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陽光亮燦燦的,杜月鈞在替龍鳳胎把好脈,讓兩個嬤嬤伺候他們泡藥浴後就帶著銀心、阿紫去書房找薛颯。
听下人說他在藏書樓,她便往藏書樓去,接手過銀心手上的畫軸,讓她跟阿紫去亭台候著,自己進樓,一路找上二樓,才看到薛颯的身影。
陽光從窗外灑入,金光映照著他俊美的側面,一襲天青色直裰,高大挺拔,手上拿著本書,她不由得放輕了步伐。
但他已經听到她的腳步聲,闔上書本放回書架上,看著她迎面走向自己。
幾日未見,覺得她那胖乎乎的軟腮似乎緊實了些,那張傾城之貌更為明艷,一身粉紅練絲小祆,月白裙,頭上僅有一支簡單的珍珠發飾,她整個人如下凡仙子——
「哥哥,母親將欲與我相看的對象都打探好了,還請人畫了像,讓我慢慢挑慢慢看。」她笑靨如花的將手上畫軸放到他面前的長桌上。
哥哥?近日,只要沒有外人在,她便喊得歡快,但薛颯听了就是心悶,又見她一眨不眨的看著畫像,他的心實在不算愉快。
「這個好像不錯,那個好似也好,怎麼辦?哥哥,你看看,哪個好呢?」
他看著她低頭,一張粉唇開開闔闔,更是煩躁,「我覺得再看看吧,都不是很好。」
「哥哥不滿意?」她拾頭看他,忍著心里的愉悅問。
「我的確沒有一個看得上眼。」他深斂在眼底的光芒讓人識不清。
這陣子,他心情的躁郁惱恨無法形容,說不出的妒嫉,他就像喝了好幾缸子醋,這些人選個個比他年輕,沒有子女,年紀上不似自己與杜月鈞差距如此大,她甜美動人,醫術高超,為人善良,樣樣都好,給他當續弦真的太可惜,續弦說白了就是填房,還得當現成娘,他怎能耽擱她?
「那這個呢?哥哥,這是鄭郡王府的旁系子弟,家境殷實,雖不是什麼大官,但依他的性子,能容忍我婚後還要行醫的志願。」
「我派人查過了,他私下好男風。」他一臉正經。
「哥哥,那英國公府的二少爺呢?」
「他光通房就二十幾個,身子掏空得差不多了。」他口氣淡漠。
「那兵部尚書府的五少爺呢?哥哥。」
「他善于鑽營,為人狡滑,不是正派。」他口氣嫌棄。
杜月鈞眨眨眼,不由得奇怪了,雖然這幾個正是說親的年紀,但他怎會個個都記得清楚?
她一連說了幾個人選都被駁回,不是家宅不寧就是私德不好,她眼楮骨碌碌的抽出重量級的一幅,畫中人風流佩儻,豐神俊朗,美男子一枚。
「那赫仁堂的少東赫少爺呢?他善名在外,醫術又好,日後我倆成親還可教學相長,一起行醫天下,他的家世背景都極好,他的家人也接受我這個拋頭露面的坐堂大夫,這個總好了吧?哥哥。」她一派天真的問。
赫亦軒是好,但他就是覺得不配,「他志在行醫,立願走訪天下萬里,與飄泊何異?你乃閨中女子,怎好跟著他浪跡天涯?」
她側著臉看他,一雙明眸熠熠發亮,像是能看穿什麼,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竊笑,他不由得頭皮一陣發麻。
「好吧,誰叫我要听哥哥的意見呢,不過話說回來,誰娶了我,就是有好的造化,有福氣兒!」
她一連又說了誰誰誰,但听在薛颯耳中都有問題,怎麼都覺得配不上。
「娶妻娶賢,嫁丈夫嫁的是什麼?何況你會放棄看病嗎?女子拋頭露面總是惹事,門第高的要求更多,但門第高有權勢,才有足夠地位能護你愛你疼你。」他自有一套說詞。
杜月鈞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突然認真的問︰「這個人就不能是哥哥嗎?」
「又說胡話,你就不能長大點?」他口氣有些沖,臉色也不好看,不是想凶她,而是他在對自己生氣,不該為她心動,不該為她沉淪,無法自拔,這種情非得已的愛戀,已讓他無措懊惱,她再說這等誅心的話,豈不讓他更難受?
