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院子清寂得恍若沒有人煙,望著窗外的白雪,再對上院子里的清寂,滿心憂懼的蘇嬤嬤的心就像壓著一塊大石頭似的,怎麼也松不開來。
這抹沉重,讓端著藥碗的紫蘇也忍不住放輕了腳步,如今她已經是個長相清秀的大姑娘,幾年的相伴,她與蘇嬤嬤和三姑娘培養出比平常主僕之間更深厚的情誼。
一見蘇嬤嬤那滿臉的愁容,心下自然也是一緊,但為了不加重蘇嬤嬤的憂思,只見她腳步輕盈的走到了蘇嬤嬤的身旁,說道︰「嬤嬤,這大冷天的,嬤嬤怎地待在這廊檐底下呢?還是快快進去,免得著了風寒可怎麼辦?」
「沒事。」蘇嬤嬤一見紫蘇立刻直起身來,雙眼還不住地往紫蘇的身後瞧著,見她身後什麼人都沒有,原本欣喜的臉色頓時往下沉了沉。
「大少女乃女乃還是不肯請大夫嗎?」
「嗯。」大夫沒請來,紫蘇也很是憂心,可是一瞧見蘇嬤嬤的臉色,深怕她憂心過度,連忙說道︰「大少女乃女乃說昨兒個帳房的銀兩才被拿去抹了喜福樓的帳款,現在家中已無現銀,說是給她一點時間想法子,這兩天必會湊出銀子給三姑娘請大夫。」
「還要再兩天嗎?」一听這話,蘇嬤嬤的臉色更凝重與焦急了,血色盡褪的臉龐彌漫著一股絕望。
一瞧蘇嬤嬤鐵青的臉色,紫蘇也知蘇嬤嬤心中的氣怒,深怕她氣出了什麼好歹,連忙說道︰「嬤嬤也別憂心,上回孫大夫開的藥材還有一些,我剛就去熬了藥來。」
「這藥是能隨便亂吃的嗎?生病了不號脈,姑娘那是什麼樣的身子,你不知道嗎?若是這藥不對癥……」
長串數落的聲音漸弱,如今的狀況也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了,大少女乃女乃不肯發話請大夫,她與紫蘇連雲家的大門都出不去,除了沿用舊藥又能如何呢?
長嘆了一口氣,她也只能轉身往屋子里走去,掀簾入屋,穿過花廳才步入寢房,就見原本昏迷不醒的雲淺淺竟睜著眼望向她們,雖然一臉蒼白但仍努力綻出一抹笑容,那宛若花一般的笑容,柔弱得惹人心憐。
「我的三姑娘喔,怎麼醒了也不喊嬤嬤呢?」一見雲淺淺醒來,蘇嬤嬤一掃方才擔憂不已的臉色,臉上帶笑地急匆匆步上前去,輕柔地攙著她半坐起來。
「紫蘇姊姊,把藥給我吧。」因為嚴重的風寒,原本柔和的嗓音帶著一些低啞,她低聲說話,朝著紫蘇伸出手。
那手細瘦得不像是一個將近十五歲姑娘的手,若是再細看,更可看出那雙手壓根不像是一個被嬌養的閨閣千金所有,原該柔軟的掌心上甚至還帶著一些繭子。
只是這樣一個動作,紫蘇便知姑娘方才已經听到自己與蘇嬤嬤的對話,想想自家姑娘的性子,也沒有多說什麼,便將藥盅遞給了她,「這藥剛熬好,姑娘小心燙著。」
「嗯。」雲淺淺點點頭,動作卻沒有太過小心翼翼,一口氣喝下了藥盅里的藥。
那藥苦得讓她兩道彎彎的柳眉直往中間皺去,可她卻沒有接過紫蘇遞來要給她壓苦味的果脯,只朝著紫蘇要了一杯溫水,一口氣灌下,這才壓下了滿嘴的苦味。
