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怪,就在雷持音撲向易承雍時,她听見啪的一聲極為細微的聲響,幾乎同時,頸間那陣冰涼不見了,那股冷冷的氣息也跟著消弭。
這是……不在了嗎?
雷持音該回頭確認的,但她渾身抖得厲害,不敢回頭。
她怕她一回頭人就在地府里了!不管怎樣,她必須先抓住浮木,先抓住眼前的人……
「妳還要抱多久?」
她聞言抬眼對上一雙冷而深邃的眸,看見那張厚薄適中的唇微掀。
咽了咽口水,視線緩慢地往下移,這才發現自己的動作有多不雅,她竟然直接跳到男人身上,直接坐在他的腿上,雙手還緊緊地抱住他不放。
而他身邊的幾個隨從都傻眼地瞪著她,就連朱嬤嬤也一臉難以置信,彷佛無法理解她怎會出現如此驚世駭俗的舉措。
她雖然想要跳開,但無奈手腳發軟,只能動作遲緩地下了地,小臉燒得燙燙的。
她已經不敢去想一息之前她到底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可偏偏她就是記得一清二楚,甚至她可以從眾人眼里看出他們認為她是在投懷送抱,根本就是打算藉此賴上救命恩人……
她想死了,因為太丟人了。
她願意解釋,偏偏不知道要怎麼解釋他們才能相信。
「抬頭。」
在鴉雀無聲的屋里,驀地一道清冷的嗓音響起,雷持音頓了下,羞赧抬眼對上男人審視的目光,不禁也跟著打量起他。
男人豐神俊美,面若冠玉,然而再仔細一看,他那雙深邃勾人的眼目光冰冷至極,那通身的懾人氣勢叫她打個激靈清醒過來。
瞧他一身玄袍繡金邊,看似樸素簡單,依規制至少是二品以上的大員,可怎會有如此年輕又位高權重的地方官員?尤其是他不怒自威,那是久居上位之人才會有的威嚴。
還是說,他並非地方官員,而是……肅王?
她雙眼圓瞠,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想再正確不過,畢竟通州就是肅王的封地啊。
听說肅王易玦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和睿親王、首輔夏燁、京衛指揮使衛崇盡被稱為京城四絕,這四絕不只是因為四人外貌出眾,更因為四人皆是文韜武略皆通,各有建樹,教京城貴女為之瘋狂,四人所經之處滿地都是少女們丟出的手絹。
之所以說是听說,因為那些事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是長輩們口耳相傳的。
這麼說來,也許正因為他有皇室血統,所以鎮得住鬼差?那麼她這算是歪打正著,替自己找到活路了。
易承雍定定地打量著她,她的神色瞬息萬變,從一開始的驚恐到羞赧,揣測到平靜,全無掩飾的表露出來,是個坦然直接的人,她也是個美人,容貌嬌媚卻有股英氣,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蓮,看似脆弱,實則堅毅,挺有趣的。
想了下,他道︰「既然妳什麼都願意做,我自然能保下妳。」
這話听來尋常,挑不出什麼毛病,然而搭配剛才的場景,感覺就像是易承雍瞧上了雷持音的美色,教他身後的人都瞠圓了眼。
沒想到向來不近的王爺一夕開竅了,不知該喜還是該憂,畢竟這姑娘來路不明。
雷持音愣愣地看著他,覺得他這句話有幾分輕薄無禮,可偏偏他的態度磊落極了,像是單純願意接受她的請求,既然如此……
「只要不是作奸犯科,陷我于不義,什麼事我都願意做。」
畢竟就在她抱住他那一瞬間,鬼差真的不見了!姑且不論是不是鬼差靠近不了他,但只要待在他身邊,她就不用擔心鬼差又來拘她的魂,否則就算他願意差人送她回京,她恐怕也回不去。