然而,杜月鈞又不是他肚里蛔蟲,以為他是厭惡她,煩她了,指她幼稚長不大,不如找個門第高的嫁了,別老對他糾纏不休。
「嫁給門第高的就會幸福嗎?」她腦袋有點紊亂,看著他,心口疼得緊,他不懂,權勢于她是最不看重的,門第愈高她被困在後宅的機會愈高,經過前世,困在皇宮成籠中鳥,她這一世只想活得平凡,隨心而行,而他顯然不夠了解她,更甭提喜歡了,偏偏,她又太愛他。
這是自虐吧,她眼里泛酸,開口的話卻有些啞,「人的確該有舍有得,要想過心里想要的生活,就不能再貪求另外一種幸福吧。」
她決定不強求了。
他蹙眉看著她,發覺她眼眶微紅,「小五?」
她很快的收拾那些畫軸,用力吸一口氣,強顏歡笑,「這些哥哥都不喜歡,我都先收起來,不吵哥哥了。」
她抱起那些畫軸,很快的背過身下樓,眼淚在眼中盈聚,讓她幾乎看不清楚階梯,但她告訴自己不能哭,千萬不能哭,要釋然,她不想讓他更討厭自己,她已經努力過了,沒關系,天下何處無芳草,不是?
她好不容易將眼淚壓回眼眶,走出藏書樓,兩個丫頭就迎上來,發覺主子神情怪怪的,眼中更有盈盈淚光︰「姑娘?」
「我沒事,眼楮有沙子跑進去而已。」她將畫軸交給她們,一行三人往正屋去。
杜月鈞讓兩人將畫軸放在桌上,便讓她們退出屋外,與張嵐促膝長談。
「一再糾纏,相爺厭煩了……我覺得我跟他之間,不僅僅是年紀的距離而已,」她深吸口氣,苦笑一聲,「更大的距離是他心中那座跨不過去的厚重心牆,師父,強摘的瓜不甜,若是最終我成全了自己,卻委屈了相爺,我們也不會幸福的。」
「小五?」她急了,這是兒子怎樣都不肯正式自己的感情,她心涼了吧,連稱謂也變了。
「就這樣吧,是我單方生了情愫,放手了,相爺好,我也好,不然,這樣拖著的滋味很不好受,」她試著說得雲淡風輕,「至于義女一事的前因後果,就請師父幫我跟師丈及相爺解釋,是我太自以為是。」
「不,這是我們一起想的法子。」張嵐不接受她的說法。
「無妨,就請師父代為解釋就好。」她低聲說著,真的沒關系的,尚未刻骨銘心,好好將感情收回便是,何況,不嫁人又如何?只是,她深吸口氣凝視著張嵐,「我這陣子可能會忙些,來的時間就不會那麼多了,我會讓家里多安排些人相看,年紀大點的也許比較合我吧。」
她柳眉一皺,「小五……」
「我不是賭氣,我年紀雖小,但因習醫看多了病痛,心態是成熟的,所以,我是真的想找年紀大點的夫婿,成熟也比較會疼人,早早定下來,不然我爹娘要急白頭了,」她再用力眨眨眼,硬是把眼里的酸澀給眨回去,「另外,崔大夫會接手子靜和子昱的治療,我會跟他說的。」
依兩人交情,她有把握他不會拒絕才是。
這是要避開兒子了!張嵐不舍的握著她的小手,見她低頭,眼睫微垂,心里的難過與惆悵真是無處說去,那個清脆的喊著「母親」的美人兒,她真舍不得啊。
接下來的日子張嵐覺得很煩躁,看著府中管事及管事娘子,雖然還能安排府中庶務,也一樣教授畫畫,但就是意興闌珊,提不起勁來,就連自家丈夫久久從書院回家一次,想要好好溫存一番,她還不客氣的給他一個白眼。
薛沐很是委屈,擁著她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是他的就是他的。」
「我就怕小五相看他人後真看出一個有意思的來,那青淵怎麼辦?」張嵐把兒子的幸福看在第一位,其他的,她也無心去在乎。
他可答不出來,兒子內斂沉穩,又有主意,哪是他們能干涉的?
