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必須先成親。」
「我們必須先成親。」
梅雙櫻腦子一片空白,有點回不了神。
把胡兵打敗了是好事,為什麼他們一臉凝重呢?
漠生、莫不還這一對甥舅幾乎同時異口同聲,叫人听了一頭霧水,模不著頭腦。
在一縣一城調齊人馬後,又藉天雷子的幫助,梅雙櫻一鞭一顆能甩得老遠,像釣魚似的甩到敵軍陣營,每一次一落雷便死傷無數,滿地的斷肢殘干,哀嚎聲不斷。
幾次以後,胡人也怕了。不畏死的人肉大軍慢慢往後退,連著數日不敢有任何動靜。結果這一等,等來朝廷的援兵,胡人被兵強馬壯的援兵壓著打,打到個個抱頭鼠竄,連忙退兵。
其實梅雙櫻手上沒剩幾顆了,都被她玩完了,如果胡人再大舉來犯,嘉言關還是擋不了多久,隨時會破城。
但是胡人的躊躇不前給了嘉言關一個「生」的機會,他們守得提心吊膽,戰戰兢兢,唯恐天雷子的威力震壓不住。
不過歪打正著,結果是好的,滿城歡呼。
只是到了論功行賞時,大家都拱手謙讓,認為只殺幾個胡兵根本不算功,而且功太小也賞不到什麼。不如讓出去,集中在一個人身上,讓那人一揚邊城人的悍勇。
誰知推來推去,宰殺三萬兩千七百二十六個胡人的大功勞居然落在梅雙櫻頭上,她當下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各位鄉親呀!她只是凶悍,不是殺人魔,這麼多條人命讓她背負在身上真的好嗎?
這不是大功,而是個坑呀!
欲哭無淚的梅雙櫻望天興嘆,不知該如何承接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哪知朝廷派下來的監事真把眾人的美意當回事,當下將她有如巾幗英雄的功績往上呈報,得知此事的漠生和莫不還一听立即臉色大變,不喜反驚,出人意表的提出成親一事,更叫人措手不及。
一開始便說好的,八月提親,而後下定、送聘,陽春三月再正式行禮,等梅雙櫻滿十六歲便為人妻。
可提前了九個多月,說實在梅雙櫻還真有點不願意。武館很多事尚未安排好,她娘給她的嫁妝鋪子和五十畝地及莊子她都不要了,轉到弟弟名下,仗打完了,她還想親自到西域走一趟,看一看那里的寶石和香料。
但是這些都做不到了,行程提前讓一切變得非常匆忙。
「我本名魏長漠,京城人士,父親是昌平侯。」
可因為這句話,梅雙櫻嫁了。
她有種預感,此時若不嫁,她肯定會後悔,因此紅蓋頭一蓋,坐上花轎。
不過也不算嫁,送嫁行列由武館抬出花轎,繞天水城大街小巷一圈,全城當自家女兒辦喜事般共襄盛舉,又灑花又灑喜糖的,跟在花轎後頭又繞回武館,大開流水席與君共歡,天水城一虎有人除害了,皆大歡喜。
可是成婚的第二日聖旨來了,梅雙櫻才頓然了悟提早成親的緣由,她的功勞太大,皇上親口御賜從五品鄉君。
鄉君哪!多少人盼也盼不到的殊榮,連陵山縣縣官都只有六品,他在任內熬了六年才有的小成績。
而她只是陣前殺敵而已,邊城將士和百姓都出了力,只是未揚名,這份重禮她實在承受不起。
更重要的一件事,是受封為鄉君是要進宮謝恩的,也就是她得千里迢迢從天水城趕到京城。女眷是拜見皇後而非皇上,她得朝皇後三叩首才算完成皇恩浩蕩的感念,還得皇後允許才得以離京,否則必須一直待在京里。
梅雙櫻震驚極了,根本不想走這一趟。京城滿地是官和勛貴,以她的性子很難不闖禍,不曉得又要得罪哪路神明。
不用說,漠生……不,魏長漠肯定陪同在身邊,而他的容貌與昌平侯十分相似,一旦被認出,他十之八九得歸家。回到昌平侯府的他不再是一名身分不顯的武師,而是侯府公子,他的婚事將無從自主。
換言之,他的婚配對象只能由皇上賜婚,或是由現今的昌平侯夫人從京中貴女擇一,他不得反抗。
前者還好,皇上賜婚總不會挑個拐瓜劣棗給他吧,至少品貌皆宜,小有賢名的大家閨秀。若讓殷氏挑長媳,肯定是怎麼鬧騰怎麼挑,不鬧得府中雞犬不寧的,鐵定看不上眼。
