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偷偷模模地，我來到爺爺家門外。
我知道俊延跟偉哲都常常警告過我，不可以來爺爺家，連家附近都不行。他們說，要是被爺爺的家人知道我們的存在，我們也許就再也見不到爺爺了。
可那時的我哪懂這些，當曾有過一次偷偷來這里，卻沒有被發現的經驗之後，就以為沒有關系，一定不會有事的。
「反正我只是想看爺爺的臉而已，又沒有要跟他打招呼。」我自言自語的喃喃。小小的身影已經偷偷竄到了門口的盆栽邊，往大門里面偷覷著。
這才發現，從剛剛要接近這里的時候，就好像不斷有爭吵聲傳出。
我靠近的仔細偷听著內容。
「爸！村里的人都在講了，說你有在外面領養三個小孩子，就住在隔壁村！這是真的嗎！」一個粗啞的中年婦女聲，叫囂的吼著。
「哪兒的話，村里的人就愛胡說八道！」我听得出來，這是爺爺的聲音，他似乎顯得有點生氣。
「哼，無風不起浪，爸，你就老實說吧！我就說奇怪，你的退休俸似乎很快就花完了，看你存折也沒存下多少！」
「你偷看我的存折？」
「我……」
「還是你是在偷看，我死了有多少錢留給你們？你太讓我失望了！」
「爸！不要再領養他們三個了！現在日子不好過，我老公他最近也失業了你也知道……」
「別再說了！要就拿個證據！否則別再跟我爭吵空穴來風的事！」爺爺說著，這時氣憤的往門口走了出來，一走出來剛好撞見在外頭偷听的我。
「爺爺……」
而跟他爭執的女人恰巧追了出來，跟著看見了我，「就是她？那個你隨便領養的雜種？」
「你在說什麼？我不認識她，她只是附近的孩子。」爺爺假裝漠視我，就要轉身走人。
「別瞎說，附近哪家的孩子我沒見過？」女人轉過頭來惡狠狠的瞪著我，「你就是我爸爸領養的小孩嗎？你說啊！」
我被她猙獰的嘴臉嚇的退後了好幾步。
「你別把氣出在不認識的孩子上！」爺爺推開她，走向我。「小朋友，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女兒嚇到你了？你住哪？我送你回家。」
我輕點了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深怕一個說不好，就讓他女兒發現了什麼。
女人一直在我們身後，狐疑的瞪著，不肯死心。
爺爺推著我快速的往前走，在前頭第一條巷子，就趕緊拐了個彎，往稻田那邊的小路走去。
走了好一段路，我不斷回頭看了好幾次，確定那個女人沒有跟上來之後，我才緩緩地牽起爺爺溫暖的大手，「爺爺，對不起。」
爺爺似乎沒有生氣，他輕輕微笑的說，「為什麼要道歉？你只是想爺爺才偷跑來的，對吧？」
「可是……我沒有遵守約定……還有剛剛……」
「剛剛你都听見了吧？別在意，那沒什麼的。」
「可是，爺爺，那個阿姨好像發現了……」
爺爺停下腳步，模了模我的頭，「亞琪，我說了沒關系的。就算真的會發生什麼事，你也要記住一點，就是喜怒哀樂，本來就時時刻刻的充滿在人生中，如果少了任何一樣，那就不叫人生了。」
「人生……」
「以後也是，當你悲傷難過，當你遇到挫折，要當成是另一種人生的享受。」
「可是，人家不想跟爺爺分開……」因為听不懂，因為覺得爺爺的回答有點莫名其妙，我有點癟嘴的說著。
「人是會死的喔，亞琪。所以，爺爺有一天還是會跟你分開。」
「會死……？不要。」
「但是回憶是永遠的啊，爺爺會一直活在你的回憶里的，一直。」爺爺重新握起我的手，繼續慢慢走著。
「我以後，不會再偷跑來了，爺爺。」
「嗯。那你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沒有去上課嗎？」
「因為……」
「你跟俊延或偉哲吵架了？」
我嘟著嘴，不想回答。應該是說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等我！等等我啦！哥哥！」正當爺爺要說些什麼時，旁邊的玉米田間，有個小女孩滿身泥土的追著一個小男孩的身影，模樣煞是惹人憐愛。
