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三是溫寧寧回門的日子。
不說長信侯府里一早下人們就忙得如荼如火,殺雞宰羊捉魚,菜色新奇精致,溫紫簫和溫紫笙還有四個少爺一個個心照不宣的蹺了班,在家中焦急的等候,就盼著溫寧寧早早回門。
尤其溫侯爺更是盼星星、盼月亮,來回的踱步,就差沒把花廳里的氈子走出一條溝來。
拾曦郡主看見男人們那急躁的模樣,索性攜著蒙氏妯娌倆候到大門去了。
小半個時辰後,大將軍府的馬車來了侯府。
知機的小廝一溜煙進去通知大老爺們去了。
當小倆口下了馬車後,溫寧寧便直直撲進了拾曦郡主的懷里,那一個愛嬌看得步孤城十分眼紅,倒是蒙氏笑嘻嘻的,她早就司空見慣,這姑爺往後有的是吃酸捻醋的時候呢。
拾曦郡主瞅著溫寧寧紅潤的臉蛋,幸福的笑靨,那絲初為人婦的嫵媚和嬌柔也沒能逃過她的眼楮,就知道小泵這幾日在大將軍府過得順心如意。
溫寧寧拉著她嫂子的手開心的進了門,帶回來的兩大車回門禮自然有人會處理,至于被冷落了的新出爐的姑爺則模著鼻子很認分的跟在後頭進了門。
溫紫簫兄弟已經听了小廝稟報,兩人端坐在上位,擺著的莊嚴面容卻在看見踏進門檻的溫寧寧時立馬破功,他們忙不迭的迎上去,笑得都快咧到耳邊了。
「大哥、二哥。」
「好妹子,你可回來了,想死我了。」
溫寧寧還來不及說什麼,步孤城已抱拳一揖,喊了聲大哥。
溫紫簫只瞅了他一瞥,不咸不淡應了聲,「妹夫。」
一同迎出來的眾人圍著溫寧寧開始你一言我一語,把溫紫簫都擠到一旁去了。
溫侯爺差點咬碎一口白牙,卻不承想步孤城踏步向前道︰「他們姑佷許多日沒有親近,就讓他們去說說話吧,我來陪大哥、二哥。」
溫紫簫完全不買帳。「誰要你陪?那幾個兔崽子隨時都可以上你府里去找寧寧玩,和我搶什麼搶!」
溫侯爺偏心偏得這麼明顯,卻沒有任何人吃味,拾曦郡主則趕緊過來打圓場,「哎呀,你們男人到前院去說外頭的事去,內院是我們女人的天下,寧寧,別理這幫子臭男人,咱們姑嫂找個地方好好聊聊。」
這是誰都不讓,直接把人截走了。
「要不,你也讓我和寧寧說兩句?」溫侯爺仍不死心。
「晌午的時候擺飯,到時有得你們聊的。」拾曦郡主四兩撥千斤,把堂堂侯爺治得死死的。
溫侯爺一臉不情願,但是娘子都這麼說了,他也只能听從。「那就這麼說定了?」
「妹妹要是少了一塊肉,你找我就是了。」
「為夫不敢。」溫紫簫腆臉笑道,不情不願的帶著步孤城去了前院。
拾曦郡主才不管丈夫的臉有多苦瓜,徑自拉著溫寧寧坐下。
她出嫁時,拾曦郡主曾下了功夫向她提點過後院里防不勝防的算計和陷害,因此寒暄沒兩句便說到了步孤城的繼母,也就是溫寧寧如今的婆母錢氏。
溫寧寧淡定的將她敬茶的事說了一遍,拾曦郡主听說錢氏最後讓步孤城給打發了,這才略放下一顆心來,但仍不忘叮嚀,「你現在是堂堂大將軍的夫人,對你那婆母敬著便是,她若要求過分了,你不需要忍氣吞聲,更不必姑息,再怎麼說兩府已經分家,她的手再長還能伸到你府里去不成?不過,我們也不能小瞧了她,狗急是會跳牆的,你回府後盡快把掌家權拿在手里,將府里的人理一理、清一清,知道嗎?」
想到小泵子往後還要給錢氏那種人行晚輩禮,她就覺得惡心。
「我知道嫂子心疼我,我都明白的。」
見溫寧寧這般篤定,拾曦郡主這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
到了晌午用飯時候,因為長信侯府人口簡單,也就不分男人和女眷分開用膳,一桌子滿滿當當的坐的都是一家人,豐富的席面,流水般的菜肴,男人舉杯喝的是烈酒,女人小酌的是梨花白,賓主盡歡。
溫寧寧看得出來她那夫君很小意的給自家大哥敬酒,倒完一杯又一杯,大有不醉不歸的架式,不單如此,他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外加朝堂剖析,專挑大哥有涉獵的話題去誘引他,大哥本來是板著臉不理的,架不住一旁起哄,也架不住步孤城的話題在在都勾起他的興趣,兩人就這樣聊了起來。
她知道自己夫君有意討好大哥,便不再注意那邊,愉快的和兩位嫂子聊起了家事。
飯後,兩個男人撇下眾人去了書房,直到傍晚,小夫妻才在全家人的目送下依依難舍的回了大將軍府。
見到家人,溫寧寧心情愉悅,回到了院子,沐浴包衣後,兩人用著晚膳,步孤城發現小妻子胃口極好,自己便也多用了一碗,這看在服侍的下人眼中,差點感激涕零,他們家大將軍從來都是一個人用飯,現在多了夫人,大將軍的胃口也明顯變好,果然,大將軍娶夫人是娶對了的!