屋外,突然傳來嬤嬤的稟報聲,「啟稟老爺跟大人,莫姑娘又來了。」
聞言,似張嵐這般優雅有氣質的人也都想開口罵人了。
這段日子,莫芯彤可謂百折不撓,她知道杜月鈞不來了,郁蘭郡主卻接力的過來,在情敵減一人又增一人的情況下,她天天尋由頭過來,纏得她煩不勝煩,身子都有些不好了。
但人來了,她也不能不理,勉強應付後,便要她自行到書房去畫畫,圖個平靜。
第二日,張嵐索性停了書畫課,留在屋里休息,也拒絕見客,反正隔日崔和健才會進府替孫兒調養身體,至于小五短期內是不會來了。
午後,薛颯听說母親身體不適,便帶著孩子過來探視,嬤嬤打了簾子讓他進了內室,果真見母親躺臥在床上,精神欠佳。
張嵐見到兩個孩子,臉色好了些,但看著自己兒子,那就不好看了。
「大夫來看過沒?」他坐在床緣,關心的問。
一旁伺候嬤嬤正要回答——
「不用,我只是心情不好,小五一定在相看人吧,那孩子也不知怎麼了,不想找年紀相近的,卻要大好幾歲的,說成熟點會更疼人。」張嵐語氣里有怨啊,好好一個貼心媳婦兒,眼看著就要花落別家,自己的兒子還不行動?
見母親背對著自己,他抿抿唇,開口要母親好好休息,便帶著龍鳳胎出去。
一出堂屋,他的右手被扯了扯,他低頭看著越發可愛的女兒,見她仰著頭,女乃聲女乃氣的問:「爹爹,小大夫要嫁人嗎?」
「小大夫嫁了人,就不能隨便去別人家,我們不能再見到她了嗎?我好喜歡她的。」薛子昱也語帶落寞。
「我也很喜歡她,祖母先前跟我說過,小大夫嫁給父親就是我的母親,就可以一家人守在一起,天天見面的。」薛子靜說著扁扁嘴,眠淚都滴下來。
薛颯沉默了,他每天將自己忙得像個陀螺,沒時間多想,卻听取暗衛報告,杜府的確要從簪纓之家中尋一名最適合她的夫婿,會疼她愛她勝于生命,但目前尚未找到合適的人選。
此時穆總管過來,拱手道︰「相爺,郁蘭郡主到訪。」
兩個小孩馬上抽回握著父親的手,異口同聲道︰「爹爹,我們回屋里習字了。」
那個女人美歸美,但他們不喜歡。
穆總管都想笑了,兩個孩子倒精,不過相爺可慘了,不,是郁蘭郡主慘了。
「郡主當薛府是什麼地方?這里也是堂堂相府,皇上交付的國事多如牛毛,這來來回回當自己家走動,是想讓外頭的人以為本相爺國事不做,只應付郡主嗎?」薛颯心情大壞中,她卻撞上來,因而他人冷,聲音更冷。
「當然不是,我喜歡你,我要嫁給你,這事兒大家都知道。」她也不介意的坦承心意,她裝那麼久早累了,她非君不嫁。
薛颯突然笑了,她卻覺得那笑容令她心里發怵,頭皮發麻。
「郡主回宮吧,皇上應該已經擬了賜婚聖旨。」他眼神微閃,語氣平靜。
她眼楮一亮,「是大人?」見他頷首,她笑開了嘴,回頭跟隨侍宮人說,「快、快,快回宮接旨。」
穆總管都傻眼了,不會吧?賜婚?他們府里的下人可一點都不想要郁蘭郡主這麼一個跋扈虛偽的少夫人啊。
天朗氣清,杜月鈞乘了馬車來到長藥鋪。
藥鋪早已今非昔比,眾人周知,藥鋪背後有薛颯這鼎鼎大名的相爺罩著,有什麼風吹草動薛颯都會現,因此杜月鈞如今坐堂再也無人鬧場,找她治病的病患也多了,讓她的醫術更是見了光。
當然,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老百姓們私底下也隱隱听到皇上似乎要選秀的消息,按往例,除了要進宮的女眷外,其他的閨女多會在選秀前擇定夫家以避開選秀。
而杜月鈞親切可人,又有一手好醫術,有人便心思活絡起來,想替她安排與自家的孩子相看,這看不看病的不是重點,言語間就探問了幾句,但她只是笑笑搖頭,讓這些人大嘆可惜。
杜月鈞對此無感,她看完早上病患就帶著阿紫回到寧安侯府,她習慣性的往母親的院子去,就听到父母的說笑聲,原來父親休沐在家。
從卷起的竹簾看進屋內,母親低頭搗藥,父親坐在一旁往缽中添藥,兩人目光偶而對上盡是溫柔,如此簡單平凡的幸福,其實最難得。
她微笑的看了一會兒,沒打擾父母即離開院子,銀心跟阿紫互看一眼,覺得主子近來心事重重,沒有過去那麼快樂。