「寶兒,這是你要的起生回生丸和九轉大金丹。我用了五百多種藥材,耗時三年多才煉制出各三顆,和你當初的要求是有點差距。可是藥材不夠我也沒辦法,等我湊齊了再補上……」
「叫我雙櫻……」寶兒、寶兒,像在喊毛沒長齊的小娃兒,她都嫁人了……梅雙櫻很郁悶。
忙著抽鼻子的林芷娘沒理會她說什麼,又感傷又不舍的連忙獻寶。「還有這些呀,我是專程為你準備的,有頭疼腦熱的藥丸子,治風寒的、下痢的、腸胃不順、刀傷、火燙,擦破皮的外敷藥也有,我都給你備上了……」
末了,她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把一紅木小匣子往好友懷里一塞,要她謹慎使用,然後擠眉弄眼的賊笑。
「……別說我不夠意思,這是給你陰人的,有三日斷腸散、七情六愁忘情丸、飛花飛蟲
噬心蠱、血癢粉……」她一口氣說了三十幾種特制藥物,有的會要人命,有的只是整人,有的會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憊懶的林芷娘叫人哭笑不得的,是所有的毒只有一種解藥,叫百毒丹,意思是能解百毒,什麼毒都解,還一次給十瓶子,一瓶子約百粒米粒大小的黑丸子。
一千粒百毒丹,梅雙櫻得多凶殘呀!一次加害這麼多人,把皇宮翻了都成,難怪要她慎用。
「別省著用呀!看不順眼就下黑手,我保證絕對驗不出半點毒,你大可安心地把對你起壞心的人都黑一遍。用完我還有新品,保證你玩得盡興……」她這話有隱情,似乎在鼓勵姊妹淘多多練手,看她的陰人藥好不好用。
難道她要走暗線賣私藥,專門給人下套?
「滾開。」
一道清冷的女聲一起,即便話多如牛毛的女無賴林正娘也默然往一旁移動,讓出話別的位置。
今天是梅雙櫻和夫婿魏長漠啟程到京城的日子,城門口一堆送行的親友和百姓,人數之多幾乎要堵住進出口,彷佛兩人一去就不回來,不見上最後一面會遺憾終生。
「香檀,你也來了。」
蒙上面紗的于香檀有一雙極其美麗的眼楮,足不出戶的她特地為好友出門,贈上一份臨別禮。「給你的,以你愛惹事的毛病,京城的天肯定黑一半。里面是我為你調制的易容用品,哪天要逃命了正好適用,不用太感激我。」
「你不能說點好話嗎?非要觸我楣頭,瞧見沒,我頭頂鴻運當頭,是天生的福星、上天的寵兒,可以逢難化祥、大吉大利,不用多久就能回天水城禍害你們。」謝完恩不就回來了,難不成還在那里扎根。
明明是一件喜事,卻被搞得像送葬似的,這些人跟她有仇是不是,巴不得她客死異鄉。
「希望如此。」她語重心長。
「本就如此,沒二話,天水城一虎到哪都猖狂,只有我陰人的分,誰有本事讓姑女乃女乃吃虧。」她梅雙櫻可不是吃素的。
看好友一如往常的自信驕傲,于香檀的眼底染上點點笑意。「話我也不多說,自個兒保重。相信以你的聰明,不用我教也能模索出易容的手法。另外美白、美顏、美肌的美容用品也給你放馬車上了,記得要用,三分美,七分妝,把京城那些貴女給比下去。」
她話中的意思只有一個,讓京里眼高于頂的夫人、小姐看見她家的胭脂水粉多厲害,為她未來事業先鋪路。
梅雙櫻有些無言,這真是……是牛都要剝兩層皮的手帕交呀!坑她坑得順手,叫人無語凝嘻。
「姊姊、姊姊,換我了!我會想你,很想很想,你要快點回來!」上蹦下跳的梅雙從人群中鑽了進來,手里拿著姊姊送的削天長戟,如果不哭鼻子的話倒有幾分小將的威風。
她撫額,頭疼。「我要說的話不是在家里說完了嗎?你怎麼又來了,姊姊不在你便是武館的小當家,家里的頂梁柱,凡事你做主,誰敢欺小先揍一頓,要敢還手等姊回來再請人喝茶。」
這句「喝茶」一出,一大半人都驚懼的後退三步,天水城一虎的茶誰敢喝,喝一口減壽十年。
而一旁遭受冷落的一家之主梅承勇很不是滋味,老子還沒死呢,幾時輪到小子當家,還頂梁柱哩,那他算什麼?
