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侯夫人。」
阮歲年正想得出神,听見甄蜜喚了人,才回過神,就見萬氏一臉不善地來到面前,冷聲道——
「夏夫人好大的架子,現在見著人不打聲招呼也不用起身了?」
阮歲年這才徐緩起身,向萬氏福了福身,「長寧侯夫人。」
其實真要論品級,她是正一品夫人,長寧侯夫人是三品夫人,應該是長寧侯夫人向她見禮才是,只是算了,畢竟是長輩,又是在別人府上,她不想節外生枝。
萬氏上下打量著她,哼笑了聲,「果然傳言不假。」
阮歲年垂著眼,壓根不打算接話。
就連甄蜜也不想搭理萬氏,正想找個借口和阮歲年離開,只听萬氏又道——
「先前到幾個人家府上做客,听說夏首輔的夫人還是處子之身,如今一看,果然是真的。」
阮歲年聞言,薄薄的臉皮子微微泛紅,直覺得萬氏果真不是個好東西,連這種話都對著晚輩說,簡直是忝不知恥。
只是這事真有人在外頭傳?這些日子她只有回冠玉侯府,要說有人往外傳,那必定是戚氏,可是這種事看得出來嗎?八成因為知道夏燁是斷袖,才故意酸她的吧,真是不知檢點的長輩。
「夫人是長輩,晚輩本是不想說什麼,可長輩不慈,晚輩自然不敬,還請見諒。」甄蜜語氣平淡地說完,拉著阮歲年要走。「咱們走。」
「給我慢著!」萬氏一把拉住阮歲年。「你倒是跟我說說,你是哪來的本事煽動夏首輔對付咱們長寧侯府?」
阮歲年被扯得吃痛,按捺著性子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請你放手,否則我可要叫人了。」
萬氏認定是因為她才會讓長寧侯丟了差事,自然把帳記在她頭上。「你才要給我說清楚,我長寧侯府到底是哪里對不起你,竟讓你如此對付我們?我自問對你不薄,將你視為女兒看待,任由你和世子書信往來,結果呢,你竟然玩弄世子的感情!你要搞清楚,是你攀上了夏首輔,在御花圔的那一天,誰都知道你是故意要他負責才推他進湖的!長寧侯府沒有對不起你,是你嫌貧愛富,另攀高枝!」
萬氏的嗓門很大,附近的姑娘們不禁都朝這頭看來,就連戲台那邊也有人頻頻轉頭看著。
阮歲年直瞪著她,氣得渾身發抖,偏偏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確實,在她沒嫁進長寧侯府前,萬氏和感覺自然不會露出真面目,她無法指責她任何不是,更可惡的是御花園湖畔的事,她相信萬氏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感覺逼她的,如今卻反咬她一口,硬要將這事揚開,讓她難堪。
難道,萬氏忘了她現在的身分嗎?忘了她的夫君是誰嗎?
「長寧侯夫人,還請自重,這門親事是皇上賜婚,你這麼說,是質疑皇上嗎?」她咬牙沉聲問著。
萬氏頓了下,回想剛剛自己說了什麼也有些驚。近來因為長寧侯丟了差事,世子手上的閑差也沒了,一家子只靠些田租度日,逼得她日子快過不下去,才會一時氣上心頭,口不擇言。