但杜月鈞只是在思索,這幾日看了幾個病號,病人多是老百姓,他們腳踏實地的過日子,認命守分,過得不好,身子微恙,也沒怨天尤人,她呢?有一身醫術,有愛她的父母、祖母及姊姊,甚至是薛家兩老也待她極好。
就算是薛颯對她也是很好的,不就是不愛她罷了,這也不是他的錯,是他們無緣而已,她既要活得率性,就不能要一個勉強娶自己的丈夫,當然,也不能勉強自己嫁人,所以,思忖再三,她也決定了。
大慶皇朝的女子是可以考醫官的,有俸祿,她可以當女醫官,尤其她有醫術,一旦成了醫官,她會進到宮里,屆時好好的幫姊姊一把,也算是償了前世的債。
這麼一想,心里倒是豁然開朗,雖然感情的事還無法放下,但重生一回,承擔挫敗的能力倒是堅強不少。
再想到有段日子沒去薛府,她心里對龍鳳胎是有責任感的,雖然崔大夫那里告知一切無恙,但她還是想再去看看,沒再多想,她只帶阿紫,讓銀心中芍待在家。
這個時間,薛颯應該還沒下朝……
想啥?她握拳輕敲自己的額頭,在不在又如何,不是不在乎了。
她乘坐馬車到了薛府,張嵐一見到她就開心的問東問西,就是不問有沒有確定丈夫人選,杜月鈞也不說,先去龍鳳胎的屋里。
崔和健正準備等著拔針,兩孩子還睡著。
崔和健與她聊了孩子的狀況,贊美她跟赫亦軒真是太有才了,「有些藥太猛老夫還不敢用,畢竟孩子還小,怕身體撐不住,你們想到蒸藥方式讓孩子吸入,緩和藥性進入腸胃,這法子太妙了,是身虛體弱之人的福音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杜月鈞覺得自己真是笨死了,怎麼沒想到找赫亦軒到家里替大哥再把把脈,也許用這個方法也成的,畢竟這是赫亦軒在外行醫所習得的法子,大哥如今體虛力不足,只能臥床,但至少活著,于是家人也惜福,不敢有再多奢求,然而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也許赫亦軒就是大哥的貴人呢!
這一想,她便有些待不住,即使龍鳳胎隱約要醒過來了,她也沒多留。
赫亦軒可說了,他不會待在京城太久,她這幾日沉浸在自己思緒中也沒多問,他會不會已經離開了?
「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急事,得先走了。」她連忙跟崔和健道別,就帶著阿紫去向張嵐告辭。
但張嵐哪肯放人啊,好不容易才盼到人來,打定主意就是拖時間也要拖到兒子下朝。
「我很久沒指導你畫作了,既然來了,畫一幅我看看。」
杜月鈞生性聰慧,哪不明白她的心思?「謝謝師父,但有些人有些事強求不來。」她是以的想放下,求而不得又如何?這世上的事原本就無法盡如人意,還是懂得知足為好。
張嵐看到她明眸中的釋然,哪里舍得?她知道自己的兒子明明也動了心!「孩子,再給他一個機會,我真的很喜歡你叫我一聲『母親』啊。」
「對不起師父,我還有其他事,就先走了。」她欠身行禮,旋即快步離開。
阿紫也連忙跟著行禮告辭,「等等我啊,姑娘。」
杜月鈞後悔了,在家里想得多麼灑月兌豁達,到這里來時,那形容不的失落就咬死了一顆揪緊的心,原來,她對自己並不誠實,真要放下這段感情還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
她一路疾走,突然又急急停住步伐,身後追來的阿紫差點沒穩住,直接撞上來。
只見抄手游廊上,薛颯正迎面而來,那俊美挺拔的身影瞬間映入眼簾。
她不想見他的,偏偏又見到了,她忍住心里濃得發苦的酸澀,勉強擠出笑臉,斂衽行禮,「相爺回來了。」
「相爺?現在這樣喊我?」他很想念她喊的一聲「哥哥」。
「嗯,將來要嫁為人婦,有些不當禮數就得更正,過去膚淺冒犯了,還請相爺見諒。」她言行萬分疏離。
他黑眸微眯,「確定人選了?」他才以離開朝堂逼得皇帝將郁蘭郡主指去和親,遠離京城,就連莫芯彤那里他也下了重話,讓她注意男女有別,就是要習畫也別在他待在府中的時候進出薛府,于她閨譽有損。
而他最在乎的女人,在他終于調整好心態要把她好好擁在懷里時,她卻要嫁人了?