不過被女兒管得習慣了,再被兒子接手也沒什麼。反正不理事也省事多了,免得花姨娘老跟他要銀子,一會兒又要準備她女兒的嫁妝,一會又要送兒子上學堂,名目之多叫他煩不勝煩。
不管事的好處是沒銀子,武館館主人人都認得,他走到哪都吃得開,花用不用付現。
「姊姊,沒有你我不行,你一定要很快很快回來……」
梅雙櫻正感動弟弟對她的依賴,當娘又當姊的日子確實很難,但他的下一句話讓她杏目圓瞠,很想下手暴打他一頓。
「姊姊,這是我精簡過的單子,你和姊夫回程前要替我買齊,缺一樣都不行,有的我要送給小伙伴。」他抽了抽鼻子,煞有其事的交代,把一本不算薄的小冊子拿出來。
梅雙櫻氣得掉頭就走,根本沒理他。
這是親弟弟嗎?明明就仇家,來討債的。
倒是魏長漠好笑的收下購物單子,一臉疼惜的揉揉他的頭,愛屋及烏,妻子的弟弟也是他親弟,一樣愛護。
「咳咳!漠生呀,好好照顧寶兒,別讓她受委屈,她那性子受不得氣。」這女兒被他寵壞了,脾氣大如天。
「岳父放心,她吃肉我喝湯,她指東,我絕不往西。從小到大我哪一件事不順著她。」
你那女兒你還不了解嗎?只有她讓人委屈的分,哪有人有能耐讓她受委屈。
看著妻子,他把沒出口的話在心里過了一遍。
听到那聲「岳父」,梅承勇神色恍然了一下,眼前眉目俊朗的男子不是他徒弟,而是女婿,他女兒嫁人了。「嗯!嗯!順著好,順著好,寶兒要人順毛模。」
直到此時,他才有悵然若失的感覺,那個手叉著腰對他管東管西的潑辣女兒成了人家的,她不再是梅家大小姐,要改口魏家娘子,小小的她都長成新嫁娘了。
「岳父,我們要走了,再不啟程便會錯過下一個宿頭。」他們走鏢習慣了,不在意露宿荒野,可那些京里來的傳旨官可吃不消,得高枕暖被,好酒好菜伺候著。
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不想得罪人便盡量捧著,結個善緣好行走,來日在京城也可照應一二。
魏長漠帶著妻子上京謝恩,武館特意抽出三百多人組成鏢隊,一是護行,保護兩人一路上的安危,二是顯威,表示邊城鄉君亦是不凡之輩,她背後有的是人,不容小覷。
「喔!好好好,快走快走,別耽擱……」一想女兒走後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面,心頭一慌的梅承勇又拉住女婿。
「記得天水城才是你們的家,不要忘了回家的路,我……我會等你們的……」他哽咽得說不出話。
等了老半天等不到人上馬車,耐性不好的梅雙櫻掀開車簾一看,她當下氣呼呼的大叫。
「有完沒完呀!還讓不讓人走,我們去京城又不是去闖龍潭虎穴,你們有必要生離死別嗎?大不了當我們護鏢去,耽誤不了一年半載的。」搞這些哭哭啼啼象話嗎?她沒哭活似很薄情似的。
放眼望去,幾乎每個送行的人都低頭抹淚,唯獨梅雙櫻面色紅潤,臉上一點淚也沒有,一副要踏上征途的威武樣。
「閉嘴,會不會說話呀!老子養你十幾年不能感慨一下啊!你催什麼催,京城不會跑,有長腳的都走得到。」一喊完,覺得那是自家女兒,頓時冷汗直冒。
果不其然。
「爹呀,你給我小心點,不要誤中女禍,要是把武館搞得烏煙瘴氣的,回來我一定收拾你。」他這人不下狠話不行,老是太心軟,重蹈覆轍。
梅承勇臉皮一顫,心虛不已。
「大師兄,走了。」還磨磨蹭蹭做什麼。
一條長鞭從馬車中甩出,纏住魏長漠的腰,將他往馬車扯近。
魏長漠笑了笑,順著鞭身飛身上車。
「還喊大師兄。」他順勢將人抱住。
梅雙櫻吐吐粉舌,俏皮又動人。「習慣了嘛,一時改不了口,你得多些耐性讓我適應。」
「叫我夫君。」他哄著。
「叫漠生成不成?」她眼珠子一轉,靈燦生動。
他笑著,往她唇上一吻。「漠生是乳名。」
「可我喜歡呀!漠生、漠生、漠生……」一喊就上口了,她故意嬌聲如鶯的喚個不停。她一直認識的是漠生這個人,而非姓魏名長漠的昌平侯侯府公子,感覺不是同一個人。心里排斥呀!
