈雜擁擠,反而有種悠閑的氣象。
由于是逛市集,向冬兒不想太高調,讓侍衛別聚在一起,散開來遠遠跟著就好,自己只帶著翡翠兩婢及李嬤嬤,聘請了個在地人帶路。
「御賜的鯉魚啊……」那人听到她的來意,有些為難地道︰「那種鯉魚可珍貴著,平時市集就難得有人在賣,更不用說你們要買的是魚苗了。」
「那得找專門養魚的人問問才行。」他眼楮轉了轉。「再加三百個銅錢,我帶你們到養魚的人家去。」
「三百個銅錢?」李嬡嬤叫了起來,指著某個小販道︰「路邊的饅頭才賣一個銅錢,我們聘請你一天也才十五個銅錢,你一口氣就要三百個銅錢?」
「我這不是賺的辛苦錢嗎?」那人見只是一群女人,衣著看上去也普普通通,便坐地起價。「沒有我,你們絕對找不到賣魚人家住哪里,我也不誆你們,免得說我不知道,先跟你透個底,那戶人家姓黃,沒有我帶,你們找人就像大海撈針。」
「到那里要走多久呢?需要雇轎子嗎?」向冬兒像是沒听懂他的威脅,天真嬌憨的問著。
「不用雇轎,走路不到半個時辰一定能到。」那人一拍胸脯。
「只不過半個時辰的路程,代表離得不遠,你都說他姓黃了,應該問人就知道吧?」向冬兒笑了起來,都說她傻,這人比她更傻。「你要三百個銅錢太貴了,我只能再多出十個銅錢,否則我找別人也一樣。」
「什麼?」那人哇哇叫了起來,惡向膽邊生,張牙舞爪地道︰「我不管,你們找了我領路,我說三百個銅錢就要三百個,否則不讓你們走!」
「是嗎?」向冬兒轉向翡兒,一臉無辜地道︰「翡兒,他不讓我們走怎麼辦?」
翡兒好笑地道︰「少夫人,你只要招個手,這個人連一個銅錢都拿不到。」
听到翡兒稱向冬兒為少夫人,那人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有能力請得起婢女的都是大戶人家,怎麼會穿得如此寒酸,這不是坑人嗎?
才說完,就看到向冬兒笑嘻嘻地招了個手,突然間四面八方圍過來幾個高頭大馬的漢子,個個膀大腰圓,面無表情地瞪著他。
那人都快嚇尿了,直接跪下求饒道︰「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小的不敢收你一毛錢,馬上帶你去……」
「不用了。」向冬兒瞪了他一眼。「我已經不相信你了,快滾吧!」
那人見向冬兒沒有追回已付的十五個銅錢,感激涕零地連滾帶爬跑了。
翠兒哼道︰「真是個不老實的,害我們現在又要重新找人領路了。」
向冬兒眼尖,恰好看到路邊一戶賣魚的人家,便指著那方向說道︰「咱們去那里問問,都是賣魚的,說不定會知道。」
眾人也覺得有理,便走了過去。
那是一家店面,賣的全是魚,而且都是同一種魚,老板是個看起來憨厚老實的中年男子,一見到向冬兒等人走來,便熱情地招呼道︰「客人們可是要買魚?今兒個的鯉魚可新鮮了,一個月也沒能出來賣幾次,早上才撈起來的……」
鯉魚!向冬兒本來只是來問路,馬上將注意力放在店里販賣的魚身上,一看清那魚的模樣,她眼楮差點沒凸出來。
金鱗赤尾,體型梭長,不就是晉王府湖里御賜的鯉魚嗎?
李嬤嬤也看出來了,連忙對著向冬兒道︰「少夫人!就是這種魚啊!」
「對對對!」向冬兒高興不已,旁邊的人也跟著興奮起來。她抬起頭問著那中年老板,
「有沒有賣這種鯉魚的魚苗啊?」
原本沒抱什麼希望,想不到那中年老板說道︰「有的,小的家里就是養鯉的,魚苗多得是呢!若是要稍大一點的幼魚也有,只不過可能要麻煩客人到我們黃家村去取魚苗。」
黃家村……翡兒像是想到什麼,似笑非笑地問道︰「老板姓黃?那從這里到黃家村是否不用半個時辰?」
「客人您怎麼知道?咱們黃家村全村都養鯉,原來這麼有名了嗎?」中年老板笑著直搓手。
眾人全望向了向冬兒,簡直滿心欽佩。他們不止一次听說這個世子妃運氣好,當真好到隨手一指就是要找的人,才第一次逛聊城市集,不到一個時辰就能把魚苗買好。
按這個勢頭,根本中午用完膳就能出發打道回府了啊!