「成。」易承雍爽快地答應,又道︰「但妳必須先告訴我,昨晚妳在亂葬崗上可有見到任何人,或者……尸體。」
雷持音想到昨晚瞧見的尸體,身子不自覺地顫了下,艱澀反問︰「你為什麼要問這事?」
「回答我。」
要她回想昨晚的事,實在是教她頭皮發麻。
「這算是要我幫的事嗎?」沒人會無端端這麼問,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他在追查,才會問她這個曾經待在亂葬崗上的人。
「算是。」
听到他這句話,雷持音努力地回想著道︰「昨晚我在亂葬崗上醒來時,瞧見有輛馬車接近,那輛馬車懸著紅色流蘇。」
「昨晚的月光那麼微弱,妳怎麼瞧得見紅色流蘇?」易承雍詫異的問。
「就瞧見了。」
「然後呢?」
「然後有個男人下了馬車,把一包東西丟到我身邊,我瞧了眼發現是尸體,才嚇得趕緊跑,然後就撞上爺的馬車了。」
「既然妳眼力這般好,可有瞧見那個棄尸的男人面貌?」
「他的面貌沒什麼奇特,就是個再尋常不過的人,不過比較特別的是,他手上戴著藍翠玉的玉扳指,戒身用上了深浮雕的技法。」
易承雍听至此臉上沒有喜色,反倒是更審慎地打量她。
盡管他並不清楚那人丟尸體時距離她多近,但就算再近,也沒人能一眼就瞧見這麼細微的事物,何況是在那樣漆黑的夜色之中。一個玉扳指,多大的東西,她怎能連雕法都瞧清楚?她說得太過細微,反倒教他懷疑。
雷持音本是等著他再追問細節的,半晌沒下文讓她不禁抬眼看他,就對上他審視的目光,教她眉頭緊皺。
怎麼了?她這是說了實話反被當成同伙不成?
「我總算明白為何沒人要在衙門里當人證了。」她忍不住道,身分尊貴的人就能胡亂地懷疑人嗎?看來,肅王也不過爾爾,傳說就是傳說,流傳在市井里胡說的。
易承雍神色微詫,意外她的放肆,更意外她竟能讀出他的思緒。
他向來喜怒不形于色,就連最親近的空濟都無法模準他的心思,怎麼她就瞧得懂?是太過敏銳而推敲出來,抑或者是工于心計?此刻看似莽撞的駁斥,是否是故作姿態?
可瞧她的站姿挺直,粉拳緊握,那神情瞧來就是發自內心的憤憤不平,杏眼晶亮不染塵,像是最清澈的泉……或許是他太過小心翼翼了,既然她真提供線索,何不信她一次,要真是哪來的眼線,屆時再處理也不遲。
思及此,易承雍淡淡的解釋,「姑娘誤會了,在下只是不解在那麼微弱的月光底下,妳如何能分辨玉扳指是什麼樣的玉質、又是什麼樣的雕法。」
雷持音撇了撇嘴道︰「小女子的大哥經營玉礦場,從小跟著大哥在玉料堆里打滾,自然對玉有幾分了解,又因為表妹家是玉商,常與表妹往來,自然了解諸多雕法。」
易承雍垂睫忖了下,道︰「姑娘可有法子畫下那玉扳指的模樣?」
「細節處沒有法子畫,且與其畫玉扳指,倒不如畫人。」
「姑娘善畫?」
「還行。」至少她那挑剔的小雅表妹從沒嫌棄過。
易承雍的長指輕敲了下,身後的空濟立刻差人備紙筆等用具,眨眼功夫就擺上圓桌。
不用等易承雍吩咐,雷持音已經默默地走到桌前。
居然要她當場作畫,說到底,這人根本就是不信她嘛……不過想想也對,雙方非親非故,想要人家信她,繼而保護她,她確實該拿出一些東西證明自己可信。
于是她提筆蘸墨,動作熟練地在紙上作畫。
雖然有一段時日未動筆,但這並不影響她的技藝,約莫一刻鐘後她收了筆,吹了下紙面的墨,才將畫紙遞給他身邊的人。
易承雍還沒瞧見,反倒是接畫的空濟先被畫給嚇了跳。
「怎麼了?」易承雍瞧他一眼便接過畫紙。
空濟還沒開口,雷持音先搶白了,「我畫的人就是昨晚被丟到我身邊的那具尸體。」
易承雍听著,睨了一眼空濟,就見空濟點頭如搗蒜。
