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為了迎接將來的大靠山,柳氏命人刻意打理過正廳,確保每一處都是不染半點塵埃,才擺上幾盆開得正盛的秋菊,備上精美糕點茶品,等著貴客來臨。
冷烈走進易家正廳,不禁想起初次來訪「求醫」,把府中上下嚇得抖如秋風落葉。
這些年,他大江南北走鏢,模樣已不似在雲氤山那時英秀白皙,曬黑了許多,也添了幾分陽剛氣質。
他有些訝異,柳氏居然沒認出他,還打算將女兒嫁給他?
這不諷刺嗎?
柳氏見那如傳聞中俊美的貴客進門便冷著一張臉,原本有些不快,但轉念一想,有哪個男人听見自己的妻子跟人跑了會有好臉色?
心里這才稍舒坦,她正想開口,便听到男人用冷得足以凍僵人的聲音道︰「你說我娘子跟人跑了?」
沒料到冷烈竟然是如此直接的人,柳氏愣了一下,隨即露出羞慚的臉色,「澄爺,咱們坐著好說話。」
冷烈對這一家人深惡痛絕,只是想知道柳氏到底在盤算什麼才耐著性子。他無視她的熱切,對她的話听而不聞地維持同一個姿態,負手在身後,目光早已穿堂過院的落在易少凝所在的那個院落。
柳氏不知冷烈居然是如此高傲無禮之人,心頭一陣窩火,卻又礙于有求于他,只能暗暗將那股氣給壓下。
「夫人有事便說,我還得去追那……」酌量了許久他才接著說︰「不听話的女人。」
聞言,柳氏一愕,「您……要去追人?」
冷烈微挑眉,露出不解神情。
柳氏臉上露出難過的表情,趕忙解釋。「是我教女不嚴,才讓她再做出傷風收俗之事,即便追了回來,我們也不敢奢求冷爺您海量接納。」
「所以夫人的意思是……」
柳氏嘆了口氣,似乎對于接下來的話難以啟齒,「為了彌補您,我想就把我家五姑娘嫁您當偏房。」
听到柳氏惺惺作態的說出這樣的話,冷烈不敢置信的眉角一抽,英俊的臉龐罩上寒霜。
見他臉色更差,整張俊臉冷得沒半點溫度,柳氏心頭一凜,突然意識到這個男人過著走鏢生活,肯定也是不好惹的人物。
她這如意算盤打得響嗎?
易少吟一直躲在廳角看未來夫君,這一瞧嚇得她差一點就要轉身拔腿逃開。
冷鷹的確如娘親所說的那般體面好看,可似乎不愛笑,眉眼、嘴角都透著凌厲,活像冷面閻王,她光想就覺得害怕,更遑論要嫁給他!
一陣窒人的江默後,冷烈強抑著內心的怒意開口,「我冷某今生只有她一個妻子,不會再娶第一個。」
「可是她跟人跑了……」這猶如打臉的話讓柳氏的臉色一變,底下的話因為接收到男人的一記冷瞥而噤了聲。
「你確定她是跟人跑了?」
看著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柳氏竟覺那抹笑柔和得有些疹人,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地答不出話來。
如此婦道人家,能玩出什麼花樣?
冷烈有了答案,也不迂回地直接道︰「我去領回我的人。至于其余的,夫人便不用多做盤算了。」
柳氏這才明白,自己的心思早就被這個冷厲的男人看破了。
她惱羞成怒,不甘心地問,「為什麼……那個庶女到底有什麼好的?就算你看不上我們家五姑娘,天下還有何其多的好姑娘,她值得你如此信任她,如此執著?」
說到最後,柳氏幾乎是丑態盡失的咆哮。
「因為當年只有她全心全意治好我的毒癥,我這一生,就只認定她一個女人。」
話說完,他也不管柳氏是不是想起他是誰,此刻是什麼反應,徑自走出正廳,提氣施展輕功往早已鎖定的方向而去。
冷烈不用片刻的工夫便來到易少凝所住的院落。
他凌空而行的腳步才無聲落地,便迫不及待的朝著主屋走去。
當他人一靠近,立即看到一抹倚窗而坐的秀雅身影,正半垂著柔雅眼眉,心無旁鶩地看著書。
果然就如同楚浮雲所說,易少凝適應得極好。
他寬慰之際,卻又因為女人那過分淡定寧靜的模樣,惹得心里莫名不快。
沒有他,被囚在這小方天地中,她居然也可以如此,難道真的不想他,沒有他,有她的醫書相伴就能過活了嗎?