哪有什麼人選,還有他那麼凶是怎樣?難不成他不要她,也不許別人要她了?杜月鈞也大為光火,「是,決定了,所以還有許多瑣事要辦,恕民女先行一步。」
她繃著臉要越過他往前走,他卻不著痕跡的擋住她的去路。
她抬頭看他,「相爺有事?」
「是誰?」他握住她的手腕冷聲問。
到底干你屁事?她正想這麼回答,卻發現張嵐帶著龍鳳胎往他們走過來,「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說是誰,我就嫁誰,我不挑的。」
反正他就是看不上她,她不夠好看,不夠嫻淑貞靜,也許要找個鐘鳴鼎食的大家閨秀才配得上他,但那也不干她的事了,她繃著一張俏臉,「相爺,我真的還有事要先走——」
「什麼事?急著去見赫少爺?」薛颯下意識的認為她的丈夫人選便是赫亦軒。
這是打破砂鍋問到底才肯讓她離開?她按捺心中不悅,「對,就是他,我現在就要去找他,要他跟我回家一趟,跟我父母商議婚事,可以嗎?」
薛颯黑眸微眯,也是,那些人中,也只有他匹配得上她,但就算是他也不行!
張嵐帶著兩個孩子過來,見薛颯堵住杜月鈞的去路,再看他肅穆神態中閃動著戾光,不由得松了口氣,低頭看著兩個要跑過去的孫兒,「等等,別打擾爹爹跟小大夫,女乃女乃帶你們去玩。」她已然看出兒子眼中勢在必得的眸光。
「小大夫,我跟爹爹求了,要讓你當我的娘親!」
「我也是,我也是,我只要你當我娘親!」
薛子靜、薛子昱急忙朝杜月鈞喊道,他們好久沒見到她了,很想她。
「好了,我們走吧。」張嵐笑開嘴,忙著替兒子掃除障礙,催促一通,一下子走得干淨,連阿紫都被另一個嬤嬤拖走了。
薛颯看著杜月鈞還在跟自己大眼瞪小眼,口氣頓時和緩下來,「跟我去書房。」
「沒空。」她點都不想去。
他神情一凜,「我不介意動手。」
她深吸口氣,瞪著他那魅惑眾生的俊顏,氣呼呼的甩袖越過他走了。
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杜月鈞只覺得渾身發熱,她一路熟門熟路的左彎右拐走到書房前,陡地站定,她後悔了,干麼這麼听話?他是她的誰啊?
心火流竄,她猝然轉身,看著緩步而來的薛颯,那一身藍色長袍襯得他身姿挺拔,那張俊美五官還帶著冷意,他憑什麼給她這種臉色看?
「進去」他微惱的說。
「不要。」她也怒了。
「進、去。」他,一字一字咬牙說。
「不要。」她賭氣道。
他半眯起黑眸,索性拉住她的手腕將她帶入屋內,順手將門給帶上。
門一關,她頓時覺得呼吸都不順了,她咬著下唇瞪著他,「相爺此舉不妥,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傳出去可不好。」她心里難受,喉頭胸臆都悶得慌。
「你是大夫,我近日身子極為不適,替我把脈吧。」他徑自坐下,將手臂放在書桌上。
她撇撇粉唇,「府里又不是沒有大夫,大人貴為相爺,甚至請得動太醫,我一個十四歲的黃毛丫頭,哪有資格——」
薛颯俊顏鐵青,他是真的生氣了,一雙黑眸冷冷的瞪著她,讓她吞了口口水,愈說愈小聲,咬咬牙,好吧,首輔大人的氣場比她強大,她小女子氣弱,她心不甘情不願的在他面前坐下,伸出手將食指及中指搭在他腕上把脈,屏氣神一會兒,哼,不就火氣旺,身體好得跟頭牛沒兩樣。
她沒好氣的收回手,「相爺沒病。」
「不可能。」他說。
她直接翻白眼,「相爺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反正我看是沒病,相爺若不信我,再找崔大夫或其他大夫看去。」她起身就要走,但他不讓,扣住她的手硬是要她再給他把把脈。
「我把不出來,相爺自己說自己有什麼毛病吧?」她怒目切齒的道。
「我想要女人了,你是大夫,開帖藥方吧。」他話說得淡然,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她倏地瞪大了眼,他、他、他想要女人,也是,他不是柳下惠,身強體健,怎麼會沒有那方面的需求,但故意找她拿藥方是怎樣?嫌棄她還不夠,到底有多討厭她,這麼理直氣壯的對著她說他要女人?