向冬兒早就習慣自己的好運了,在眾人驚訝的眼光中倒也處之泰然。「既然這樣,那咱們等會兒買好魚苗就可以離開聊城了,這魚苗可矜貴著,早點回府才不容易半途生變。」于是一行人買好魚苗後,先回到客棧用完午膳,又整理好了自己的包袱,再次坐上馬車,出了聊城。
回程一樣到德州的河口改坐官船,花了一天的時間回到了京城。
不過這次時間沒算好,抵達時已過了京城的宵禁時間。按理這種情形該在城外留一晚,隔天早上再回府,不過向冬兒歸心似箭,一方面是擔心魚苗撐不了太久,另一方面是她有些想念雍昊淵了。
是的,她真的想他。盡管之前她在府中,他也常十天半個月消失無蹤,她卻不那麼掛懷,因為知道他總會回來的。可是這次是自己出門,不知道他會不會等她等得不耐煩了?她有一肚子旅途中的所見所聞想與他分享,如果太晚了他睡了,可就說不上話了。
她好像越來越依戀他了……想到這里,難得害羞的向冬兒都忍不住臉熱了一下。
于是她也不管宵禁了,第一次動用特權,讓侍衛亮出晉王府的身分,守城士兵知道馬車里是世子妃,有急事回府,便二話不說開了城門讓馬車入內。
馬車行在寂靜夜晚的青石板路上,發出轆轆的聲音,都像在催促她快些回府。等馬車行至王府前,已經又過了一個半時辰。
這麼晚了走王府大門,一定會成為于氏攻擊的把柄,于是向冬兒選擇了習慣出入的側門,離世子的院子也近。
翡兒翠兒將她扶下了馬車,她喜孜孜的堅持要自己拿其中一個裝魚苗的木盆子,想第一時間讓雍昊淵看到她的成果。
一名侍衛敲了敲側門,門居然咿呀一聲開了,看守側門的侍衛則是不見人影,眾人納悶地走進去,卻隱約听到世子院落的方向傳來刀劍交擊的聲音。
「世子在練劍?」向冬兒納悶地問著。
翡兒比較理智,直說道︰「這麼晚了不像是練劍,何況世子已經很少動劍了。」
說到這里,眾人都緊張起來,尤其是向冬兒,幾乎是一馬當先的捧著木盆跑在最前面。
「世子妃當心!」翡兒翠兒連忙追上去,竟發現自己追不上向冬兒。
還好侍衛們後發先至,追上了向冬兒的腳步,她跑在最前頭,很快地就進了院子。院子里,一個黑衣蒙面人正與任皓激戰不休,雍昊淵則是坐著輪椅在一旁面無表情看著。
其實一開始有兩個黑衣人,趁夜潛入王府,卻被埋伏了好幾日的雍昊淵及任皓逮個正著。其中一個早就不敵,被雍昊淵擒下後居然自刎,另一個仍在任皓的手中苦苦掙扎,向冬兒進院子時,看到的就是這個畫面。
「夫君!」她倒抽了一口氣。
她的叫喚分散了雍昊淵及任皓的注意力,那名黑衣人乘隙便朝向冬兒的方向而來。
「該死!」任皓反應過來,卻已來不及,若被這黑衣人逃月兌,讓敵人猜到他們的謀畫,他們的行動就會變得被動了。
向冬兒捧著木盆向前跑去,突然腳下踢到一塊石頭,一個重心不穩,居然整個人跌倒在地,而在她倒下去的那一剎那,手上木盆也跟著飛了出去。
就是這麼巧,那黑衣人才剛飛躍過來,向冬兒的木盆就直直的擊中他的面門,黑衣人只覺得眼前黑影飛來,然後腦門一陣劇痛,接著就砰的一聲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嘈雜的夜,突然變得一片寂靜。
在後頭追著的任皓,以及遠遠看著的雍昊淵,還有後面趕上來的侍衛們和翡翠雙婢及李嬤嬤,幾乎都被這一幕給驚呆了,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樣都能抓賊,向冬兒的運氣簡直沒天理了,還讓不讓人活啊!
