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宋歆宜今天過得並不順利。
昨天下班前十五分鐘，客戶傳真過來一份報價單，希望他們公司可以在當天給予回復確認，可是負責這家廠商的業務劉興保下午申告外勤後就沒有回公司打卡下班，撥電話給他也多次不接，最後甚至直接關機，于是當時接听客戶電話的宋歆宜就成了替死鬼。
說實話，進公司四年來她替這位前輩背了不少黑鍋，從還是新人開始，這位前輩就一直在找機會給她穿小鞋。
宋歆宜並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他，雖然在同事們的面前，劉興保表現得像是個提攜後進的好前輩，可實際上他總是在背地里陷害她。
如果他總是在公事上把難處理的事務推到她這邊來，宋歆宜完全可以當做是磨練一一克服就是了，可是劉興保最愛做的卻是無中生有地向大家謠傳她的個人私事。
比方說︰她一直維持單身，沒有交男朋友也不太喜歡和異性接觸，一定是因為她喜歡的是女生，甚至還提醒辦公位置在她附近的女同事要小心一些，別成為了她的獵物……
宋歆宜听到同事們傳的流言之後，曾經不只一次當面質問劉興保，可是他卻笑著回答那只是他隨便亂講的，哪里曉得大家會當真。
原本宋歆宜就不是一個擅長交際的人，被劉興保這樣一鬧，她在公司里的處境愈發艱難了起來，不過她最終還是克服了這一點，宋歆宜認為自己是來工作，並不是來交朋友的，只要她不去理會那些無聊的傳言，旁人終究奈何不了她。
她堅信著日久見人心，況且也不是每個人都這麼愛亂聊別人的八卦，還是有些正常的人願意專注在工作上的。
于是一周又一周、一個月又一個月地過去了，宋歆宜就這樣在艱困的公司里度過了一年又一年。
四年後，宋歆宜早就不再是可憐兮兮的新人了，但她還是經常無端地被劉興保狂甩出來的黑鍋給砸到，因為工作態度認真的關系，她不得不替他收拾爛攤子，本來同事之間就必須要互相幫助沒錯，尤其是像這樣的緊急公事，負責人不在場的時候，是得有個代理人幫忙處理的，所以宋歆宜就開啟了劉興保的計算機，替他一一地確認完報價單的各個細項數字之後，回復給了客戶。
那耽誤了她整整一個小時的時間，沒想到今天早上一進辦公室，劉興保一句感謝的話都沒有對她說，反而還把她罵了個狗血淋頭。
原因是他計算機里的那份修改過的報價單檔案，數據依然是錯誤的。
劉興保一口咬定宋歆宜一定是打定主意故意要陷害他的，要不然怎麼不先打個電話給他？
如果他知道的話，絕對不會讓她把錯誤的數據送出去……
宋歆宜當然有把自己打了電話卻沒有人接，最後甚至他還關機的事情講出來，不過她的聲音根本大不過他，老董听完劉興保的怒吼還有她的解釋之後大手一揮，要他們兩個一起到客戶那里去道歉。
其實報價單錯誤這種事情是可大可小的，只要客戶願意體諒他們的失誤，畢竟是人嘛，難免會犯些錯誤的，可壞就壞在劉興保先前已經錯了一次，報價單退回的時候，還找不到人……平常客戶就不太喜歡這個業務人員，這下更是逮著了他的把柄，準備借機換掉他。
可憐的宋歆宜這是撞上大霉運了，偏偏在那個時候接听了那通客戶的電話，就慘遭連坐處分了。
去向客戶道歉就算了，反正這是工作，也的確是他們做錯了，不小心軋一腳進去的宋歆宜只是覺得時運不濟，但是和劉興保一起去客戶公司道歉的整個過程里，她充滿了背鍋的屈辱感。
因為劉興保在客戶面前將一切的錯都推到她的身上來。
而她的解釋一點都不重要，因為客戶根本也沒有給劉興保面子，訓斥了他倆一頓之後，就把他們給請出去了。
宋歆宜是搭劉興保的業務用車一起過來客戶這兒的，離開時劉興保怒極地發了頓脾氣後，扔下她一個人先走了。
宋歆宜也很生氣，不過她在人生地不熟的街道上找不到任何發泄的目標，只能郁郁寡歡地一個人慢慢地走著……直到她的手突然間被人給握住。
她回過頭，毫無預期會見到那樣一張滿是怒意的臉。
那張在她記億中應該是一臉陽光燦爛微笑的青年的臉，此刻正黑沉沉的，眼神也是惡狠狠地瞪著她。
簡直比不久前亂發脾氣大罵她一頓的前輩還要恐怖的表情，可是他卻一聲也不吭地只是瞪著她看而已。
莫名的，這兩天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各種倒霉事情，突然間就變得不那麼令人難以忍受了——
宋歆宜被張德進瞪得有些心里發毛。
他倆這樣子在街上踫到面應該單純就是巧遇吧？
她還沒自戀到覺得他在經過那麼多年還會特地費功夫到處去尋找她。可是他一句話都不說到底是想怎樣？
等了好一會兒，先發出聲響的是她的肚子。