「我方才听了你和嬤嬤說的話,那喜福樓又來要銀子了?」
「姑娘剛喝了藥,還是再歇會兒吧,您才剛醒來,管那些勞什子的事做啥?咱們院子里什麼值錢的東西都往那送去了,那就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蘇嬤嬤忍不住氣憤地說道,言語之中盡是對自家姑娘的心疼。
嘴里叨念,心下卻忍不住地嘆息,到底是自己女乃大的姑娘,什麼性子她還不清楚嗎?姑娘自小就是一個有主意的,平素就像是個溫婉的大家閨秀,一旦遇事卻總是不慌不忙,甚至不動聲色地將麻煩排除。
望著這樣堅強的姑娘,蘇嬤嬤既驕傲又感傷,打小姑娘就是一個事事為旁人著想的孩子,便連這幾年踫上了無數的委屈,可只要能笑著,她便從來不哭。看似嬌弱,但骨子里的驕傲卻是許多男人都及不上的,就如她們家的大少爺。
打小到大,夫人就將大少爺當成了掌中寶,雖也疼愛三姑娘,可是一旦踫上了大少爺,那便是無有不應,就算雲家近幾年來因為老爺驟逝而家道中落,可大少爺依然還當自己是貴公子一般揮霍無度,甚至連大少女乃女乃駱氏也一味地由著大少爺胡來。
因為老爺驟逝的關系,夫人對三姑娘有了心結,再加上偏心獨子和金孫,所以這幾年便讓大少女乃女乃將雲家中饋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而這段時間,雲家的嫡長女雲萍萍原本已經要說給丁尚書家的嫡幼子,丁尚書是朝中清流,家風清正,本來主僕幾個還替雲萍萍開心能得了這份良緣,結果也不知道怎地,雲萍萍竟在一次外出參加賞花會時被人發現與一鹽商之子單獨相處而壞了名聲,只好被迫低嫁,幸好那鹽商財大氣粗,給了大筆的聘金幫大少爺雲漸生擺平麻煩。
這事可說是巧合,但若再加上去年雲淺淺庶出的二姊遠嫁江南做填房,對方一樣提供了巨額聘禮這事來看,連著兩回雲家女兒都低嫁,也都因此獲得不少聘禮剛好可填補家中的金錢漏洞……
大姑娘的意外來得實在恰巧,那時正好也是駱氏對浮雲閣索要最凶的時候,別說是心思靈巧的雲淺淺,就是她們這些做下人的,誰不在心中咕噥幾句大少女乃女乃也太狠了,竟然連這種手也下得去。
昔日雲家門前可是車馬絡繹不絕,如今的雲家卻早已不復雲老爺在世時的盛況,這才會為了一點錢就錙銖必較甚至賣姑娘。
听到蘇嬤嬤語氣里的不滿,雲淺淺只是好脾氣的笑了笑,轉而對紫蘇交代道︰「你去將我前些日子繡好的那件嫁衣找出來,嬤嬤今兒個就請女乃兄幫我送到雲裳閣去吧!」
這幾年雲裳閣與她做了許多的買賣,但凡她繡出去的東西都能賣出個好價錢,以她對那襲嫁衣付出的心血,她相信就算賣個三千兩也不為過。
只不過如今她急需銀兩,所以也不敢奢望許多,若能有個兩千兩,應能讓她得到一些喘息的時間。
听到她的交代,蘇嬤嬤和紫蘇都重重地嘆了口氣,望著雲淺淺的眼神中皆帶著濃濃的不敢置信。