「夫人說是我夫君針對長寧侯府,如今你如此待我,我夫君知道後豈會善罷干休?」阮歲年神情平淡,見萬氏臉色變得蒼白,不禁哼笑了聲,「不過說真的,我真不知道原來長寧侯府竟那般困頓,才會有所謂嫌貧愛富的說法,大概也只有我這種蠢姑娘才會差點被騙進長寧侯府,慶幸的是,我沒上當,就算我夫君再如何,也比個畜牲好得太多。」
「你!」
「歲年,別再說了。」甄蜜在旁勸阻著,看了看四周,瞧戲台那兒已經有人走來,附近的姑娘家也在竊竊私語,她低聲道︰「長寧侯夫人,要是再鬧下去,歲年臉上無光,你也別想討個好。」
在別人府上鬧事,往後不管去到哪都不會受人歡迎的。
阮歲年趁著萬氏放松了箝制,抽回了手,看了她一眼,隨即跟著甄蜜離開。
在重來的這一世里,憾事已經被阻止,所以她可以平淡看待過往,但不代表她能忍受對方得寸進尺。
然而才走了兩步,背後被人猛地一推,阮歲年差點往湖畔撲去,幸好甄蜜奮力地將她往回扯,兩人雙雙跌坐在地。
「別太得意,往後多的是機會收拾你。」萬氏惡狠狠地道。
阮歲年掌心都磨破了皮,顧不得看自己的傷勢,她趕忙查看甄蜜。「你沒事吧。」
「我沒事,倒是你的手……」甄蜜瞧她的掌心里竟還嵌了地上的小石子,眉頭緊皺起來,試著要扶她起身,卻發現她站不起來。「腳受傷了嗎?」
阮歲年輕點著頭,覺得腳似乎扭傷了,榴衣趕忙扶著另一邊,痛得她掙扎了兩下才站起來。
「別以為夏燁能護你一輩子。」萬氏哼了聲正要走,卻感覺有抹影子迅如疾電般地閃到面前,嚇得她倒退兩步,不小心踩到石子,狼狽地跌個四腳朝天。
夏燁瞧也不瞧她一眼,只看著阮歲年,就見她一身狼狽,衫裙都沾上了泥土,手心還滲著血,腳跟根本不敢踩著地。
他濃眉攢起,惱意化為憤怒在胸口竄動著。
甄蜜一見他,趕緊側過身,而阮歲年仍愣愣地看著他。
「……大人,你怎麼跑來了?這邊都是女眷,你……」話未竟,夏燁已經將她打橫抱起,嚇得她驚呼了聲。
「去跟老夫人說,我帶夫人先回去了。」他淡道,隨即踏出朝一旁小徑走去。
榴衣愣了半晌才趕緊去通報。
夏燁的腳程快,連走帶跑,費上一點功夫就將她給抱上馬車,快到阮歲年連掙扎都忘了。
一進馬車,他讓她坐在自己腿上,馬車才剛駛動,他就動手要月兌她的鞋,嚇得她趕忙掙扎。
「別動。」夏燁低斥道,不容置喙地月兌下她的鞋襪,看上頭的紅腫並不明顯才微松口氣,目光隨即落在她的掌心,怒意張狂滋生著。
「我沒事。」她小聲地喃著,不由想著他剛剛是什麼時候來的,是不是听見萬氏說的那些不堪的話?
「我有事。」
「咦?發生什麼事了?」難道男客那邊也出了事?不對啊,依他的身分,誰敢在他面前造次來著?
「我的妻子被人欺了,還不算有事?」
阮歲年怔愣地看著他,小臉微微發燙,眼眶微微發熱。
「很疼?」他問,直盯著她的手。
她搖了搖頭,可憐兮兮地抿起嘴,然後緩緩地往他肩頭一躺。
夏燁瞠圓了眼,渾身僵硬得不敢動彈。
兩個時辰前還對他張牙舞爪,兩個時辰後竟投懷送抱,教他不知所措。
半晌,他長睫微斂,瞅著躺在他肩窩上的阮歲年,她閉著眼,小嘴抿得緊緊的,像是受到了滔天委屈,教他心疼不已。
原本是想著能多赴宴透透氣也好,他認為大部分的女眷都會討好她,就算有一兩個不長眼的,頂多是言語上討點便宜,誰知道長寧侯家的竟如此大膽,是嫌近來京里太平靜,野火燒不進長寧侯府嗎?