而莫名其妙收拾了黑衣人的向冬兒,這才模著鼻子爬起來,隨手拍了拍自己滿是塵土的裙子,急急忙忙跑向翻倒的木盆,還順便踩了地上的黑衣人一腳。
「夫君我回來了,可是我的魚苗都灑了啊,快來幫我救它們啊……」
黑衣人輕而易舉地抓到了,向冬兒只當是賊,也沒多問,將魚苗放入湖內之後,鎮日喜孜孜地顧著她的魚苗,用自制的飼料親自喂養著。
雍昊淵及任皓問出了對方的計劃,不由為對方的大膽而震驚。二皇子的確對晉王府有所圖謀,雍昊淵本來想父王是皇帝的胞弟,二皇子至多也只敢打壓一下,想不到竟然是想血洗晉王一家。
然後晉王府滅門血案將會由二皇子偵破,晉王所帶領的北軍,二皇子也會挾功順勢將鎮南大將軍之子邵東推上去,向皇帝求得虎符讓其去鎮守北地,這樣等于斷了太子的一只臂膀,自己則多了爭皇位的籌碼。
雍昊淵冷笑嘲諷著二皇子的痴心妄想,就算他的計劃成功了,他也不見得能讓邵東成功補上北方武將的缺。他忘了算皇帝的多疑猜忌及氣量狹小,豈可能讓已經掌握南方兵力的鎮南大將軍又去染指北方的軍隊?
就在向冬兒由聊城回來的第十天,于氏突然向晉王提出想回娘家探親,還帶著她的兒女,希望能多住幾天,雍承志沒有阻止的理由,便讓她攜家帶眷的離去。
听聞于氏離開,雍昊淵很快暗地發了一連串的命令下去,看來他等的事情,很快就要發生了。
春寒料峭,正是梅花盛放的時節,一到夜晚暗香飄動,月光映照在梅枝上,那雪白的梅花彷佛暈了層光,看起來朦朦朧朧,遺世獨立。
已入二更,向冬兒卻是睡不著,托著腮呆呆地看著窗外的梅。月光映照在她嬌美的臉蛋上,光華流轉,難得的恬淡讓她增添一種女人味。
雍昊淵靜靜地看著她,居然入了迷,細細的品著這個屬于他的女人。以往他只注意到她有趣的性格,過人的氣量,卻沒注意原來她也算是個小美人胚子,散發著屬于她的芬芳。
難得地,雍昊淵的心有些蠢動,他與她尚未圓房,一方面是他覺得她年紀太小,即使心里已接受了她,同床共枕時也克制住了欲念,另一方面,他大事未成,不想拖累她。
今晚似乎特別不同,空氣里隱隱的張力,竟讓他對她遐想起來,她衣服下的肌膚,不知是不是與她的臉蛋一樣那般的白女敕無瑕呢?
