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怎麼在這里?」
看到一身狼狽、灰頭土臉的林芷娘出現在面前,除了意外還是意外的梅雙櫻已經不知該說什麼了。因為號稱小無賴的林芷娘還有一個外號叫瘋子,瘋子做的事不能以常理看待,人家就瘋了還能怎麼樣。
不過看她狼吞虎咽,一手扒飯、一手拿起雞腿大口一啃,還能分神喝碗三鮮鴨肉湯的樣子,身為東道主的邊城鄉君還是投以無限的同情。
她到底餓多久了呀!活似餓死鬼投胎,讓人不免唏噓。
「寶兒呀,妳怎麼走到哪里打到哪里,一個天水城一虎還不夠妳顯擺呀!妳連人才濟濟的京城都揚名,我只在城門口問了守城衛士一聲知不知道邊城鄉君在哪,結果出城、進城的百姓不約而同指向同一個方向……」
問話什麼的,那才是大笑話好嗎!她只是提個名字而已,大家都非常熱絡的提供京城最近發生的大小事,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巨細靡遺,讓她感到十分「親切」。
不親切不行呀!那些全是她好姊妹干出來的事,寶兒陰人陰成精了,不讓她使使陰招她活不下去。
「……宮里那兩位是妳下的手吧,我一听傳出的「宮中秘辛」便知道是我給妳……呃,逗樂子的,妳居然大膽到敢……唉!我不曉得該怎麼說妳才好……」
林芷娘說得斷斷續續,一到隱晦處就自個兒跳過,她還不想腦袋搬家,點到為止,大家都是明白人,听得懂話中之意。
「還敢說我,妳呢?妳哪來的膽子敢一個人單槍匹馬到京城,一路上的凶險妳沒想過嗎?」
萬一遇上土匪,她那麼一丁點還不夠人家包餡呢!
相隔大半年未見,林芷娘知道自己先天體質不良,因此下了重本進補,原本前平後平的身板略有長進,人也長高了……一寸半左右,多少有點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秀麗出塵。
可是和梅雙櫻修長高眺的身材一比,她還是旁邊提燈籠的丫頭,人家往前頭一站就看不到她的個頭。
「哎呀!先讓我吃飽再說,別急著逼供,總之是一言難盡。」她是滿肚子苦水無人傾听,都憋成臭水溝了,香檀那壞女人還叫她節哀順變,早死早超生。
什麼朋友嘛!好的不說盡說一些觸楣頭的話,就塞給她一些銀子要她保重,然後鬼一般的飄走。
至少也送她一程,表示兩人交情好呀,她也不要求太多,送到城門外不過分吧!結果人家手一揮,留給她一個背影。
氣死人了,那個墓穴女最好躲在她家都不出門,不然她請道士收了她,看她還怎麼足不出戶。
「什麼叫一言難盡,妳這人話多如江水,滔滔不絕,妳會有說不出話的一天?」除非海枯石爛,天地顛倒。
林芷娘不自在的眼楮閃了一下,干笑。「咱們是不是姊妹,是就收留我,以後我就跟著妳吃喝了。」
聞言,梅雙櫻瞪了她一眼。「妳叫小無賴還真賴上我呀!收留妳不夠還包妳吃喝,妳是不是太久沒看到我抽人了,所以特別懷念,想以身親試赤焰九尾鞭的滋味。」
林芷娘嘻嘻一笑,根本不怕鞭子的威脅,「我給妳當大夫,有神醫隨時待在妳身邊,妳被砍得只剩下一口氣,我也能救活。」
「妳能不能一天不誑咒我。」梅雙櫻語氣無力。
林芷娘笑著拍拍她肩膀。「我說的是實話,這里畢竟不是天水城,靠的是武力和實力,妳隨便得罪一個紈褲都有可能是侯門公子或是高官子弟,人家要是真來尋仇,妳能保證不傷個胳臂殘條腿?」所以這時就顯現出她的重要性了,斷臂都能接,她還有治不好的傷嗎?她能裝暈嗎?林小笨三句不離一句詛咒她有殘疾。「妳先說說看妳為什麼要到京城找我,我可不想被妳爹、兩個哥哥上門要人,我總要有個理由。」
換言之,她不做白工。
「呃!這個……呵呵……」她眼神飄忽,干笑。
「不要給我呃、這個、呵呵!妳那些搪塞伎倆我全都一清二楚,妳若不說個明白,看我狠不狠得下心趕妳出門。」梅雙櫻揮動著拳頭,要她識相點。
「那個……我……我爹讓我嫁人啦!」林芷娘漲紅臉,憋了許久才湊出一句話,一說完又埋頭苦吃。
她一怔。「嫁誰?」
果然是惡有惡報,她終于也有這一天。
「春風藥堂的少東家。」跟她一樣學醫。
「張寶成?他不錯呀!憨厚踏實,很配妳。」十八歲,長相斯文,待人誠懇又不失厚道,醫術中上。
「我爹也覺得他很好,我兩個哥哥都說我撿到寶了,我對他沒有惡感,湊和著還行,可都是妳害我的。」林芷娘目光不善的控訴,咬著五香炙牛肉,像在啃某人的肉。
「我害的?」又跟她扯得上什麼關系?