用過晚飯的兩人心情放松,攜手去花園逛了一權充消食,回到屋子,兩個丫頭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只剩下溫寧寧和步孤城兩人,氣氛陡然就曖昧了起來。
溫寧寧被步孤城炙熱的眸光盯著,雙頰緋紅道︰「你……怎麼這樣看我?」
「如果我說怎麼都看不厭娘子,你信嗎?」
步孤城用那冷硬英俊的面容說著情話,不知為何,溫寧寧好似慢慢的習慣了這樣的他。
步孤城把人撈過來,兩手摟著她的肩與腰,吻了下她的鎖骨,喉頭滾動,眼中簇簇火光跳躍。
「看在大將軍今日花了心思的分上,我信你。」他用心的替她準備回門禮,用心的陪她歸寧,用心的討好大哥,這麼多的心思……她都看見了。
「如果只是口頭感謝那就不用了,為夫我比較喜歡另外一種謝禮。」
他一說完就將溫寧寧打橫抱起,大步朝著床榻走去,將她珍寶似的放在大床上,偉岸高大的身軀隨即覆上了她……
無限春光遮不住,夜漫長,人未央。
激烈的歡愛過去,步孤城滿足的抱著小妻子,倆人依偎著。
溫寧寧的俏臉還漾著潮紅,美得令人舍不得撒手,手里把玩著他的大掌。
「過兩日我就得去衙門了,你一個人在家可以嗎?」
「不是還有妹妹嗎?」這大將軍府雖說家大業大,人口也簡單,可後院還有一個未曾深交的步窈一由于敬茶那日不歡而散,她也只在私下補見面禮時簡單與她談了幾句話。
「妹妹很好相處的,你們相處過就會知道。」
溫寧寧頷首。
她听得出來自家夫君對妹妹的維護,步窈要是個好相處的,她這當嫂子的人也不會虧了她,就像她娘家嫂子待她一般,若是個心大的,她也沒在怕就是。
她從來不會輕易揣測,但也從不敢小看人心。
步窈這小泵子好不好相處,日後總會知道的。
第二天衙門來了要事把步孤城叫走,丈夫不在家,她是當家主母,內外管事和各處的嬤嬤自然便找上了她。
理事她沒什麼經驗,不過誰不是從無到有學出來的,而且步孤城已大致告訴過她府里的下人多是他開府後另外采買的,少部分留下來的是真無處可去、身家清白又他覺得可以信任的,但掌家權交到她手中,她要是對這些人還有疑問,盡避發賣了便是。
步孤城還未娶妻的時候,整個大將軍府沒什麼內外之分,一律由步孤城身邊的謀士徐央統管。
徐央是個精干的男人,三十出頭歲,從頭到腳的玄色裝扮,卻有一頭如霜的白發,目色深沉。
步孤城能有如今地位,除了他自己爭氣,這位徐央也出力不少。
他一來,便將對牌和鑰匙交還給了溫寧寧。
「有勞徐先生了。」能在步孤城手下做事的人都不尋常,那個吳喬如此,這位徐央能給步孤城拿主意,也不會是簡單的人物,因此溫寧寧對他很是客氣。
「這是小可應盡的本分,夫人太客氣了。」
「我想,徐先生對大將軍府熟稔,不如繼續偏勞閣下?」她倒不是以退為進,而是覺得徐央真做得不錯,既然做得好,不繼續實在可惜了。
攬權,那是什麼東西?