他心里暗暗有了計較,伸手輕撫著她的頭,一路上,誰都沒再開口。
回府後,夏燁親自幫她挑出了掌心里的小石子,細心上了藥後再包扎,腳上更是由他親自推拿。
「今天讓你受委屈了。」他道。
「沒有。」一點委屈如果能換來他的溫柔,其實很值得。
淨了手後,他輕撫著她的頭。「傻丫頭,你不需要忍,誰敢對你無禮,罵回去推回去就是,不要傻傻忍受。」
「如果對方是皇後呢?」她不禁打趣道。
她知道他肯當她最大的靠山,可她也想要當他的賢內助,不給他扯後腿。
「打回去。」不假思索的一句話。
「……別亂教我,我要是上當了怎麼辦?」話是這麼說,她心里還是甜甜的。這天底下有什麼能甜過相公的甜言蜜語?就算是假的,她也很受用。
「有我善後,怕什麼?不管怎樣,不能教人欺了,欺了你,就等于踩到我頭上,知道嗎?」事實上,簡直是比將他踐踏在地還要教他不能忍受,要不是眼前還有個局等著收網,哪里容萬氏放肆。
聞言,她心暖暖的點頭。
之後一整個晚上他都陪在她身邊,即便就寢時,他沐浴完仍在床邊坐下。
「大人?」阮歲年疑惑地看著他。
「睡吧,我在這兒陪你。」
阮歲年眨了眨眼,隨即笑眯了眼,像個執拗討糖吃的孩子終于嘗到了她想要的糖。
那笑意燦爛如驕陽,教他幾乎看直了眼,不由自主地勾彎了唇,模了模她的頭,笑道︰「睡吧。」
原來,她喜歡他作陪嗎?那麼,他是不是可以搬回房里與她同床共寢了?
阮歲年應了聲,帶著笑意閉上眼,心里決定,明天開始定要對他很好,凡事都以他為主,再也不跟他置氣。
夏燁近乎貪婪地看著她的睡臉,彷佛難得可以這麼光明正大地看著她,哪怕要他看上一整夜他都不覺得累。
這是成親後她頭一回笑得這般開心,他不禁想,他得要趕緊處理完手上的事,才能有多一點時間陪伴她。
翌日,四更時夏燁進宮上早朝,散朝時易珞讓他留下,一道去了御書房。
「听說昨兒個輔國公府上,你夫人受委屈了?」易珞問著。
「一點誤會罷了。」夏燁笑道。
「是嗎?」
「都是一家人。」
這個答案讓易珞滿意之余也讓他心生警惕,猜疑他是否真的和萬家走近。
「夏夫人是朕作主賜婚的,愛卿可不能因為是一家人就讓夫人受委屈。」易珞點到為止地暗示著。
「臣明白。」他笑意不變地道。
易珞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對方不痛不癢就算了,他還看不出他笑意底下的思緒,這一點最教他厭惡。
思索了下,易珞切入主題,道︰「朕在想,唐閣老致仕這麼久了,內閣也該添個人,不知道愛卿心里可有人選?」
「皇上,羅閣老的年紀也不小,听說也有意致仕,臣認為不如一次添進兩人吧,兵部侍郎萬更年是個不錯的人選,吏部侍郎馬喻也不錯。」夏燁笑意不變地道。
易珞微揚起眉,打量他半晌,心里五味雜陳。
夏燁當過他的老師,他很清楚他不只是個驚才絕艷的才子,更是個熟悉兵法和治國策的奇才,懂得如何拿捏百官平衡,還相當洞察人心,深知聖意。
如果他不是跟睿親王走得那般近,自己也不致于這般防備他,想拿捏他。
但,如果他願意一心一意地為他所用,他可以前嫌盡棄。
「……就這麼著吧。」易珞道。
「臣遵旨。」夏燁彎了唇角。
把皇上想要的人塞進內閣,在他掌控之下,而其他六部的缺額就能填進他暗地里培養的人,這般算來他還賺了。
光是這幾個月來,六部已全塞進他的人,如此就能實質上的管理六部,杜絕貪墨和賣官蠰爵,就不知道他這般用心,皇上何時才能看見。
夏燁回到內閣處理手邊公文、擬票、起草詔書,光是等這些事告個段落,天色都黑了,他看著迭成好幾座小山的各地奏疏,想了下,收拾了幾份較急迫的奏疏,決定帶回府處理。如果今天能再陪她用膳,她定會開心的。
他想再瞧瞧她昨晚的笑容,那般滿足,那般牽動他的心弦。
一回府,果然如他所想,她毫不掩飾她的喜悅,那笑得眉眼彎彎的模樣,說有多俏就有多俏。