「要不是妳和妳家那口子感情太好了,讓我看了好生羨慕,想說找不到一模一樣的,至少也要有一半用心,不然真的很不甘願。」一對比起他們夫妻,原本看張寶成的十分好只剩下三分,再想想他的呆板性子,什麼火都熄了。
听完她的怪罪,啼笑皆非的梅雙櫻有點頭大。「唉,罷了。那妳出門沒準備銀錢嗎?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模樣。」
只比乞兒好一點,衣無補丁。
「有呀!」
林芷娘拍拍挺出來的肚子,打了個嗝,終于飽了。
「銀子呢?」
「嗯!啊!那個,就……沒了。」她語焉不詳。
「被搶了?」一路上有不少土匪寨子,專門攔路打劫。
「不是,花光了。」林芷娘飛快地瞥了梅雙櫻一眼,又低下頭。
「花光了是什麼意思?」希望不是她所想的。
林芷娘又眼神飄呀飄,上下左右移動,偏不看一臉凶狠的梅雙櫻,小模樣心虛得很。
「不會是把銀子拿去買妳認為用得上的藥材,然後又不想浪費坐在馬車上的時間,因此一路買,一路制成藥,快到京城時就沒銀子了吧?」這種事她不是做不出來。
林芷娘一臉討好的露出八顆牙干笑。「我有給妳準備一匣子,用這些來抵我住在妳這里的所有花用。」
她還吃虧呢,那些全是上等好藥。
「我缺妳那些藥嗎?」梅雙櫻火很大。
「有備無患嘛,人吃五谷雜糧怎會不生病……」
不等她說完,梅雙櫻的爆脾氣炸開了,縴長蔥指朝林芷娘額頭直戳,戳得她無處可躲、哀聲四起。
「林小笨呀林小笨!妳是豬嗎?豬都比妳長腦子,妳要出遠門難道不能雇我們威揚武館的武師護人鏢嗎?即使不能向外透露還不能跟我弟弟說嗎,他準會為妳安排得妥妥當當……」
哥兒雖小也能獨當一面,虎姊無犬弟。
「我、我忘了……」林芷娘聲弱的訕笑。
「妳怎麼不把自個兒給忘了,虧妳號稱小神醫,為什麼不把妳的蠢病治好,有病還到處跑是禍害人,妳要拖累多少人才甘心……」梅雙櫻罵得太順口了,停不下來。
「喂!妳再念我就翻臉喔!我不過不想太早嫁人礙了誰,值得妳像老母雞一樣嗓嗓不休嗎?」嫁了人就是不一樣,管得太多了。
「敢說我是老母雞,妳翻個臉給我看呀!有本事翻,我就給妳掛牌開醫館。」這點銀子她花得起。
翻得了才有鬼,林芷娘氣弱地偷偷抬眸一睨。「至少那兩位的事我可以幫上一二。」
「為何要幫?妳不是說有解藥?」百毒丹不就是解藥?難道她說來糊弄人的?
梅雙櫻頓感手心一片濕意。
林芷娘沒好氣的一翻白眼。「誰曉得妳一挑就挑最厲害的,我給妳的解藥百毒丹什麼都能治,就這兩樣只能治標,不能治本,可以暫時壓制住毒性。要是連下個三、五年,毒性沉積到一定的量,猛然爆發出來便無藥可救。」
「林芷娘,妳害我呀!」梅雙櫻有些後怕。
還好她來了。
「咦,是我眼花了嗎?怎麼看見一個不該在這里出現的人。」倒著再回去看一眼,果然不是幻覺。
正從外面辦事回來的魏長漠正想和妻子溫存一下,沒想到屋里多了一人,他眼角一瞟,還熟悉得很,頓生訝異。
天下紅雨了嗎?