想到這點,那迫切想見到朝思暮想人兒的心緒染上幾分郁悶,令他揚劍砍掉門上的鎖頭時,多出了幾分內動。
突然听到那巨大聲響,屋里傳來驚慌失措的尖叫聲。
「夫人、夫人,他們這次是來要我們的命吧!」
易少凝輕擰眉心的抬起頭。
被關在屋子里這幾日,不是易少吟張牙舞爪的來嚇梅香哭個幾回,便是有听命行事的僕役來鬧上幾回,這些小手段以往在府中見多了倒也習以為常,再度感受,她竟是不痛不癢,任他們妄為。
易少凝嘆了口氣,正準備放下手中的藥書上前查看,卻不料,一抹熟悉的高大身影驀地映入眸底。
她還來不及反應,梅香乍見救星出現,立即撲跪在他的腳邊哇哇大哭。
「大當家,我們可盼著你來了,嗚嗚嗚嗚……」
瞧梅香那沒用的模樣,冷烈擰著眉冷斥,「我讓你留在夫人身邊是要照顧她,不是讓你哭給她心煩的。」
梅香扁了扁嘴,抹了抹淚,沒敢再說話地退到一旁。
見易少凝仍是一臉怔傻,沒有因為他的出現露出半點狂喜之色,冷烈一張俊臉繃得極緊。
他伸手掐住她尖尖的下巴,粗聲問︰「那賤婦沒給你吃的嗎?怎麼瘦成這樣?」
梅香在一旁答腔︰「有的有的。那老夫人命人送來的飲水吃食我們都十分小心謹慎,全都用銀針驗過才下肚。只是夫人這些日子身體不適,胃口不佳,吃得也極少,奴婢勸都勸不了……」說著她又因為自責忍不住哽咽。
該死!關于這些事,為什麼楚浮雲一個字也沒告訴他?
他粗聲又說︰「不是說好要保重自己嗎?沒瞧見浮雲天天來看你們嗎?身體不適為什麼不告訴他……」
看著他沉著一張俊臉滔滔不絕地吐那些熟悉又嗦的柔情關懷,易少凝再也壓抑不住內心泛涌的委屈酸楚,張臂就摟著他的腰,將臉埋進他的胸口。
「我終于等到你來了。」
又是這樣,女人僅僅是一個動作、一句話,便可輕輕松松將他不滿的情緒給平撫。
「我們回去吧!」
易少凝頷首後又搖頭,仰起臉兒凝視他。「一回來就被關了進來,我還沒去看我爹……」
冷烈緊蹙著眉宇,神情有些陰郁。「知道柳氏為什麼把你關起來嗎?」
她咬了咬唇。「興許是覺得我與你私訂終身,讓家里的名譽——」
「你還真的信她那套鬼話?」
話落,冷烈卻想到他不能這麼約束她的想法。
易少凝不像他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家人再不堪,有著血緣牽扯,便難無情……尤其像她這樣善良的女子。
他嘆了口氣,正想開口卻听到屋外傳來吵雜的聲音,雜沓的腳步聲讓寧靜的院瞬間熱鬧了起來。
冷烈下意識將她護在懷里,柳氏拔高的聲嗓已經傳來。
「老爺,您現在不能下床呀!」
易飛鵬被兒子的事折騰得病倒,一直臥病在榻,直到今日不經意听到丫頭們的對話,才知這陣子府中發生的事。
最讓他震驚的是,小女兒竟然沒死!
猶記那日,逼他治病的男人因毒發變身成猛獸將女兒叼走的無助驚懼,成為日日糾纏著他的惡楚。
原極不受他看重的庶女,經由這件事,讓易飛鵬對她有著無限愧疚。
卻萬萬沒想到,女兒非但沒死,還覓得良婿,回到娘家雪中送炭,卻讓妻子給關了起來?
如今他想看女兒,還她個公道,卻被百般阻攔?
他氣得捂胸厲吼,「你個歹毒的女人,敢再說一句話,我就休了你!」
「老爺……您、您怎麼能……」柳氏頭一回見夫君發那麼大的脾氣,有些拉不下臉,卻又不敢違逆地把話咽回肚里,不敢再開口。
易飛鵬腳步虛浮的進入屋中,看見那攬著女兒的男人,因為過于錯愕,聲音有著藏不住的震顫。「你……毒已經解了?」
「是。凝兒花了幾年的時間幫我把毒解了。」
柳氏在一旁听著,這才驚覺為何冷鷹對她的提議無動于衷,為何一個丈夫听到妻子與人私通跑了會如此冷靜,因為經歷的劫難讓他們的感情不容撼動。這是她在策畫這些心思時始料未及的……
就在柳氏驚慌得軟了腿時,易飛鵬接著又問︰「我家凝姊兒的夫君、飛鷹鏢局的當家,是你?」
「是。」
他才應了聲,易少凝便輕掙出心愛男人的懷里,扶著一臉病容的爹親坐下,然後拉著冷烈跪在他面前。
「爹,女兒和夫君未稟明親長便私訂終身,在此給您磕頭謝罪。」
易飛鵬還記得,冷烈當初來求醫時是何等凶殘無情,被挾持那夜,親眼目睹他因毒癥變身為獸,他更是對這半人半獸的惡人心懷恐懼。
他怎麼也沒想到,嚷著說要習醫,卻一直被他漠視的小女兒竟然真的治好他,且收服了他的心。
能融化一個冷血狠戾之人,讓他化為繞指柔,足以見得這樣的女子是傾盡多少的良善、柔情才能辦得到。