「我馬上吩咐廚房備膳。」她道。
「我先去書房一趟再回來梳洗。」
見她點了點頭,他忍不住模了模她的頭,一路抱持著好心情朝書房而去,但遠遠的,他瞧見一個眼生又有些熟悉的男人,十步外他就停下了腳步。
那個男人站在書房廊檐下,身形挺拔,眉目清朗,一身打扮和衛崇盡有七八分的相似,教他不由微眯起眼,喃喃道︰「可千萬別是我想的那樣。」
身後的夏煜听見了,立刻跑去將總管給拽來。
開玩笑,听大人這口吻,心情定是瞬間惡劣到極點,他可不想獨自承受。
總管來到夏燁面前,不等夏燁開口,便道︰「那位小廝是夫人親自挑的,說是要伺候大人的。」
夏燁輕點著頭,唇角笑意愈勾愈彎,最終忍不住放聲大笑。
夏煜見狀,不著痕跡地退上幾步。
「好!很好!」夏燁突吼道,嚇得總管臉色發白。「阮歲年,你真的是我的業障!」
話落,他拂袖離去,夏煜趕忙跟上。
而阮歲年這頭還開心地在廚房里指揮著,備的全都是夏燁喜歡的菜,待她回到主屋這兒才知道夏燁竟然出府了。
「怎麼會這樣?」
「總管說,大人看到書房外頭的小廝後,大笑著說了很好,又說了……『阮歲年,你真的是我的業障』,然後大人就出府了。」榴衣將總管轉告的一字不差地說完,接著便垂著臉不敢看她。
業障?阮歲年听得一頭霧水,不是說很好嗎?不是笑了嗎?為什麼說她是他的業障?這分明是在埋怨她。
為什麼?她本來就預定再幫他挑個小廝,這個小廝是她花了好幾天的丸夫,終于在今天才拍板定案的,心想他和衛崇盡聚少離多,要是身邊有個相似的人服侍,該是可以一解相思,她都這般賢慧地做到這種地步,還不夠嗎?
她到底是哪里錯了?還是他對衛崇盡的愛意深到不願一個替代品伺候?
這個想法像尖銳的剌狠狠地扎進她的心窩里,痛得她幾乎有些站不住。
「榴衣,有沒有問總管大人上哪了。」
「奴婢問過了,可是總管說不曉得。」
「去吩咐車夫備馬車。」不管他去了哪,她今晚都得去問問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麼,省得她多做多錯還惹得自己心痛難平。
亂風館,三樓雅房里,夏燁獨自一人喝酒。
門開,男子領了人送上幾道菜和一壺酒,隨即在他對面落坐。
「怎,今兒個生意不好,讓你得閑陪我用膳?」夏燁要笑不笑地問著。
「嗯……打從大人成親後就不曾踏進亂風館,今天突然來了,我這個東家能不陪伴一會嗎?」凌湛有張非常出色的臉,五官精雕細琢般,尤其是那雙帶鉤的黑眸,能輕易勾動男男女女的心。
「你不知道向來只有我能酸人的分兒嗎?」
「大人想哪去了?我哪是酸你,不過是落井下石罷了。」凌湛笑容可掬地道。
夏燁直接抄起筷子丟了過去,凌湛閃也沒閃,手一動就抓下了筷子,隨即又遞還給他。
「怎麼我身邊就沒個能好好說話的?」
「物以類聚啊,大人。」
「……我是不是不小心得罪你了?」要不然怎麼每個字都夾槍帶棍的?每個人都想逼死他就是了。
「哪是,是大人今兒個心亂,沒了玩笑的心思。」凌湛好笑道。「咱們一起長大的,我還沒見過你這般怒氣沖天,到底是哪個沒長眼的惹了你?」
「不準說她沒長眼。」
凌湛輕呀了聲。「原來是尊夫人。」
「別說了。」
「嗯,我不說,听就好,大人說吧。」凌湛自動自發地動筷,邊吃邊等著他吐苦水,畢竟已經很多年沒听他吐苦水了,這種好事不能錯過。
夏燁本是不想說的,可要是再不找個人說,他真怕胸口這股惡氣會將他活活憋死。于是他只好將他那賢妻的作為娓娓道來,最終,他道︰「放眼天下,大抵也找不到像她這般嫻淑頁靜的妻子了。」
女人大度是美德,可在他眼里,那是不在乎!
虧他還為了她的滿足開心而喜悅,滿腦子想要回家陪她,結果她竟如此「善解人意」地送上大禮……他沒吐血是因為他身體太好。
悻悻然地訴盡委屈,而回應他的是凌湛難得放縱的大笑,他幾乎笑趴在席上,哪有剛剛進門的幾分仙氣?
