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燁回府後知道阮歲年去了冠玉侯府,便把她接了回來。
用膳時,阮歲年便把下午發生的事跟他說了一遍。
「你說……事情是不是真的就如萬氏說的一樣?」萬氏說的跟她猜測的八九不離十,她很難不相信。
夏燁輕點她的眉心,硬是撫平了皺折。「丫頭,對你而言,是與不是,有什麼差別?」他好笑問著。
阮歲年嘆了口氣。「我擔心的不是我,我擔心的是歲延,假如這事真被揭開,歲延往後就無法走仕途,而我伯父恐怕也會丟了爵位。」
「誰有證據?」他再問。
阮歲年怔了下。
「衙門里告官問審講究的是證據,想說十分話,就得端出十分的證據,否則當衙門是逛大街的好地方,人人都能去?」夏燁好笑地點出她的盲點。「這麼說吧,就算事實真是如此,但萬氏有膽子去告嗎?長寧侯的爵位勢必被收回,戚家父子的下場是斬立決,萬氏去告這種狀,有意義嗎?」
「可是我伯母也知道了,她向來對我跟歲延不滿,她要是信了萬氏的話,跑去揭開這事,那可怎麼辦?」
「……丫頭,你這是事關己則亂,你仔細想想,她要是真把事揭開了,冠玉侯還會容下她嗎?一旦休妻,就等于判了她死罪,她不會傻得拿下半輩子去賭,再者真的揭開了,于她又有什麼好處?她出了一口氣,卻賠上半輩子,就算冠玉侯不休妻,她恐怕也沒臉踏出冠玉侯府。話再說回來,八字都沒一撇的事又有什麼好擔心的?不過是萬氏的片面之詞,誰會當真?」
阮歲年听完總算豁然開朗。「是啊,我總是習慣凡事往壞處想,因為我沒遇過什麼大好的事,愈是期盼愈是失望。」
「你這話我可不同意,難道嫁給我就不算是大好的事?我讓你失望了?」夏燁俯近她,微嘟著嘴,意味夠明顯了。
阮歲年羞惱地瞪著他,見他硬是不退開,她只好認命地往他嘴上親了下。「你吃飯不吃飯,這樣鬧著玩,你都不覺得羞?」
「我關起房門和我娘子一起玩,有什麼好羞的?我又沒對你下藥,要你照著小冊子上頭的招式伺候我。」
「你喔!」阮歲年惱火瞪去,就不能讓那張壞掉的嘴歇一歇,別老是一想起就欺負她!
夏燁聳了聳肩。「橫豎你要記住,近來宮中很不平靜,接下來可能會發生許多事,你盡可能地待在府里,誰來都不應門,我也會跟冠玉侯府打聲招呼,不會讓閑雜人等叨擾你。」
「你不會有危險吧?」她問。
如果她沒記錯,皇上駕崩的日子近了,只是這一回的結果不知道是否與上一世一樣,畢竟出現了許多變化。
「擔心我?」
「擔心我變成寡婦。」她沒好氣地道,可一說完就嫌晦氣,便朝一旁的地上連呸了三聲。
夏燁被她逗笑,干脆坐到她身旁,摟著她一道用膳,強迫她喂食。
「別怕,我會長命百歲,絕不會讓你當寡婦,所以你也要好好的,陪我一起到老。」夏燁放下碗筷,貼著她的頰說著。
她羞赧地睨他。「咱們都會好好的。」
「這話說得好,為夫太開心了,今晚要大大的賞你。」
「賞什麼?」
夏燁貼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她隨即羞紅了臉,作勢要捶他。「夏大人,你……你在朝堂不會也這般不正經吧!」
「別擔心,我只會在你面前不正經。」說著,他干脆拿起筷子喂食她。「喏,快點吃吧,別故意讓我心急,一想到接下來一段時日我都不能好好抱抱你,我心里頭就難過,你得要趕緊安慰我。」
「沒個正經。」她羞惱地咕噥著。
不過,看在他今天開導自己的分上,她就……伺候他吧。
如夏燁所說的,他忙得教阮歲年連一面都見不著,差人去問,才知道他要是累了就直接在內閣睡下了。
阮歲年不禁嘆息,誰都說他風光,又有誰知道他的風光體面是怎麼掙來的?他常常忙得連家都歸不得,每當他不在家時,她就覺得這張床大了很多,而且整間屋子都靜得讓人不習慣。
近幾日她渾身都不對勁,貪睡又頭暈,榴衣說要找大夫,還是她硬壓下來,就怕找大夫的事傳到他那,會給他添麻煩。
再者,她擔心的是,會不會是她的期限快到了?