「我的好姑娘,這怎麼能成?那可是您辛苦了許久才繡出來的嫁衣,是準備……準備……」
接下來的話蘇嬤嬤到了舌尖,想到自家姑娘身子骨始終不太好,雖然一張臉生得精致美艷,可身子弱,又有這張過分美麗的面容,因此始終不受那些選媳的官夫人青睞,如今實歲都快要滿十五了,婚事卻始終定不下來。為了這事,大少女乃女乃言語之中可沒少擠對自家姑娘,所以蘇嬤嬤自然不願此時提起這個話題,只好含糊帶過。
「那襲嫁衣做的這樣精致,姑娘怎可隨意將它賣出呢?」知道自家姑娘為繡那襲嫁衣花了多少心血,紫蘇連忙開口說道。
「嫁衣的布料可是早前爹還在世時,宮里貴人御賜的,市面上甚是罕見,再加上是我自個兒繡出的花樣子,又是親自一針一線繡出來的,應該能賣上好價錢。」
雲淺淺似是听不出紫蘇話語里的惋惜,只是逕自盤算道︰「若是能夠賣上個兩千兩,你就把一千五百兩送到大嫂那里去,也能稍稍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姑娘,大少女乃女乃哪里就真缺了銀子,她不過是不想在咱們院子里多花上半分銀子,您這幾年日熬夜熬的,往那里填去的銀子還少了嗎?姑娘也不小了,怎麼也該為自己盤算了。」
「照大少女乃女乃那越發沒了章法的做事方式,您未來在家里的日子只怕愈加難過,這幾年您庫房里頭的好東西,一樣一樣的都往那里送,可大少女乃女乃待您卻越發的苛刻,您年紀愈來愈大了,總得多為自己想想啊!」
「嫂嫂這不是怕大哥沒有前途,所以這才將銀子看得緊,她也得拿些銀子去打點大哥的前程,我與大哥是嫡親的兄妹,兄長有難,做妹妹的豈能不出手相幫呢?」
「三姑娘,您……」
「嬤嬤就別勸了,不過就是一件衣服,有什麼舍不得的?」
伸手揉著自己還發脹的腦袋,雖然只是幾句話,可她本就生病,情緒又有起伏,再加上剛剛喝下的那碗藥里頭有著安神的成分,幾句話下來,雲淺淺自然疲憊不堪,眼皮沉得像掛了串石頭似的。
蘇嬤嬤和紫蘇哪里看得下去她這般虛弱的模樣,想要勸的話在舌尖轉了一圈就全又吞了回去。兩人對視一眼,又連忙上前幫扶著虛弱的雲淺淺躺下,待得雲淺淺沉沉睡去,這才悄然地退到了外頭的花廳。
「嬤嬤,你看這事……」不知道該不該去將那件嫁衣翻出,紫蘇很是猶豫的看著蘇嬤嬤。
蘇嬤嬤卻抿唇不語,好半晌終究還是沉著臉說道︰「就照姑娘說的做吧!」
畢竟是自己女乃大的姑娘,這幾年雖然心思漸沉,可蘇嬤嬤卻總能從她的行事章法中瞧出一些端倪,想來這丫頭這幾年一直往兄嫂那兒送錢,是想替自己爭取一些時間,免得到時像她的兩個姊姊一般,被人悶不吭聲地給賣了。
「唉,可是這麼做有用嗎?」
輕聲喟嘆著,紫蘇還是帶著滿滿的心疼轉身進了左邊的耳房,將那襲幾乎熬干了自家主子心血的嫁衣取出,滿是不舍的交給了蘇嬤嬤。
蘇嬤嬤接過了嫁衣,轉頭就找出了一條陳舊的布,將嫁衣小心翼翼地包成了個包袱,然後才轉身走了出去。
這也不過幾年的時間,怎麼雲家就敗落至此呢?
