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打砸了庶妹庶弟的住所後,定國公府的世子夫人接著去安遠伯府把那個表舅爺拖出來,讓人圍毆了一頓,狠狠地!
然後領著她的一票人浩浩蕩蕩地回去了。
回去後齊淵就被定國公抽了一頓,然後扔去跪祖宗牌位了。
至于主謀,則被好吃好喝地伺候在無憂院里。
如此天差地別的待遇,原因很簡單——國公府的世子夫人懷孕了!
消息傳出去,大家集體拜服,這是恃孕行凶啊!
賠償?民不告,官不究,這事嚴格說起來也算是家庭糾紛。
許多跟著圍觀的人當時都听到那席家的表舅爺聲嘶力竭地質問為什麼打他時,國公府世子夫人只扔給他一句「去問席嬋娟」,除此之外再沒多一個字奉上。
有內幕啊!
當然這些內幕瞞不過八卦的眾人,很快就找出了是世子夫人那對庶弟庶妹不安好心,庶妹似乎想設計還住在伯府的那位表舅爺和老夫人「舊情復燃」,還想把世子夫人拖下水,送了張帖子給她,真可說是一張帖子引發的血案。
消息傳出後,那表舅爺一家自也是沒臉繼續寄居伯府,灰溜溜的搬出去了。至于那庶姊弟,被福王當眾一踹又有算計人的事,席嬋娟的名聲壞得差不多,想來未來婚事艱難,而她的弟弟席燁也無顏繼續留在書院讀書,只能想辦法找些抄寫工作營生。
而被父親打了一頓扔到祠堂的齊淵在得知妻子懷孕的消息後,高興得直接就想跑回無憂院,但被守在祠堂外的少硯給擋回去了。
畢竟現在世子是在被懲戒中,一步都不準離開祠堂。
齊淵急得跳腳,卻也無計可施。
而身在無憂院的程玥寧也是有些煩惱,自從她嫁進定國公府,婆婆定國公夫人對她算得上很不錯,新婚頭一個月免了晨昏定省,雖說也有為她自己兒子著想的意思。
目前為止也」直沒有插手過他們無憂院的事,不像許多權貴人家的婆婆早早就往兒子床上塞人。以他們目前不到兩個月的婚齡來說,就此論斷為人其實也不完全準確。
程玥寧並不在乎公婆究竟是怎樣的性情,對自己是否喜歡,她會盡到自己的本分,卻也不會遷就長輩的不慈。
所以,就算現在她因為暴露了自己懷孕的事而引來了一頓申斥,隨後院里又多了幾個照顧她食起居的嬤嬤,她雖然不喜,但也接受了。就是嬤嬤們這不許那不許的,讓她覺得有些厭煩,感覺自己沒有孕吐也快要被她們整出孕吐的反應了。
大家相安無事不是挺好?
忍耐了三天,程玥寧在吹著微風的午後,把三個嬤嬤都叫進了屋子。
陳嬤嬤一進門就看到世子夫人靠在靠窗小榻的引枕上,手里正把玩著一柄帶鞘小刀,心頭就是一跳。
隨著一聲輕響,寒光閃閃的刀身便出了鞘,伴隨的是李嬤嬤的一聲驚叫——
「世子夫人,快把刀放下,懷著身孕的人怎麼能拿刀!」說著便要沖過去。
「站住。」
刀尖指向了她們,三個嬤嬤同時止住了身子。
但是李嬤嬤還是顫抖著聲音,白著臉勸說︰「世子夫人,不能拿刀啊。」
程玥寧的指尖在刀身上輕輕撫過,微微一笑,道︰「我這個人啊,脾氣一般情況下是挺好的,但別惹惱了我,我控制力不是很好,說不定會干出些不太好的事情來,你們懂嗎?」三個嬤嬤同時低下了頭,她們懂了。
「夫人讓你們來,我沒意見。但麻煩你們安靜地待著,我不喜歡被人管頭管腳,」頓了頓,她又強調,「很不喜歡。」
「咚」一下,那柄剔骨刀一下扎進了她面前的小桌上。
三個嬤嬤的心都是一跳。
「下去吧,做好你們分內的事。」
「是。」
三個嬤嬤進屋不到半盞茶時間就又出來了,出來後在廊下彼此看看,發現大家臉色都不太好,額頭也是一層同樣的冷汗。
世子夫人的名頭她們早就有所耳聞,不過,出現在她們面前的世子夫人讓她們減少了警戒之心,但世子夫人用事實告訴她們該清醒一下了。
想想也是,因為心情不好,領著一群人就去砸了庶妹庶弟的家,這一般人就算干得出來,也不能干得像她這樣驚天動地啊!