他忽地用力搖了搖頭,甩開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如今的他時時刻刻都需要冷靜,切不能耽溺于男女之情。
他搖頭的動作讓向冬兒回過神來。她以為他不滿這麼晚了她尚未就寢,便主動道︰「夫君,我睡不著。」
「為什麼睡不著?」
她模了模自己胸口。「我總覺得今晚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直心慌意亂的。」
雍昊淵挑了挑眉,她倒是敏銳。
「夫君可以陪我到湖邊喂魚嗎?」反正睡不著,向冬兒索性不睡了,拉著他的袖子搖晃要求。
瞧她小臉蛋上的期待,雍昊淵覺得自己完全對她硬不起心腸,忍不住伸出手,往她臉上一捏。
「好。」
夜深露重,向冬兒幫雍昊淵套上了棉襖,自己也穿上一件,便興沖沖拿好了魚飼料,推著他的輪椅朝湖邊去。
銀白月光灑落,如一張夢幻的網罩著兩人,處在其中的他們都很享受這種無言的契合。
湖光清冷,根本見不到魚,不過向冬兒仍是將飼料灑了進去,不一會兒魚群聚集,將水面擾得啦_作響,深夜里響起她銀鈴般的笑聲。
「這樣吃,應該很快就能長大了吧?府里有座湖真好,還能養魚。」向冬兒真心欽佩自己的睿智,這王府湖中鯉魚的數量再次重返巔峰。
「我從小在王府長大,從來沒注意過這湖有什麼好。」有她陪伴,夜晚也變得明媚,雍昊淵或許是被這種放松的氣氛感染,說話都輕柔了起來。
「王府可好啦!」向冬兒幾乎屈指都數不完。「這府里風景好,伙食好,父王也好,翡兒翠兒也好,廚房里的人也好,大總管也好……」
在她數著的同時,雍昊淵的表情卻漸漸地越來越沉,連廚房里的人都輪到了,怎麼就沒有說到他。
向冬兒數到最後,笑眯眯地望著他。「……不過啊,他們都比不上你,這府里就數你最好了!」
雍臭淵壓下心中的悸動,淡淡地道︰「我哪里好?」
「你哪里都好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年前你消失了一陣子,但在于姨娘扶正的那一天,你馬上就出現了,總不可能是替她祝賀吧?果然于姨娘馬上就來找我麻煩,卻被你嚇走。」向冬兒有些得意地昂起了下巴,嬌俏地睨著他。「其實你是回來保護我,怕我被于姨娘欺負了對不對?」
雍昊淵扯了扯唇不語,算是默認。
「還有啊,我從聊城回來那日,被我那盆魚擊昏的黑衣人,原本是朝著我沖過來的,我第」次看到你臉上有驚愕的表情,也是怕我有危險,心里擔心我吧?」
「你倒是看得仔細。」他輕咳兩聲,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所以真是這樣啊!向冬兒覺得自己的心都化了,幾乎是毫不掩飾對他的崇拜與迷戀,痴痴地望著他。「自小到大,從沒有人像你那樣愛護我,叫我怎麼能不喜歡你呢?」
「你喜歡我?」沒料到她說得如此坦率,如此真切,雍昊淵整個人像被雷擊中,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還有喜悅,不過都被他不動聲色地壓抑下來。
「當然喜歡啊!你是我夫君呢!」向冬兒說得理所當然。
「只是因為我是你夫君?」他的心中又沉了沉,想不到自己竟會被她的話牽動的患得患失。
所以萬一她嫁的人不是他,只要是她的夫君,她都喜歡?雍昊淵很是厭惡這個認知。
向冬兒卻是走到他面前,身形微蹲,正臉看著他,笑眯眯地說︰「因為我夫君是雍昊淵。」
不是任何人當她夫君都能得到她的青睞,只因為是他。
在這一瞬間,雍昊淵幾乎要伸出手將她摟入懷中了。這丫頭看起來傻里傻氣,粗枝大葉,但仔細注意會發現她話中的真意,能軟綿到嵌入心窩中的任何一個角落。
這是一種無條件、不含任何要求的純潔情感,她就這麼給了他,也不管他喜不喜歡她,會不會辜負她。
其實到頭來,她還是傻,她根本不知道他並沒有把她規劃進他的未來。
他的未來注定諸多險惡,他並不想讓她跟著受累受苦,但在她看來,或許還是他不要她了。
雍昊淵想伸手擁抱她的動作只做了一半便慢慢收回,突然覺得心口隱隱作痛。
還想說些什麼,可是遠處突然傳來騷動及驚叫,兩人抬頭往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赫然看到那個方向居然起火了。