敞開的書房,各種精致名貴的擺設錯落有致,一旁的琴案上擺著一架看似質樸但其實名貴萬分的焦尾琴。
一旁的香爐里散發著清清淡淡並不濃烈的香味,讓人聞著格外的有精神。
多寶後,最吸引人的不是那擺放于書架上的各種孤本和珍本,更不是掛在牆上那幾幅甚有風骨的書畫,而是那斜歪在躺椅上,一手握卷細看的男人。
原本看得認真,可突然間,他的耳朵動了動,便將手中的書隨意地扣在了榻上。
隨著他的起身,他的發便宛若張開的扇子一般散在他的後背,再一細看,率先映入眼簾的臉龐宛若無瑕白玉,那帶著些銳氣的五官更是英氣勃發。
那份不經意的瀟灑風流,再加上那張幾乎無懈可擊的俊逸臉龐,勾得人忍不住想再三探看。
隨著他望向門扉的動作,那另一側臉頰轉了過來,大多數的人在看到這另一半的臉頰時,都會忍不住地發出一聲驚喘。
因為他右邊白玉無瑕的臉龐是那樣的俊逸無雙,可一旦迎向那左邊的臉龐就會瞧見一道蜿蜒在左頰的傷疤,那道疤讓原本的潔白無瑕頓時添增了幾許可怖與猙獰。
隨著珠簾的晃動,他從原本半躺著的姿勢,到一腳毫無形象地曲起,一手枕在自己曲起的腳上,那種豪放與不羈再加上那猙獰的傷疤,與他盯著人看時的冷漠眼神,更是讓他整個人散發出一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望著眼前驟然闖入的女子,殷驥驍深邃的眸子倏地閃過一抹被打擾的不悅,可一想到會讓花素錦這樣氣呼呼出現的原因怕是只有一個,原本胸臆之中漾起的憤怒頓時被壓了下來,甚至率先開口問道——
「雲漸生那廝又闖禍了?」
這幾年也只有因為雲漸生連累到雲淺淺,才能讓漸漸成熟穩重的花素錦這樣氣急敗壞。
「他有哪天不闖禍嗎?」
明明是個女子,做的卻是一身男子的打扮,要是光看外表倒也爾雅溫文,下一刻花素錦像是個男人一般,瀟灑揚手掀起了直裰的下擺,然後大馬金刀的往身旁的椅子上一坐。
不管殷驥驍那渾身下上噴出的冷空氣,花素錦張嘴便宛若倒豆子般的說道︰「也不看看自己的斤兩,讓人吹捧了幾句便自以為風流,整日流水似的花銀兩辦文會、辦花會,眼瞎地明明是個假古董也能花幾千兩去買,有這樣的兄長,雲淺淺就算熬瞎了眼,終有一天也會填不了這個不斷加深的坑啊!」
一長串埋怨倒出來,花素錦喘了口氣,伸手抄起茶壺卻不是將茶水倒入茶杯,而是直接往自己嘴里灌,那粗魯的模樣較之草莽男兒也不遑多讓。
這個行事極為粗魯的女子,竟然主掌京中最受貴女吹捧的雲裳閣,但凡雲裳閣賣出的服飾,最終都能在京城里頭刮起一陣旋風,多的是王公貴族願意捧著大筆的銀兩,只為求得雲裳閣里獨一無二的繡品。
而這兩三年間,雲裳閣最受追捧的花樣子其實都不是出自閣里的繡娘之手,而是她重金向雲家三姑娘雲淺淺那里購得的。
連繡娘仿她的花樣子及手法繡出來的衣裙、屏風都能賣出這麼多的銀兩,若是她的真品,怕還不造成市面上的瘋搶!
「這次她還有什麼可賣?」
低沉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冷,可若是細品他的語調,自可于其中品出一抹無奈與那可有可無的心疼之意。
花素錦挑眉望了殷驥驍一眼,眼中倏地滑過一抹果然如此。
這幾年,雖然在雲裳閣賣出不少雲淺淺構思的花樣子,可那些真的出于她手的繡品,絕大多數都到了眼前這個男人的手中。
「嫁衣!」帶著點心不甘情不願,花素錦悶聲說道。
「多少銀兩?」听到嫁衣兩字,他的劍眉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然後毫不拖泥帶水的問道。
花素錦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可當殷驥驍那威逼的眼神落到她的身上,她很沒志氣地縮了縮脖子,然後說道︰「我給了她的女乃兄三千兩……」
在過來之前,她就知道那套讓人眩目,即使粗魯如男人的她看到也忍不住屏息的美麗嫁衣,絕無可能留在自己的手中,所以她才更嘔。
果不其然,這件應是天下女子都夢寐以求的絕美嫁衣,依舊與她無緣。
花素錦心里頭的那個嘔,讓她有種想要不畏惡勢力抗爭一把的沖動。
事實上,這兩三年,但凡雲淺淺賣出來的東西,從一開始是古玩首飾,漸漸變成她自個兒親手裁制並且一針一線繡出的衣裳,大多數都落入了眼前這個男人的手中,她就不知道一個大男人沒事花那麼多銀兩買這些女人家的東西干什麼?