「好,藥方我口述即可,相爺長年禁欲,于體有礙,現在年紀到了,幾度旺欲又壓抑不發,血氣略瘀,長此以往,的確會耗損身體,」她的聲音清亮但眼神極冷,「既然相爺無娶妻納妾之心,自可尋個日子到偏遠不識相爺的地方,找個花街柳巷的姑娘們來個三天三夜好好發泄疏通便行。」
听她說得咬牙切齒,他眸中浮現笑意,「當真?」
她沒好氣的起身道︰「比金子還真,看完了,診金就免了,反正也沒花太多力氣。」她邊說邊走,也不看他,待發現時他已離她極近,近到幾乎都要貼到她身上了,她連忙後退一步,「相爺干什麼?」
「我眼前就是藥方,既然長年禁欲有礙,你不是要以身相許?我許你為妻。」
「哈,不用了,我不願了,再者這京城里想當相爺妻子的多的是,相爺的病,解藥到處都有。」
她說完就要走出去,但他硬拉著她的手腕,「我只要你這帖藥方。」
她硬是抽回手,「相爺沒听清楚嗎?我不願意了,天涯何處無芳草。」笑話,把她憋得夠嗆,現在怎樣,突然又要了?她是誰?半點骨氣都沒有嗎?
「小五!」
她惱怒的眼眶微紅,「哦,我知道了,子昱跟子靜都想我當他們的娘,你這個父愛滿溢的男人不得不為他們低頭了,所以呢?我就要成全你的父愛?不需要,就算我不當他們的娘,我一樣會疼愛他們,相爺忘了年長我十歲這件最介懷的事了?這樣吧,我就當他們的姊姊好了,依輩分,我也能喊你一聲『爹』,這樣可好?他們也不會纏著我硬要當他們的娘,你也不必為難了。」
薛颯黑眸閃爍著危險的冷芒。
她怕嗎?哼,不會,她又不是沒見過,誰怕誰?她轉身要走。
他再度扣住她的手腕,「明明跟他們無關,你如此聰明,一定懂我的意思。」
「我不懂,我什麼都不懂,我要走了,可以嗎?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我要找人娶我啊,怎麼?相爺不願意要,又覺得棄之可惜了。」她盈眶的淚水滾落,眸中還藏著痛。
他原是一肚子火的,但見她落淚,心莫名的軟了,「你怎麼胡攪蠻纏起來了?」
「對,我就是不好,還是莫姑娘好吧?還是郁蘭郡主也很聰明,對了,還有很多名門閨秀,光京城就很多心儀相爺的姑娘,反正,堂堂一個相爺找不到聰慧漂亮的美人嗎,為什麼揪著我不放?」她真的累了,哽咽聲,氣得以手抹淚,「何必勉強呢,既然各有心思,所謂『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話還未說完,身子突然被人用力一扯,她被拉到旁邊的榻上,一個極沉的身子立即壓了下來,她雙手抵著薛颯的胸膛,氣惱怒問,「你干什麼?走開!」
他眼對眼,鎖著她的不放,略帶威脅的反問,「你真要嫁他?」
「不然呢?大人以為我只能非你不嫁?」她硬著脾氣回答,不爭氣的淚水卻一顆顆落下,她其實真的是那麼想的,但是人家不要她啊。
「是我,是我非你不可,我只願意娶你……」
她淚眼模糊的搖頭,哽聲道︰「騙人。」
他慢慢低頭,吻上她沾了淚水如櫻的唇,愈吻愈狂,她想掙扎的,但他的吻太激烈太勾人,他灼灼黑眸誘惑著她,讓她越發無力,他被她的甜美攪亂了理性,她被吻得情動,完全無法掙扎。
兩人抵死纏綿,在她回過神來時才發現,只差最後一步就被他吃干抹淨,而更可惡的是,他竟然還是衣著完整的,她一張粉臉紅得快要滴血了,急急的抓了被褪的衣裙遮身。
