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切地望著從她手中接過松花糕的尉遲浚,看他慢慢咬下一口,腦中想象著和白糖一起碾成泥的糕點在他嘴里化開,每一口甜味都是來自她的用心。
易銀芽喜不自勝的瞇眼微笑,黑潤的水眸更顯福氣討喜,尉遲浚看了心也泛著暖意,彎低上身模模她讓陽光曬紅的臉頰,又模模她的額心,也不在乎身旁的人露出驚詫表情。
「好像瘦了不少。」尉遲浚問著喜得犯傻的易銀芽。
「有嗎?」
易銀芽捏捏方才被他模過的地方,不覺得自己哪里瘦了,倒是憂心起臉上不知有沒有沾上油腥污水,弄髒他的手那可就不好了。
她希望自己在他心里是干干淨淨的,盡管沒有傾國傾城的花容月貌,身邊也沒有女眷丫鬟提點伺候,但她潔身自愛也懂得適時妝點自己,無非是希望能在他心里留下好印象。
人人都笑她傻,笑她笨,笑她再怎麼不懂得揀選夫婿,也不該喜歡上尉遲浚。
很多人瞧不起他,視他們這票來自亡滅之國的佣兵為廢物,依附在他國之下的亡國遺民,充其量只能在戰場上逞凶斗狠,永遠卑賤下等。
易銀芽從來不這麼想,她喜歡上的尉遲浚,是個沉默寡言卻很懂得為人著想的男子,他照顧弟兄不遺余力,胸中懷抱雄才大略,只是礙于身分而無法發揮。
最重要的是,再也不會有人像他這樣對她好。
「最近酒樓里還有人找妳麻煩?」
見她失神良久不語,尉遲浚以為她是受了什麼委屈不敢說出口。
易銀芽忙不迭地猛搖頭。
「大家對我都很好,沒有人會找我麻煩。」她自然不敢如實相告。
畢竟是人多混雜的酒樓,偶爾會有一些閑來無事的皇家公子,倚仗著身家權勢,喜歡在言語上佔她便宜,或是故意取笑她的身材雲雲。
先前有幾回正巧被尉遲浚踫著,不顧會得罪皇室,他狠狠教訓了那些人一頓,還差點和那幾個貴公子的隨從打起來。
她感動之余不免擔心起他,就怕那些人會煽動有權有勢的父兄對付他,所以往後再踫上這等事,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再讓他為她出頭。
前方浩浩蕩蕩的大軍已經朝著皇宮方向走去,佣兵團卻因為尉遲浚的遲遲不前而落後了一大段路。
「頭兒,我們不跟著大軍進宮領賞嗎?」霍予申問得很故意,眼角余光還不忘瞟上粉綠人影兩眼。
易銀芽臉蛋一紅,低下頭,抓著馬鞍邊緣的雙手就要收回來,忽然一道暖意覆上手背。
水眸一抬,看見尉遲浚抽過她手里的紅絲帶,然後系在韁繩上,她整張臉像嗆著了似的辣紅。
「謝謝妳為我接風,妳這份心意我收下了。」尉遲浚給了她一抹比初春陽光還暖的淺笑,雖然淺,卻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笑。
他笑起來真的好好看,那雙灰褐色眸子比娘親珍藏的瑪瑙雲石還要漂亮,他應該常笑的……
「是尉遲大哥不嫌棄。」易銀芽低下頭,掩藏就快浮上眼底的熱霧。
「妳眼楮怎麼紅了?」
「啊,可能是剛才被油煙燻著,所以有點紅。」
「今天酒樓不開張,妳怎麼下廚了?」雖然霍予申在旁不斷嘀咕,尉遲浚還是不動如山穩坐在馬背上。
雖然大軍先前遠在幾里路程之外,昨天拔營回京的時候,關于帝都正在大肆歡慶的消息還是略有所聞,也知道宮中頒布諭令,店鋪行家得以歇息一天,奴婢家丁也可以在主人允許下上街慶祝。
易銀芽連兩只耳朵都紅了,音量越到後邊越小聲︰「我想替尉遲大哥洗塵,所以一早就起來準備,如果尉遲大哥進宮領完賞後不嫌棄的話,可以來酒樓一趟,我會備好酒菜等尉遲大哥過來。」
雖然覺得說這些話很丟人,可是她真的說出口了!易銀芽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大口氣。
「洗塵?」霍予申目光挑剔的將易銀芽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就憑妳也想替頭兒洗塵?」
「予申。」尉遲浚聲音沉了幾度,灰褐色眸子出現一絲輕怒。
霍予申重哼一聲,將臉往旁邊一甩,同屬左右手的匡智深拉高韁繩繞過來,拍拍他肩頭,示意他少說兩句。
易銀芽始終納悶不已。
尉遲浚身邊的左右手似乎不大喜愛她,眼神也不時流露出輕蔑之色,貌似瞧扁她,認為她沒有資格接近尉遲浚。
盡管她出身小戶人家,不是什麼名門閨秀,再加上雙親早逝,成了只身一人的孤女,但是這些年下來她省吃儉用攢了不少嫁妝,熟識她的人多夸贊她乖巧懂事,再怎麼說也不至于配不上一個為錢賣命的佣兵。
先前表姨知道她心儀尉遲浚後,還怒了好一段日子,甚至耳提面命要她把眼珠子睜亮一點,別糟蹋了女人珍貴的下半輩子。
是以,易銀芽始終無法理解,為何尉遲浚身邊的人會用這種態度待她,但只要她一心一意的喜歡尉遲浚,她想,總有一天他身邊的人也會接納她。
別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尉遲浚的心,這才是她最在意的。
「如果尉遲大哥不方便,那就別勉強了,想必宮中會有更豐盛的洗塵宴。」
說著說著,易銀芽又低下微燙的臉,眼里全是失落。
尉遲浚心頭一擰,不喜見到她落寞寡歡的樣子,模模她的發髻,道︰「等我從宮里回來就到酒樓,妳先回去等我。」
易銀芽聞言大喜,急急點頭應許。「我這就回去等著尉遲大哥!」
想不到尉遲大哥真的答應了!
