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名貴客總算順利搭機撤離,莊園里如今只剩下自己人,今晚的任務至此,算是圓滿達成。大貓略略松了口氣,他實在被空氣里彌漫的煙硝味燻得受不了,抽出燕尾服上的袋巾掩住口鼻,一面向隊長回報任務執行的結果,一面朝倒臥在主建築大廳門口的尸體走去。
一踏上台階,大貓立刻冷汗直流。
他不是被這次任務的難度之高嚇的,也不是被那把槍口對準他的長槍嚇著,他是被持槍的小屁孩和他凶殘的表情驚到的。
地上這名已成尸體的女子,她剛剛偽裝成客人,在他們準備護送最後一批重要客人撤離時,不曉得從哪個角落冒出來。當他察覺到有異,準備射殺女子,她已經拔掉手榴彈的插銷,打算向他們這里投擲過來。
他開槍制止了,但他第一時間瞄準的是手榴彈,不是人。
當他連發兩槍好狗運地擊中手榴彈,接著想對付女子時,她已經中槍倒地了。
他原以為解決掉這個女人的是佣兵學校的人,或是蘇格蘭場派出來的特警……大貓的視線從地上被轟得殘破不堪的尸體拉回來,懶洋洋瞥著槍口對準他的霰彈槍,終于知道人是誰殺的。
這是哪來的小屁孩啊!大貓在心里咆哮。
拿著一把幾乎比身高還高的霰彈槍四處亂逛,他爸媽知道嗎?大貓嘴角微抽。
這個黑發男孩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他的年紀看起來大約在十歲上下,似乎有東方人血統,但漂亮的五官又立體得不像亞洲人所有。讓大貓驚悚的是男孩殺完人之後的表情。
這個表情,讓大貓一度遲疑地想著︰不然干脆干掉他算了?
大貓自認為也不是個正常的小孩,在倫敦充滿各種暴力的紅燈區長大,性格不扭曲點是活不下去的,可是……
可是這孩子也太變態了!大貓繼續在心里抱頭咆哮。
一個小孩子對著倒在血泊中的尸體發出凶殘冷笑,那雙漂亮得要命的眸子還閃著無比興奮的光芒。這樣的孩子,在今晚這種兵荒馬亂的情境里,任誰都會覺得他比較像是恐怖分子。
尤其男孩將那雙變態眼神,從女子殘破的尸體轉移到他身上、像把他當成死豬一樣看待的時候,這一刻,大貓真的認真考慮過,是不是要順手把他解決了?
要不是隨後不知道從哪里又冒出一個灰發男孩將人拖走,大貓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會把他當成女子的同黨解決。不過……大貓迅速追了過去,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兩個小屁孩消失在大廳轉角的牆壁後面。
大貓無言地走到牆壁前面,東模西模,只要一想到兩個屁孩消失前刻意回頭,示威似地丟給他一個輕蔑中帶著囂張的笑容,那模樣之目中無人的!大貓心里的不爽就夾帶著五級颶風排山倒海而來。
這什麼鬼地方!
找不到密道開關,大貓火大地揪起別在襯衫領口的通話器,火速向隊長回報大廳的最新情形。這地方是女王的度假別墅,因此特戰隊小隊長再三叮嚀他們要收斂點、文明點,絕對不許任何隊員像平常一樣,動不動就靠火藥擺平麻煩。束手無策之下,大貓只能狠踹牆面出氣了。
這里不是英國皇家的私人莊園嗎?大貓瞪著牆面,火冒三丈。
六名歹徒如入無人之境就算了,現在居然連兩個屁孩都能隨隨便便進來逛大街?
這里真的不是海德公園嗎?!
氣憤中,大貓接獲隊長傳來的命令,讓他不必理會兩名男孩的事,準備收隊回營,後續的事情自有佣兵學校的人接手處理。
讓典獄長去傷腦筋也好,省得他一天到晚幫著老布打他跟TC的歪主意。大貓拍了拍耳朵,扶著隱隱作痛的背部,不爽地轉身向大廳踱去。
一踱回大廳,他就朝拱門邊那把看起來很好躺的骨董椅癱去。
歷經七十八分鐘的清剿戰斗,布萊頓皇家莊園的危機終于正式解除。
一名黑人中年男子面無表情,從皇家莊園地下酒窖的暗道出來。
他幾個快步上了台階,走進大廳就看見坐沒坐相、整個人歪倒在紅色椅子上閉目養神的少年。
男子走過去,拿戰斗靴踩在少年臉上。
「你沒事吧?小子。」
「總有一天你的腳會被我收拾掉的,典獄長。」大貓瞪開眼楮,咬牙切齒地撥開踩在他臉上的那只腳,拿袋巾擦拭著臉頰,恨恨指著典獄長說道︰「不要以為你把我從少年感化院救出來,你是我的武術教官,我就會永遠讓你輸你,你不要小看男人的決心!」他有些艱難地扶著受傷的背部坐起來,耳朵被手榴彈轟成了耳鳴,滿腦子的嗡嗡聲,讓他心情有點不大爽。
「看來是腿斷了。」
被佣兵界譽為非洲之獅,被佣兵學校學員封為「地獄來的典獄長」的黑人男子,沒把年輕人的狠話放在心上,丟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之後,他踢了下大貓的左腳,側身朝從屋子後方拐進大廳的女軍醫打了個手勢。
听見他的話,大貓一陣錯愕。「我的腿什麼時候——」
「現在。」典獄長抬腳一踹!
