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後。
某日,辰時。
當!當!當……
京城上空傳來沉悶的鐘聲,接連不停地足足響了九九八十一聲,巨大的聲響傳遍每一個角落。
是國喪。
「皇上駕崩了?」
怎麼可能?
這是孟淼淼心里的原話,她以為還能拖上兩、三年,在他們謀劃多年後,皇上還是撐不過去,死在他以為會千秋萬世的皇位上,如果他不是皇上,可能能活到壽終正寢。
「三皇子等不及了。」
狗急跳牆,被逼到無路可走,他只好鋌而走險,孤注一擲,搏一搏這最後的機會。
高居刑部尚書之位的莫長歡冷冷一笑,他撫著光滑的下顎,看向皇宮的方向,盤算著會有多少兵馬異動。
「我們要不要進宮哭靈?」真煩人,死的又不是自家長輩,她哭得出來才有鬼,少不得在素帕上抹姜汁。
他一笑,目露溫柔,「要。」
「要?」她沮喪地垂下雙肩。
「想想你丈夫是二品官了,享著高官厚祿,受盡皇恩浩蕩,皇上賓天這種大事,你想我們能不到嗎?」光是到得晚都會惹人非議,在如此肅穆的場合,誰都想給「新帝」留下好印象。
問題是,誰是新帝?
當年的太子太過剛愎自用,一意孤行,不願听皇後的話與生母的娘家人走得太近,因此遭皇後厭棄,而後她另擇他人為棋,只希望日後成為皇太後。
在一次科舉舞弊中,太子被三皇子和五皇子聯手拉下馬,太子被廢,圈禁皇家別院。
沒多久他就傳出暴斃身亡的消息,可想而知是兩位皇子之間的一人下的毒手。
歷經喪子之痛的皇上當場吐了一口血,從此龍體受損,氣虛體弱氣色,一天比一天差,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越發衰老。
偏偏皇上不認老,看到自己的老師還龍威虎猛的拖著兩個孫子東奔西跑,精力旺盛,他覺得自己比老師年輕多了,應該更加身強力壯,不能輸給七旬老人。
于是他開始御女無數,欲以采陰補陽的方式讓自己恢復元氣。
因為皇上這個癖好,顧大郎把自個剛滿十一歲的嫡女顧清顏送進宮,還有三房的兩名庶女,三人共侍一人,讓夜御三女的皇上十分歡喜,分別將她們封為婕好和美人。
只是皇上的勇猛是藥物堆積出來的,最後癱在顧清顏的肚皮上再也起不來。
受到遷怒的顧清顏與其堂姊妹被打入永巷,仗女得權的顧大郎也被奪去爵位,貶為庶民,三房頭正式分家。
他們找上顧四郎說情,想重回權力中心,並向顧四郎索要銀子。
已被孟淼淼教得很乖張的顧清真代父出面,十來歲的少年比父親行事更為狠厲,讓顧家長房等人再也不敢上門。
在七皇子的保薦下,顧清真已是皇家衛隊的一員,莫長歡為他找了師傅教他武功,小小年紀已成就不凡。
「不能因為有孕在身而在家休養嗎?」撫著微隆的小月復,孟淼淼眼中多了希冀,孕婦該有特權。
成親第二年她懷有身孕,長子如今五歲,三年後又一胎,還是兒子,她兒子生煩了,不想再生。
沒想到開春,她要和房氏去看桃花,誰知剛上船就吐得昏天暗地,連膽汁都快吐出來,嚇得房氏趕緊讓船靠岸找大夫,以為是暈船造成的毛病。
大夫一診脈又有了,一行人只好返回,手忙腳亂的安胎,準備補藥,胎兒尚未成形便開始找起穩婆。
莫長歡同情的將手覆在她放在月復上的小手,「你肚子里的孩子能大過天子嗎?帝王之死舉國哀戚。」
意思是不行。
「唉!急什麼急,不能等我孩子生下來再死嗎?一個個趕著投胎。」哭不難,但要哭得聲嘶力竭考驗哭功。
他失笑,「不急不行呀!病重的皇上有意立七皇子為太子,年華老去的周貴妃又失寵多年,三皇子的機會只有一次,不賭把大的便會和皇位擦身而過。」
「三皇子下的手?」天家無父子,為了那個位置,誰都可以殺,以至親的血鋪就一條通往帝位的路。