「等會我讓人拿五千兩給你。」
這是財大氣粗的極致表現,可向來早就習慣殷驥驍做法的花素錦卻情難自禁地在臉上流露出抗拒的表情。
「你有意見?」瞧著她那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殷驥驍冷眸輕掃,語氣輕柔而飄忽,再襯上他那張一半可怖一半俊美的臉龐,讓向來膽大的花素錦硬是說不出自己其實很有意見。
「那嫁衣……」很美,美得連她這樣大而化之的女人都想擁有。
彷佛看出花素錦的想法,殷驥驍卻沒半點改變心意的意思,就算花素錦是他的師姊,他也不會將那襲嫁衣相讓。
其實就算還沒有看到那襲嫁衣,他已經可從花素錦那難得形之于外的不舍想象出那襲嫁衣到底有多美。
若非親眼看到雲淺淺親手所繡之物,他過去也和所有人一樣,不知道她竟是個繡技大家,前陣子他也從花素錦的手里取得一幅出自她手的雙面繡屏,一面是意氣風發的虎嘯山河,另一面卻是富貴華麗的錦繡牡丹,兩種大相逕庭的花樣,卻一點也不讓人覺得違和。
如今,那幅讓人愛不釋手的繡屏,就擺在他的寢房之中,每每因為外頭的事心煩意亂之時,只要看看那幅繡屏,就讓他稍稍斂下怒氣。
「我是有意見,可是我手頭上的東西,便連雲裳閣都是你的,我還能說什麼呢?」花素錦恨恨的說道。
那含恨的模樣倒惹來了殷驥驍的一聲輕笑。
難得瞧見他不那麼似笑非笑的表情,終于像個正常人了,花素錦心中卻知殷驥驍這樣的情緒改變只會因為一個人,那個人便是雲淺淺。
從來她都是一個嘴巴比腦筋快的人,于是嘴一張便說道︰「我說你到底怎麼想的,這幾年你倒是用盡了一切法子,處心積慮的想要護她平安,但以你的身分又干麼這麼鬼祟行事呢?其實只要你想娶,只怕那雲家的大少女乃女乃會迫不及待的將她送到你的身邊。」
畢竟先不說殷驥驍那種喜怒不定的個性,光說他那皇子身分和皇上對他的縱容寵溺,他這個男人對尋常人家,依然像是天邊那顆可望而不可及的星星。
花素錦對于雲淺淺的嫂子駱氏向來很有意見,也早不知在心里月復誹了幾次殷驥驍那畏首畏尾的行事作風。
沖著心中對殷驥驍那奪人所好的小人行徑的不滿,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一股腦的全都數落了出來。
本以為自己的沖動會為她惹來不少麻煩,誰知道今天的殷驥驍顯然心情挺好的,不但沒有一掌拍死她,甚至還按捺著性子跟她解釋。
「你知道我的身分,也知如今父皇正要立儲,就算我早已與那皇位絕緣,可因我與二皇兄一向親近,那些想要對付二皇兄的人從來都是拿我當目標,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又怎能陷她于水火之中?更何況我的臉……」
初時,不過是因為那一次的救命之恩,所以對她起了關注,希望能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償還她的恩情。
這本是一種銀貨兩訖的想法,可誰知道,隨著時日的過去,關注她的事竟已變成一種習慣,甚至更佩服起這樣瘦弱的她。
然後不知不覺間,不想讓她有半點的委屈和為難,竟然成了他除了二皇兄的大業之外唯一在乎的事了。
「你……」
其實殷驥驍所說她又怎會不知,只不過方才一時氣急,才會故意想要戳他的軟肋出出氣,可冷硬的他竟會和盤托出自己的想法,這種出乎意料之外的話語,讓她听得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原來一切的作為,竟只是為了要護著雲淺淺,不想讓她卷進爭權奪利的漩渦嗎?