他呼吸略微急促,壓抑著自己,「我踫了你的身子,你非嫁我不可了。」
她睜眼瞪他,淚水迅速盈聚。
他心疼的拭去她落下眼眶的淚水,「我只是怕委屈了你,結果還是委屈了你。」
「嗚嗚嗚……」她愈哭愈傷心。
「小五,我一定會好好待你的,好不好?嫁給我?我不想放開你,晚上想你想得心都疼了。」他說得心痛。
他慣于冷靜,端莊肅穆,行為舉止全無行差踏錯,心跳鮮少加速,直到遇到她,一顆心上上下下,明明沉淪得徹底,卻一直跟自己的心過不去。
「我想讓你依靠,想守著你,一生一世。」他深情承諾,將半果的淚人兒擁在懷里,輕輕的呢喃著更多的甜言蜜語。
這也是他人生第一次動情。
天空湛藍,夏風怡人,張嵐笑容滿面的帶著一對龍鳳胎及媒人上了寧安侯府提親。張嵐親自前來談婚事,就是展現最大誠意,畢竟兒子年紀已不小,早望著他能再結良緣,龍鳳胎知道與自己相處極好的小大夫要成為自己的娘親,更是開心不已,也想過來讓小大夫的家人知道他們有多麼喜歡她。
兩家都是和善之家,談起婚事都是由著對方要求,臉上滿是笑意。
盛情難卻下,張嵐等人還用完午膳才回府。
「爹爹,小大夫答應當我們的娘親了。」薛子靜一見到父親就樂不可支的抱了上去。
薛子昱也是抱著父親開心的說著今兒的事。
「他們這兩個皮猴,弄得小五臉都紅了,差點連飯都吃不下去呢。」張嵐笑說,也是眉飛色舞。
薛颯可以想象杜月鈞嬌羞的神態,不由得笑了。
張嵐也是一臉的笑,卻發現丈夫表情有些奇怪,「怎麼了?」她問。
「郁蘭郡主來鬧過。」薛沐一想到郁蘭郡主的撒潑耍賴,摔東摔西的,將廳堂里弄得一片狼藉,就忍不住搖頭。
張嵐直接看向兒子。
「沒事,估計現在頭疼的是聖上。」薛颯一臉平靜,但眼中的笑意可是藏不住。
與此同時,金碧輝煌的皇宮內,湛楠辰頭疼的看著哭得嗚嗚咽咽的郁蘭郡主,賜婚聖旨就靜靜的放在幾案上。
太後將她養在身邊,千寵萬寵也將她養得驕縱刁蠻,他一直當她是妹妹,說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但薛颯是朝中最重要的首輔,讓她魂牽夢縈飛蛾撲火也要嫁,鬧出的事不少,偏偏人家不心動,最終更迫得薛颯以辭官威脅,將糾纏不清的她直接丟給想與大慶皇朝和親的番邦,孰輕孰重?他是皇帝,還分得清。
「嗚嗚嗚……明明知道我心儀的是相爺,為什麼把我送去和親?」郁蘭郡主又委屈又傷心,王公勛貴的閨秀千金也不少,為什麼是她?她哭哭啼啼鬧得沒完沒了的,讓人聞之頭疼。
湛楠辰冷眼看她,一身紅銀綢緞與昂貴珠寶首飾,相貌艷麗,但哭得妝容都花了,也難怪薛颯不愛,他想到自己最寵愛的雲貴妃,十年如一日天真無邪的笑容,他對眼前的郁蘭郡主就更不喜了。
「怎麼?朕金口玉言賜的婚事,你也敢不悅,嗯?」湛楠辰半眯著黑眸,嗓音又冷又重。
她身子陡地一顫,跪倒在地,「郁蘭不敢。」
「不敢,一個郡主的驕傲及矜持也該有,你如此撒潑刁鑽,向太後一哭二鬧不夠,如今還到朕跟前放肆,你這與市井潑婦有何差別?」
龍顏震怒,郁蘭郡主哪敢再哭鬧?她渾身瑟瑟發抖的退下,卻打定主意再去求求雲貴妃。
這一晚,湛楠辰便歇在莫雲姝的寢殿。
「郡主今天來找臣妾提了和親之事,她……有一點可憐。」莫雲姝已經褪去一身雍容華貴的宮裝,一身月白貼身綢衣再襯著萬年不變的天真神態,讓原本憂心國事的湛楠辰覺得輕松不少。