宋歆宜今天在公司受了一整天的悶氣，中午根本沒什麼胃口進食，下班前還得跟著抓狂的前輩到客戶這里來道歉，最後還被丟包在陌生的街道上，就別提晚餐了，她現在餓得都可以吞下一頭牛了！
「嗨……那個，我現在……有點餓……」
宋歆宜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有點無力了，她不是故意要在他面前裝可憐，實在是這兩天她真的過得烏煙瘴氣的慘。
張德進沒想到兩人久未見面的第一句話，她就敢厚著臉皮向他喊餓，不過他覺得她看起來非常的樵悴，心一軟，就說了聲︰「好。」然後拉著人便走了。
好什麼好？她怎麼覺得一點都不好啊？宋歆宜默默地跟在他身後，眼光有些復雜地看著那被他握住的手。
這個……看起來好像不太妙啊！
如果他因為被拋棄的事情想要埋怨她的話，直接發脾氣不就好了？
這樣一聲不響的只是盯著人看，真是讓她忐忑不已啊！
而且他對待她的態度跟以前幾乎一樣，一上來就牽手……他倆可是好些年沒有見面了，這樣一語不發就拉住她的手，讓她有種兩人根本就沒有分開過的錯覺。
她對這里的街道不太熟悉，原本是想找個公車站牌搭上往市區總站的巴
士，接著就能夠搭火車回去了，現在好啦，在陌生的城市街頭遇到了老相好，在被張德進送進他汽車的副駕駛座之後，宋歆宜心想待會兒敘完舊之後，他應該會好心地送她去車站的吧？
她是不是把人性想得太美好了？！
張德進沉默著直接將人載到最近的一間自己常去用餐的咖啡店，這里不僅好停車，還有好吃的咖哩鍋，他記得宋歆宜很喜歡吃咖哩的。
時間剛過晚間八點，咖啡店里的客人不算太多，找了個僻靜角落的兩人桌，點好餐之後，張德進和剛剛一樣靜默地瞪著宋歆宜。
除了生氣的感覺之外，他其實是有些驚喜的。
不對，其實是非常驚喜的感覺大過于生氣，畢竟突然間就這樣見到面了，這讓他有些措手不及的再會場景，讓他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表現在臉上的不是驚喜而是生氣的原因是︰當初姊姊不聲不響地就離開了，她剛剛的反應似乎有些心虛的感覺，他維持著生氣的態度，應該會讓姊姊對他產生愧疚感……
宋歆宜坐在他對面的位子上，垂著視線望著那擱著兩杯水的桌面，餐點還需要一些時間才會送上，她餓得想先喝口水止止饑，可是手才伸出去，就被對面的男人猛地握住了。
她抬起眼看向張德進，在心底默默地贊嘆著︰這小子已經褪去男孩的青澀模樣，好像稍稍有點男人味了。
「你……」張德進原本還想裝深沉借機嚇一嚇她，而且他以為自己一見到她，一開口鐵定就是質問她當年為什麼不告而別，但當看見她臉上憔悴的神情，他竟然先一步將關心的話語說出了口︰「心情不好？」
宋歆宜搖了搖頭，因為想起今天的淒慘遭遇，隨即又點了點頭，然後有些訝異地望著他，她還以為他一開口自己會被罵得狗血淋頭呢！
畢竟當年她離開的時候，並沒有跟他當面說清楚，從剛剛初見面時他憤怒的表情看來，他應該是氣得不輕，怎麼這會兒沒向她發脾氣，反而深情款款地關心起她來了？
她的確很想找個人訴訴苦，不過工作上踫到的困難，她不會隨隨便便跟別人講，尤其對象還是他這個曾經的炮友。
他們之間由始至終就沒有互相傾听、談心事的這個功能吧？
接下來是一陣漫長的沉默，宋歆宜沒想到該怎麼繼纘回應，張德進則是耐心十足地持續盯著她。
今天晚上，他就像做了個美夢似的。
他不只一次想象過再次見到宋歆宜時的場景，該怎麼罵她、該怎麼怨恨她，甚至一言不合就把人撲倒，將她操得再也下不了床、再也無法離開他身邊……各種各樣的場景，他都在腦海里演練過了。
可當他真正見到人的這一刻——
他發現自己只想好好地看看她。
多看幾眼，深深地凝視著，甚至不由自主地握住她的手，感受她的體溫，好確定此刻這個人真的在他的身邊。
而不是他在做夢。
他有種不小心一眨眼，對面坐著的這個人很可能就會消失的感覺。
所以他緊緊地握住宋歆宜的手。
「呃……」宋歆宜被他握得都有些疼了，她微微蹙起眉頭，很是煩惱地望著他，卻又說不出要他放手的話。
宋歆宜總覺得只要自己一開口要求，他就會解除目前這種看似和平的假象，轉而變成狂風暴雨的……責難。
說到底，她對他是存在一種類似虧欠的感覺。
當年她不說一聲就離開，每天每天持續無視他打來的電話、傳來的訊息，她是于心有愧的。
不過她並不會害怕。
眼前這個男人，就算再怎麼生氣，也不會對她怎麼樣的。
不曉得為什麼，宋歆宜就是有這樣的自信。
或許，是因為此刻張德進握著她的手，還有凝視著她的眼神，都太過溫柔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