「走水了!走水了!」寂靜的夜里,奴僕們尖叫的聲音更顯剌耳。
向冬兒著急地想過去看看,卻被雍昊淵攔住。
「不要過去。」
「為什麼?」
「因為你只要落單,就會死。」
向冬兒不解他的意思,正待發問,就看到原本該守著王府的侍衛們居然持刀向他們殺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向冬兒正想帶著雍昊淵躲開,卻見他推著輪椅迎了上去。
明明穿著府中侍衛的衣服,卻全殺向雍昊淵,後者輪椅運得極為流暢,手里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一把短劍,快狠準地收割著侍衛們的生命。
向冬兒簡直嚇呆了,她從沒看過這麼殘酷的殺人場面,幾乎雍昊淵只要一個轉身就必然有人倒下,一個揮手就結束一條人命,利落干脆,侍衛們都沖不過他的防線,更不用說接近向冬兒。
沒有多久,情勢丕變,王府的圍牆外突然從四面八方跳進了許多黑衣人,向冬兒本想這次死定了,但這群黑衣人卻不是朝雍昊淵攻擊,而是替他反擊那些背叛王府的侍衛。
一時間刀光劍影,血肉橫飛,殺了一個又來一個。地上布滿尸體,血色飛散黑夜,還有些殘肢掛在樹上。可是雍昊淵的武功出乎她意料的高強,明明在這樣的腥風血雨之中,他身上卻依然整潔,棉襖上都沒沾到一滴血,陣似冷電,劍勢如虹,是那樣的冷冽無情。
向冬兒整個人傻在原地,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再看下去。
終于,黑衣人控制了場面,雍昊淵也停了手,一拍輪椅,連人帶椅飛身回到向冬兒身邊。他抬頭看著她,恰好迎上她低頭那難以置信的神情,令他不由心里一沉。「怕嗎?」
「我我我……我覺得夫君好厲害啊!」
向冬兒握起雙手放在胸前,看著雍昊淵的目光有難言的火熱,這反應倒是令他驚訝。
她甚至還手舞足蹈地學起他舞劍的動作。「你還坐在輪椅上,居然能帶著輪椅上下翻飛,左右環繞,就像一條蛟龍一樣矯健,出劍凌厲自如,殺人明快利落,簡直殺神下凡,神勇威武,宇內無雙,天下無敵啊……我更喜歡你了!」
雍昊淵聞言一怔,他以為尸山血海會嚇到她,想不到他還是小覷她了。她對他的迷戀簡直沒有道理,卻讓他覺得很爽快,大大滿足了他的虛榮心。
而她那小身板滑稽地學著他旋轉、剌殺,也差點讓他相信自己的殺心並非殘忍,而是勇敢。
她怎麼能……這麼可愛呢?
府里的動亂終于告一段落,反叛的侍衛們全被殲滅,此時雍承志手拿著劍匆匆忙忙的跑了過來,劍尖上甚至還滴著鮮血。
「你們沒事就好了。」見到他們毫發無傷,雍承志松了口氣,臉色卻仍然難看。「這到底怎麼回事?」
侍衛為什麼會攻擊王府,還有那些來營救的黑衣人又是哪里來的?雍承志完全搞不清楚。
「于氏。」雍昊淵淡淡說道。
不過提了個名字,雍承志便懂了。府里的侍衛都是于氏安排的,他們反過來攻打王府,還特地選在她不在府里的時候,顯然與她月兌不了關系。
至于黑衣人的來歷……見雍昊淵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雍承志長長一嘆。
「看來你早有準備,我竟小看了于氏的野心,你怎麼知道她會做出這種事?」雍承志神情凝重地問。
如果于氏要殺的只是雍昊淵,那他還能理解,這是在為雍昊平的世子之位鋪路,但連他這個晉王都要殺,他就不明白他死了,她能得到什麼好處。
「我們都死了,能得到好處的不是她。」雍昊淵再次好心地提醒他的父親。「我說過,于正榮是二皇子的人。」
雍承志恍然大悟,這樣一切都說的通了。他和雍昊淵都死了,北方軍隊的將軍之位就懸空,到那時候二皇子的人就有機會了,太子也會失去晉王府的助力。
本以為王府的亂象到此告一段落,想不到又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
雍承志父子與向冬兒同時抬頭一看,赫然看到來人有數名,且都帶著侍衛。
這幾個人有于正榮的兒子于金海,鎮南大將軍的兒子邵東,兵部尚書的兒子……等等,甚至連雍昊平都在其中,一臉愕然地看著毫發無傷的雍承志父子。