「她逃婚。」梅雙櫻幸災樂禍的解答。
「我不是逃,只是不想嫁……」他們搞錯了。
「嗯!就是逃。」果然是她會做的事。
「大師兄……」
「我不是妳大師兄。」攀親托熟就不必了,他家是寶兒做主,他只是照著辦事的。
魏長漠很忙,忙著為關北三十七州進行布置,他早出晚歸和上官百里打交道,兩人都對「分成」很有意見。
燕子齊尚未就藩,利益的分配罕就爭得面紅耳赤,一個不退讓、一個不妥協,互相拉扯。
十萬大山呀!雖然還看不見遠景,可是種茶、種藥材肯定賺錢,更別說果樹的出息,釀酒或做成蜜餞也是一筆賺頭,還有那滿山的香楠、紫檀、花梨木多值錢哪。
不分一杯羹,誰甘心。
「好嘛!別的不說,至少我的醫術你是認可的,京城多危險,處處暗潮洶涌,留我下來當暗手,你肯定省心多了。」任何疑難雜癥都難不倒她。
一提到醫術,魏長漠想到另一個需要她醫治的人。「寶兒,能借用一下嗎?」
「魏長翊?」他眉毛一動,她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沒欠我。」他離開侯府時,魏長翊還是襁褓中的孩子,他才十來歲,不該為上一代的事受累。
做兄長的要有肚量,他可以不認父,但常言道兄弟如手足,他不能放棄自己的手或腳。
「要治可以,叫昌平侯拿出一半家產來換。」讓她白干活她不干,什麼都能吃就是不能吃虧。
聞言的魏長漠打心眼里一暖,笑意浸染眉梢。「好。」
他知道她這麼做是為了他,即便他與昌平侯斷絕父子關系,可他畢竟是昌平侯府長子,身為長房,依本朝律法他本該拿走八成的財產,但寶兒不想把人逼得太急了,只求一半家產討要公道,做到真正的一刀兩斷。
他的寶兒就是這麼可愛,總為別人設想,將善良的一面隱在虎性凶殘後頭。
幸好只有他看得見。
「你們在說什麼治呀好的,為什麼我一句話都听不懂,你們在做什麼前有沒有先問我啊。」起碼的尊重總要有吧!好歹她是天水城神醫,不是搖著竿子的神棍。
雖然都有個「神」字,差一字可是天差地遠。
梅雙櫻冷笑地打量林芷娘吃剩下的杯盤狼藉,指著啃得不見肉的肘子骨頭,「妳是我養的,妳想說什麼?」
林芷娘識相地送上笑臉。「妳說什麼我就做什麼,自己人用不著客氣話,只要供應我三餐和源源不絕的藥材,妳讓我做什麼都行,我這人最好商量了,也不挑嘴。」
「……還源源不絕的藥材,妳臉皮還能更厚一點嗎?當我是藥材供貨商呀!」梅雙櫻忍不住大吼。
「也不是不能。」一旁的魏長漠含笑而立。
什麼意思?她挑眉。
「十萬大山。」
梅雙櫻了然的睜大瑩瑩發亮的眼,了解丈夫話中之意。一旦燕子齊真的成為關北三十七州之主,那些無主的野生藥要多少有多少,百年人參、千年靈芝、萬年沉香都有可能,他們可以讓熟知山勢的山民入山采摘。
更甚者,若大規模進行種植,每年都有大量的成熟藥材,當藥材收購商根本不在話下,這一轉手都是暴利。
若是有自己的醫館、藥鋪,那更是肥水不落外人田,醫館、藥鋪遍地開花一間一間的開,讓錢水如滔滔江水不斷涌入。
驀地,兩夫妻熾亮的目光落在林芷娘身上,看得她心里有點發毛,不知道他們正在挖坑,準備把她埋了。
不嫁人就不嫁人,最好五年內,不,三年不要談論婚嫁,專門研制各式各樣的藥丸子,打響關北藥材的名聲,鼓勵百姓進行墾荒、栽種,慢慢地推廣至整個三十七州,最後成為當朝最大的藥材產地和批發商。
「你、你們這樣看我干什麼?」她覺得自己像座金山,全身金光閃閃,快把人的眼楮閃瞎了。
梅雙櫻笑笑地拉起好友的手,表情無比誠懇。「芷娘,妳不是很喜歡收集很多藥材制藥嗎,從今天起妳就跟著我干活。我給妳用也用不完的藥草,妳只需把妳會的全做出來。」
