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沈自瑤在本子上認真地記著筆記,那是一個攻略。
問題的起因︰禾蘇喜歡的人是她,而她傷了他的心。
禾蘇是個對感情不會走回頭路的人,也就是說他已經認定為自己拒絕了他,那就再不可能對她保持之前的感情。她再去示好,也只會讓他更煩。前女友的教訓,不可取!
問題的根源︰他被她搞煩了,不想再跟她糾纏,而她不是,這是矛盾點所在。
問題的解決方法︰還沒想好。
她用紅筆反復在「還沒想好」四個字上畫圈,畫得連字都要被埋起來。
她連怎麼開始一段感情都不擅長,現在就讓她直接進階到怎麼挽回一段感情,這未免也太難了。
可是沒辦法,遇到問題就要解決,解決不了苦果只有自己吃,也怕要後悔一輩子。
「室長,我的客戶資料。」有人在她身邊說。
她伸出手本來是去接資料,結果听到資料掉在地上的聲音。這才回神,看到拿資料的員工尷尬地看著她。
「對不起,我走神了。」她並不吝嗇承認自己的錯誤,說著就要起身去撿。
「不用、不用我來就好!」那個女員工行動迅捷,三兩下撿起所有資料在她桌上放好,然後用一種非常憐憫的過來人般的目光默默給了她鼓勵,才轉身走掉。
什麼意思?她愣在那里,這還是第一次從別人的目光中感覺到,自己成了需要被同情的弱勢群體。
莫名其妙,她繼續低頭在還沒想好四個字上研究起來。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沈室長被禾蘇甩了精神不振的說法已經流傳開來,沒人敢在她面前提,可禾蘇的耳朵可沒少听到。
禾蘇覺得這種說法真是很可笑,沈自瑤是個精神世界如鋼似鐵的人物,怎麼可能被他的三兩句話挫了銳氣。時常有人半開玩笑或語帶諷刺地說他真厲害,他可不敢當,他再也不會被她流露出的表相蒙蔽了。
以前就是因為他太自作多情,才引出了這麼多的誤會,如果不是他自大地認為她對自己有意思,現在他們可能還能做個朋友,不至于鬧到這麼僵,面對面而過,都誰也不理誰。
覺得那樣陷入在自己的戀愛世界,曲解別人意思的自己像個女人一樣,真是丟臉死了。所以當她又擺出那種失魂落魄彷佛被什麼事情所困擾的表情時,他強逼自己不要再往自己身上攬,不要再做丟臉的事情。不然再一廂情願地誤會了什麼,他想就只能辭職了。
客觀地站在她的角度想了想,其實正如她所說,她對自己算很特別了。她真的關心他,把他當成了一個親近的人,是個值得幫的人。
是他自己曲解了,是他不滿足于他們間這種默契的曖昧,非要冠以一頂名為愛情的帽子扣上去。
是他要的太多,事先又毫無預警,她當然會覺得不可理喻,會覺得莫名其妙。
如果他懂得知足,能夠再慢一點,能夠不那麼沖動……
他做不到呀!
禾蘇不知道別人的忍耐力都有多強,但曖昧是一種若即若離的狀態,他會不安。一旦認定了,怎麼可能不握在手心里攥得緊緊的。
到底是自己搞砸了,還是說早晚都是這種結果?一開始就不該半天玩笑地和她發生關系的,一開始就明確地跟她說清以交往為前提和我上床就好了,即使那個時候會嚇跑她,甚至被她嘲笑,也比現在強。
他當時話已經說到那麼絕了,現在又該以什麼面貌和她說話?看到她流于外表的沉悶,心里在意的不得了,可又該以什麼身分去關心她?
他路過茶水間,看到外面圍著幾個人正往里探頭探腦又不敢進去,交頭接耳。一時間讓他有些迷茫,這是茶水間還是動物園,怎麼還有觀眾?