听著她軟糯的輕喚,魏長漠的心軟成一灘泥了,愛意廣如大草原,無邊無際。「人前你要喊我夫君,人後隨你怎麼喚都成,我對你一向沒轍,你一瞪眼我就被你勾了魂。」
「胡扯,我和妖精差了十萬八千里,哪拉得動你這個大男人。」她心里美滋滋,沒人不愛听好听話,可是又裝腔作勢擺譜,表示她的美貌和風華絕代還不到勾人的地步。
「我自願上鉤,不用你拉。」她只需看他一眼,他的雙足便會走向她,如影隨形。
听著他的剖心之語,喜色染眼的梅雙櫻咯咯輕笑。「我成了老漁翁,釣上你這尾大魚。」
「要煎要煮任憑做主。」他語氣一輕,靠近她耳鬢廝磨,以口吹氣,磨蹭著雪絨般的細頸,意思是她欠他一個洞房花燭夜。
因為婚事太趕了,事事操心,忙到天昏地暗的新娘子少有歇腳的一刻,等到入了喜房才松了口氣,她就靠著床柱睡過去,連喜娘來了又走也不曉得,兀自睡得香甜。
見狀的魏長漠不忍心叫醒她,再一瞧見她眼眶下方的浮紫,心疼地為她卸了嫁衣和妝容,抱她上床睡了一晚。
隔日起床還沒來得及溫存一番,聖旨來了,兩人急忙穿戴,備好香案,恭迎聖旨的到來。
而後兵荒馬亂的收拾進京的行囊、調派隨行的武師、安排武館的瑣事,還要全城走一遍威脅一番蠢蠢欲動的惡霸、地痞少生花花心腸,只要他兩人不死,來日就有他們痛哭流涕的分,她爹、她弟、威揚武館,一個也動不得。
一直到馬車啟程,新婚夫妻還是同床各睡各的,沒機會水乳交融,他們還要留點精力應付京城的某人。
渾然不知轆轆車輪滾動,出了城門很久很久,所有人都走遠了,還有一道人影仍死命的盯著看不見的車影,手里的繡帕擰得發皺了,恨得牙根發酸,很想跟著一起走。
那就是劉半翠,她氣得眼都紅了,認為梅雙櫻搶了她的男人。
不過沒關系,男人都是貪鮮的,有朝一日她定要搶回來,只要他們一回城……哼!笑到最後的不知是誰。
她還在痴心妄想、異想天開,她當自己是人人想搶的香脖脖,手指頭一勾就有男人飄上前。
「大師兄……」車內,梅雙櫻輕聲求饒。
「嗯——」他聲音輕應。
梅雙櫻嬌聲地勾勾他的手。「漠生,你說皇上他是怎麼想的,給人的賞賜要賞在人心,他賞在京城附近,不是存心整人嘛!我們遠在天水城哪看顧得來……」
一套三進宅子在朱雀大街,還沒看過不知好壞,五百畝土地在皇郊附近,听說靠近皇莊,里面的人挺刁的。
黃金三百兩,珠寶首飾若干,加上宅子和田地全是皇上的賞賜,她收得都有些傻眼。
這些賞賜大有不讓她走的意思……可要她長居天子腳下,每天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看人臉色……太憋屈了。
還沒到地頭,她已心生厭惡。在家日日好,出外處處難,以她的性子只適合在民風剽桿的邊地稱霸,一到了處處規矩的繁華帝都,她說不定會水土不服,先憋成烏龜。
還是縮頭的那種。
「皇上的想法很簡單,他就是想把他喜歡的臣子和子民擺在一起,當他心血來潮時喊來一見,不用再等上十天半個月。」皇上也很任性,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她一驚。「真的嗎?」
「我猜的。」天威不可測。
杏眸一橫。「別亂猜,我可不想留在京城,伴君如伴虎,這些權貴我們一個也惹不起。」
只怕想走也走不了,魏長漠心里想著。「睡一會兒吧,路還長得很,這些時日你累壞了。」
「嗯,我躺躺。」她就著他的腿當枕一躺,以為搖搖晃晃的馬車不易入睡,殊不知眼一闔上,很快地進入黑甜鄉。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再長的路也有走到盡處的時候。從馬車的車窗往外望去,清醒著的魏長漠有些近鄉情怯,看著有些熟悉又陌生的街景,他眼眶有一點發熱。