林芷娘心口抽呀抽,很不安。「妳不叫我林小笨了?」
「哎呀!妳怎麼會笨呢!明明是大智若愚,大家都看錯了,術業有專攻,在醫道上沒人比得上妳。」有個神醫好友真的不虧,醫病、制藥兩不誤。
「你們想讓我救誰?」她嘆了口氣,被自己人陰了也沒得討價還價,誰叫她傻得自投羅網。
「他弟弟。」
「我弟弟。」
林芷娘訝異地看向異口同聲的兩人。「魏大哥的弟弟?」
她不喊大師兄了,免得被揍。至于姓氏嘛,這一路上听的小道消息夠她清楚來龍去脈了。
梅雙櫻好笑地斜目睞她。「妳一路打听我們,難道沒听過和昌平侯府有關的流言?」
她搖頭,又點頭。「妳真的當眾逼昌平侯和兒子斷親?」
「什麼逼,是天生父子緣薄,早了斷大家都安心。沒瞧見親一斷之後,昌平侯夫人就不再上門鬧事了?」殷氏也怕魏長漠反悔,又眼巴巴的回去認親,借著邊城鄉君這道西風扶搖直上,不僅搶了世子之位,還成了昌平侯府的正主兒。
兩相歡喜。
「那你們還要治那個同父異母弟弟的腿?」沿路她是听過一些傳聞,她以為倆兄弟誓不兩立呢!
魏長漠神色淡漠。「不結親,何必結仇。即使我不承認,他也是我血緣上的弟弟,治好他的腿就當我回報父親對我最後的一點親恩,從此互不相欠,見面形同陌路。」
「真的要我治?」林芷娘再問一聲,免得他們後悔。
「治。」他毅然點頭。
她擺擺手,再打一個飽嗝。「好吧。那你們要怎麼治,侯府會讓你們上門嗎?而且京城之中沒人相信我的醫術吧,我這模樣實在是不具說服力。」
若非她打小生在邊城,又是醫藥世家出身,不然那些生病的人怎麼敢讓她醫治,又因治好太多疑難雜癥而漸漸打出名氣,人人皆知仁善堂出了一名女神醫,紛紛上門求診。
倘若她沒有家世打底,又無半點人脈,誰會找她看病,還不是放著寶山而不入,繼續受病痛折磨。
「總會有辦法的。」魏長漠心想不如去闖門,徑自將人強行醫治。
「大不了把人綁了,等將人治好了再放回去。」粗暴又簡單,省得廢話。
梅雙櫻此言一出,臉皮一抽的魏長漠和林芷娘同時看向她。雖然梅雙櫻的方式粗暴,不過不失為一個好法子,還能整治腸子爛到黑的昌平侯夫人,一舉兩得。
問題是,誰去?
正當他們考慮要怎麼做時,這個人選撞進來了。
「成了、成了,魏長漠,我們可以走了。」
一臉狂喜的燕子齊帶了數名幕僚闖進來,其中一個是才智過人的軍師上官百里,他笑著對魏長漠一頷首。
「是你們要走了,還是我能回天水城了,沒頭沒尾誰听得明白。」看他欣喜若狂的樣子,八成所求之事落實了。
「什麼回天水城,當然是跟我去開山。你可是我的福將,少了你,我的左手右臂還能齊嗎。」他們一起打進大山,把那片黑土地變成他們的,建立起無堅不摧的後盾。
「別勾肩搭背,我還沒和你熟到稱兄道弟。」和皇家人沾上邊都沒好事,在沒離開京城前他誰的帳也不認。
看著被拍開的手,燕子齊不怒反笑。「你們用的那一計真妙,兩宮迫于無奈只好妥協,她倆合力說服父皇讓我去關北就藩,而且允許我自行挑選前往封地的人選。」
「你提了我?」魏長漠黑眸一深。
他大笑。「咱們是什麼交情,我一人得道還不帶你們發財嗎,賢伉儷就乖乖跟我走,不要反抗。」
「你倒是土匪劫道。」梅雙櫻點出他匪類性格。
「哈哈!說得好,土匪頭子,你們就是我的小嘍,咱們朝十萬大山走去。」他要海闊天空了,天高任鳥飛。
「要去之前還有不少事得收尾,你先幫我辦一件事。」現成的人不用更待何時,趙王手底下能人多。
「你要幫什麼?」他豪氣干雲。
「偷人。」
「好呀!我馬上偷……偷人?」燕子齊嗆了一下,露出十分錯愕的神情,人能隨便偷嗎?