那瞬間他百感交集,「孩子,這些年來是爹愧對你,這段姻緣是上天賜給你的福報呀!」
從沒想過會從爹的口中听到這些話,易少凝只覺在這個家曾受到的委屈、滿月復辛酸,全都化成淚意糊住了她的喉頭,令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緊緊摟著哭倒在他懷里的小女人,烈心里對易飛鵬有著無限感激。
這些日子以來,易少凝在他的呵寵下,幸福快樂,可總會在不經間捕捉到她眉間的落寞惆悵。
如今,她爹對她說出的這些話,應該足以化解她內心那的郁結。
「日後岳父大人若有任何需要援助之處,只需要派人捎個信到飛鷹鏢局……」
「不!」易飛鵬堅決而堅定地開口,「那張銀票你們拿回去吧!各人造業各人擔,與你們無關。」
柳氏在一旁听了惶恐的喊︰「不不不不,老爺,老爺,您別胡涂了,那一萬兩是救命銀呀!我們需要……」
「住嘴!」
柳氏的喳呼在夫君一聲厲喝下再度噤口。
冷烈開口又說︰「岳父大人,最起碼收了那一萬兩,家里需要那些錢重整,您也需要好好養病。收了,凝兒才會安心。」
易少凝哭得不能自已,為了爹親,也為了這個知她、懂她、惜她、憐她的男人。
易飛鵬嘆了口氣,不再堅持,半晌又開口,「都起來吧!凝兒,嫁雞隨雞鳥,你就同冷鷹回去過你們的日子……」
沒等爹親將話說定,易少凝再也壓抑不住地抱住他。「爹,您千萬要保重女兒……女兒還會再回來看您……」
易飛鵬愛憐地輕拍她的背,哽咽。「好孩子,爹為你感到驕傲,你就安心跟你夫君回去吧。」
于是在滿屋子淚水的哭聲里,一場由柳氏策畫的鬧劇,草草落幕。
回到客棧,楚浮雲看到該回來的人全都回來,咧出朗笑,歡喜道︰「不愧是大當家,只用不到半日的時間就將事情解決了。」
冷烈目光冷冷地瞥了眼他得意洋洋的表情,淡啐了聲。「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得到這樣的評價,楚浮雲不服氣地急聲嚷嚷,「我怎麼了?哪件事辦得不好?」
冷烈沒理會他,徑自道︰「你嫂子累了。從現在開始,梅香丫頭交給你處理,別來打擾我們。」
他的決定同時接到兩人投射來疑惑的眼神。「待你嫂子休息夠了,我會和她一起回去,梅香丫頭跟你——」
他才開口解釋,就有兩抹激動的聲嗓同時傳來——
「我堂堂飛鷹鏢局二當家帶著一個愛哭鬼丫頭做啥?」
「大當家,我不要跟二當家,我要跟著伺候夫人!」
冷烈冷掃了她一眼。「有我在,她還需要誰伺候?」
這話一落下,立即感覺攬在懷里的人兒輕捏了他的腰下,「你在說什麼呢?」
冷烈半垂眸凝著妻子微赧的小臉,心里一陣騷動,直接將她打橫抱起,在她耳邊說︰「不想重溫我們在雲氤山那段美好的時光嗎?」
不知是他靠得太近或刻意要蠱惑她,易少凝怕癢的縮了縮脖子,才對上他那雙蘊藏著濃濃深意的熾熱黑眸,她腦中遐想奔騰的窘紅了臉。
「你……你可別只想那些事……我現在的身子…很重要……」
冷烈沒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哀怨地說︰「為什麼不行?你可得算算,咱們有多久沒見面,我有多久沒抱到自己的娘子……」
易少凝連忙捂住他的嘴,嬌嗔了他一眼,立即被拉開手,結結實實堵住了嘴。
見兩人越走越遠,儼然已經進入對旁人視而不見的兩人世界,楚浮雲啐了一聲。「真缺德。」
聲音才落,他的目光不經意對上梅香,兩人的視線一觸,梅香立即嚇得扁了扁嘴,嗚咽道︰「夫人救命呀!人家不想跟著二當家回去啦!」
遠遠听著熟悉的聲嗓,易少凝被吻得快透不過氣,直到他終于饜足放開她的唇,她才憂心地開口,「他們……」
她的話還沒說,冷烈的長指便壓在她的唇瓣上,「女人,從這一刻開始,只有你和我,沒有別人!」
易少凝看著眼前俊美的男人,用霸氣無比、幼稚無比的語氣,徹底展露他的佔有欲,她主動勾住他的脖子,甜甜地說︰「烈,遇上你是上天給我最大的恩賜……」
她的話還沒說定,冷烈已俯下頭,額頭抵著她秀白的額心,道︰「你才是上天給我最大的恩賜,易少凝,我愛你,直到永遠……」
听著他的告白,易少凝主動吻上他的唇,深情道︰「冷烈,我也愛你,直到永遠……」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