「你們竟然沒死?」于金海震驚地說道。
「布置了這麼久,功虧一簣很可惜吧?」雍昊淵不客氣地諷道。
「你……」于金海回頭與眾人對視一眼,知道這次事敗了。他們原本算準時間想來接收戰果,想不到卻是自己安排的人被殺光。
「雍昊淵,你以為我們殺不了你?」邵東的性格有些沖動,一听到雍昊淵還反過來諷剌他們,便忍不住出言威脅。
雍昊淵冷冷看著他。「方才你們的人殺不了,現在就更殺不了。」
「你大可以試試……」邵東話還沒說完,就見雍昊淵不知怎麼辦到的,竟像抹幽靈般迅速移到他身前,而雍昊淵手上的短劍劍尖正直直抵著他的喉頭。
「不……」邵東不敢動了,額間立刻出現大滴大滴的汗。「你不敢殺我的。」
「你們都想將我晉王府滅門了,憑什麼我不能殺你?」
雍昊淵冷冷的話听在那些心虛的人耳中,彷佛寒到骨子里,都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我……我是鎮南大將軍的兒子,你沒有證據說今晚晉王府的事與我有關!你敢殺我,我父親一定要你付出代價。」邵東幾乎是尖叫起來。
「唆!」
雍昊淵手往前一伸,邵東頓時睜大了眼,汩汩的鮮血從他的喉間冒出來,下一刻往後倒在地上,竟是死不瞑目。
于金海等人嚇得渾身發抖。「你……你竟敢殺了邵東?」
雍昊淵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我不只要殺他,我還要殺你!」
于金海驚叫一聲,轉身就想逃,但他如何逃得過雍昊淵的快劍?還沒跑出兩步,他只覺背心一痛,然後渾身像有什麼急速地流失,最後連站立都沒辦法,慢慢的跪下,最後趴在了地上,氣絕而死。
剩下的那群烏合之眾見帶頭的兩個人死了,恐懼地紛紛作鳥獸散,跑得比兔子還快,而雍昊淵也沒去追,就這麼看著他們離開。
雍承志直到今日才見識到雍昊淵的殺伐果斷,看來他還是不太了解自己的兒子。
他又驚又氣,「你居然殺了于金海與邵東?」
雍昊淵只給了他一記冷漠眼神。「你怕了?」
「我怕的是你要因此背負責任。」雍承志嘆氣道︰「我們的確沒有他們參與剌殺行動的證據,他們逃走的那一群人卻能指證你殺了于金海及邵東兩人,依據本朝律法,殺人償命,你殺的還是重臣子女,就算削去你金吾將軍的職位,以功抵過也要流放千里。」
「反正京城我早就待膩了。」雍昊淵仍是一副古井無波的模樣,好像人不是他殺的,也不想再和雍承志多說什麼。
「冬兒,推我進房吧。」
向冬兒都看傻了,被他一叫這才回過神來,向父王告了聲罪後,便將雍昊淵推離。
而雍承志心中充滿惆悵與淒涼,他方才看到雍昊平了,他自認沒有錯待于氏,也真心疼愛著雍昊平姊弟,為什麼雍昊平會聯合別人來殺他這個父親?
這些年來,他真的大錯特錯了!
望著雍昊淵夫妻的背影,雍承志慢慢地握緊了拳頭。
「我豈能讓你獨自上路?我已經錯過一回了,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拋下你……」
隔天,晉王府遇襲案驚動了整個京城,不但牽扯的人數眾多,還個個都位高權重,皇帝只給了十天的時間調查,十天後原是休沐日,但皇帝特地開了朝會,讓百官共商此案。
刑部負責調查,但刑部尚書之子于金海也死在這次的遇襲案之中,傳聞還是晉王世子雍昊淵親手殺的,所以便由刑部侍郎主審此案,刑部尚書成了被害者家屬。
朝會上,晉王父子面無表情地站在左方,刑部尚書于正榮及鎮南大將軍全是一臉悲憤地站在右方,皇帝坐在龍椅上面對百官,右方站著太子,似乎微妙地劃分出了陣營。
刑部侍郎正滔滔不絕地解釋案情,「……據悉此次入侵晉王府之匪徒,系京城外的一窩山匪,偽裝成王府侍衛,趁夜放火作亂。這些山匪來自北地,為北地異族余孽,潛入京中伺機向兩年前剿滅異族的晉王世子尋仇。至于刑部尚書之子于金海以及鎮南大將軍之子邵東,分析是察覺到京城異狀,進入王府察看,卻被晉王世子誤殺。」
「這便是刑部調查的結果?」皇帝若有所思地問道。」
「是。」刑部侍郎拱手垂頭,恭敬地說道,卻看不到他的表情。
皇帝目光復雜地看向晉王,這個弟弟武功杰出,謀略雖是差了點,卻本性忠厚正直,一直受先皇疼愛。他坐上皇位後鎮日戰戰兢兢,就是因為有這個皇弟在後頭緊緊逼迫,雖然晉王已表態不爭皇位,但他豈會輕易相信?