一入城,他們的車隊便和宣旨官分道揚鑣,一邊回京覆旨,一邊尋找御賜的宅子「回府」。
朱雀大街並不難找,前吏部尚書的宅子,因告老還鄉而舉家搬回老家,將皇上賞賜的官邸還給朝廷。
「寶兒,醒醒,到家了。」
三天了,原本以為會等到皇後召見的懿旨,沒想到竟是盛氣凌人的昌平侯夫人凌氏找上門,她氣焰囂張的不等人通傳便擅自進入,趾高氣揚的喧賓奪主,把宅子的下人當昌平侯府的下人使喚。
不過說到僕婢也不是梅雙櫻、魏長漠帶來的,或是臨時買的,而是御賜宅子時的配額,經由內務府安排,一共有七十六名,而且比主子更像主子,一句宮里來的就想壓人。
面對膽敢叫她自個兒泡茶的刁奴,梅雙櫻一個沒忍住一腳踹去,踹得當場吐血不止,她還把名單上的奴僕全叫到中庭,沒到或姍姍來遲的,一律狠抽二十鞭,抽得皮開肉綻,奄奄一息。
她不懂什麼叫殺雞儆猴,管他是雞是猴?只要犯在她手上,以下犯上,她全都一鍋端,不用給誰面子。
內務府又怎麼,給了她的就是她的奴才,還能翻身做祖宗嗎?不听話就教到听話,不懂事便抽到懂事。她還沒見過不怕死的人,橫的怕不要命的,她夠橫,他們就得趴著。
短短三日內,原本各自為政的僕從們不敢再以老大自居,個個如受驚的鵪鶉般勤奮,養傷的養傷,沒傷的勤掃庭院、打理內外,一時間井然有序、窗潔幾明,室有溫香。
雖然人手尚未完全理順,可也順眼多了。
只是教下人才沒幾天,今兒個又來了個鬧事的撞上來。
「把魏長漠那兔崽子給我叫出來,本夫人要見他。」殷如玉開門見山,連句客套話都沒有。
靠著長姊殷貴妃,她的確處處吃得開,哪里都去得了,通行無阻。可是這宅子里可不是她說了算,一塊厚如城牆的鐵板踢得她心、肝、肺都發疼,痛到後牙根都快咬斷了。
「管家,這是誰家養的狗沒拴好,跑來這里吠了,趕緊把她們趕出去,再隨便放狗進來我先把你的腿打斷了,看誰還敢陽奉陰違、擅作主張。」她是玩把戲的老祖宗,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玩心眼。
「可是她是昌平……」
「嗯——到底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我說的話已經不算話了嗎?管她是女娼還是妓子,全都轟、轟、轟——不要讓我說第二遍。」看來這個管家也該換了,太、不、稱、職。
「是。」不知快要沒活干的管家想到被抽得沒一塊好肉的其他人,他頸子一縮做出送客的手勢。
「你敢——」從沒受過此等羞辱的殷如玉怒極拍桌。
「我為什麼不敢,你一沒送上拜帖,誰知你是哪根蔥、哪根蒜。二來我與你素不相識,
完全沒見過面的陌生人,你未經允許登堂入室,我沒把你當賊打已是我肚量大了,你還想踩我頭上給我一棒子嗎?」要比嗓門大,梅雙櫻從不輸人。
武館走鏢經過山高水險處總要喊上一聲︰過山了、涉水了,過往君子莫攔路,借道一行。
意思是讓各據山頭的土匪別亂動,我們也是硬底子的,你刀來、我們劍往,若有傷亡別生惱,你不動、我不動,各自安生。
這話亦有威脅之意,威揚武館可不是好惹的。
「你……放肆!」她竟然不識得她,真的太無知。
「我還放雞、放蛇、放耗子呢!你是哪位呀!坐在我家廳堂不害臊嗎?瞧瞧你都一把年紀了,皺紋多得像快枯萎的老菊花,有病趕快去治一治,別跑到人家家里呼爹喊娘,我臉皮薄,不敢應。」對我家大師兄不好,我就讓你針扎似的全身難受。
「我是昌平侯夫人。」凌如玉以為報出名諱後,眼前粗野的女子會跳起來,畢恭畢敬地給她行禮,因此她忍下沖到喉頭的怒氣,勉強應付兩句,誰知……