她公爹說過,期限愈近,她的身體會愈虛弱,眼看著只剩三個月就滿一年了,她確定自己無計可施,便想開誠布公跟他說這事,讓他想個辦法,為她流一滴淚,替她續命。
可惜,沒想到他這一陣子竟會忙得她連一面都見不上。
今晚又等不到他讓人捎消息回府,她早早讓人鎖了院門就寢。
然而半夢半醒中,像是有誰在搔著她的唇,她猛地張眼,手已經跟著揮過去,卻被人輕柔地逮住。
「丫頭,咱們這麼多日未見,犯不著一見面就行這種禮吧。」
阮歲年瞅著黑暗中那雙野亮的眸,一雙玉臂緊緊將他圈抱住,帶著幾許埋怨相思,軟軟喊了聲,「大人。」
嬌軟的嗓音幾乎教夏燁登時軟了腿,心底一陣酥麻。「怎了,發生什麼事了?」
她窩在他的懷里,聞著他慣有的冷香,怯怯地道︰「想你了。」原來他不在家,竟是這般令人難耐且厭惡的事。
夏燁微愕了下,笑意從他的嘴角慢慢蔓延到眸底,他撫了撫她的發,親吻她的發頂。
「我也想你了,所以今晚就特地趕回來了。」
「沒有關系嗎?」
「不打緊,明日是高祖皇帝忌辰,皇上罷朝一日,我可以晚一點再進宮。」
她頓了下,猛地抬眼。雖說她不記得皇上駕崩的正確日期,但那日恰好是高祖皇帝的忌辰……明日過後就要另立新主,所以他這幾日才會忙得連家都沒時間回來?
「怎了?」
她搖了搖頭。「就是想你。」
她想,還是等明日過後再跟他提她的事,不能讓他在緊要關頭分神。
夏燁垂斂長睫,長指輕輕摩挲著她玉白的粉女敕耳垂,低喃著,「丫頭……懂得誘惑我了?」這是多大的進步,她竟然投懷送抱還奉送甜言蜜語,他該好好贊賞她才是。
阮歲年貼著他的頰,在他耳畔吐氣如蘭,柔軟的身子有意無意地蹭貼著他的。「大人,這樣才叫誘惑。」
他悶哼了聲,一把扯開她的中衣,听她道——
「大人,我月事來了。」
他身子一頓,野亮的眸狠瞪著她可惡的笑臉。
他獠牙都快冒出來了,才告訴他月事來了!
阮歲年笑他笑夠了,才腆著臉把手滑進他的身下。「還是能伺候你的,大人。」
夏燁閉上眼,雖不滿意也只能勉強湊和著。
良久,床上終于恢復平靜,夏燁下床進淨室沐浴後才又回到床上,一把將她抱進懷里。
「大人抱這麼緊,不怕一會又上火?」阮歲年紅著臉道。
「有你在,怎麼都能消火。」
「我才不睬你,我累了,想睡了。」她剛才早就睡著了,是被他給騷擾醒的。
夏燁低低笑著,吻了吻她的發頂。「明早,你回冠玉侯府,我已經跟衛崇盡打過招呼了,晚一點他會派一隊衛所兵守在冠玉侯府外。」
「……怎會需要衛所兵?是因為……」
「不要胡思亂想,我只是防患未然。」對于她,他必定要護到滴水不漏的境地,他才能真正安心。
上一世他就能做到的事,這一世自然不擔心,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有股說不出的不安,正因為不安,更應該要布署周全。
阮歲年貼在他懷里輕應了聲,她自然相信他的安排不會有差錯,就怕他把心思都放在她身上,反而疏忽了他自己。
這一晚,兩人都睡得不怎麼安穩,到了下半夜才睡著,待清醒時都已經日上三竿,對夫妻倆來說,都是難得貪懶。
用過膳後,夏燁將阮歲年送進冠玉侯府,另外指派夏燦充當護衛跟在她身旁。
「哪有小叔子保護嫂子的?」她沒好氣地道。
「這可不只是要保護你,畢竟今日冠玉侯父子都無法回府,府里不能沒有男人在,橫豎這家伙在宮中也派不上用場,留在冠玉侯府剛好而已。」
幾步外的夏燦翻了翻白眼,兩手一攤,隨便他了。反正大哥也沒說錯,他又不需要天天應卯,偷得浮生半日閑也沒什麼不好。