因為自他登基以來,所有的戰功都是北地大捷,等于光榮都在晉王父子身上。好不容易晉王世子傷了腿,他們身上的光環才稍褪了些。
但他們待在京中,皇帝又煩惱了,這對父子武功高絕,人品無雙,無論在哪里都像在提醒京城的百姓和官員們,有這麼兩個比他還優秀的存在。
功高震主,尾大不掉,是皇帝一直戒慎恐懼的最大原因。
所以當刑部尋了個由頭,參了晉王世子一本,說雍昊淵涉嫌貪瀆北地軍需,皇帝明知有異,非常可能是栽贓嫁禍,卻也順水推舟地讓刑部加緊調查,想著只要趁機收拾了雍昊淵,依雍承志的性格,很可能一蹶不振,那便一箭雙鵰,一次解決了心頭大患。
但北地軍需的案子還沒弄個水落石出,又發生了晉王府的血案。而這次血案里死了兩個重臣之子,刑部的調查結果又對雍昊淵不利,皇帝便在心中思量,是否借著此案拉下雍昊淵,借以重挫雍承志,一樣能得到他想要的結果。
心中有了決斷後,皇帝便將目光從晉王父子身上移開,先詢問了刑部尚書及鎮南大將軍。「你們覺得如何?」
「啟稟萬歲,吾兒死得冤屈,絕對不是被誤殺!」于正榮說得咬牙切齒,「晉王世子就是故意殺他的!這件事當時在場的兵部尚書之子等人都可以作證!」
「萬歲,吾兒也是被晉王世子故意殺死,因為他們平時就有齟齬,晉王世子借著王府混亂時殺了吾兒,想趁機逃避刑罰,請萬歲明察!」鎮南大將軍最器重邵東這個兒子,自從邵東死後便不住掉淚,現在說著眼眶又紅了。
皇帝點點頭,轉向晉王父子時態度便變得有些嚴厲。
「你們有什麼話說?」
看皇帝一副已然定罪的模樣,雍昊淵只在心中冷笑,雍承志則是心都涼了。明明晉王府被殺了親兵數十人,燒毀屋宇若干座,才是被害者,皇帝卻是問都不問,只將重點放在死去的于金海及邵東身上,這擺明了是要對付他們父子倆。
雍承志想說些什麼,卻被雍昊淵搶先道︰「萬歲,對于刑部的調查內容,微臣有話想問。」
雍昊淵自然知道皇帝的心態,因為刑部所謂的調查,只是到王府看了幾具尸體,根本沒詢問過他與父王兩人任何問題,顯然早有月復稿。
所以雍昊淵也不客氣了,推著輪椅上前,直接問道︰「刑部侍郎說,山匪偽裝成侍衛,趁夜襲擊王府。但微臣好奇,山匪如何偽裝成侍衛不被發現?那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年後換上的新人,而晉王府中的侍衛是由扶正的晉王妃于氏安排。那于氏可是刑部尚書的女兒,請問刑部尚書如何解釋?」
于正榮臉有些綠,推拖道︰「本官如何知道你們府里的侍衛如何安排?至于于氏,出嫁的女兒就是你們府里人了,與本官又有何干?」
「于氏在王府出事前回娘家了,現在還住在尚書府里頭。」雍昊淵淡淡地道。
于正榮找不到借口了,于氏回家是求自保,當初也以為晉王父子必死,誰知道出這種紕漏,他只得憤憤地拂袖道︰「後宅之事本官不管,如何知道她回家做什麼?倒是世子你不斷將矛頭指向本官,要知道死的可是本官的兒子!」
這便是和稀泥了,但在悲憤之下說出這樣的話,好像也情有可原。雍昊淵早知問不出個所以然,也大概能猜出最後的結果是什麼,但他還是要問,必須讓百官知道,他們晉王府受的是什麼冤屈,而他們效忠的萬歲是如何的不公。
「你死了兒子,但晉王府可是差點滅門,有誰來問?」這句話本就誅心,而且是直指皇帝,所以雍昊淵不待眾人反應過來,又接著問道︰「刑部尚書方才說,除了于金海與邵東兩名死者,還有兵部尚書之子等人,可否請當晚在場欲指證我的人出列?」