她真是又驚又喜,原本還不抱太大希望的呢!
一身粉綠衣裳的白潤人兒樂陶陶地轉過身,急著趕回錦繡酒樓等待,想不到太過心急,忘了兩旁滿滿是人,冒冒失失的撞上別人。
一只健碩的臂彎穩妥地扶住她,易銀芽眼冒金星的別過臉一望,尉遲浚不知何時已經躍下馬背,拔長的身軀擋在她身後,宛如一座雄渾峻山替她遮蔽風雨。
她雙頰一陣燒燙,怕是已經紅如鮮血,一道舒朗好聞的杜蘅草香飄上鼻尖,那是尉遲浚身上獨有的氣味。
「街上人多,走路當心。」雖然只是短短兩句話,但是從沉默寡言的尉遲浚口中說出來,卻是充滿不避諱的關心。
易銀芽紅著臉點點頭,水眸往下一落,落到仍被他一臂圈住的腰上,整個人像只下了油鍋的炸魚,渾身直冒熱氣。
尉遲大哥抱了她……
她的腰身不是什麼縴縴柳腰,有點圓潤,不知道他會不會因此嫌棄她?
易銀芽很想這麼問尉遲浚,終究還是開不了這個口,只好輕手輕腳地挪開腰上的鐵臂,含咬下唇快快離去。
真是太丟人了!
她往後絕對不再貪嘴,就算看見再新鮮再上等的食材都不踫,她一定要讓自己的腰身跟媒人婆夸的那些名門閨秀一樣,像柳枝一般的縴細,什麼盈手可握、一折便斷,只要餓他個七八頓飯,總有一天可以的。
易銀芽緩緩握拳,暗自在心中立定目標,往前走著走著,又喜不自勝地回過頭望向已經拉開一段距離的尉遲浚,他也停在原地目送她,即使快淹沒在紛亂的人群中,那高大俊偉的身影猶然醒目。
她忍不住舉手朝他揮舞兩下,立刻看見他嘴角微微掀動,似是淺笑,她心兒咚咚亂響,邊傻笑邊悶頭往前走,不敢再回頭。
一想到尉遲大哥吃著她親手烹煮的菜肴,露出欣然笑容,她就雀躍不已。
只要可以讓心愛的尉遲大哥開心,要她做什麼她都樂意。
粉綠色的俏麗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海里,尉遲浚收回遠望的目光,一手扶著馬鞍借力躍起,健碩身軀利索的重新坐回馬背上。
將近三萬人的精銳佣兵,從頭到尾不敢躁動,等待尉遲浚發號施令。
尉遲浚不動,他們不動。尉遲浚下馬,他們守候。尉遲浚若是往前,他們必定勢死跟隨。
說到底,這群數量可觀的佣兵團隊並不是為錢賣命,他們是只為一人賣命,那人便是尉遲浚。
他們全都擅長兵法戰術,刀斧砍過來連眼楮都不會眨一下,就算身受重傷滿身是血,眉頭也不曾皺過一下,本該是守衛家國的驍勇男兒,卻因為國家已滅,又不願降服他國統治,只好淪落為餐風露宿的佣兵。
收斂起玄雀國男子天生喜愛逞凶斗狠的劣性,他們發下毒誓,絕對效忠眾人唯一認可的首領,那便是尉遲浚。
整束好佣兵隊伍,馬月復一夾,尉遲浚甩動手中的韁繩,仰高俊朗的面容,朝著燕國皇宮前進。
盡管他是為人看輕的佣兵隊首領,但那昂藏的體魄,出挑俊朗的皮相,在陽光底下盡顯非凡的英雄氣度,無不令分立兩旁的燕國子民神往贊嘆。
見過尉遲浚的人,無不贊賞他身上有著天生的王者霸氣,橫看豎看就不該是向他人屈膝躬身的低賤命格。
但是又有誰會知道,縱然不是繼承大統的嫡長子,只是從小深受冷落的庶出,但他確確實實是玄雀國僅存的皇室血脈。
即使家國已滅,近三萬人的佣兵隊依然效忠皇室,所以他們誓死追隨尉遲浚,養精蓄銳等待重新收復故國的那一刻到來。
在此之前,他們必須小心翼翼的隱藏野心,跟隨尉遲浚周旋各國,成為世人眼中為錢賣命的下等人。
金色燦爛的陽光底下,令人聞風喪膽的這一票精銳佣兵,就在尉遲浚的帶領之下,慢慢走出眾人又敬又畏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