難道兩夫妻情海生波?
「昌平侯府魏長翊。」他二弟。
燕子齊一怔,隨即咧嘴呵笑。「沒事、沒事,你偷他干什麼,丟了兒子,姓殷的女人會將京城鬧得天翻地覆。」
「治腿。」
燕子齊訝然。「你上哪找人給他醫腿?」
他故意讓人弄斷的,那腿是治不了的。
「你沒看見我嗎?」眼楮都長歪了,真的沒得治。
忽地一道女聲響起,他扭頭一看,驚訝地大叫,「小豆丁!」
「你才小豆丁,你全家都小豆丁!我只是長得不夠高大威武而已。」跳蚤似的林芷娘氣得朝人大吼。
他一張大笑臉掛上,好不驚喜。「小神醫,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呀!我得好好謝謝妳的救命之恩。」
「……吳小胖,你又在干什麼,叫你不要欺負小花你是听不懂人話呀!上回沒抽到你很不甘心是不是,想要小姑女乃女乃我秤枰你的肥油有多重……」
嗚嗚、嗚嗚……一道可憐的嗚咽聲從牆角邊發出,小小的身軀一身傷的蜷伏著,一動也不敢動。
「我、我沒有,妳不是叫我不要欺負人嗎?所以……我沒欺負……」一團肉……一個十一、二歲的肉團子抖著身子,說話結結巴巴的。
「你還敢說謊,想試試青龍回旋鞭的滋味吧!小花傷得那麼重你還睜眼說瞎話,你敢說你沒踢上幾腳。」小花多友愛鄉里呀!不時和街坊鄰居守望相助,跟其他孩子玩,大家都很喜歡。
覺得自己很無辜的吳承志大聲辯白。「小花牠又不是一個人,所以我沒有欺負人。」
小花是一條狗。
「吳小胖呀吳小胖,你的腦子是長好看的呀!放著不用,不怕生蛆嗎?所有人是統稱,要你不可以隨便欺負……呃,人和動物,凡是人家沒招惹你的都不許動,管他兩條腿還是四條腿。」小姑娘很有耐心的解釋一遍。
「難不成還有三條腿?」一旁看戲的人忍俊不住問道。
小姑娘眉頭一皺。「上官伯伯,你不要多話。這是我們小孩子的事,你一個大人不要插手。」
「是、是,小姑女乃女乃請便,小的不打擾。」樂呵呵的上官百里笑得臉上開花,大冷天的還搖著扇子。
瘋子。
北地的冬天很冷,有時還下起冰凌子,在冷得一潑水地就凍結的天氣,搖個什麼扇子,這不是有病嗎?
還是趕快去「惠民醫館」看病吧,都什麼年頭了還瘋子滿街走,他家人怎麼不看著點。
「吳小胖,我說的話你听得懂不懂,要不要我再說一遍。」漂亮得像小玉人的小姑娘面露凶色,手中銀白色鞭子往地上一揮,青石板當下裂開一條縫,叫人看得心驚。
豬頭……小胖子點頭如搗蒜,十分驚恐。「懂懂懂,我不會再犯,小姑女乃女乃別發火。」
「那以後看到我要怎樣?」她一手執鞭、一手扠腰,好不威風,感覺身上閃著金光。
「繞道走。」他哭喪著臉,豆大的淚珠掛在眼角。
「嗯!孺子可教也,若敢再犯絕不輕饒,我肯定抽得你只剩半條命。」娘說做人不要太凶殘,留人一口氣。
一句「孺子可教」出自一個八歲女童口中,讓人忍不住發噱,大家都憋笑得很難受,不敢笑出聲,唯恐小老虎的鞭子往自個兒身上抽,只有上官百里又發病了,笑得直捶牆,讓人看了趕緊離他遠一點。
「上官伯伯,那是別人的牆,不要把人家的牆撞壞。」要賠銀子的,他真是太不懂事。
雖然爹娘很會賺錢,金山、銀山堆得老高,可銀子是拿來看的,不是用來花的,他不知道創業有多辛苦。
這下,上官百里笑到想哭了,小小年紀就愛嘮叨,她跟她娘簡直一個樣呀!「伯伯力氣小,敲不壞。」
「也是,你比小雞崽還弱,我實在不該嘲笑你。」她一臉憐憫,好像此人弱到連一片落葉都不如。
他一怔。自己被蔑視了嗎?