三個嬤嬤出去了,之前專門避出去的桃紅柳綠這才進了屋。
「世子夫人,沒事吧?」柳綠忍不住上前小心地問了句,她看剛才出去的幾個嬤嬤表情很不好看啊。
程玥寧歪在引枕上,扯了扯嘴角,「沒事,只是讓她們不要來煩我,吵。」
桃紅倒了杯溫水過去,程玥寧伸手接了,送到嘴邊喝了兩口。
「真的不用去看看世子嗎?」桃紅還是覺得有些不妥。
「國公爺不是說了,要讓世子在祠堂思過半個月期間不許任何人探視,別找不自在。」
「您都不擔心世子嗎?」無論怎麼看她家姑娘都太淡定了,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放心,做做樣子而已,這件事本來要追究也追究不到他身上去,但國公府總要對外有個交代罷了。」
程玥寧改半靠為半躺,揉了揉自己的額角,「你們說這懷孕易困愛吃也就算了,連這脾氣也跟著暴躁起來,有時我都覺得自己脾氣來得既莫名又其妙。」
桃紅柳綠在一邊心有戚戚焉的默默點頭,姑娘這種變化她們身邊服侍的人看得是最清楚的,如今的脾氣確實是有些陰晴不定,不太好伺候。
哪有人一大早起來心情不好,突然就領人出去打砸了一番,然後神清氣爽地回來,結果世子爺被罰進了祠堂,她家姑娘反而什麼事沒有。
想想那天的情形,她們也是因為擔心姑娘會被一起罰去祠堂才把還不是十分確定的事就那麼張口嚷出來。然後一查,真的是喜脈,再然後,她家姑娘就被人關心得不自由了起來。再再然後,就發生了剛才的事。
這幾天每次看那些嬤嬤管東管西的時候,她家姑娘的手不是不經意地活動,就是在漫不經心地模腰間的刀,她們就知道早晚要出事,現在果然出事了。
柳綠突然伸指在唇間豎了一下,做了出噤聲的動作,桃紅這才發現姑娘又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兩個人都放輕了自己的手腳,將手邊的事處理了一下,然後就輕手輕腳地退到了外間去。
因著姑娘睡著了,柳綠到外面告訴院子里的人干活都放輕些,別驚了世子夫人的覺,囑咐完了又回到屋里待在外間一起做針線伺候著。
程玥寧這一覺睡了小半個時辰,卻不是自然醒來的,而是被人叫醒的。
揉著太陽穴慢慢坐起身子,身後被人塞了靠枕,她便順勢靠了上去。
「誰來了?」
「說是舅家的表妹,剛跟著母親來咱們府走親戚,對方說還沒見過表嫂,便趁著大人說話自己過來了。」桃紅嘴里這樣說,心里卻是暗自嘀咕,那兩個表姑娘嘴上說得好听,一看就知道專門來尋她家姑娘晦氣的。
來別人家走親戚,未取得主人同意就擅自跑過來打擾,這根本不是大家閨秀的教養,又不是之前大家就認識,關系不錯。
柳綠擰了帕子過來給主子擦臉,程玥寧擦過手臉,這才感覺自己完全清醒了。
「怎麼樣?」
桃紅知道姑娘在問什麼,聲音壓低了些才道︰「來者不善。」
程玥寧忍不住咕噥道︰「這深宅大院就是這麼不好混,麻煩死了。」
柳綠一邊給姑娘穿鞋,」邊忍笑,從她們服侍姑娘開始類似這樣的說法已經不是第一次听說了。姑娘總是覺得自己不聰明,又因身分原因不得不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平時盡量不跟別人打交道,可卻總是有一些人非得主動靠過來,非得招惹她們家姑娘。
好好活著不好嗎?她們姑娘一向是提倡能用武力解決的就不想動腦的啊!