「既然我不能出面,也就只能將她托付于你了,你放心,只要她一生平安喜藥,你所求之事,我終有一天會為你達成的。」
這根本就是直接掐向她的軟肋嘛!
「你……你、你……」花素錦惡狠狠地瞪著殷驥驍,似是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她倏地抬手,縴指筆直地指向他,動作中帶著濃濃的指控。
若要比狠,這個殷驥驍能狠過天下人,便連她這個師姊,在他面前也往往居了下風。
「你也別惱了,我這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罷了。你若想早日達成心願,不如就幫我找兩個丫頭送進雲家,護衛她的安全,一旦她嫁了人,我必完成你的心願,如此可好?」即便花素錦怒不可抑,可殷驥驍還是宛若無事人一般地說道。
話語中的許諾讓花素錦漸漸熄了心中的憤怒。
「好!」她從牙關中迸出了一個字。
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她能說不好嗎?
不就是護著雲淺淺的安全,再順便幫她找個夫君嗎?那有什麼難的,再難,難道還能難過和殷驥驍這個死小子耍心眼嗎?
再說了,她能說不好嗎?
這小子為了雲淺淺,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她才不想象去年那個安國公府王家的二少爺一樣,一不小心就跌斷了腿。
想到殷驥驍那暗中行事的方式,花素錦頓時一個激靈的回過神,故作無事般地又狠瞪了恢復一張冷臉的殷驥驍一眼,隨即便如來時一般一陣風似的離去。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駱氏自打嫁入了雲家,就不是一個能讓人隨意揉搓的媳婦,她有腦子、有手段,完全將因喪夫而心緒逐漸偏離原本慈藹的雲夫人給握在掌心之中。
這三年多,她不但將雲家大大小小的中饋一把抓,甚至還設計了雲家嫡長女,讓她失了名節而低嫁商戶,另一個庶出的二妹妹更是為了她的夫君而嫁人當填房。
這個厲害的當家主母從來都將雲家的門面打點得十足體面,無論是朱漆紅門或是前院或是待客的花廳,都是十足十的氣派,彷佛雲家依然處在雲老爺在世時的興旺一般。
但只要進了內院,就可以看出雲家褪去繁華後的斑駁,尤其愈是外人瞧不見的地方,就越發衰敗,更別說本來就位置較偏的浮雲閣了,從前色彩斑爛的花園早已不復見,飛檐之上的色彩剝落,甚至左邊的耳房一到了下雨時節就會漏水。
當年雲家的繁華盛景早已瞧不見半絲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揮之不去的陳舊與落寞。
面對這些,雲淺淺卻從來不曾抱怨,平素只是安靜的待在自己的浮雲閣,與紫蘇日熬夜熬的趕制繡品,只盼自己終有一天能夠支撐到兄長醒悟,重振雲家往昔的風光歲月。
停下手中那讓人幾乎目不暇給的在彩色和綢布中穿梭的刺繡動作,雲淺淺伸手揉了揉自己有些發酸的頸項,幾天前病愈之後,她就開始著手繡著另一幅八幅的繡屏,日夜不停的趕工,這活計是那日她的女乃兄去雲裳閣,素錦姊姊讓女乃兄帶回來的,說是有人訂制的,給的銀兩也很足,讓她繡得精細些。
用自己的雙手掙錢,她從來不引以為恥,更何況若能靠自己的雙手扶持著兄長步上正途,那麼再苦她也引以為傲。
只是……真的有用嗎?