偌大一個大將軍府都是步孤城的,她若是想要管家權不用開口他也會捧到她面前,不用她去爭取。
徐央把頭搖得像潑浪鼓,面露苦笑連連抱拳。「小可本來就是抓鬮抓輸了才頂上這差事的,如今府里有了正經的當家主母,我還插手算怎麼回事!不了、不了,小可外頭還有不少事務,就先告辭了。」然後飛也似的逃走。
溫寧寧對著幾個目瞪口呆卻強自保持鎮定的嬤嬤們,轉頭問向知琴。「這管家是燙手山芋是吧?」
「夫人,術業有專攻,徐先生是大將軍的謀士,自然希望回到大將軍身邊做事。」
溫寧寧的陪嫁里,幾個丫頭都跟來了,知琴是大丫頭,主子嫁人,陪房里自然少不了她這左右臂膀。
「好吧,那麼誰先來自我介紹,然後告訴我負責府里的哪個部分……」
見她這般的不經心,下頭不少嬤嬤、婆子心中都有疑問一這位主母是在蜜罐里長大的,能有幾分手段?身邊就幾個婢女,連心月復的貼身嬤嬤都沒有,這個家她撐得起來嗎?
避事嬤嬤和婆子的疑慮很快就被打消,溫寧寧身邊的確沒什麼資深的嬤嬤,可知琴卻不是省油的燈。再說了,之前姜娘子和拾曦郡主教導了她不少管家的竅門,除了親力親為,就是要知人善任,她還有拾曦郡主管理下人的法子可以借監,最重要的一點是大將軍府不復雜,她藉著知琴的手去統管那些嬤嬤、婆子,有事再稟給她知道,很快就把府里的事給理順了。
日子過得飛快,匆匆過去兩個月余,步孤城早就恢復上衙,常常一早出門,天色擦黑才返家,可回到家的步大爺還是黏她黏得緊,吃兩把豆腐也好,裝瘋賣傻拐她上床也罷,她常常覺得自己被啃得連骨頭渣渣都不剩了。
可回過味來,自家夫君實在美味,總讓她在咽下老血的同時又深受吸引,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這種輪回根本就是讓人上癮的毒藥!
平常中午就她一人用飯,吃過飯,她靠在長榻上閉目養神。盡避已經邁入初冬,可今年也不知怎麼著,還未散盡的暑氣仍舊能讓人熱出一身薄汗,因此冰盆還是沒少放。
「夫人,窈小姐來了。」浣花在外面喊道。
「快請她進來。」
步窈穿著家常的纏枝櫻花圖案的羅裙,渾身透著嬌嬌怯怯的氣息,弱柳扶風,彷佛風吹便倒。
上輩子的她被拘在後宅里,對這位小泵子半點印象也沒有,更別說往來,可經過這段時日,溫寧寧發現她只是外表看著嬌弱,實際上並沒有那麼懦弱無知,很多事情是有她自己想法的。
若非如此,以前繼母掌家、兄長又常常不在府里的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知進知退,能屈能伸,做到這樣實在不容易啊。
「這日頭還大著呢,怎麼就過來了,也不讓人撐把傘!」溫寧寧要人上了在井里冰鎮著的瓜果,手上優雅的沏著茶水。
「我繡了幅山水屏風,急著過來請嫂子幫我看看有哪里不妥的。」步窈笑靨如花,表情真摯。
「你這是取笑我呢,知道我女紅就幼兒程度,府里隨便一個燒火丫頭的縫紉功夫都比我好,我連帕子都是浣花幫我繡的,你還來問我?」步窈女紅了得,繡出來的東西不管是人物花鳥都栩栩如生,令人嘆為觀止,姑嫂在一起就是個互補,溫寧寧那些個不擅長的,到了步窈這里就像吃大白菜一樣輕松容易。
對步窈而言,新進門的嫂子和大哥感情和睦,加上她又救過自己,讓自己幸免于難,否則她不敢想像要是她遭了那些人的毒手,就算人完好的回來了,襄京里的閑言碎語淹都能把她淹死,又哪來今天平坦順遂的日子。
所以,嫂子就是他們全家的福星!