他剛剛之所以吃驚,正是因為他親眼見過楚寧的尸體,她所畫的就是楚寧死不瞑目的樣子,簡直栩栩如生。
「不是要畫丟尸體的人?」易承雍淡聲問,將畫遞給了空濟。
「本來是該如此,可我覺得應該跟爺來場交易。」雷持音晶亮的眸子直睇著易承雍,神情再認真不過。
空濟不禁看傻了眼,心想這到底是哪來的姑娘家,怎麼這般有能耐,扛得住王爺的威壓,竟還想跟王爺談交易……肯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吧。
「什麼交易?」易承雍並沒有因她造次而不滿和不快,依舊面無表情等著下文。
「小女子不求什麼,只求保命,只要爺能保住小女子的命,作畫什麼的我必定盡己所能。」
「這事方才不是已經談妥了?」
「是談妥了,可我覺得空口無憑,不如寫張契書吧,再附加一些條件。」說著,她拿了另一張紙開始擬契書。
她知道自己這麼做很大膽,但她必須如此,畢竟他並不信任自己,她當然得替自己找個保障,尤其在他需要她相助時,她更有籌碼可談。
沒法子,她是商家女,總是習慣權衡得失。
「要什麼條件?」他的眸色微冷懶懶地掃向屋外。
雷持音沒立刻回答,待她將契書寫好遞給他後,徑自道︰「從今天開始,只要天色一暗,我就要待在離你最近的地方,明天,明天我就將那人的畫像交給你。」
此話一出屋里響起了抽氣聲,不敢相信她一個姑娘竟主動要求睡在離一個男人最近的地方,偏偏這男人還不是普通人,是皇室里身分最尊貴的睿親王!
她這要求多麼荒唐又無禮,彷佛要他們王爺以色侍奉,這是什麼跟什麼!
朱嬤嬤懷疑自己的眼楮壞了,才會錯將厚顏無恥的妖女當溫良謙恭的貴女!
易承雍神色未變,一目十行地看完,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道︰「成。」
瞬間,其他人全都瞠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他們冷漠的王爺竟然毫不猶豫地答應這種荒唐的事……這天要下紅雨了嗎?
就連雷持音也意外極了,她原以為還要費上一番功夫才能說服他,想不到他想也沒想地答應了。
難道說,她所知道的事正是他亟需的線索?
要真是如此,那就代表連老天都要幫她了。
「但總得有個期限。」雖說他不介意身邊多個陌生人,但不代表他可以一直容忍。
「當然,這期限……」雷持音攢眉想了下,也不知道那鬼差到底會纏她多久,要是離開他,鬼差會不會立刻就把她拘走?這倒是個大問題了。
等不到下文,易承雍起身撢了撢衣襬,道︰「期限定在我將我要辦的事完成時,如果屆時妳要回京,我就送妳一程。」
雷持音喜出望外,突然覺得他雖然氣質清冷,可為人卻好極了。
「多謝爺,我將期限補上,還請爺在這契書上簽名。」她動手寫著,要簽下自己的名字時稍稍猶豫了下,但最終還是寫上了「雷持音」三個字。
不管這軀體原本是何身分,哪怕日後遇見了熟悉原主的人,她也能說是為了隱瞞身分才暫時充當雷持音,一點問題都沒有。
易承雍接過她補好期限並簽字的兩份契書,取過另一枝筆在上頭寫下自己的名字。
她接過其中一份,看著上頭寫著易承雍……是了,王朝是易氏天下,那就代表她猜的沒錯,他就是肅王。
「那就走吧。」收好契書,易承雍徑自往外走。
雷持音趕緊將保命符折好往懷里一塞,快步跟上。
欸,這人怎麼走得這麼快,就不能等等她嗎?要是鬼差又來了怎麼辦!
「王爺,就這樣留下一個來路不明的姑娘不會不妥?」書房里,討論完正事空濟忍不住詢問。
易承雍沒吭聲,拿出懷里的那份契約,目光落在她簽的名字上。
雷持音?他記憶中,徐家大爺的妻子似乎並不姓雷,可她卻想回京城城南三坊的徐家,她和徐家到底什麼關系?