上官百里模模自己還算年輕的臉。這年頭的後輩太可怕了,他都要招架不住。
當年他跟著趙王去了關北,以軍師的身分和他打遍三十七州,乖乖投誠的自然以禮相待,若遇上一些生性刁蠻的山民,也都一一降服了,這才讓他們全數甘心伐林開荒,把大片的山整治成茶園和種上藥草,有些地方則種果樹,依氣候和地勢決定種什麼才長得好。
短短十年內,以往貧脊未開發的關北竟然躍升成為當朝最富裕的地域,引起不少覬覦的目光。
不過沒人敢越雷池一步,因為關北有兩個能打的戰將,他們一站出來萬夫莫敵,叫人看了心里直打顫,每個想打主意的人都得先斟酌斟酌,看看自己有幾條命玩得起。
而為了自保,趙王燕子齊也陰險得很,明明林芷娘就有新研發的解毒丸,除了可以防止毒發,吃後更是氣血通暢、活絡筋骨、臉色紅潤,簡直是養生聖品,燕子齊卻遲遲不拿出來,讓宮中兩位最尊貴的女人嚇得不敢動他。
腦子動得快的燕子齊又把這一招用在他的兄弟身上,把人氣得牙癢癢的。只要他不出關北,這些為了皇位斗得你死我活的皇子也不主動向他發難,大家各自為政。
他們也怕死,壯志未酬。
這些年來奪位一事已然白熱化,有人為此事喪命,關北以外的地域發生過大大小小十來回戰役,幾乎是慘烈收場,百姓們因為皇子們的爭權奪利而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而此時的關北正在興起,全無戰事,因此流離失所的難民紛紛躲入大山,成為趙王的子民。
燕子齊是收獲最大的贏家。
「實話不要說出口,太傷人。」和他們一家人比,他真的太弱了,還不夠人家一根手指頭。
「喔!我知道了,上官伯伯的心太脆弱了。」武力不行,心性承受力太低,跟一無是處沒兩樣。
啊,他又中箭了。
誰說童言無忌來著,他一定找那人把話吞回去。什麼樣的爹娘生出什麼樣的孩子,這丫頭簡直凶性大發。
「魏喜兒,妳又做了什麼?」
遠遠走來一位風姿清逸的男子,身著檀色繡無光銀線團蟒紗羅袍,信步而行,風吹動揚起下襬,氣勢凌人。
魏喜兒見狀,爆竹似的沖上前。
「爹!」小姑娘嬌嬌軟軟的糯聲甚是好听。
「又淘氣了?」小臉都沾到污漬了,玩得太瘋。
「不淘氣,喜兒打小壞蛋,咻!咻!咻!」不乖就抽,她娘說的,有些人不見血不知上痛。
「咱們是講理的人,不可以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妳看妳弄髒了新衣服是不是很心疼。」
魏長漠替女兒拍拍裙子。
「可是遇上不講理的人怎麼辦,像吳小胖真的太壞了,我才用腳輕輕踢了他一下。」誰知道他居然就哭了。
魏喜兒十分苦惱,天水城的壞蛋都不太耐打,一打就呼爹喊娘的,害她都不好意思下手了。
「妳的輕輕和一般人的輕輕是一樣的嗎?」她四歲就開始習武了,六歲便能搬動和她等重之物。
她忽然明白的睜大圓滾滾的眼楮。「嗯!我懂了,就像娘能一腳把三百多斤的山豬踢翻,撞到山壁又滾下來,一命嗚呼一樣。」
听到女兒的解釋,魏長漠哭笑不得,抱起女兒往肩上一甩,她笑呵呵地一轉身坐上父親肩頭。
同樣的動作父女倆玩過好幾回了,駕輕就熟。
「關北侯,女兒別太寵了,再寵出一頭天水城之虎,老百姓都要哭了。」偶爾的小奸小惡都不給做,這日子叫人怎麼活。