「沒听過。」梅雙櫻直接打臉。
「沒听過?」凌如玉聲音揚高。
梅雙櫻故作粗鄙地以小指挖耳,眼神嫌棄。「我三天前才到京城,兩眼一抹黑還不知道大門口往哪走呢!我連門都沒出過一步,哪知你是哪一路的魑魅魍魎,你當我會卜算,掐指一算便知你是哪來的。」
殷如玉一听,真把她當成剛進城的鄉下小婦人,面露鄙夷的想拿捏她。「魏長漠沒告訴你我是誰?」
「請叫魏大爺,他是我相公。」梅雙櫻把潔白下顎往上一抬,把土財主夫人嫌貧愛富的神情模仿得唯妙唯肖。
要把人的顏面打下去就要比對方更刁鑽無禮。昌平侯夫人想仗著身分壓人,她就一問三不知,人家的品階有多高關她啥事,她關起門過自己的日子,有人想自取其辱是她逼的嗎?各家花各家栽、各家門坎各家掃,少來她家擺姿態。
殷如玉一滯,一股氣提到嗓子眼了,和個沒見識的村婦一般計較簡直是眨低她的身價。
「我是魏長漠的娘。」
殷如玉改用通俗的方式點出自己的身分。
不要臉。梅雙櫻在心里一啐。「要招搖撞騙請到別處,不然我請京都衙門來人了!我家相公的親娘明明在庵堂吃齋念佛,頂上是沒毛的,你一頭烏絲哪像慈眉善目的尼師,跟紅臉赤目的夜叉沒兩樣。」
「你……」她氣沖斗牛,一口心頭血差點嘔出。
「你是什麼東西敢用這種口氣跟我們夫人說話,你不過是從五品鄉君,我家夫人是……」正二品。
一道破空聲驟起,一名面上有血的老婦登時倒臥在地,她的驚恐喊聲未出,一只繡著雲雀戲鷹的繡花鞋搶先一步往她左腳一踩。
「你也知道我是從五品鄉君,是皇上御賜封賞的,你一個連自由身都沒有的賣身奴也敢朝我叫囂?是誰給你的膽、給你的底氣對皇上不敬,莫非你想造反?」她這人是一點氣也受不得,從小到大從沒人敢對她吆喝。
一說到「造反」,那是誅九族的大罪,所有人都噤聲了,臉色發白,後怕的想到她是因何受封的鄉君。
三萬多條人命呀!听說是她一人斬殺,在嘉言關戰役上居首功,阻止胡人的破城,挽救無數百姓。
這還是人嗎?根本是女羅剎。
「啊——」殺豬似的嚎叫響徹雲霄,讓聞者驚心。
「屠嬤嬤……」她沒事吧?
連翻白眼的老婦都快痛暈了,眼淚鼻涕往外噴。「夫、夫人,老奴的腿……斷了。」
梅雙櫻把腳移開,以鞭尾甩甩腳底的灰塵。
看她連昌平侯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嬤嬤也敢打,宅子里的下人面露驚恐,心想要趕緊托人找門路走人,不然再待下去恐怕小命不保。這位新主子太凶殘了,做事不講道理,只憑一時喜好。
「本夫人的下人你敢說斷腿就斷腿,這世上沒王法了嗎?」忍不下去的殷如玉勃然大怒,直想命人將她拿下。
「王法是因人而異嗎?你們擅闖私宅我都沒當賊人拿下,你反過來說賊入室無罪,是我傷賊有過,你這是欺我沒脾氣不成。」她該一進門一人先賞一鞭,賞得她們說不出話來,再綁成粽子往衙門一丟,讓當官的去評判。
反正她剛進城,一個貴人也不認識,突然一群女人跑進她的宅子,誰家進賊了還好禮相待,先把人打一頓才是常理,難道還要送好茶,求人家搬光一屋子家什不成。
她還沒脾氣,分明是天王老子下凡了。殷如玉臉皮一抽,半晌說不出話來。「你、你……」
「娘子,發生什麼事?」看到妻子又把赤焰九尾鞭拿在手上,嘴角微揚的魏長漠視若無睹的從門外走進來,經過兩眼睜大的殷如玉面前,言語關切的迎向他眼中唯一的小女人。
驀地,畫風一改,剛剛還神氣活現拿鞭子抽人的女主人,一見到家里的大山回來了,長鞭一收,小嘴一扁,委屈不已、嚶嚶抽泣地投入丈夫的懷中。
「相公,我被欺負了。」嗚——嗚——
她被欺負了?