看到他來了,那幾人的眼里都亮了,一個勁地給他使眼色。他于是停了下來,也往里看了眼。
茶水間的水龍頭一直開著,水嗶嗶地流像不要錢一樣。洗手台邊沈自瑤站在那里背對著他們,手里拿著手機應該是在打電話,卻不見她說話,倒像是在對著水發呆。
禾蘇頓時明白了,這就是他們所說的,為了他失魂落魄的沈室長的樣子。
他心頭一緊,喉頭發苦,這滋味實在不好受。
他進去,由她身後伸出手關掉了那吵人的水龍頭。
沈自瑤嚇得肩頭一縮,回頭差點撞他身上。她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眼里有一絲錯愕。
「啊,我知道了,我再打給你。」她對電話里的人說,根本不等對方回應就掛斷了電話,改為專心地看他。
他們才如陌生人般過了三天,這個對視卻像隔了幾個世紀。禾蘇當時差點沒忍住抱上去,心里罵自己。
「什麼電話听得這麼神?」他話月兌口而出,然後又怕她覺得自己管太多。這種跟她說話也要掂量用詞和內容的感覺,真是太糟糕了。
好在她並沒那樣認為的樣子,反應了一下才說︰「是我媽,她一直叫我寫份婚禮賀詞,說要在她婚禮上念,非讓我祝福他們。」她嘆,不自覺地十分自然地跟他抱怨,「寫十份報告也比這容易。」
「所以你就是在為這事煩心?」他問。
「是蠻煩惱的。」她順勢說。
看吧,幸好他沒多想,不然可就有好戲看了。
禾蘇心里嘲笑自己,卻立刻將自己的感受放在次要位置。她為媽媽的婚禮又是去買禮服,又是寫賀辭,這真是太為難她了。那對新人怎麼會知道,她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去參加他們的婚禮,也難怪她會如此為難。
她怎麼可能發自真心地祝福他們。
「那就別寫了。」他說。
「啊?我媽確實是麻煩了點,但好歹是她結婚……」
「不想寫就別寫了,你去了就是對他們的祝福,這種事沒必要讓所有人都知道。」
「倒是。」她垂下眼,睫毛忽閃忽閃,嘴上順著他說,心里卻還在為難。
這個樣子真是,太乖了。
他的手不听使喚地伸了出去,想要踫觸她的眼、她的臉。
她突然抬眼,而他的手離她只有幾寸。
他們一時都愣住了。
「就是這樣,不想做的事用不著強迫自己。」他收回手,但沒法做到很自然,「你忍一忍就過去了。」他說完就走,掩飾之意甚濃。
沈自瑤眨著眼,沒有忘記他伸向自己的手,和他那張極想給她安慰的臉。
她一向不需要安慰,哪怕是真的遇到了不如意的時候,她習慣自己去解決。
是她錯了,戀愛不是這麼談的,她心花怒放,像是一扇落滿灰塵的窗被猛地推開,才發現窗外艷陽高照。
可憐、無助、需要安慰,這招對他有用!
因為她媽媽總打電話跟她說同一件事,她覺得非常無聊。一來茶水間就總是會讓她想到上次他們在這里發生的事情,加上這通電話,不自覺地就放空起來。
看來,茶水間真是個創造奇跡的地方,她要趕快回去,把還沒想好四個字劃掉!
沈自瑤的憂郁加深了,大家都用一種看罪魁禍首的眼光看禾蘇,其實最在意的人分明是他。
到底是多不情願,既然這麼為難,干脆就不要去。
例行會議上,沈自瑤沒有往日的魄力,顯得親和了許多,但這樣的她看的時間長了,教人心疼。
禾蘇在紙上胡亂地畫著,會議結束了也沒動彈,還是何春華站他後面看了半天。
「禾蘇。」何春華顫微微地說︰「你最近是跟客戶鬧什麼矛盾了嗎?即使有矛盾,也不要采取過激的解決方法哦。」
什麼?禾蘇順著他驚悚的目光看自己面前的紙,紙上畫著一個男人,臉上被他打了無數個大叉。
這才不是客戶,是室長的媽媽的新老公,這種話他怎麼說得出口。
他沒說話,應該說是沒來得及說話,何春華就被人叫住了。
是沈自瑤,她過來當沒看到自己,就站在自己身後跟何春華聊了起來。
「你這星期六有空嗎?」她問何春華。
禾蘇的耳朵不受控制地豎了起來,星期六不就是她媽媽結婚的日子,為什麼要問何春華?聲音還軟綿綿的!
「室長,你知道我沒有女朋友,父母不在身邊,周末我能有什麼活動?」何春華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你能陪我參加一個婚禮嗎?」沈自瑤問,並且對何春華眨了眨眼。
也奇了怪了,是人當然都會眨眼楮,何春華的心頭卻被猛地一擊。室長還是那個室長,這人失戀了怎麼改變這麼大,竟然莫名覺得她好萌。
何春華吸了口氣,正要大力點頭,他們兩人中間突然多出個人,像平地長出來的一樣,嚇了他一跳。
禾蘇壓著心頭一股惡氣,也不管人家根本沒在跟他說話,劈頭便質問起沈自瑤,「那種私人的場合,找他不合適。」
「可我沒有別人可以找了。」沈自瑤為難地露出了難過的表情,「樂團里的人都有眷屬,他們說我需要一個男伴表演節目。」
還表演節目?把人當猴嗎,比起這個,一想到她要讓另一個男人進入她的生活圈,認識她的朋友和家人,他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是硬闖進去的,而現在,她卻在主動邀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