知道對方來者不善,程玥寧主僕三人也沒什麼待客的心情,慢條斯理地收拾好之後才往客廳而去。
「姊姊,這世子夫人的架子也太大了,都讓咱們等多久了連個人影都沒有,也不知道淵哥哥怎麼會娶這樣一個女人?」
「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
客廳外廊下垂手肅立的丫鬟婆子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眼睜睜看著她們家世子夫人一臉興味地站在窗邊听著客廳里那兩位表姑娘說話,表情似笑非笑。
被定國公派過來的三個嬤嬤分別姓陳、李、周,三人也站在廊下不遠的地方,此時面上的表情有些尷尬。
她們跟在國公夫人身邊,跟夫人的娘家人多少都是打過些交道的,兩位表姑娘這樣的言行舉止,冒冒然跑來打擾懷孕初期的表嫂本就已經失禮,現在竟然背後說小話還被當事人听個正著,這是要完了啊!
看她們家世子夫人那表情,莫名覺得心里發涼。
幾個人使眼色,周嬤嬤就悄悄往後退,準備去國公夫人那跑一趟。
這要真發生點兒什麼,那可真要出大亂子了。
「小雲,你出去看看,怎麼還沒來?」
「是,姑娘。」
小雲走出客廳大門後,幾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了站在廊下的人,她嚇得臉色一變,身子立即矮了下去。
程玥寧沖她笑了笑,道︰「我看你家兩個姑娘聊得挺好的,我就不進去打擾了,畢竟我現在身子重不好久站。」說完她便轉身走了。
桃紅柳綠急忙跟了上去。
听到外在動靜從客廳出來的兩位表姑娘,看到的就是一抹緋色身影離去的背影。
舅家表姑娘拜訪的第二天,程玥寧回了娘家。
「所以,你都沒跟國公夫人說一聲就回來了?」陶二妹有些一言難盡地看著女兒問。
程玥寧還沒來得及張嘴,程沛卻已經在一旁幫腔,「別人不都不吭一聲就跑她院子去了嘛,就算沒規矩那也是跟國公夫人的娘家人學的。」
程玥寧微笑點頭,表示贊同父親的話。
陶二妹瞪了他一眼,又看向女兒,「你這樣你婆婆會不會生氣?」
程玥寧無所謂地道︰「我心情好的時候會顧忌到別人的心情好不好,但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我一般是顧不上別人的。」
「這話說得倒沒錯,自己心情都不好了,怎麼還能顧及別人?」陶二妹點頭,緊接著又搖頭,「但你現在畢竟做人家媳婦,性子總要克制一下。」
程沛卻是不以為然,「我閨女又不是嫁過去受氣的,要是受氣還不如待在娘家,咱們家又不是養不起。」
陶二妹一巴掌拍開他,罵道︰「我們娘倆說話,你杵在這里搗什麼亂,走走走,去看你的書畫你的畫去。」
「我們父女也好久沒見了,我也想跟阿寧說說話。」
趁著爹娘拌嘴,程昱模到姊姊身邊,「阿姊,你想回來就回來,以後我養你和外甥。」
「乖。」程玥寧模模他的頭,「最近書讀得怎麼樣?」
程昱得意地一揚下巴,「我很聰明的,阿姊忘了。」
「對,我們家小弟最聰明了。」
程家一家和樂的時候,定國公府被罰在祠堂閉門思過的齊世子齊淵卻整個人都不好了。
一覺醒來人還迷糊的時候,少硯就跑來告訴他妻子回娘家了,還是因為昨天他舅家的兩個表妹毫無征兆跑過去見她了。
齊淵都快急瘋了。
「世子夫人當時都跟表姑娘她們說什麼了?」
「世子夫人根本就沒見兩位表姑娘,就在客廳外站著听她們說了會兒話,不等兩位表姑娘追出來搭上話,就已經離開了。」少硯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說出來。
「我就知道肯定是這樣,她們分明就是故意跑過去撩撥寧姊姊的,她們這一撩撥不要緊,我要倒大楣啊!」
少硯特別同情地看了世子爺一眼。
國公夫人知道消息的時候,那熱鬧才大呢,現在那邊還亂著,據說兩位表姑娘都被舅太太罵哭了。
「世子夫人走之前,有給我留什麼話嗎?」
少硯搖頭。
「那有對院子里的人留什麼話嗎?」
見少硯猶豫了一下,齊淵有種不祥的預感,但還是強撐著命令道︰「說。」
少硯又斟酌半晌,在他家世子爺即將伸手打他的時候開口道︰「世子夫人說,如果時間太久的話,她的東西就不要繼續留著了。」
眼見著世子爺突然轉身就往外沖,少硯眼疾手快地攔住他,「世子,您現在是在思過呢,出不去,外面有國公爺的親兵守著呢。」
齊淵整個人都暴躁了,「你家世子夫人都要丟了,你竟然告訴我我現在根本出不去?」
「這是事實啊。」少硯無奈。
齊淵急得直撓頭,他真怕現在脾氣不穩定的妻子做出點什麼無法預料的事,想想她當時對他說的「到時候狠一點兒,別留後患」,萬一她腦子一時搭錯線,自己先下了狠手呢?