「原來你這般好意聆听就是為了要羞辱我?」夏燁眸色都冷了。
凌湛笑到渾身沒勁。「你為什麼不干脆跟她坦白就好了?」
「你以為我沒想過?可一旦錯過良機,就覺得什麼時候說都不對。」事實上他在等她更靠近自己一點,那時就算她得知真相會氣會惱,也絕對不會拋下他不管。
「讓她繼續誤會會比較好?」
夏燁嘆了口氣,一口喝盡了杯中物,才沮喪地道︰「只是不想被討厭。」
她嫁給他並不算兩情相悅,但因為他是斷袖,多少讓她覺得自在一些,如果現在告訴她他不是斷袖,他真的無法猜測她的反應,因為猜不準所以不敢賭。
「真這麼喜歡?」
夏燁微眯著眼,啞聲道︰「沒有她,我活不下去。」他經歷過了,沒有她,他如行尸走肉,沒多久也隨她去了。
就連他也不明白,為何他可以愛一個人愛到生死相隨?他不認為自己有那麼愛她,可是沒有她……很痛,痛到他無法思考,他什麼都不在意了,他只想要再見她一面,想在事發之前護住她,想她想到他願意獻上一切交換。
凌湛嚇到了,正經坐起,「怎麼以往都沒听你說過?」夏燁不是個容易動情之人,能讓他說出這些話,那就代表這個人擱在他心底已經久到化為沉痾了。
「朝堂的煩心事那麼多,明槍暗箭多如牛毛,光想著那些,哪有心思聊那些兒女情長?要不是意外,我也不會娶她。」
凌湛卻笑眯眼道︰「你要是真不肯娶她,多的是法子,抗旨的事你又不是沒干過,況且你以斷袖的身分抗旨,皇上在這當頭也不會太為難你,再說白點……這事是你預謀的吧。」
夏燁咂著嘴,就說了,有些事能騙騙外頭的蠢人,瞞不過親近的人。
「凌湛,你回來幫我吧,不繼承爵位無所謂,我幫你挪個位置。」他身邊的幕僚都抵不過一個他,他是求才若渴。
凌湛本是定國公世子,早早就在大理寺當差,可是五年前卻辭了官,放棄襲爵,將爵位讓給其弟,只為了當個磊落的斷袖,甚至經營了小倌館,題名為亂風館。
「你明知道我對仕途一點興趣都沒有,更何況我跟你不一樣,我是真的斷袖,我可不想象你一樣,哪天被人賜婚,折磨彼此。」他現在多自由自在,為什麼非得要將自己關進牢籠里?
「有我在,沒人會給你賜婚。」
「所以,你的對象要從崇盡變成我?」凌湛皺起眉,十分不苟同。盡管夏燁外貌俊美,但實在不是他愛的那口。
夏燁頓時黑了臉。「難道我只能用這種法子護著你?你也未免把我瞧得太扁了。」
「與其說服我,你不如想想怎麼跟尊夫人解釋,否則真不知道這回她會再給你塞什麼人,一個不小心要是著了別人的道,收了哪家的眼線,那就麻煩大了。」話落,他舉起酒杯敬他。
夏燁臉色黑得更徹底了,他也知道凌湛說得有理,偏偏他怯懦得開不了口,連他都不信自己竟然這般沒出息。
「你這回是遇到對手了。」
「不,是業障。」他一輩子以欺人為樂,如今報應來了。
凌湛被他逗樂了,笑聲不斷。
「……大人。」門外,夏煜低聲喊著。
「做什麼?」
「夫人來了。」
夏燁端酒杯的手一顫,酒撒在袍子上,凌湛見狀,抽了方巾往他身下擦去,適巧門板被推開,這一幕就落在阮歲年眼里。
她瞠圓了眼,夏燁也傻住了,而凌湛幾乎快忍不住笑意。
這也太巧了些,是不?
