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轟隆!」
夜幕降臨,暴雨來襲。
熊遠還沒走出工地,豆子大小的水滴就砸下來了。
夏季的雨常常來得急又猛,他取下安全帽,皺了皺眉。
「熊先生,實在不好意思耽擱你時間,這雨應該下不了多久,要不你去辦公室等一下再走?我讓人送你回去。」工地負責人笑著說道。
熊遠是小有名氣的建築師,自己名下也成立了一個小小的工作室,不大,但是在業內很有名氣。他們最新的這個游樂園企劃就是熊遠和他的老師一起設計的。不過熊遠的老師是建築界有名的前輩,平日里也比較忙,所以平時有什麼問題,他們都是直接和熊遠溝通。
這個企劃剛動工沒多久,今天遇到一點小問題,叫了熊遠來開會,沒想到一開會就到了晚上,負責人有心想請熊遠吃個便飯,但是被熊遠拒絕了。
「沒事,我有開車過來的。」熊遠低頭看了一下時間,側首問道︰「有傘嗎?」
「有是有,但是這麼大的雨,怕是傘也沒多大用處。」負責人看著外面漆黑的天幕,風大雨大,傘基本起不了作用。
「沒關系,我車子就停在工地門口,只是幾分鐘的路程。」熊遠揉了揉有點疲憊的眉心。他最近不僅在忙游樂園這個企劃,之前的一個好友也是做房地產開發的,請他幫忙設計幾棟有特色的別墅,他因著情分也不好拒絕,把自己弄得分身乏術,連續像陀螺一樣轉了大半個月,身形都明顯可見消瘦了些。
「那好,你等一下。」負責人轉身去辦公室取了一把黑傘遞給熊遠,「熊先生你慢走,路上開車小心。」
熊遠點頭後,撐開傘走進傾盆的雨幕中。
這一塊停車場還沒有修好,好在考慮到最近出入的人多,工地特意搭了個簡易棚子,遮陽遮雨都行。他走到棚子下,收了傘,剛拿出遙控器要開車門,就听到黑暗里傳來一陣輕微的的聲響。
他立刻扭頭看過去,在昏暗的路燈燈光下,那雙過分明亮的大眼就顯得異常耀眼了。
「這是……」熊遠有點遲疑,「迷路了,還是在這里躲雨?」
那人沒有吭聲,又往車身後面縮了縮身子。
熊遠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他是孤兒,深知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道理,本來都打算上車了,但是也不知怎麼了,大概是連續的勞累稍微消磨了他那顆冰涼的心,他開口道︰「要不要我送妳回家?」
「不要……」那人連忙驚慌的回答。
嗯?是女孩子的聲音?
熊遠皺眉,「妳一個女孩子,這麼晚在這種地方做什麼?是離家出走?和家里面的人吵架了?」
「不是……」
「妳叫什麼名字?」熊遠走過去,蹲在女孩面前。
「田雨靜。」女孩的聲音細細的,柔柔的,听起來就像是未成年,熊遠想了想,「那我送妳去警察局?」
「不用,謝謝你,你不要管我。」田雨靜搖頭。
湊得近了,熊遠才發現女孩一身都濕透了,身上穿了一條藍色的裙子,但是此刻全部貼在身上,連內衣的顏色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立刻移開視線,皺著眉頭想,這里是工地,大部份都是男人,等他車開走了,這棚子除了擋雨也沒法擋住小女孩的身形,任何人只要從工地出來,一眼就能看見她。把小白兔放在一群大野狼的眼前,那不是擺明了挑戰人性嗎?
「我叫熊遠,是這個游樂園的建築師之一。」熊遠掏出自己的名片遞給田雨靜。
田雨靜接過名片,不明所以。
「我現在帶妳回我家去,讓妳洗個澡,換身衣服,然後我覺得我們需要聊一聊。」熊遠覺得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和現在的年輕人有代溝,他完全想不通一個小女孩在暴雨天氣離家出走到底是為什麼。
就不能選一個好一點的天氣離家出走嗎?好歹自己也能稍微舒坦點,不至于被淋成落湯雞吧。
「妳有我的聯絡方式,知道我的身分和名字,如果我待會對妳有什麼不軌,妳就立刻報警。」熊遠知道這社會壞人很多,別人哪能隨隨便便就和他走呢?