「少硯,」他猛地站住,停止原地打轉,「你去見國公爺,告訴他再不放我出去,他的寶貝孫子可能就沒有了,快去。」
「是。」少硯也顧不得別的了,世子爺這種話都說了,事情明顯是很緊急了。
定國公府里有些亂,程宅里也就某事產生了些分歧。
「阿寧你懷著孩子呢,怎麼還能下廚房?」
「懷著孩子怎麼了,多少女人懷著孩子臨生還下地干活呢。」陶二妹不以為然。
程沛反駁,「那能一樣嗎?咱們家阿寧現在可是世子夫人呢。」
程玥寧牽著弟弟的手,一邊搖頭一邊往外走,「走吧,姊姊給你做酒釀圓子吃。」
「還要粉蒸肉。」
「行。」
姊弟倆一邊說著話一邊就走遠了。
「唉,不是,我們倆為她在這兒吵成一團,她怎麼就這麼心大直接走人了?」陶二妹跟丈夫爭了半天一扭頭卻發現閨女和兒子全不見了,忍不住就朝丈夫抱怨。
「這麼多年她不是一直這麼做的嗎?你怎麼還這麼大驚小怪的模樣?」
「你說就她這脾氣,比我當年還渾,國公府那樣的人家哪適合她呀,真怕……」陶二妹突然有些惆恨起來。
程沛伸手攬住她的肩,微微在她肩頭安撫地拍了拍,「別怕,阿寧跟你當年的情況不一樣,再說連你都能活成現在這樣,你覺得阿寧能比你還差?」
「什麼意思?你這是看不起我?」陶二妹立馬就變臉了。
程沛急忙咳嗽了一聲掩飾自己的失言,「怎麼會,我怎麼會看不起你,我這不是幫你分析情況呢。」
「你還是看不起我,覺得我比阿寧那臭丫頭笨。」
程沛心說,你本來就沒閨女聰明,武力值也遠遠比不上。
可心里的話不能說出來,哄妻子的話一時又想不出完美的,程大儒心里真是貓爪撓心似地難受。
哄妻子什麼的,比做學問難多了好不好,尤其踫上一個無理還要攪三分的時候就更苦!讓你管不住自己的嘴,瞎吐啥大實話,現在抓瞎了吧!程沛不住地罵自己。
「二妹啊,難道你不認為咱們家阿寧手上功夫比你厲害?」
陶二妹點頭,「這倒是,她雖然笨了點,但是她能打啊,頭腦簡單的人打別人,見人一痛估計她就啥心事都沒了,確實會比我容易過得更好。」
見她已經給自己找到了最好的解釋答案,程沛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氣,這事可算是糊弄過去了。
「走,咱們也去廚房看看,我懷疑那臭丫頭可能只做她和昱兒的分。」陶二妹如是說。
程沛︰「……」這還真是他閨女的常規操作,做事有時候單純就是憑自己的喜好和心情,完全不考慮其他外部原因,想想他們給她當父母也是挺辛苦的。
等他們夫妻跟過去的時候,廚房的門是關上的,他們夫妻的兩個倒霉孩子把父母關在了門外,自己在里面吃小灶。
陶二妹氣得在外面用腳踹門,「程玥寧你這個臭丫頭,從小就無法無天,越大越不像話,現在你長能耐了,敢帶著弟弟一起給我們吃閉門羹了,你從小讀的那些書就是這麼教你為人處事的?你的老師到底是個什麼混蛋……」
某混蛋老師︰「……」阿寧這孩子打小就喜歡跟他對著干啊,這反骨肯定是她那親生父親傳給她的,小時候對付這熊孩子不知道花了他多少心思,結果還是長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如果硬要說他教育失敗的話,可能大概也許或者也沒錯……
第一天,過去了。
第二天,過去了。
第三天,過去了。
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了,齊淵也終于結束了他的祠堂面壁之旅,回去洗漱換過衣服後,他撒丫子就往外跑。
巷子中靜悄悄的,噠噠的馬蹄聲漸漸接近,然後在門前一射之地勒住了韁繩。