「我這不是想來嫂子這里討茶吃,拿女紅當幌子嗎,嫂子又何必戳破我。」步窈嬌嗔,模樣嬌憨可愛。
「你來得正巧,我得了幾兩的碧螺春,你嘗嘗喜不喜歡。要是覺得好,都讓你帶回去。」溫寧寧從來不是小氣的人,碧螺春是稀罕,但是她比較偏愛帶著酸甜的果茶,再好的茶葉也只能拿來待客了。
「早知道有好處拿,我一早就該過來的。」
「你太早來我可沒空理你,府里一堆事呢。」姑嫂倆談得來,也有話聊,只要步孤城不在家的日子,兩人還可以一同用飯,這讓獨居後宅,沒有半個年紀相仿之人可以談心的步窈覺得家里有了溫暖,有人關心,有了訴說的同伴,讓她整個人都活潑了起來。
這樣的改變看在步孤城眼里,暗自把功勞都記在小妻子身上。
「要是我才不想管什麼家,我一人飽全家飽,多自在啊!」
「別跟嫂子說你沒想過要嫁人。」想想步窈還比自己大上一歲,她這對婚姻卻步的人都嫁了,沒道理她沒起過這念頭。
或許,只是少了家人替她操持?
也對,以前的均王府是錢氏的天下,錢氏對她不上心,又怎麼肯用心替她尋門好親事?身為人家大嫂,她是該把這事對步孤城提一提了。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給嫂子說說,有沒有中意哪家青年才俊,嫂子以為不見得非要高門大戶,平實人家也沒什麼不好,只要能對你好,婆家的人越省心越自在。」
步窈的俏臉倏地一紅,不自在了起來,轉頭就要離開,可羞澀是一回事,矜持又是另一回事,這樣的事情她要不對嫂子說,還能跟誰說去?
本來已經移動的臀部又貼了回去,只是仍掩不住赧色,聲若蚊蚋道︰「就前幾日苻家姑娘過來找你,那個一同則來的小公爺……」
啊,這是看中意茯國公府的小公爺了。
「等你哥回來,我就讓他請人去打听看看這位小公爺的品行如何,要是適咱們再請官媒去說親。」
靶情能兩情相悅是最好,她打算先讓人去試探苻勻錦對他們家小泵有沒有想法,要是女方一頭熱就不好了。
溫寧寧熱心的想替小泵牽紅線,一等步孤城回來,她服侍著夫君月兌官服,又替他端來茶,忙不迭的把這事說了。
「苻小公爺?據我所知是個頗為潔身自好的人,後院沒什麼糟心事,妹妹如果對他有意,我明日便讓人去打探,再說了,我這滿身臭毛病的人都能娶到你,窈兒比我好上一萬倍,只要放出風聲,誰不忙著上門求娶?」他這些年為著立穩腳跟的確疏忽了妹妹,幸好他娶回一個會替家人打算的妻子,若是和苻國公府的親事能成,圓滿了妹妹的婚姻大事,他對娘親也能交代了。
步孤城輕柔的抱著小妻子坐在軟榻上,將她臉上的發絲拂到耳後,俯首便是一吻,「妹妹要是嫁人,這府里的人就更少了,看起來我得更加努力加把勁才行。」
「你加什麼……勁?」這人是歪到哪去了?
「不如這樣,我去請梁太醫過來給你瞧瞧,要是你身子無礙,就幫咱們府里添個人,要是狀況不允許,咱們也不勉強,好好把我們的小日子過好來,你說這樣可好?」這種事攸關小妻子的性命,他絕不強求,孩子生不生都是其次,有當然很好,沒有也無妨,只要她能陪他到老,余生有她相伴,足矣。
「我的身子……其實自我意識恢復清醒後,喘癥一次都沒有發生過,我在想或許早就好了也說不定。」她幾乎可以確認自己的喘癥已經不藥而癒,只是這種事說出去不會有人相信,看著是要讓梁太醫來一趟了。
「那就這樣……吳喬,去請梁太醫。」不是問句,而是霸道的命令句,還立馬實行。
難怪他是將帥之才,麾下能率領那麼多兵士行軍打仗,還一鼓作氣將韃靼人攆到千里之外的沙漠,截至目前都沒有韃靼人侵犯大襄朝的消息,她的重生改變了許多事情,說不定外患侵擾的事也不會發生了……吧?