到底是誰欺負誰,听到這話的人都想嘔口血,天大的謊言怎麼說得出口。
「誰敢欺負你,看相公把他們五馬分尸撕成碎片,埋在咱們種花的花牆下當花肥!正好我們剛搬進來還沒整地植花種木,往底下一埋肯定沒人知曉。」他語氣輕柔地輕拭她干巴巴的眼淚。
「她們說我沒王法。」她嗚嗚地告狀。
「咱們不用王法,別怕,你家相公多的是法子能擺平。」王法是為平民百姓制定的,只要銀子砸下去,官家兩個口都會開,沒人嫌銀子硌手。
「嗯!我听相公的。」梅雙櫻點點頭,多溫順的小婦人哪。
這……這轉變之大叫人好錯愕。眾人敢怒不敢言,恨得骨頭長刺兒。
「咳!你……」面對長大成人的魏長漠,張揚成性的殷如玉有一些氣弱,竟不知該如何稱呼他。
「有事?」冷峻的面容驟地一轉。
啊!好像呀。殷如玉在心底驚呼。「我是誰,你應該清楚。」
他們父子倆長得有八成像,他猛一回頭她還以為看到昌平侯,只是年輕了十幾歲,眉眼間多了堅毅。
莫名地,她感到憤怒和不安。這麼像的一張臉,誰敢說他不是昌平侯的兒子,那她翊哥兒怎麼辦?
要帶他回府嗎?還是當不知情,為了當初的一個影子她已經失去好多好多了,不能連兒子的將來也化為烏有。
侯府世子之位是翊哥兒的,誰也不能奪走。
「不認得。」夫妻倆說同樣的話。
殷如玉一听,一張臉扭曲變形。「我是昌平侯夫人。」
他敢說不知道,她非撲上去咬下他一塊肉不可。
「喔。」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喔是什麼意思,你就給我這一聲?」他就跟那惺惺作態的小婦人沒兩樣,粗鄙得令人作惡。
「我和你不熟,無話可說。」相見兩厭,何必裝作舊怨已了、前仇已結的樣子,他永遠也不會忘了他娘孤伶伶走出侯府的背影,她垂下的雙肩要承受多少哀傷和悲痛。
听到這話,殷如玉真想給他狠狠一巴掌。「什麼叫不熟,我是你母親,你敢不認我!」
「你認錯人了,我娘叫莫素娘,她天天在碧雲庵里敲木魚,祈求佛祖保佑她兒子平安一世。」他不敢見她,只停留在庵外听著木魚一聲接著一聲的輕叩,淚流滿面。
「你敢否認你爹是魏正邑!」那個她又愛又恨的男人。
听著她氣極敗壞的低吼,魏長漠反而笑了。「你老了。」
「我……我老了?」她驚慌地撫著平滑的面皮。
「你老了,老得像沒牙的老母狼,咬不動生女敕的皮肉。若是以前的你,你會毫不猶豫的將手中的熱茶潑向我,不管我有沒有錯,我的存在便是你眼里的剌,你想盡辦法要拔除。」
而現在她動也不敢動他,反倒有求于他。
看到眼前挺拔如松的男子,被他冷冽的黑眸一盯,她竟生懼意。「你是侯府公子,回京了理應回府去住,你的松濤居我命人整理好了,你隨時都能搬進去。」
「這話讓我爹來跟我說。」她的好意他不領情。
殷如玉氣結,她要叫得動昌平侯又何必親自出面,送臉給人白打。「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你為人之子該盡的孝道。」
「我也回你一句,哪里來回哪里去,人丑別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