阮歲年還能如何?他都這般堅持了,就讓他放心,去做他該做的事。
「乖乖的,晚上我再來接你。」
「哄小孩呢你。」瞋他一眼,她替他將腰間的玉佩綬帶拉整好。「不要一直掛記我這兒,自個兒要小心一點。」
夏燁笑眯了眼,俯身就往她唇上一吻。「等我回來。」話落,他轉身就坐進馬車。
阮歲年愣在當場,小臉燒紅著,一旁的夏燦半搗著臉,假裝自已什麼都沒看見。
她羞窘地在心里咒罵著他,直到馬車已經轉出街角,她才帶著夏燦進府,先到榮福堂拜見祖母。
一整個下午她都待在榮福堂里,夏燦就守在外頭,讓身邊幾名小廝負責隨時遞信息,將宮中發生的事立刻傳進冠玉侯府。
晌午用過膳後,阮老夫人倦了,讓譚嬤嬤扶進內室歇息,阮歲年本打算到碧紗櫥歇一會,豈料阮歲憐竟然上門找她。
當榴衣告知她時,她沉吟了下便到外間見她。
「妹妹。」阮歲憐一見她,立刻雙膝跪下。
阮歲年嚇了跳,連退幾步,低斥道︰「姊姊這是做什麼,故意折煞我?」
「妹妹,求你救救我娘,求你勸勸我爹,求我爹不要休了我娘。」阮歲憐像是已經無計可施,迫不得已地求到她面前。
阮歲年愣了下,忙讓榴衣將她拉到一旁坐下,問︰「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伯父要休了伯母?」
「我也不知道,就那一天……之前你回府那天,我爹不知道發了什麼瘋,說要休妻,甚至還打了我娘。」阮歲憐說著,眼眶泛紅。「我去求了祖母,可是祖母不管這事,而我爹這幾日又都在宮中當差,我怕我爹一回府就會把我娘趕出去。為了這事,我娘已經多日不進食,不管我怎麼勸都沒用,我……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才會厚著臉皮求到你面前。」
阮歲年怔怔地看著她,不由猜想戚氏真把那事給揭開而惹惱了伯父嗎?所以伯父才會動手……伯父看似是戾氣極重的人,但那是在戰場上養出的威壓,實際上是個和善不與人爭的性子,正因為如此才能得皇上信任。
如今伯父卻動手打了戚氏,該不會是被說中心事,所以惱羞成怒?
「妹妹,以往都是我的錯,你怨我恨我吧,但求你幫我了,不管成與不成,我都謝你,永遠記得你這份恩情。我娘為此不吃不喝,我爹要是真休了我娘,我娘就死定了。」
阮歲年抬眼,見阮歲憐流下眼淚,心里五味雜陳。阮歲憐是個心高氣傲的侯府嫡女,過去別說流淚了,壓根不會在她面前示弱。
「好,伯父回來我再與他說說。」她也能順便試探事情的真相。
阮歲憐聞言喜極而泣。「多謝你了,妹妹。」
「咱們是姊妹,說什麼謝?」對她來說,阮歲憐只是刁蠻,還不曾真正傷害過她,所以對阮歲憐,她並沒有半絲恨意。
「那……你能不能到我娘那兒跟她說,好讓她放心,也讓我可以哄她吃點東西?」阮歲憐央求著,瞧她面露猶豫,趕忙又道︰「我說說而已,只是想你親口跟我娘說你願意去跟我爹求情,讓她安心,她也定會很開心。」
阮歲年沉吟了下。「好吧。」
阮歲憐喜出望外地挽著她,阮歲年則讓榴衣去跟譚嬤嬤說一聲,便離開榮福堂。
「嫂子去哪?」守在院門外的夏燦問話的同時看了阮歲憐一眼。
「我去看看我伯母。」
「那好,一道走。」
見阮歲憐神色突地有些緊張,將她挽得更緊,阮歲年只得解釋。「姊姊別擔心,這位夏大人不會進院子的。」
阮歲憐這才微微放松,帶著阮歲年進了母親的院子。
進了房,瞧見骨瘦如柴的戚氏,阮歲年真的嚇了跳,畢竟她那日才見過她而已,怎麼才多長的時間,就變成這樣子了?