安靜,無比的安靜。
九月的天已經透著些涼,可是一路著急奔來的齊淵卻是滿頭的大汗,望著眼前的朱漆大門,他突然有些近鄉情怯的感覺,不敢上前扣門。
但他終究還是下了馬,牽著韁繩慢慢走近,將馬拴在一旁的拴馬石上,然後拾級而上,走到了大門前抓住門上鐵環,手指遲疑了一下後慢慢輕扣。
沒有回應。
他繼續扣動,持續了一會兒後,門里終于響起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誰呀?」
「你們府上的姑爺。」
隨著「吱呀」一聲大門被拉開了一條縫,看著那個陌生的老家丁,齊淵有些懵,他自信記人還是挺厲害的,來程府的次數又多,肯定沒有見過這個人的。
「這是程宅,程沛程先生的府上?」他有些不確信地問。
「對呀。」老家丁點頭。
「我怎麼沒見過你啊?」齊淵暗自松了口氣。
老家丁笑了笑,道︰「姑爺沒見過是應該的,老爺他們離京的時候才把老奴從城外的莊子上叫回城看家的。」
「離京?」齊淵驚了,「什麼時候的事?」
「有十天了吧。」
「都走了?」齊淵的聲音都開始抖。
「是呀,現在府里就老奴和我老伴兩個打掃看家的。」
齊淵咽了口唾沫,有些艱澀地道︰「他們走時可有留什麼話?」
「有的,」老家丁點頭,「老爺說如果姑爺來找人的話,就告訴您,京里待著悶,他帶著一家人出去散心了,讓姑爺不用擔心,他們會照顧好姑娘的。」
齊淵一臉灰敗,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們姑娘就沒給我留個話?」
老家丁搖了搖頭,「姑娘沒留話,但留了一匣子書給姑爺。」
「書?」
「姑爺進來說話吧,老奴去給您取。」
「我跟你一起去。」齊淵當即決定。
很快,齊淵就看到了那只匣子,打開,里面大概放了有七八本的書冊。
最上面兩本封皮上的字就那麼大剌剌地映入他的眼中——《錦帕記》、《游園夜會》,怎麼感覺那麼像時下流行的那種閨閣女子愛看的話本子啊?
隨手拿出一本,大概翻了翻,確實是話本子,但里面「表姑娘」、「表哥」、「表妹」這些剌眼的字眼兒不斷地跳入他的眼中。
齊淵的臉色陰沉得可怕,老家丁在一邊看得直搖頭,也不知小兩口鬧了什麼別扭,老爺竟然直接把人帶走了,連個去的地兒都沒留下。
齊淵將書摔回匣子內,轉身就走,但幾步過後又快步沖了回來,惡狠狼地瞪著那匣子書有一會兒,才將它蓋上抱到懷里,轉身離開。
老家丁也沒留他,很體諒他此刻不美妙的心情。
齊淵失魂落魄地走出程家大門,就看到少硯剛從馬背上跳下來。
「世子爺?」這副神情不妙啊。
齊淵將手里抱的匣子扔給他,少硯趕緊接住。
「回府吧。」齊淵有氣無力地說。
「世子夫人呢?」
齊淵用力閉了下眼,解下韁繩,翻身上馬,這才道︰「離京了。」
「去哪兒了?」
「不知道。」齊淵的臉色已經不能黑來形容了。
少硯嚇得再不敢多嘴。
主僕兩人一路催馬回到國公府,自家世子爺那陰沉的臉色,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世子爺此時的心情肯定特別糟,所以沒誰會主動上去觸霉頭,但被動的沒辦法。
「世子,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齊淵看著攔住自己的人,是母親身邊的管事婆子張嬤嬤,他扯了下嘴角,點點頭。
對,是該去踫個頭。
國公夫人已經知道媳婦並沒有跟著一起回來的事,她的臉色也很不好看。
這個媳婦實在是干的出格事太多,這才進門多久,剛懷孕就這麼拿喬,以後還了得?