小男孩听了，有點不耐煩，卻還是回頭牽住了女孩，「下次不帶你出來探險了啦！只會哭哭鬧鬧！」
女孩听了，嘟起嘴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好啦好啦！開玩笑的啦！」
「嘿……」女孩又馬上露出了笑容，開心的跟著哥哥的腳步走。
我跟爺爺在一旁看著，突然覺得好溫馨，「總是會吵架的，但那些吵架，都不是真心的，亞琪，回去記得要跟哥哥們和好喔。」
「我……」
「回家吧。」
乓——！
右手一個不小心的出錯，讓琴音順間發出了分岔的聲音。而這個出錯，也讓回憶徹底的中止在，最不想回憶的那一頁之前。
我抬起頭看了看四周，發現已經沒什麼人。「都快九點了……」
剛剛那一記分岔的音，不知為什麼讓我的心跳的好快，就像是即將要有不好的事情發生般。
我背起吉他，抬頭看了看透明玻璃外的星空。
「可是爺爺，你不知道亞琪並不堅強，回憶只會讓我變的脆弱。」
是啊，只會讓我變的脆弱而已。
拖著情緒沉重的步伐，我來到停車場，看見了張偉哲正半靠在我的機車上。
我停下了腳步。
他似乎听見聲響的轉過了頭。
我們對望著。
「亞琪。」
我慢慢的走過去，開始思考，我該怎麼面對他。
「對不起。」
「喔。」
我靠在另一台機車旁，點起了一根煙。
「那天晚上，嚇到你了，我很抱歉。不過，亞琪，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嗎？」
「那麼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嗎？張偉哲。」
「我知道。」他沒有猶豫的就回答。
「我也知道。」
「可是，那是不對的。」我知道他指的是我跟鉉。
「不對……愛情，還有對錯之分嗎？喜歡一個人，有什麼不對？我有說過你不對嗎？」
張偉哲被最後那一句話給堵住，頓了頓，「好，我說不贏你。」
看著他的眼神，我知道他已經變回原本的張偉哲，那副失控的模樣已經消失。
安心的又吸了口煙，便把煙丟到地上踩熄。
忽地——張偉哲突然走過來抱住了我，我來不及反應。
「亞琪，我喜歡你。」
「……」我沒有掙扎，因為我感覺的到，這個擁抱是有理智的，我听著他的話，沉默著。
「我喜歡你。」他又再重復了一次。「就算明知道我再怎麼努力，再怎麼努力……我永遠都無法駐進你心里，就算明知道你……」說到這，他頓住不說了，我被他擁著，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感覺的到，他最心底的痛楚與難過。
偉哲……
他變了。他變的勇敢的踏出自己的一步，就跟我一樣。
頓了好久，他加了點力道抱著我，「但是，拜托你，讓我喜歡你就好了，你不必給我什麼，我只希望能待在你的身邊，就夠了。」
我听著，忽然將他的心情與自己對鉉的感情重疊，我跟偉哲是一樣的，一樣都是那個愛情里的冤大頭。真傻。
我蹙眉的說，「偉哲，我懂你的心情，但是，這樣只會讓你更痛苦而已。」沒錯，我現在就是這種感受。
「我知道啊，很痛苦。尤其看到牽你的人不是我，更痛苦。可是若不在你的身邊，若連你的喜怒哀樂都無法像朋友一樣，一起分享……那我會更痛苦。」
我一听，彷佛聞到了老女乃女乃聞到的那種，雨的味道般，怔怔的推開張偉哲，看著他泛著淺淺的苦笑。
「亞琪，我們還是朋友吧？」
「……嗯。」輕點了個頭。那一瞬間，我感受到他深刻的寂寞。
無奈的寂寞。
「偉哲，真的太痛苦的時候，就別管我了吧，好嗎？」我看著他。
「如果這是擔心，那我很高興。已經晚了，你快回家吧。」他說著，便瀟灑的揮揮手，轉身走人。
我依舊站在原地，心情很復雜。
「你覺得愛情，到底是什麼呢？爺爺。」為什麼它總讓人痛苦，卻又舍不得放呢？就像我，就像張偉哲。
——寂寞，是當自己無法控制變化時，一種任性的自怨自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