「我猜是周貴妃,」她的可能性較大,
「周貴妃還能近皇上的身?」她訝異。
周貴妃都一把年紀了,臉皮下垂……孟淼淼想的「近身」是趁著在龍榻上侍候,利用身體上的交纏予以暗下毒手。
她沒想過皇上已經「不行」了,皇宮內院沒什麼不可能的事,後宮女子的手段多到教人膽寒。
看妻子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莫長歡不點破,好笑地擁她入懷,「全靠面子情,好歹恩愛多年,若周貴妃悲切求,見皇上不會不見,多少全了往日情分。」
「都不知毀了幾百名小姑娘的純真,還往日情分呢!皇上死得好,當是為造過的孽贖罪。」孟淼淼氣憤的說道。
為了私欲殘害女子她最是瞧不起,尤其大多是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幼蕊未開先被推毀,等不到芳華正盛。
他低笑著,「你不是剛說皇上死得太早,這會兒又言死得好,你要他早死還是多活幾日?」
「別笑,國喪呢!小心被人舉報對先帝不敬。」她連忙捂住他的嘴,擔心別人听見笑聲。
七年前她接掌莫府內務之後,對府內做了一番大整頓,她花了大半年的功夫才把那些不安分的小蟲子捉出來,又挑出幾個重點人物整治,這目無尊卑、上下不分的現象才稍微好一點。
她掌家後才發現婆婆雖是當家主母,可手中的實權並不多,反而被分權到了姨娘手里。趙姨娘管廚房,油水最多,她安插了不少自己人中飽私囊,孫姨娘是針線房,買低報高貪得價差,若有好衣料先拿到自己屋里,別人挑她撿剩的,聞姨娘更是悶不吭聲的手攬油燭、藥材兩種,入府的東西有好有壞,以次充好,劣質品取代優品,誰又知曉她暗中動的手腳。
孟淼淼一不做二不休的將她們手里的權給拔了,三人因共同利益而聯手反擊,管廚房、針線房、油燭與藥材的下人全體肚疼,連著三日無人使喚,灶冷、無衣,夜里無燭照明。
孟淼淼最恨人家用這種方式威脅她,于是讓莫福找來三個人牙子,帶來一百多名衣著還算干淨的下人,當著眾人的面宣布,不想干活的就走人,每人給一兩銀子。
雖然後來大部分的人都回去了,還是有幾個帶頭的被她拿來殺雞儆猴。那些人和趙姨娘、孫姨娘、聞姨娘關系匪淺,因此她被記恨上了,幾個被奪權的姨娘閑到給她使絆子、告黑狀,想辦法暗地算計,她成了她們共同的敵人。
「先帝?」莫長歡一怔,接著想到她口中的「先帝」是剛駕崩的皇上。
「趙姨娘她們還老想捉我把柄,她也不想想敗在我手上幾回了,我是手下留情不跟她們計較,不然一個個壓成肉餅。」再過幾年年老色衰了,看她們還有沒有本事蹦。
「跳梁小丑而已,不必理會。你將身上衣物換一換,隨我入宮哭靈。」她這一身太鮮亮,宛若盛開的花朵。
「還是得去。」她氣餒地嘆氣。
孟淼淼在丫頭的服侍下換上素色衣裙,連鞋子都是粉白色,膝蓋上特意綁上兩塊厚實棉布,希望三跪九叩時能少受點罪,小燕子的「跪得容易」來不及做,先應付著。
兩人不算太快,他們到達皇宮正殿時已有人大聲哭靈,哭得死去活來,像要跟先帝一起去,一看竟是花容憔悴的周貴妃,她額頭上有以頭磕棺的紅痕,梨花帶淚很是可憐。
「你來了。」
莫長歡扶著妻子在顧清蓮身邊跪下,拜托顧清蓮照顧懷有身孕的妻子,而後走到百官之位行叩禮,放聲大哭。
孟淼淼一見到抬起頭的顧清蓮,差點驚聲大叫。
「天呀!姊姊,你怎麼這副鬼模樣,幾天沒闔眼了?」寶寶不驚,那是你姨母,不是索命不成的女鬼。
顧清蓮出苦笑,「皇上彌留三日,這三天我一步也沒踏出皇宮,就在宮里守著……」
她連孩子也沒法回去看,只能讓人帶話給已成為翰林院掌院學士的父親,要他將孩子帶回顧府,萬一有什麼事也有人照料,隔壁的孟府和娘家人走得近,必要時他們會帶走孩子。