他們故意攔著沒讓兒子去接人,硬是讓他在祠堂待足了天數才放出來,以為這樣應該足夠讓程家認識到分寸,結果程家就是給他們這麼個答復?
「她人呢?」
齊淵的腳一踏入門里,就听到母親含怒質問的聲音。
「離京了。」
「啪」的一聲,國公夫人一巴掌拍在身邊的茶幾上,臉現怒容,「程家這是什麼意思?」
齊淵嘴角扯動,「沒什麼意思,反正這麼些日子咱們家也沒人去問一句,人家自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是嗎?」
「如此不識大體,你表妹她們又沒做什麼,不就是過去看看她嗎?」
齊淵苦笑,「她不喜歡應酬,尤其……」他嘆氣,「表妹她們還是不請自去,還是在她本來情緒就不穩的時候去。」
「哪個女人還不懷個孕了,難道就都像她一樣折騰嗎?」
「別的女人不是我妻子。」齊淵懶得爭辯什麼,有些無力地靠坐在椅背上。
「她這樣善妒,如何能成,你是咱們國公府的世子,將來總是要有幾房妾室的——」齊淵截斷「她的話,「娘,您知道當初她為什麼願總嫁給我嗎?」
國公夫人的心就是一咯 ,果然,就听到兒子接著繼續說——
「我只娶她一個,不會有什麼妾室、通房丫鬟什麼的。」
「胡鬧!」
「那您知道她為什麼突然想起來去敲打她的庶妹庶弟嗎?」
「不是脾氣控制不住?」國公夫人的表情漸漸遲疑。
齊淵在屋里看了一圈,國公夫人揮了揮手,屋里伺候的人就全都退了出去。
齊淵聲音透著一股灰心喪氣,「因為只有先打砸了她的庶妹庶弟家,她才能去揪著席家那個表舅爺打一頓。」
國公夫人直直盯著兒子。
齊淵伸手捂在自己眼上,「現在的安遠伯老夫人跟這位表舅爺,也就是她的表弟當年就是青梅竹馬,但婚事卻未遂。當初呂家來人說是這位表舅爺來京赴考,結果到現在人都還留在京里。」
國公夫人身子不由坐直了,這話里的意思她听出來了。
「表哥表妹、表姊表弟……呵呵,在那時這些字眼對她來說就是剌激,而且我跟表妹她們也是青梅竹馬,我雖然無心,但當初你們也是想過讓我們親上加親的。寧姊姊看著萬事不關心,可該她知道的她不會不知道,您讓她怎麼想?」
國公夫人默然。
不是說表妹過去冒然造訪是什麼不能饒恕的事,關鍵時機不對,太不對了!