阮歲年緊抿著嘴,轉身就走。
「你還愣在這兒做什麼?趕緊追人。」凌湛催促著,壓根不希望自己被誤解和夏燁有染。
夏燁回過神,一把沖到門外,在阮歲年下樓前將她攔下。
「丫頭。」
「……你可以玩樂,我回去了。」她噙著鼻音道。
說起來她早該有心理準備的,上了馬車後,她就猜他是來亂風館,既她猜得出,心里其實是有底的。
「丫頭……」天要滅他,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阮歲年吸了口氣,緩緩抬眼,努力揚起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花。「沒關系的,我不會攔著大人。」
「不是的,你誤會了。」
「誤會?」
「我跟凌湛不是那種關系,我們是從小一道長大的好友,剛剛是我打翻了酒,他替我擦拭而已。」
「……真的?」她不知道該不該信他,但又很想信他。
剛剛驚鴻一瞥,那個男人教她驚艷極了,儼然是下凡謫仙,俊逸非凡,放眼京城怕是找不到像他這般出眾的男人了,他們倆真的只是朋友?
「真的。」他說著,決定跟她好生坦白,他已經無法容忍她一再誤解,只是這里不適合交談,還是回府再說。「咱們先回去。」
他握著她的手,她卻沒有回握,教他的心涼了一半。
下樓時,她突道︰「所以大人真正心儀的是衛大人?」
夏燁腳下!滑,險些摔下樓,臉色忽青忽白地瞪著她,要不是怕隔牆有耳,他真想當場跟她說明白。
「今天那小廝不像衛大人嗎?」她可是親自看了上百個人才挑了這麼個眉目有七成像的男人。
夏燁眼角抽搐著,沉聲道︰「回去再說。」
阮歲年順從地應了聲,跟著他下樓。在冠玉侯府里,伯父和她爹都沒有妾,所以她深信男人是可能一生只守著一個女人,可她的夫君這一生守的可能不只一個男人,教她內心五味雜陳。
為什麼他是這樣的人?
夏燁察覺她的目光,側眼望去,剛好對上她控訴又埋怨的眼神,像是對他萬般失望,極度痛心,彷佛他做了什麼十惡不赦、天理不容的惡事,教他胸口那抹惡火又沖了上來。
「回去再跟你說。」他咬牙道。
曾幾何時,他竟會被人這般誤解,偏還不能辯解……果真是報應!
然,就在兩人走過一列雅房時,其中一扇門推開,兩個男人一前一後走出,夏燁突地頓住腳步,走在身側的阮歲年不解地跟著停下,正要抬頭望去,那兩抹身影瞬間被夏燁的寬袖給擋住。
接著她被轉了個方向,按進他的懷里。
「大人……」
「噓。」
阮歲年貼在他的胸膛上,杏眼瞠得又圓又亮,因為,她剛剛好像看到她爹了,好像看到她爹跟個男人抱在一塊,兩個人貼得很近,近到嘴巴好像也貼在一塊……可是夏燁的寬袖擋住她的視線,教她看得不夠真切。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重新牽起她的手,她像個木偶般被他帶上馬車,一路上不言不語。回府後夏燁陪著她進主屋,她仍傻愣愣地坐在榻上。
「丫頭。」
「那是我爹。」她很篤定。
「……嗯。」
「怎會……」她低聲喃著,思緒極為混亂。「所以我爹也是斷袖?如果我爹是斷袖,那我跟我弟是……」
「丫頭,不是每個斷袖都無法跟女人在一起的。」他試圖安撫她。
其實,他早就知道阮正豐是斷袖,以往去亂風館時就曾經遇過他,也許是怕自己道出這秘密,所以在宮中或冠玉侯府踫頭時,阮正豐從來不敢拿正眼對他。
「……那你呢?」淚水在她眸底打轉著。他根本不願踫她,甚至她把臉窩在他肩頭上時,他還渾身僵硬。
她都知道,只是她想窩在他懷里,汲取他的溫柔,所以假裝不知道罷了。
「丫頭,其實我……」
「大人,我突然覺得好累,我想歇下了。」今晚對她的沖擊太多太大,她需要一點時間想清楚,她不想再從他口中听到什麼不想听的了。
夏燁張了張口,瞧她臉色那般慘白,只得做罷。他只能說,今天真的不是好時機,竟會撞見她父親。
「我留下來陪你。」
她搖了搖頭。「我想要一個人靜靜。」
她必須好好想想,如果她爹真是個斷袖……雖然夏燁說了有些斷袖是能跟女人生孩子,但如果她爹是不能的那個呢?或許她爹待她和弟弟這般冷漠就是因為他倆不是爹的親生子,這麼一來……她真正的父親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