「娘,歲年來了,歲年答應了,她說她一定會去求爹的,娘,你先起來吃點東西好不好。」阮歲憐坐在床畔,幾乎是附在戚氏耳邊說話。
戚氏掙扎了下,總算張開眼,雙眼直盯著阮歲年,而後才奮力道︰「好。」
阮歲憐喜出望外地讓人傳膳,在屋里點起了香爐,袪除一屋子難聞的氣味。
阮歲年依舊站在離床幾步遠的地方,朝戚氏問了聲好,再沒有其他話語。
罷了,盡管戚氏沒有善待她,但也沒有太苛待,她就暫且留下吧。
待下人傳了飯,阮歲憐讓下人都退下,對著阮歲年道︰「妹妹,讓榴衣也到外頭去吧,我娘這樣……」
阮歲年心知她不願讓下人瞧見戚氏的憔悴狼狽,便讓榴衣先到外頭候著。
就這樣,她待在里間,看著阮歲憐一口一口極有耐性地喂著戚氏用膳,她端起茶水呷了口,看了眼外頭的天色。
天空像是被潑墨般的雲給佔據,教她莫名地生出一股不安。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她想回榮福堂,但見戚氏還在用膳,阮歲憐又不斷地用眼神央求她再待一會,她只好喝著茶等候。
好不容易戚氏總算用完了膳,阮歲年起身要走,身子卻搖晃了下,只覺得眼前的景物都歪斜了一樣。
「妹妹,你怎麼了?」阮歲憐攙著她。
「沒事,我只是頭暈。」她扶著額際,覺得自己暈得厲害。
近來雖然常常頭暈,卻也沒有這回暈得這般難受,她想喚來榴衣,豈料才一張口,嘴里就被塞了東西,她皺著眉望去,卻被阮歲憐一把推到榻上。
「唔……」
「是你不好,全都是因為你這小雜種,我爹才要休了我娘!」阮歲憐咬牙道。
阮歲年痛苦地眯起眼,想要推開她,她反倒拿了一只抱枕就往她臉上壓。
「你去死吧,只要你去死,什麼事都沒有了!」
「憐兒,別在這兒動手,往這兒……把她抬到後院。」戚氏氣喘吁吁地走來,動手抬著阮歲年的腳。「這燻香聞著沒事,但配著她那茶,已經足夠迷昏她了,趕緊將她抬到後院丟進那口井里。」
阮歲年聞言,心頭顫跳,她試著掙扎卻渾身無力,只能任由戚氏母女將她半抬半拖地從內室暗門帶到後院。
戚氏掀了井蓋,兩人奮力抬起她,她則是使出最後一分力氣緊扣著井緣,哪怕指甲都因為用力過猛而斷裂,她還是不放棄。
兩方拉鋸了一會,戚氏狠狠地往她的手腕咬下,她痛得松手,噗通一聲,掉進井里,水從四面八方將她淹沒,她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不斷地墜落,心里不斷地喊著——大人!
就在宮中敲響喪鐘時,夏燁像是听見阮歲年的喚聲,回頭望去,哪里有她的身影,他不禁撇唇笑得自嘲。
才分開多久,他竟然出現幻听了。
「夏燁,萬更年逃了,不過肅王已經帶兵追捕了。」衛崇盡從長廊轉角走來。
正午前,睿親王進宮祭祀高祖皇帝,睿親王妃則是往御花園和皇上的後妃們認認親,誰知道竟無端端鬧了起來,就在皇上和睿親王趕到時,竟出現剌客埋伏,睿親王妃和皇上都中了毒箭。
皇上回寢殿包扎傷口後突然下令誅殺萬家,沒兩個時辰,就在睿親王為王妃求解藥進宮時,明明才喝下解藥的皇上卻突然暴斃而亡。
「宮中呢?」
「放心,已經清洗過了,冠玉侯下的死手,那些叛賊哪逃得了?」
「是嗎?」他問著,手卻撫上了胸口。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覺得很不安,有種他說不出的壓迫感。
「怎了?」衛崇盡瞥了他一眼。
「沒事,只是在想萬更年帶的人馬有多少,會不會在城里鬧出什麼事?」
「城里各大街我都設了哨口站崗,他想鬧事也不容易,想闖進冠玉侯府更是難上加難,他那亡命之徒現在只想逃,不會滋事。」
是啊,確實應該是如此,但為什麼他還是覺得不安?難道有任何他漏算的可能性?