「喲!叫得真慘,可見受傷不輕。這年輕人為了國家也真是拼了。」佣兵學校的隨隊女軍醫向同行的男人說著。
兩人遠遠就听到那充滿怨恨的慘叫聲。
女軍醫慢吞吞走到大貓身邊,裝模作樣地半蹲下來,對著大貓上上下下拿手觸診了一遍。
女軍醫很快就得出結論,扭頭向英國皇家海軍特種部隊的小隊長說了︰「你這位隊員背部灼傷嚴重,左腳踝粉碎性骨折嚴重,耳膜也受了點……呃,嚴重傷。因此根據本醫生判斷,他至少得休養半個月以上才行。」
原本看見小隊長出來,大貓覺得自己再哀下去未免有失英國特種部隊的尊嚴,也太沒有男子氣概。在听到女軍醫的一番話之後,大貓飛快抬眼瞧向典獄長似乎閃著笑意的老臉,這一刻,他頓悟了。
于是大貓趕緊抱著腿,哀得更淒厲了。
他的叫聲之慘絕人寰,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手榴彈不是在池邊爆炸,而是在他身上炸開來。
小隊長和女軍醫︰「……」
對上典獄長閃著笑意的眼楮,小隊長也滿眼莞爾。
他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之人,深知典獄長安排這麼一出自有他的用意,何況大貓這小子在海軍陸戰隊服役兩年,表現優異,下個月就要進入SBS接受更嚴酷的特種訓練。
這小子昨天才從亞馬遜叢林的最後特訓回來,假都還沒放,就被派來這里支援。看來軍中有人在整他啊……小隊長琥珀色的眼楮轉深,簡潔回答通訊器里直
屬長官的問話。
小隊長朝現場的總指揮,也是佣兵學校現任負責人的典獄長行了軍禮,正式打了招呼,結束特種部隊今晚的支持任務,準備帶著隊員離開了。
今天晚上若不是有經驗老道的典獄長坐鎮指揮,死傷恐怕難以估計。
英國的情報部門各自為政已久,工作效率太差,不然一向親切溫和的布爵士也不會強行介入此次的維安工作。今晚所有人都該感謝爵士夫人,如果不是多年不曾參與上流社會活動的她決定應邀出席晚會,讓爵士下定決心插手接管維安工作,後果將會難以想象……
小隊長心中感嘆著,臨去前,不忘狠踢大貓一腳,佯怒道︰「還不快滾出我的視線,這十天別讓我看見你!」
準假了準假了準假了準假了,隊長準他十天假了……
幸福來得太快!大貓傻眼了,連腿也不會抱了。
「大貓你這個史上無敵大賤男!」
「只是腿斷了,又不是鳥斷了!這樣就讓他逃過十天?媽的,老子再也不相信人間有愛!」
「隊長你是中邪了嗎?你清醒點啊,快起來主持公道啊!」
大貓整個人飄飄然,一路飄到了室外,感覺今晚的星光格外燦爛。
至于那些嫉妒他的鬼吼鬼叫,大貓心情太好,決定寬容以對。他只是飄飄然地對著在夜霧中逐漸遠去的軍用卡車徐徐比去兩根中指,再以刺眼得讓人很想將之人道毀滅的笑容,熱烈恭送弟兄們離開。
只要能放假,賤不賤又如何?
一群特戰怨男叫囂著離開之後,佔地廣闇的皇家莊園被暗夜籠罩,迅速落入無垠的靜謐之中。
大貓坐在台階上,嘴巴笑得合不攏,等著直升機載他去醫院享清福。他腦子里已經計劃好這十天要如何運用了。養傷期間,他打算——第一天先回去看看老姆媽和老家伙,順便泡泡骨科美女;第二天找哥兒們過來聊聊天,順便泡泡內科美女;第三天……
「你今天跟著這個大哥哥,他會好好照顧你。」
「好。可是伯伯,大哥哥會講中文嗎?」
「你不用擔心,他的中文說得很標準,說不定你的中文程度還不如他。」
「他不是英國人嗎?」有些急了。「如果他的中文說得比我好,我會很丟臉耶,怎麼辦?」
典獄長渾厚的笑聲打斷了大貓正在熱情編寫的白日夢。
大貓懶洋洋扭頭看去,有些驚愕地看見心腸比誰都狠的典獄長,牽著一個小女孩朝他走來,厲眼帶笑,滿臉慈父相。女孩穿著可愛的灰綠色小禮服一臉色蒼白,一頭烏溜溜的長發及腰,柔軟如緞地披瀉在她小小的肩膀上。
大貓看不出來女孩是哪里人,因為她的眼楮被一層白色紗布包覆著。
典獄長走到大貓跟前,把小女孩的手塞進大貓手里,理所當然地對他說︰
「我把小家伙交給你了。」
「啥?」大貓覺得這節奏有點怪怪的……
他怎麼忽然有種在聖保羅大教堂結婚,被新娘父親托付一生的錯覺?
「你帶著她回倫敦去吧,榮民醫院那里我打點好了,你們去了,自然會有人接手照顧你們。你的腿讓骨科處理一下,做做樣子,你還要在那里住上一段時間。」沒給大貓反應過來問他為什麼要住上一段時間的機會,听見直升機螺旋槳遙遙飛來的聲音,典獄長迅速用法語對大貓說著︰
「小家伙的眼楮被手榴彈的強光傷害,沒什麼大問題,你軍醫大姐已經處理好,也跟榮民醫院熟識的眼科醫生打過招呼,他們會接手小家伙的後續治療。你軍醫大姐的醫術你應該不會信不過吧?」典獄長意有所指地瞄瞄大貓據說是「粉碎性骨折」的左腳踝。
大貓猛然打了個寒顫,很自然地點頭。
點完頭他猛然想起不對!他什麼時候答應當保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