現在做好事也很難,但是……算了。
看在這還是小女孩的分上,畢竟還不懂事,他作為大人,還是應該出手幫助一下。
田雨靜抿了抿唇,沉默了好一會,才起身,雙手抱著胸,輕聲開口,「謝謝你。」
熊遠把自己的外套月兌下來,他有一百八十公分,目測田雨靜也就一百六十多一點點,他的外套正好能把她整個人都罩住,「先暫時將就一下吧。」
田雨靜就這麼坐上了熊遠的車,跟著他回家。
洗了暖呼呼的熱水澡,換了熊遠還沒穿過的新睡衣,就像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那樣滑稽。田雨靜剛從浴室出來,就看到熊遠坐在沙發上,正拿著筆記本電腦敲敲打打。
熊遠並不是時下流行的那種韓式小鮮肉的帥氣,因為職業的關系,他也常常在工地上走動、巡視,工作量很大,所以鍛煉出了堅實的肌肉。
嘴唇有點薄,不笑的時候看起來並不好接近,之前企劃組的人還開玩笑說他要是換身衣服,都能去當黑社會老大了。
田雨靜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當時居然就乖乖跟著熊遠走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田雨靜把自己離家時唯一帶走的身分證放到熊遠面前,「我成年了,今天。」
熊遠的視線從計算機上移開,拿起茶幾上的身分證看了一眼,又看著田雨靜,「介意跟我說一下妳的事情嗎?」
田雨靜偏頭想了想,三兩句就交代了。
橫豎她的人生也沒什麼值得說道的起伏,父親是酒鬼,母親是賭徒,從小被家暴長大,因為成績優異可以拿全額獎學金,所以被允許上學。可惜學測的前一天被母親關在門外,第二日高燒重感冒,導致學測成績不佳,沒法在大學繼續拿獎學金,父母便覺得學費貴,想給她找個人直接嫁了。
說是嫁,但是事實上也和賣女兒差不多了。
田雨靜之前一直沒有成年,就算跑了也沒用,很難在社會上立足,畢竟很多地方都不招童工。但是今年她終于成年了,不想自己一輩子都葬送在那對不作為的父母身上,她只能逃。
「妳就這麼逃了,什麼也沒帶?」熊遠不可思議,「沒想過報警嗎?」
「家庭暴力警察沒法管,只能請社工處理,社工也只是口頭勸導,將他們列入高風險家庭,固定探訪。後來他們學聰明了,每次下手都挑肉多不容易留下痕跡的地方打。」田雨靜的語氣雲淡風輕,很難想象她到底經歷了什麼,才能如此平靜地說出自己被家暴這麼多年的事情。
熊遠的拳頭無意識握緊了。
田雨靜繼續道︰「我家很窄,我也沒有獨立的房間,如果收拾東西,很容易被他們發現。這麼多年我一直有小心翼翼存錢,平時有幫同學補習,做作業,撿資源回收,我相信只要有錢和身分證,走到哪里都不怕。」
「那妳的錢呢?」
「這里。」田雨靜拿出一個小小的零錢包,大約是自己手工做的,並不防水。熊遠打開一看,里面基本都是零錢,但是零零碎碎加起來還真的不算少,也夠幾個月的生活開銷費用了。
真是不容易,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在家暴父母的眼皮子底下存這麼多錢,怪不得敢冒著暴雨直接說走就走,原來是預謀已久。
「社會遠比妳之前看過的還要復雜,如果妳不打算回那個家的話,就自己小心一點。」熊遠站起身,「那邊是客房,床單被套我都已經換過了,妳自己早點休息,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
「好,謝謝你。」田雨靜真心實意的道謝。
她生命中遇到的溫暖不多,以前小的時候她被打,那些鄰居一開始還會幫她說兩句話,後來次數多了,大家也就見怪不怪了,她也沒奢望過別人能幫她走出困境,她知道,一切都得靠自己。
但是來自熊遠這個陌生人的善意,也確實溫暖了她在暴雨中惶惶不安的心。
這一夜,田雨靜睡得極好。她終于不用再擔心自己會睡到一半突然被人揪起頭發,也不用擔心每天都吃不飽穿不暖還要承受別人異樣的眼光了。
第二日她很早就醒了。
昨晚洗過的裙子已經干了,她換下來穿上,又把床鋪整理好,趁著熊遠還沒有起床,她又去廚房溜了一圈。
可能是從小對食物的渴求太多但是又一直沒有得到滿足,導致她現在很想從事和食物有關的工作。田雨靜已經想好了,她打算暫時去找家餐廳幫忙一段時間,然後去廚房做學徒,等以後存錢夠了,再去念書進修,不管什麼行業,只要能做到最好,她相信未來就是光明的。
熊遠自己一個人住習慣了,平日有空也會下廚,只是廚藝不算好,次數也不多,田雨靜看了看冰箱,又拿了熊遠放在鞋櫃上的鑰匙去周圍的菜市場轉了一圈,買了新鮮的食材回來,幫熊遠做了豐富的早餐。
有小米粥,青菜,玉子燒,還有煎餅。
做完這些,她給熊遠留了紙條,然後就這麼走了。
她很感謝熊遠昨晚的收留,也希望熊遠能有美滿的未來。她現在,也要開始自己的未來了。
熊遠起床的時候,就看到桌上放著一張田雨靜留下的紙條。他拿起來看了一眼,隨手將它放到茶幾抽屜里,又轉身去了廚房。
「真是沒看出來,廚藝還不錯。」熊遠桌上的菜色,挑眉,也沒洗手,就直接捻起一塊玉子燒送進嘴里。
玉子燒的味道很鮮美,是他喜歡的口味。
「希望她能夠真的重新開始。」熊遠嘆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