想了想,心底的不安像是要將他壓得無法呼吸,夏燁道︰「你留下保護太子安危,我先回府一趟。」
夏燁縱馬急馳回府,守在外頭的禁衛立刻放行。他直朝榮福堂而去,卻剛好遇到急匆匆跑來的譚嬤嬤。
「嬤嬤,歲年呢?」他問。
譚嬤嬤一見他,本來就慘白的臉瞬間連僅存的血色都沒了。
夏燁微眯起眼,覺得事態不對,轉頭就想進榮福堂,便听譚嬤嬤喊著——
「不是在這兒,二姑女乃女乃在大夫人的後院里,她……剛被從井里撈出來……」話到最後,譚嬤嬤已經泣不成聲。
夏燁回頭,黑眸銳利如刃,頓了半晌才緩緩舉步朝她剛剛指的方向而去,步伐愈踩愈大,他幾乎是點地而起地跳躍奔跑,朝許多下人聚集的院子沖去。
才剛踏進院子里,就見夏燦抱著人走來,他定楮一瞧,那全身濕漉漉的人不就是他的娘子?他立刻褪去了外袍蓋在她身上,隨即從夏燦手上接過人,撫著她冰冷的臉,吼道︰「來人,去備熱水,傳太醫,動作快!」
「大哥……」渾身濕透的夏燦,猶如淚流滿面地跪在他面前。
「還杵在這兒做什麼!算了,我帶她回府,你趕緊進宮去請太醫,快!」夏燁繞過他就要跑。
「大哥,嫂子死了……」夏燦跪伏在地道。
夏燁腳步一頓,垂著眼,手里抱著的人一點生息皆無,一雙玉手再也不會像往常那樣圈著他。
她的臉,就像上一世死在長寧侯府湖泊時一樣,青白無血色。
他直睇著她,神色有些恍惚,有一瞬間搞不清他到底處在哪一世,要不然他怎會面對同樣的結果?他還在上一世吧……可是,如果還在上一世,昨兒個夜里親著他的人又是誰?
可是,如果是爹許諾給他的這一世,她怎會用同樣的方式死去?
不對……不對……沒有道理……不對,這樣是不對的……不對……
他們說好要一起到老的,他們會有很多孩子,還有很多孫子,他還要笑話她下藥這件事,肯定是要笑話她一輩子,還有她被他逼著寫的那封信,等到有天他倆都走了,那封信就當是她許諾來世再相守的誓言。
可是,這一世還很久,他們要走的路還很遠,他會帶著她慢慢走,他會走在前頭替她擋風遮雨,掏盡一切繁華寵著她,讓眾人都欽羨她。
路還長著,時間還多著呢……
「你跪在這兒做什麼?回府了。」他垂眼看著夏燦。
夏燦愣愣抬眼,瞧見夏燁滿臉笑容,不禁錯愕得說不出話。
「走了,別給人添麻煩,一會你嫂子醒來會不開心的。」說著,夏燁已經大步走在前頭。
夏燦看著他的背影,心如刀割,痛苦喃著,「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三天過去,宮中危機解除,朝中開始著手處理皇上的喪禮,睿親王和肅王共同輔佐年幼的太子登基,然而朝堂上不見夏燁的身影。
夏府安安靜靜的,眾人皆屏息以待,專心致志地等待契機。
直到床上的人氣息勻了,埋伏在房內角落里的四人才放輕腳步走到床邊,四人互遞眼神,大伙各司其職,要將夏燁和阮歲年給拉開。
已經三天了,夏燁一直抱著阮歲年,不允任何人靠近,好不容易等到他終于睡著了,大伙才趕緊動手,只為了將阮歲年入殮。
然而當夏燦才剛踫到夏燁的手,夏燁猛地張眼,夏燦倒抽了口氣,使了個眼色,要眾人用蠻力將人拉開,夏燁一腳已經精準地將夏燦踹飛,一個側肘擊去,硬是讓床邊的夏煜連退數步。