那麼她要不要把上輩子他一去不返,戰死沙場、馬革裹尸的事情告訴他,好讓他心底有個準備?
但這種無中生有的事,沒憑沒據的,他會相信嗎?
她獨自想得出神,步孤城發現了小妻子忽然安靜下來的神色和沉重起來的眼神,他將溫寧寧摟得更緊,把她的小臉勾到面前,不錯眼的盯著她的雙眸。「這是在想什麼呢?在辛苦工作一天回來的夫君面前走神,是我太沒魅力了嗎?」他們可還是新婚,他的吸引力就大打折扣了?
溫寧寧也伸出手來模著他的頰,唇動了動,正想把上一世的事情坦白說出,卻听到吳喬的喊聲響起——
「大將軍,梁太醫到了。」
梁太醫被吳喬拽著直往大將軍府奔,幾乎要喘不過氣,好不容易來到溫寧寧面前,累得扶著腿吁吁喘氣。
「是我家親衛太失禮了,太醫莫怪。」溫寧寧趕緊從步孤城的腿上下來,整理著服裝。
步孤城待她站穩,見她臉紅如醉,偷香了一口,才含笑的朝梁太醫走過去。
「沒事沒事,夫人可是哪里有恙?」不愧是醫者父母心,很快便調整過來,張嘴問的便是病情。
「請太醫過來是想請你幫內人診脈。」
梁太醫將一條布帕放在溫寧寧手腕上,細細的探著她的脈,只是時間過去良久,他卻始終沒有開口。
步孤城斂去嘴角的微笑,眼神冷凝,牢牢盯著梁太醫,直到他的指頭離開溫寧寧的手腕。
「太醫?」沒人听得出來步孤城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緊繃。
「往來流利,如盤走珠,應是滑脈,只是日子還很淺短,老夫雖不敢斷言一定是喜脈,但十之八九不會錯。」喜脈一般到孕期兩個月左右才會比較明顯,也較容易確診。
步孤城被巨大的驚喜給打懵了……
「恭喜大將軍,夫人有喜了——」婦科雖然不是他的專科,可往來給嬪妃們請平安脈,梁太醫也累積了不少經驗,大將軍夫人的滑脈雖不明顯,但他能肯定是喜脈無誤。
「可她的身子能生孩子嗎?」
「根據老夫觀察,夫人已好長一段日子喘癥都沒有復發過,本來老夫還有些擔心夫人成婚後會有諸多困難,呃,就是無法承受魚水之歡之類的……咳,但如今看著孩子都懷上了,可見身子的情況超乎老夫預期的好,到了隆冬之後要是能繼續維持,老夫覺得孩子可以一試,若是不然最好引產。」
溫寧寧是他看著長大的,對于她的身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因此在言語上也不像一般大夫閃躲,可說些可有可無的話搪塞病人。
「我要生。」溫寧寧看著仍完全平坦的小骯,如是說道。
要是一直沒有孩子也就算了,可既然孩子來了,她就要留下他。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梁太醫樂見其成。
一對新人成婚,又剛好懷孕,新婦一進門很快就來了個入門喜,這是雙喜臨門,十分難得呢。
「往後要勞煩太醫的地方還多著。」
「這是老夫的本分。」
步孤城讓人包了個大紅封賞給梁太醫,交代吳喬客氣的送他出門,他自己則小心翼翼的扶著溫寧寧坐下,然後大手貼著她還沒有動靜的小骯,一臉傻笑的道︰「你這肚子里有娃兒了,我的娃兒,不,是我們的娃。」
溫寧寧也很驚奇,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有當母親的一天,她的月復中居然有了個小生命的存在,這就是為人妻後孕育出來的美麗果實嗎?
為人母,那會是什麼感覺呢?
她曾以為自己不會把家庭、男人當成她生命的全部,可現在的夫君溫柔深情,她的月復中還孕育著新的小生命,她的人生因為婚姻逐步有了改變,或許她仍舊無法忘懷當初的堅持,但是一也不妨礙她享受現下的過程。
她開始期待他的到來了。
對于有喜了這件事,溫寧寧覺得平常心看待就好,堅持只要在飲食行動上多加注意就行,偏偏整個府邸的人都不這麼認為,不只眼神瞧著不同,行動上更是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沖撞了她。
她一再告訴眾人用不著這樣,她雖然沒有生產、孕育孩子的經驗,但是懷胎生子那可是長長的九、十個月,要是所有人都當她是易碎的瓷女圭女圭般踫不得,她會先瘋了的。
她哪里知道對于人口實在稱不上旺盛,甚至有些單薄的大將軍府而言,夫人肚子里的新生命意味著添丁加口、香火傳承,這是眾望所歸的大事,還有什麼比得上這個更重要?