「表妹她們過去的時候寧姊姊正睡著,桃紅也出去應對了,表妹她們若是識大體,當時就該折返,可她們執意要進去等,然後您派過去的周嬤嬤就作主將人帶進去了。」
國公夫人繼續沉默。
「她既然已經起身過去,卻為什麼在客廳外停住了,您想過她當時听到的是什麼內容嗎?會不會是其中的內容使她決定連照面都不跟表妹她們打的。」
齊淵移開了捂眼的手,睜開眼楮,眼神充滿了疲憊,「席家的事她一直壓在心里,若不是孕期反應,脾氣不會那麼激烈,她現在的自控力應該確實很不好,否則那天她不會動刀的。」他從祠堂回去洗漱換衣的當口就順便將當日發生的事都問了一遍,大致情況就了解了個七七八八。
國公夫人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她去城外的莊子上休養了嗎?」
「應該不是。」
「啊?」
「岳父帶著一家人離京了,應該是領著寧姊姊散心去了,最了解她的是她的父母,他們才是真心會無條件包容她的人。人受傷了,委屈了,就會想回到自己的親人身邊去,這其實一點兒也沒錯。」
「這……這……這還是太不象話了。」國公夫人抿緊了唇瓣,「程沛怎麼說也是……」
「岳父他首先是一個父親,大儒那是他另外的身分。」
齊淵低頭輕笑了一聲,又補充道︰「我岳父對寧姊姊很寵的,無條件寵的那種,那適種讓人羨慕的親情。您還有什麼想問的,一次問完吧,我一會兒還有事。」他強打起精神。
「你要去找她?」
齊淵目光很平靜,「娘,她是我妻子,現在還懷著我的骨肉,我在明知她情緒不對的時候卻被關在家里的祠堂不能去見她。說實話我挺後悔的,那天真該听她的話不一起去,這樣就不會被罰關祠堂了,也就不會發生現在的事情。」
國公夫人有點兒心虛,不敢直視兒子的眼楮,丈夫說過讓她別較勁了,可她不想娘家嫂子多心,非要堅持。
齊淵從椅中起身朝母親行了一禮,然後轉身離開。
就在他快要走出院子的時候,有人跨過門坎進了院子,看到他便迎了過來。
「表哥。」
齊淵還了一禮,生疏地回了句,「表妹。」
「表哥,」少女眼楮左右打量了一下,一臉訝異地道︰「表嫂呢?她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齊淵臉色沉了下來。
少女嬌羞地低頭,扭著手里的帕子,「表嫂氣性怎麼這樣大啊,都不擔心姑姑會生氣嗎?」
齊淵冷視她一眼,袖子一甩,直接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一路走回無憂院,齊淵從來沒有覺得這院子這樣空蕩蕩過。坐到她往常最愛坐的榻上,小幾上已經放了一個匣子,這是之前送回這邊來的,是妻子留給他的那一匣子話本。
手肘支在幾上,手扶著自己的額頭輕輕地嘆了口氣,閉目養神了一會兒,他打開匣子,拿出一本話本子看起來。
時間一點點過去,屋里的蠟燭也被人點上了。
齊淵就倚在靠枕上一頁一頁地翻著話本,看到某個段落的時候他突然若有所思了一會兒,這一段特別像他從母親院子出來踫上表妹的那個場面,連「表妹」說的話都差不多。
他繼續看,一直到看完整本話本,故事的男主角沒有娶妻,但有一個未婚妻,而男主的表妹到來後就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故,最後男主跟未婚妻的親事告吹,跟表妹有情人終成眷屬……故事內容有些耐人尋味。
齊淵重新又抽了一本出來,一本又一本,他就這麼一本接一本地翻下去。
等到他的眼楮干澀得再沒辦法支撐後,天已經大亮,齊淵連洗漱都懶得弄,直接撲到床上去休息,睡醒後吃過東西他就繼續看。
一連三天,將所有話本都看完之後,齊淵呈大字躺倒在床上。
這些話本還真是寧姊姊精心挑選出來送給他的,本本主角不是表妹就是配角是表妹,內容都引起他極度不舒爽。
這些話本子她到底都是從哪兒淘出來的?平時也沒見她看這些東西啊。
伸手將手里拿的那張紙攤開,又將上面的字看了一遍——
看完了話本就仔細揣摩揣摩,好好在家里應對你的表妹們吧,我跟爹娘出去散散心,歸期不定。
這張紙是放在匣子最底層的,如果他沒有翻看這匣子里的話本就沒有機會看到它,幸好他看了,但是這上面的意思是不要去找她的意思?
這怎麼可能?
他現在看不到她,心里簡直七上八下的,看不到她人只看到這張留下的字條,鬼知道這上面的內容是不是她的真心話。
還叫他好好應對表妹?開什麼鬼玩笑,他會去應付她們才有鬼了。
他肯定得去找她,她這麼一個人待在外面他不放心,就算身邊有岳父岳母他們,也無法阻止他不受控制地擔心。
她到時候肯定還是生氣的,否則不會連一個國公府的護衛都沒有帶。
可他還是覺得不安全!
不過要離京的話,還是得給掛職的衙門請個假,萬一有什麼事也好有個由頭。
想到這里,齊淵再也坐不住,從床上彈坐起來,「來人,準備熱水。」
等國公夫人收到消息的時候,兒子已經帶著少硯離京了,只給她留了一句「歸期不定」,就這麼一句!
國公夫人看著遠方,神情有些失落——兒大不由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