夏燁驀地坐起身,面無表情地看著退到幾步遠外的幾人,空洞失焦的黑眸不斷梭巡著,直到落在床面瞧見了阮歲年,才揚笑將她抱起,讓她坐在腿上,大手不斷地拍著她的背,像是哄著她入睡。
夏燦見此,再也忍受不住地向前,吼道︰「大哥!已經三天了,你也該讓嫂子入土為安了!」
哪怕屋里還沒有半點味道,可正值盛暑,再擱放下去,尸體就要腐壞了。
夏燁充耳不聞,嘴角微揚,溫柔地摟著懷里的人,那神情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他正抱著他這一世最為珍視的寶貝。
「夏燦,冷靜點。」凌湛輕扯著他。「不管怎樣,先緩緩,不能讓尸體有了缺損。」
「不對,大人那神情看起來像是又犯病了。」夏煜撫著肚子走來。
「犯病?」衛崇盡不解地問著。
「大哥從去年開始,也不知道怎地,竟犯了夢行癥這毛病,幾次都在府里游蕩,後來還翻牆進了冠玉侯府,我去將他帶回時,他也是這樣抱著嫂子……」夏燦說著,心就痛得無以復加。「也許,大哥早就喜歡嫂子,才會犯病時都去尋她,可現在嫂子不在了,他要去哪尋她?」
凌湛聞言,不禁想起夏燁曾說,如果沒有阮歲年,他就活不下去……那時以為不過是句戲言,想不到他竟是如此痴情種。
如今想來,恐怕他是受不了打擊,所以將她抱回夏府後就一直當她還活著,與她交談言笑,甚至才一睡著病又犯了。
要是硬強迫他接受這個事實,他真的受得了嗎?
衛崇盡皺緊眉頭走到床邊。「夏燁,放開她吧,天氣很熱,她都出汗了。」
夏燁置若罔聞,抱著她,笑得滿足快意。
這一幕剌痛了衛崇盡的眼,彷佛阮歲年走了,夏燁的魂魄也跟著走了。
「夏燁,你的體溫在以往是能暖著她,但現在你的體溫會讓她腐敗得更快!」衛崇盡突吼道。
「崇盡!」凌湛一把將他扯回。
「你瞧他那什麼樣子!皇上駕崩,太子即位,眼前正是朝堂紛亂之際,他竟然因亡妻而散亂心神,什麼都不管不顧!」衛崇盡惱火地吼著。「三天了,他到底還要折騰多久?日子都不用過了!」
他可以理解夏燁的痛,但他不能容許因為阮歲年的死而讓他折損一個兄弟。
凌湛沉默地看向夏燁,看他彷佛沉浸在自己的美夢,眸底眉梢盡帶喜悅,他無法忍心在這時強硬喚醒他,只因現實太折磨人。
夏燦直睇著夏燁臉上的笑意,沉痛地跪到床邊,抓著他的袖子,道︰「大哥,都是我的錯,你打我吧……我應該要跟進去的,時間過了那麼久,我該察覺不對勁的,根本不需要管什麼避嫌不避嫌……如果我早點察覺,嫂子就不會死了。」
這三天折磨的不只是夏燁,還有夏燦,他幾乎快逼瘋自己,因為自己不敢闖進女眷院子才造成這樣的後果,他內疚不已,恨不得死的人是自己。
「大哥,你不要不理我,你打我!」夏燦悲痛喊著,直揪著夏燁的衣襟,強迫他看著自己。「嫂子死了!大哥……嫂子已經死了,你醒醒……」
夏燁瞅著他,笑意依舊,但是黑曜石般的眸卻覆上一層薄霧,淚水沿頰滑落。
「大哥……」
夏燁勾唇笑了笑,怵目驚心的鮮血從他的唇角溢出滑落,身子一斜,和懷里的阮歲年一同倒臥在床。
「大哥!」夏燦將他扶起。「趕快傳太醫,快!」
夏煜趕忙沖出門外,衛崇盡和凌湛向前想趁機將兩人分開,豈料夏燁人都昏厥了,依舊抱著阮歲年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