徐家是大涼唯一能夠通商各國的行商,在大涼的地位不同于一般商家,而徐家和夏燁的關系挺好,也許他該差人回京探探雷持音的身分。盡管她相當坦蕩,但這世間不乏擅長作戲的人,身在通陽他還是小心為上。
「王爺,空濟說得沒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開口的是另一名護衛空澧,身形和空濟一般,面貌倒是比不上空濟的俊朗。
跟在易承雍身邊的護衛全都出自當年太祖皇帝留給易承雍的空武衛,人數約莫千人上下,全是精英中的精英,且全都是世襲制,為表忠心,一旦入衛之後,皆由易承雍賜名,全都為空字輩。
空濟是空武衛的指揮使,腰系黑瑪瑙珠穗,向來是跟在易承雍身邊的,而空澧是副指揮使,腰系紅瑪瑙珠穗,對外的密探幾乎都是交由他打理,其余貼身的護衛皆系其他不同顏色的玉石,各司其職。
「空濟,你認為有何不妥?」易承雍眉眼未抬地將契書收進桌面的匣子。
「這……」空濟欲言又止,等快速地想過一通後開口道︰「王爺,我覺得她的畫技確實是一絕,要是明日她能畫出凶手的畫像,對咱們來說是極有利的,可問題她是不是……好像有那麼一丁點攀龍附鳳的味兒?」
他不是有意把姑娘家貶得那麼低,可她剛才開的條件在場的人都听見了,哪一個不覺得她是刻意接近王爺,企圖飛上枝頭當鳳凰?
而且,現在人就在隔壁等著,好像等會兒就打算跟著王爺進寢房,這真的好嗎?
易承雍微揚起眉不予置評。他雖然不明白她的目的,但卻真不認為她接近自己的目的是為了成為他的女人,只是這也沒必要解釋。
順手提了筆,他寫下了三個字便遞給空濟,「讓人回京查查。」
空濟一看,上頭寫著「雷持音」三個字,「王爺,這人是……」
易承雍淡淡看他一眼,他自動地閉上嘴,將字條塞進袖袋里。
空澧在旁偷覷了一眼,沒來得及看清楚卻也不在意,畢竟眼前最重要的是——
「王爺,一個姑娘來路不明,身上疑點重重,就這樣留在身邊實在是……」
「正因為疑點重重更應該擺在身邊,不是嗎?」易承雍淡淡打斷他未竟之言,起身往外走。
空澧想再說上兩句,一旁的空濟朝他使了個眼色,要他別再往下說。
他們的主子向來不是個能輕易被勸說的人,一旦拿定了主意,任誰都更改不了。不過既是要差人回京查人,干脆就順便跟夏大人說一聲,也許夏大人捎來信多少能改變主子的想法。
進了主屋寢房,雷持音這才驚覺自己似乎提出了一個非常驚天動地的要求。
這位好心的王爺言出必行,信守承諾,竟讓她待在他寢房的花罩里,果真是離他非常近的地方,只以珠簾相隔,她甚至可以從珠簾縫隙瞧見他,確確實實是可以讓她安心的地方。
可問題是,她這算是自毀清白吧?
也難怪一路上朱嬤嬤看她的目光那般刺人,就連那幾個護衛也一個個用眼角偷覷著她……但她有什麼辦法?想保命就是得這麼做呀。
算了,相信回到京城,肅王也不會到處說嘴,至于其他人的眼光她是管不了了。
往床上一坐,她從珠簾偷覷,就見他的護衛正準備伺候他就寢。
這感覺還真有些曖昧呀,不知道他成親了沒,她這舉措會不會讓王妃誤解?她行事似乎太過莽撞,忘了有些事該先問清楚……
「姑娘。」
耳邊響起朱嬤嬤的叫喚,她一抬眼對上朱嬤嬤鄙夷到極點的眼神不禁覺得無辜,但她還是溫順的應道︰「朱嬤嬤。」
「這花罩里空間雖小,但也是應姑娘要求,待在離我們主子最近的地方,不知道姑娘滿不滿意?」朱嬤嬤面無表情地問。
听對方帶刺的話語,雷持音內心受傷極了,偏偏又無從解釋,只能吞下委屈。
「多謝嬤嬤的安排。」除了這麼說,她還能如何?向來只有她出言刺人的份兒,如今卻淪落到被酸又不能反擊的窘境。
「那就請姑娘歇下,若無必要別胡亂走動。」朱嬤嬤已說得夠白了,就是要她別晃到寢房去。
「我知道。」悶悶地應了聲後,她輕輕開口問︰「請問嬤嬤,妳家主子成親了嗎?」
朱嬤嬤聞言以為她真是打算賴上易承雍,不禁出言低斥,「姑娘請自重,我家主子雖未成親,可身分尊貴,絕非姑娘攀附得起的。」
雷持音點了點頭,終究忍不住辯解了,「嬤嬤誤解了,我並沒有那種心思。」因為朱嬤嬤之前待她甚好,現在的冷淡就更傷人。
「若是如此,自是最好。」朱嬤嬤瞥了眼珠簾外,道︰「時候不早了,姑娘早點歇下吧。」
話落,朱嬤嬤便帶著兩名整理花罩的丫鬟離去。
雷持音頹然地坐在床畔,告訴自己,不管受到什麼誤解都不打緊,能活著回京才是重點,人只有活著才是最重要的,她還有很多事要做,怎能在復生之後又被拘魂?