「此事不用再說。」
「嗯,臣妾也是這樣說的,皇上這麼做,定有皇上的理由。」她笑得無邪,肌膚勝雪。然而,看著這動人笑顏,湛楠辰卻有點心虛,有一半多的理由是因為薛颯,他不願多想,擁著她上床,本想顛鸞倒鳳,但——
「臣妾今日身子不方便。」她眼眶微紅,「皇上不會生氣吧?臣妾明明不能伺侯,卻不讓其他姊妹伺候皇上,可是臣妾舍不得皇上,臣妾就是嫉妒——」
「傻瓜,你這樣才好,那些虛偽如笑面虎,爾虞我詐的,都不如你的真性情,朕一直想立你為後,然而……罷了,不提,睡吧。」他修長的手輕輕撫著她不曾改變的容顏,堂堂天子,對她許諾已久,卻無法讓最寵愛的女子登上後位,他心緒沉重的擁著她入眠……
久久,他才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他懷里的女子凝睇著他那張俊逸的容顏,嘴角露出絲幾難察覺的冷笑。
翌日,莫雲姝溫柔的伺候皇上用完早膳,再送他出宮去上朝。
金鑾殿上,湛楠辰一如以往的听取薛颯等一干文武大臣亶報一些繁瑣事務後才退朝。
薛颯正要踏出殿外,總管太監已快步過來,拱手道︰「皇上讓相爺到御書房議事。」
薛颯點點頭,隨即前往御書房。
書房內,湛楠辰端坐幾案後方,看著邁著長腿進來的薛颯,他一身一品大員的官服,看來貴氣又氣勢不凡,莫怪乎如郁蘭郡主、雲貴妃的妹妹等多少女子皆心儀于他,巴不得能成為他的繼室。
薛颯上前行禮,他以眼示意,薛颯就在一旁坐下。
湛楠辰以食指一下又一下的輕敲桌面,思索著要如何開口。
「自登基以來,你我君臣致力于朝政,關注民生,國力昌榮,一片繁榮景象,然而四方各有異族盤踞,雖對我朝進貢,就怕哪日野心再起……」
「適時的展現兵力壓制是必須的,然而以和親方式較為溫和,不擾民傷財,戰爭畢竟殘酷,君王仁厚才是天下之福。」薛颯說得直接。
後宮中,湛楠辰最疼寵雲貴妃,與莫雲姝交好的女眷他也比較上心,听到她提了郁蘭郡主可憐,雖然終究沒開口向他求什麼,但他知道她是在意的皇後之位,他給不起,又將與她談得來的人送往番邦和親,路途千里,這一世可能都不會再見,想到這里,他輕咳一聲,看著好友,「朕是在想和親對郁蘭不是太殘忍了?但朕旨意已下,除非有位高權重的臣子求娶,我朝還可向番邦解釋,是朕不懂臣子之心,棒拓鴛鴦毀蠹,另外再在宗親或勛貴中找個國色天香的大家閨香去和親。」
「臣的親事已在商談。」薛颯光看皇上那閃爍眼色,就知他在打啥算盤。
湛楠辰一噎,心頭也微微惱怒,外面說他們君臣不和也算是真的,他這不是被他給氣得,「恭喜了,咳,屆時大婚,朕肯定備份厚重賀禮,話說回來,朕皇後之位空虛已久,不少大——」他刻意停住不說,聰明如薛颯一定知道他的想法,只要他肯開口,其他文武朝臣,甚至一直不肯點頭同意的太後也會斟酌的,屆時他再加點力氣,或許就能讓太後同意讓雲貴妃封後。
「這是後宮之事,臣不想也不該過問。」意思是皇上的家事,干卿底事?
湛楠辰硬是又被噎了一回,瞪著好友那張面無表情的俊顏,伸手揉著發疼的額際,咬咬牙,氣呼呼的擺擺手讓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