魏長漠和妻子梅雙櫻離開京城時,他們不是回天水城,而是去了十萬大山,幫著趙王燕子齊打下根基,建立勢力,由數百名親兵擴充到十萬名私兵,佔據關北地區。
兩人因共患難而磨礪出深厚友誼,結交為莫逆,燕子齊為魏長漠請功封為「關北侯」,而其妻收為義妹,封為邊城公主。
天水城便是公主封地,因此梅雙櫻亦為天水城城主。
如今威揚武館的武師已有五千名,此五千人已為她的護衛軍,走鏢的事已由其他武館接手,城主府只做商道的開拓。
有十萬大山富饒的產出,兩夫妻賺得富得流油了,除了趙王外,儼然是關北一霸。有時趙王還要看他們的臉色,一有不對勁趕緊走人,要是真拿自個兒趙王的名頭當回事,怎麼死的都不曉得。
另外,自從魏長漠與父親斷絕親恩後,昌平侯府是每況愈下,即使魏長翊的斷腿治好了也難挽狂瀾,一日不如一日,最後門庭稀落,往來者少之又少。
絕世美人李美人已升為謹妃,一躍成為新寵。暮落妃子殷貴妃榮寵不再,連帶著她的妹妹也不好過,昔日有多囂張跋扈,今日就有多落魄狼狽,處處有棒打落水狗的人,人人都想踩她一腳,殷氏欲哭無淚。
一清師太不願還俗,但同意從碧雲庵轉到彌陀山下的慈雲庵為尼,好離兒子、媳婦近一點。
想與元配復合的魏正邑數次上門未果,心灰意冷之下竟然出家了,從此不問世事,一心修道。
「上官大總管,我家喜兒還小,你別帶壞她。」自家的孩子永遠是最好的,不好的都是別人家的孩子。這是為人爹娘的迷思。
「我帶壞她?」上官百里一口血差點嘔出喉頭。這是什麼爹呀!栽贓栽得這麼順手。
「爹,上官伯伯說盡量抽、用力抽,抽壞了他埋尸。」娘說做壞事一定不能承認,馬上推給長相最像壞人的人。
這對父女、這對父女……絕對是親生的,太會挖坑了。「王府還有很多事要做,我先告辭了。」
身為大總管他什麼都管,管天管地,管王爺的大小事,連藩地下雨他也得管,管到他身心疲。
而王爺帶著王妃四處逍遙去,十天半個月沒見到人是常事,性子……呃,不太正常的王妃常常搞失蹤,每每讓人找得人仰馬翻,不過只要循著藥香去找,準能找到正在制藥的她。忘了一提,這位王妃不是別人,便是無賴至極的林芷娘。
當年她被趙王燕子齊拎到關北三十七州,用意是她認得各種藥材,也懂種植法,因此盼她在藥材這一塊帶頭,能者多勞。
兩人原本互看不順眼像仇人似的,也不知怎地漸漸生出情意,愛火正熾的他們決定結為連理。
王爺、王妃生有兩子一女,老大、老二是男孩,雙生子,八歲。老三則是女兒,如今六歲。
「好走,不送。」
這是送人的意思嗎?看著連一眼都沒瞄他,轉身就走的關北侯魏長漠,上官百里恨紅了眼,真想狠狠踹他一腳。
可惜他沒長橫膽,不自覺又跟著人家身後走。
「爹,上官伯伯迷路了。」魏喜兒咯咯笑。
「不,他腦子長石頭,硬化了。」少不用腦的緣故。
「你才腦子長石頭……」堂堂大總管豈可誣蔑。
「侯爺、侯爺,公主要生了……」
「什麼,要生了?」
听到妻子臨盆,魏長漠抱著女兒飛也似的趕回去。
這是第三胎,頭一胎是女兒喜兒,第二胎是長子,而後……
「哇哇哇……」
生了?
「是妹妹、是妹妹,我要看妹妹……」
直到一只紅咚咚的猴子被抱出來,魏喜兒哭了。
「恭喜侯爺喜獲麟兒。」
呃,兒子也好,都是他和寶兒的孩子。
滿臉笑意的魏長漠走進屋子,執起妻子的手。「妳永遠是我心中的寶,愛妳如昔……」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