說她強佔軀體也好,死不肯進地府也罷,反正,她就是要活下去。
堅定信念、自我安慰後,她心里舒坦多了,眼見寢房那頭的燈已經吹熄,她也只好趕緊就寢,橫豎她原本就帶著倦意。
然而才剛躺下沒多久,她就听見有人在喚她,那聲音縹緲且毫無感情、平板無波,教她莫名地心驚膽跳,猛然張開眼,掃視一圈之後,果真瞧見半透明的影子似乎要從窗子竄入。
她二話不說地跳起,掀了珠簾就往易承雍的床邊跑。
大氣不敢出,她一雙眼死死地盯著珠簾那頭,確定那影子消失了,她的心才安穩了一半。
看來皇室血統確實能鎮住鬼差,只是,她到底要逃到什麼時候?而且今晚她得睡在哪,總不能叫她賴在男人的寢房里吧?可是花罩里頭她是不敢再回去了……
想了想,雷持音瞥了眼狀似沉睡的易承雍,這一瞧,教她雙眼發亮,原來這男人最好看的時刻竟是入睡時。
褪去了威壓,面如上等羊脂玉,長睫如扇,難怪會是當年的四絕之一。
看著看著,雷持音有些著迷地靠近了些,瞧他長睫微動了下,她立刻回神,暗罵自己不知恥,竟看個男人看到入迷,難怪朱嬤嬤會毫不客氣地鄙視她。
收回目光,她掃過寢房一圈,靠門那頭她是不敢過去,可靠床這頭……天氣還冷得緊,她身上的衣衫雖是暖,但這房里沒有地龍,更沒有火盆,她手邊又沒被子,不知道會不會睡醒就染了風寒。
可要她回房拿被子她是萬萬不敢,只好勉強自己縮在腳踏上窩一晚。
雷持音是真的倦了,打從喝了藥,她就一直困得很,挪了挪姿勢,打了個哈欠後,幾乎是一閉眼,她就沉沉睡去。
待她的呼吸勻長,似已入睡,易承雍才緩緩地張眼,睨了眼睡在腳踏上的她想了想,終究忍住要她走開的沖動。
罷了,只要不爬上他的床,暫且都由著她。
天色將亮之際,空濟如往常來到寢房外。
「主子。」
「噤聲。」
屋里傳來易承雍要他安靜的命令,他愣在當場,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打他在王爺身邊伺候已經是第十五個年頭了,還不曾听王爺下達這種命令,難不成昨晚那位姑娘真爬上王爺的床?從不近的王爺真被那位姑娘給誘惑了?