這兩三年,她交給大嫂的銀子其實不少,一開始大嫂還會推托不收,也會關心她銀子打哪兒來的。
身為一個閨閣女子,她自然知道閨譽的重要,所以自也不敢讓嫂子知道她私底下為了支持雲家替雲裳閣做繡娘之事,只推說那是之前爹親在世時給她的私房。
幾次以後,嫂子便不再追問,無論她送去的銀兩有多少,皆二話不說的收下。
從小早慧的她自知這便是人心,也不多說什麼,但隨著嫂子的索要越發頻繁,她就知道自己許是終有一天會走上兩個出嫁姊姊的後路。
或許年紀小小便已經歷了生死關頭,所以她的心中對于權力財富本就看得極輕,如今這麼做不過是為了成全娘親和兄長的執念罷了。
只是,她也很明白雲家的這個坑有多深,憑她一己之力就算熬瞎了眼,只怕也難填十分之一。
如今她也即將及笄,之前兄嫂還可以說是為爹親守孝而耽擱了她的婚事,可現在若是再拖下去,只怕就要流出兄嫂苛待嫡妹的流言了。
嫂子出身的駱家向來以朝廷清流自居,最是愛惜名聲,但嫂子清貴的氣質沒學到,私下使的陰險手段倒是會了不少。
她的兩個姊姊的出嫁雖說是出自嫂子的意思,但最後卻是她娘親拍板定案的,嫂子在姊姊們出嫁時還抹了幾把眼淚,自然那一切的惡名就降在她娘的頭上了。
對于這種情形,雲淺淺不是沒有阻止,更勸過了許多回,偏偏她娘自父親驟然亡故後,便將所有的心思都寄托在兄長身上,再加上嫂嫂的舌粲蓮花,時日一久她的勸言也引得母親的反彈,越發不待見她了。
想到這里,雲淺淺又忍不住長嘆一聲,只覺自己被那濃濃的無力感給捆得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
突然間,門外傳來了一串腳步聲,然後門簾被掀起,跟著響起的是駱氏那帶著點尖銳的嗓音。
一進門,駱景福臉上盡是關切的朝坐在繡墩上的雲淺淺走去,雲淺淺自是起身相迎,還來不及見禮,駱景福就連忙的說道︰「妹妹身子好多了吧,你可別怪嫂子在你生病時沒來探望,實在是這一大家子的事兒,天哥兒也得了風寒,嫂子這才抽不開身,那日妹妹送來的銀兩嫂嫂已經收到了,也多虧你這事事為家里著想的性子,嫂子心里不知道有多感激,若不是妹妹相助,咱們家可就要鬧出笑話來了,說起你的兄長啊,這整日辦文會,汲汲營營的想要為咱們家掙個光,也不知道多辛苦,他……」
口一開便是一長串的話,讓雲淺淺想要開口都找不到機會,只好含笑听著駱景福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完。
直說了好一會兒,駱景福才發現雲淺淺含笑卻不答話,心下一陣不悅,但面上卻不顯,只是終于停了口。
「妹妹,怎麼都不說話?莫非真的怪起嫂嫂冷落了你?」
彷佛就是個體貼的嫂子深怕得罪了自己的小姑子,駱景福臉上神情甚至有些惴惴。
望著眼前臉色十分精采的嫂子,雲淺淺只覺一股疲累襲來,可臉上卻半點心緒不顯,「怎麼會呢?嫂嫂賢良,一切都是為了咱們雲家,淺淺感激你都來不及,又怎會因為這點小事便和嫂嫂鬧上呢?」
終于有了開口的機會,雲淺淺忙收斂心思,打起精神應對。
這個嫂嫂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若是不小心應對,就怕一時不慎要跌入深坑之中了。
眼掃著雲淺淺那比平常人還要蒼白許多的臉龐,駱景福的眸底閃過了一絲不以為然,打她嫁進雲家,那時公爹未逝,她看著公爹將這個病秧子當成眼珠子似的疼惜,她就滿月復的氣怒。
都說姑娘是嬌客,可姑娘家終歸有一天要嫁人的,嫁去了別人家自然就是別家的人了,所以面子上過得去也就成了,犯得著盡把好的東西全往這浮雲閣送嗎?