所以盡避溫寧寧要大家別在意,眾人在應聲之余,還是我行我素的很,該怎麼著還是怎麼著,到最後,她只能無奈的隨他們去了。
傳統習俗,有喜不滿三個月不宜對外宣布,其實她應該慶幸,這件喜事她大哥和大嫂還不知情,要是知情了……那後果……嗯嗯……別想、別想……她到時不會寸步都難行了吧?
甩掉讓人惡寒的念頭,她還是如常的處理府中事務。天冷了,府里的炭火、柴火需求量變大不說,針線房更是忙個不停,裁制冬衣、鞋襪,三位主子的衣物自是早就備妥了的,可還有管事婆子丫鬟小廝們的,因此忙得不可開交。
另外她也開始將步孤城交到到她手中的鋪子、田產和莊子做了一番巡視及帳冊整理,各處莊頭輪流交上來的年度帳冊明細疊得像小山高,她在幾個陪嫁侍女中挑了兩個腦筋清楚、能算會寫的來替她抄錄,觀察後留下一個叫爾月的丫頭。
爾月肯學敢問,受到溫寧寧的提拔,她感激在心,絲毫不敢松懈,之後不過幾年時光便爬升成為大將軍府不可或缺的大帳房,不過此為後話了。
溫寧寧知道步孤城有錢,可大將軍府有多麼家大業大,她經過幾宿的挑燈夜戰後才真正有了初步的了解,她除了咋舌還是咋舌,她那些自以為很多的私房到了這里,壓根只是人家的零頭啊。
但是再忙也不過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的事,除了瑣碎些也沒什麼,讓她頭疼的是步窈的親事。
是的,步窈和苻國公府的親事有譜了,郎有情妹有意,一見鐘情、一拍即合……不,是天作之合,溫寧寧不是小氣的人,以步孤城的家底要嫁個妹妹是輕而易舉的事,但令她為難的是,身為人家的「長輩」,要如何把小泵的婚事操辦得盡善盡美,讓大家都滿意呢?
她是十足十的生手啊!
其實早在兩家開始議親,消息傳出去的時候,她的婆母也就是錢氏曾來鬧過一回,誰知道一來就踫了釘子,認知到她進不了大將軍府的門,她臉面也不要了,在門口便潑婦罵街了起來,惹得路人圍觀議論紛紛。
按照正常的程序,她不要臉,可抹不開臉面的人自會將她請進去,可惜她太小看這剛嫁進門的兒媳了。
溫寧寧知道錢氏所為何來,不就是她家小泵子的親事嗎,一般兒女親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錢氏雖是繼母,這權力還是有的,想將人嫁雞你就得隨著雞,想讓你嫁狗就算癩皮狗你也得跟著,她早想好法子要利用親事給步窈添堵,哪里曉得先是被攆出了家門,如今步、苻兩家議親,她和步軒還是在听到傳言後才知情,這是完完全全的無視她,叫她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不顧步軒的阻止,她鼓著一口氣跑到如今的大將軍府,沒有誰給她任何她認為應該要有的體面,面子掃地是一回事,但這些門房和路人是怎麼回事?那眼神,那鄙視,那些碎語,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可是堂堂中山王的王妃,這目無尊長的溫家賤人,縱容妻子忤逆長輩的步孤城,既然他們不要臉面,那索性大家就撕開窗紙來大鬧一場,看看是誰先忍不住!
鬧,那可是她的強項,她就不相信一向以孝道治天下的大襄朝,理字會不站在她這邊!
錢氏哭了、罵了、吵了,很盡責的鬧得人盡皆知,可惜的是大將軍府的門扉紋絲不動。
路人嘲諷的笑,一個過氣的繼王妃,能做到她這樣的也真是少見了……
這下錢氏傻眼尷尬了,以前她老當步孤城不許她進大將軍府是個笑話,但少了步軒這道護身符,她還真進不了這個門,于是只能臉黑如鍋底,灰溜溜的鎩羽而歸,可她絕不會就這樣放過那不肖子和不肖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