空濟滿腦袋胡思亂想,而屋里的人正冷冷地瞪著蜷縮在腳踏上的雷持音。
原以為她會聰明的在天亮之前回去,豈料她像是睡死了,一點清醒的跡象都沒有,這種情況如何能讓人看見?一時的惻隱之心,反倒是為難了自己。
她面容妍麗,可惜就連入睡時都皺著眉,像是睡得極不安穩,一雙小手緊緊地握成拳,像只受驚嚇的小兔子,與清醒時和他談交易的大膽放肆倒是大相徑庭。
從沒有一個姑娘家敢在他面前如此恣意妄為,偏偏不讓人厭惡,只覺得她磊落自然。
想起她算計他談交易時的坦蕩無畏和撲到他身上時的惶恐不安,易承雍嘴角不自覺地微揚,然而是時候起身了,他想了下,取下懸在床架上的玉飾直接往她身上丟,同時像沒事人般地躺回床上假寐。
被玉飾砸到的雷持音嚇了一跳,如驚弓之鳥地坐了起來,水眸中的迷茫瞬間消去,轉為戒備地環顧著四周,直到她發現掉在她裙襬上的玉飾,傻愣愣地拾起一瞧,吶吶地道︰「如意紫玉……從哪掉下的?這可價值連城呢,怎能隨便擱放?」
呢喃完,像是想起什麼,她猛地抬眼往床上一掃,見男人似乎還睡著,她才松了口氣,將如意紫玉擱在他枕邊,像作賊般躡手躡腳地回到花罩里。
從窗子望去,天色快亮了,鬼差應該不會來了,她終于能在床上躺一會了。
而空濟在門外等了半晌,終于忍遏不住地出聲,「主子?」
「進來。」
空濟聞言先把門推開一條縫,確定屋里只有易承雍一人,才大步地朝床的方向走去。「主子,是否要洗漱了?」
詢問時,他眼楮控制不住地朝花罩後垂下的珠簾望去。
見狀,易承雍眉色微沉地問︰「瞧哪?」
空濟立刻收回目光,服侍主子洗漱更衣。
「主子。」
就在空濟替易承雍束好發時,門外傳來朱嬤嬤的聲響,待易承雍應了聲,她才徐步進屋,畢恭畢敬地問︰「早膳備妥了,不知道那位姑娘的早膳……」
「端進她房里,待她用完,讓她過來書房一趟。」話落,他已經朝外走。
「是。」
朱嬤嬤行了禮,一會兒才讓小丫鬟端著膳食進了花罩里,一見雷持音竟還在睡,眉頭不禁緊鎖了起來。
「姑娘,該起身了。」
「唔……再給我一刻鐘……」她咕噥著轉過身。
朱嬤嬤眉頭一蹙,向前一步就把被子掀起。「姑娘,我家主子都起身了,正等著姑娘用過膳後到書房一趟。」
身上一涼,逼得雷持音無聲哀號,無奈地坐起身。
朱嬤嬤待她的態度也未免差太多了,她是不是忘了她身上還有傷?昨兒個還仔仔細細、小心翼翼地替她擦藥,今兒個卻是掀被叫人……
「姑娘,洗漱吧。」朱嬤嬤說著退到一旁,讓小丫鬟伺候她。
無力地嘆了口氣,雷持音乖乖地洗漱用膳。就在她咽下最後一口粥時,朱嬤嬤已經毫不客氣地催促她,連一點喘息的機會都不給,她只得拖著沉重的腳步往書房去,還在外頭吹了一陣涼風才得以入內。
書案上早已鋪上了紙,一切準備就緒,就等著她出手作畫。
雷持音掩著嘴打了個哈欠才提筆,回想好那人的面貌後,才開始在紙上呈現。
易承雍在一旁看著,覺得她的畫技確實是一絕。尋常姑娘作畫皆以花鳥為主,可她卻將人物面貌畫得栩栩如生。
半個時辰後,她將當晚所見畫出,就連衣袍上的綴飾等等都點出。
易承雍看了一會兒,將畫作交給空濟後,對著她道︰「不知姑娘是否還記得妳說的玉扳指樣式?」
「要畫嗎?」
「能畫出自是最好。」
雷持音忖著下,下筆如電地繪出,而後指著上頭的紋路,「因為天色太黑,所以具體是什麼樣的雕紋我沒看得清楚,只隱約記得是深浮雕,一般而言,會用上深浮雕技法的都是玉佩或是大型雕件,玉扳指倒是很少見,還有這藍翠玉雖然比不上紫玉的高價,但在民間來說也算是件逸品了。」
易承雍微揚起眉,不著痕跡地打量她。他雖然對玉石沒多大興趣,但畢竟是在宮里長大的,還是有一定的認識,而她簡直就像是從小模著玉石長大似的,如此說來,她說她兄長有玉礦場或許是真的……
「爺是找出這個人就打算回京了?」他沒響應她的話她壓根不以為忤,只想知道他何時能啟程。
「姑娘放心,回京時必定會捎上姑娘。」他啟口承諾。
「多謝爺,感激不盡。」
想到回京就能見到小雅和她那苦命的孩子……她心里竟然有近鄉情怯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