長久的妒嫉,再加上自家的夫君越發不成材,妒意成了隱隱的恨意,所以當公爹驟逝,她就花了一年的時間攏住了耳根子軟又視子如命的婆母,這才漸漸的連面子上的功夫也不肯做了。
「說起來,妹妹向來是個貼心懂事的,你對嫂子的好,嫂子嘴上雖然沒說,可都把你的好牢牢的記在心里了。」
「一家人怎麼說兩家話呢?嫂子是為了侍奉母親,又為了打點哥哥的前程,嫂嫂所做的一切,淺淺又哪里會不懂呢?」
「也虧得有妹妹,否則這一大家子的事,我還真是想撂開了都不管呢!」
駱景福精致妝點的面容上漾著笑,但話語卻隱隱的透著一股子雲淺淺想要忽視卻辦不到的威脅。
低頭,雲淺淺抿唇不語,摩挲著手中的粗瓷杯子,半晌後再抬頭,臉上依舊如方才那樣平靜無波。
「嫂子有什麼難處盡管說,要是妹妹做得到,又哪有袖手旁觀的道理?自當替咱們雲家盡一分心力。」
她的唇舌發澀,原來那天送去的兩千兩根本填不滿駱氏的貪婪,她竟連多給她一點時間都不肯,顯然已經為她找著了買主。
听出了雲淺淺話語中的屈服,駱氏自覺再次贏得了一場的勝利,語氣之中自然也帶著一股高高在上,「總是麻煩妹妹又怎麼好意思呢!這嫁雞隨雞,為雲家盤算自然是我分內之事,只不過近來娘親和天哥兒的身子總是時好時壞,這不,嫂子本打算去霞雲山上的上的普濟寺燒香祈福的,可偏偏瑣事這麼多又抽不開身,只好能央妹妹辛苦一趟了。」
「我道嫂子是有什麼難事呢,我雖體弱,但上趟佛寺還是能的。」
「這……」雖然雲淺淺一口應下,但駱景福臉上的為難未減,甚至雙眸閃現的算計更加毫不遮掩。
暗暗深吸了一口氣,雲淺淺現在並沒有跟駱景福撕破臉的本錢,于是再言笑晏晏地問道︰「嫂子還有什麼為難事,但說無妨。」
「這回我其實本來打算自己去的,所以早已與普濟寺的住持說好了,要連做三天的祈福法會,所以還得麻煩妹妹多忙碌些。」
不但得去上香,還得住在哪兒!
雲淺淺便是再有城府,臉上的笑容也有些維持不住了。
自己已到了能出嫁換錢的年紀,本以為此行只是讓人相看,所以嫂嫂才編出了這個理由讓她出門,但相看並不需要住在普濟寺啊!
「真的得要住上個幾夜嗎?」雲淺淺刻意有些遲疑的開口,彷佛對于自己是否應該答應有些難以決定。
「自然是的,這回是為婆母祈福,妹妹自來是個孝順的,咱們這回將法會做得大些,神佛自然也會多多護佑婆婆,你說是不是?更何況婆婆向來疼妹妹,什麼好的東西都往這浮雲閣送,若是妹妹連去寺里幫婆婆做個祈福法會都推三阻四的,這話傳了出去,妹妹就不怕自己的脊梁骨被人給戳穿了嗎?」
相較于剛剛的暗示,這話已經是明晃晃的威脅了,駱景福渾身上下已經散發出一種去不去是她說了算的強勢態度。
雲淺淺本不欲在這上頭與駱景福針鋒相對,于是望著再也掛不住溫和良善面具的駱景福,眼神迷離,語氣不解地說道︰「嫂嫂怎地說得這般嚴重呢?若是妹妹的脊梁骨被人戳了,難道大哥就不會受到影響嗎?」
「你……」駱景福既然出身大家,自然知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于是對于雲淺淺那輕飄飄的問話,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嫂嫂盡管放心,既是對娘親的孝心,我自是不會推辭的。」
其實,駱景福雖說精明,可太過情緒外露,自己不過小小試探一番,她便這般沉不住氣,不過想印證的,雲淺淺也已經印證了,想來這一趟她非去不可了!
「那就好,後日一早我會安排好馬車,其余的一切我會安排妥當,你就好好的在普濟寺為咱們雲家祈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