既然是要針對雍昊淵,那些人當仁不讓的站出來,居然有五、六個官員,當然有的人不在場,但他們卻是站了出來。
如此,二皇子拉攏的一部分勢力很明確了,雍昊淵不著痕跡地與皇帝身旁的太子交換了記眼神,又續道︰「在案發當日,王府的親兵擊退了匪徒之後,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于金海及邵東就帶著一群人出現,也就是出列的這一群人。當時已近三更,正是宵禁時分,晉王府附近更是清靜,一面是湖,另外一面接近城牆,還有一面是戶部尚書府,另一面則是太子少保府。我已詢問過,那兩府在當晚都沒有人出入,且近王府一里內都沒有任何酒樓或青樓等能聚集起一群人尋歡作樂的地方……
「所以我想問諸位,這麼晚的時間,你們在晉王府周圍做什麼?若非如此,你們又如何能在王府遭襲擊後一刻鐘之內就抵達晉王府?」
雍昊淵的視線一個個掃過去,與他對到眼的都回避了他的目光。
廟堂上一片寂靜,雍昊淵犀利的言詞,令那些想強加罪名在他身上的人都說不出話來,甚至有的人已後悔自己為何站了出來。
「所以,我視于金海及邵東等人為共犯,進而誅之,是有理有據的。」雍昊淵說完,朝皇帝行了個禮,便退了兩步回到晉王身旁。
雍承志百感交集地看了自己兒子一眼,相信只要有點腦袋的人都听得出雍昊淵的話在情在理。或許他已替自己洗清了清白,但皇帝絕不會讓他那麼好過的。
「雍昊淵,所以你承認于金海與我兒的確是你殺的!」鎮南大將軍像是抓住了他的語病,急急上前向皇帝說道︰「萬歲,無論晉王世子如何狡辯,我兒壓根與山匪無關,而雍昊淵殺了我兒是事實,請萬歲降罪晉王世子,以平眾心。」
「請萬歲降罪晉王世子,以平眾心。」諸位出列的官員們都下跪,齊聲說道。
然而皇帝尚未做出判決,雍承志已一步踏出,朝皇帝施了大禮,大聲說道︰「萬歲,事發當日世子所做的任何事都是由臣授意,若萬歲要降罪,就降罪于臣吧!世子雙腿已廢,又是出于義憤,有了臣的命令在前,他出手失了輕重,請萬歲從輕發落。」
此話一出,即便是嚴肅的金鑾殿上依然是一陣嘩然,這晉王居然想替兒子頂罪!
雍昊淵更是難以置信地望著自己父親,差點就出列否認他的話。但他知道自己不行,皇帝的目標原就不在自己身上,而在父王,如今父王把所有事情攬下,正中皇帝下懷,如果他又橫插一手,只會讓事情更難看,父王會受到的刑罰必然更重。
第一次,面對自己的老父,他喉頭像梗著什麼,卻說不出話來。
所以雍昊淵只能上前,而後讓自己由輪椅上摔下,堅持跪在父親身旁,朝著皇帝也行了大禮。
「臣不孝。」雍昊淵重重地說了這句話,卻讓雍承志差點沒掉下老淚來。
這顯然是苦肉計了,皇帝就算要下重手,也要掂量一下百官的觀感,何況這件事原就有蹊蹺,皇帝更是清楚自己的決斷壓根不公平。
「夠了!」皇帝大手一揮,眼神卻不願再看向晉王父子。
「晉王雍承志教子無方,教唆殺人;晉王世子殺死于金海及邵東,雖听命于其父,然出于義憤,且晉王府已受難,人員傷亡慘重,故削去雍昊淵金吾將軍之職,同時晉王父子兩人流放東北金州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