「姊姊,辛苦你了。」最難熬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因為不知何時到頭。
「不辛苦,接下來才是最累人的,先帝靈柩要停柩七七四十九天才送入皇陵,一天三次哭靈,每回半個時辰,妹妹,你吃得消嗎?」她看向妹妹的肚子,擔心她月復中孩子。
孟淼淼很無奈的假嚎著,邊嚎邊用帕子拭淚,「吃不消也得忍著,家里那兩個小魔王我已扔給我三哥。祖父年歲大了,不好讓他太操勞,他是先帝的先生不用哭靈,可也要跟著一群光頭和尚念經,回去後真得炖些人雞湯給他補補……」
說到一半她似想到什麼,從懷中掏出一只荷包,自荷包中拿出一片片的切片,濃郁的參香味傳來。
「給。」
「你……」顧清蓮真的無語了。
她默默地將參片含入口中,微微的苦味在舌尖泛開,雖苦入喉頭,精神卻好上許多。
「有備無患。」懷孕了,凡事都要小心,她還準備了白鳳丸、清心丸、解毒片和驚風散。
顧清蓮哭著,淚流滿面,嘴角卻是上揚著,「妹妹幫我。」
一頓,孟淼淼輕嘆,「不就在幫了,不然七皇子姊夫能走到今日?三皇子上位,我們只會一同陪葬。」
「你們要怎麼做?」顧清蓮心里很慌。
「已經在做了。」幾年前便開始布局。
當年的狀元郎主動請命,進入戶部從六品主事做起,一年一年過去,他以卓越的能力升至戶部侍郎一職,掌控戶部實權,架空投靠三皇子陣營的戶部尚書莫盛天,讓三皇子無法再從中「周轉」銀兩,壯大實力。
孟明森等于掌管了戶部的財力,他傾向哪一邊,另一邊便會在財務上陷入困窘,捉襟見肘。
而今的老二孟明鑫也今非昔比,他種稻種出心得了,連三季稻也被他模索出來,他不再種稻,而是成為本朝的糧商,教別人種稻,然後買他們收成的糧食,將糧食翻倍地賣到北地。
如今他名下有三千頃土地,所收的糧估計約全國的一半,如果他喊停,不賣糧,朝廷會立即陷入糧食荒,米糧貴如金,百姓的一切運作也會暫停。
靠著糧食得以掐住國家的命脈,無糧可食便會滅亡。
老三孟明焱儼然已是一代皇商,並吞多個小商鋪,從南到北共有一百多間大型商鋪是他的,商鋪中南貨北貨都買得到,論起南北貨他最齊全,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幾乎沒人沒買過商棧里的東西。
這是經濟,足以動搖國本,若是連吃飯的筷子都買不到,要教百姓如何活?削竹為筷嗎?
而孟淼淼賺得更快,她的「萬有書肆」不賣文房四寶只賣書,尤其是小說類最暢銷,其次是游記和話本,不只男人人手一本,女人家也會偷偷看。
《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儒林外史》等書也陸續出版,深獲好評,不過內容稍微有所修改,書中有意無意的將三皇子和七皇子導入其中。
惡名昭彰的三皇子是毒龍潭惡龍轉生,是上天派來為害人間的孽畜,他生食人肉,誅殺手足,用童男童女煉丹,食百姓的鮮血以延壽,他要令生靈涂炭,本朝淪為一片死地。
而七皇子是心存仁道的白龍,本已修煉有成,名列仙班,但因看見百姓有難而心生不舍,故舍去仙身化身為肉軀,在人間種福果,施善雨,行仁德救民于百難間。
本書的威力有多大,看民間的力量就曉得。
在先帝停靈的四十九天里,原本呼聲最高的三皇子被一面倒的輿論淹沒了,眾人高喊七皇子才是真龍,他是為救世而來,不得放肆,世人需尊他為聖,乃天界聖子。
有輿論的造勢,他很快的成為眾人眼中的天授神子,在孟淼淼和莫長歡暗中派人推波助瀾,他的聲望節節高升,還未登帝已有人高喊皇上。
被當成惡龍看待的三皇子急得嘴角生燎泡,眼看著要被踩入塵埃里,他再不奮力一搏就完了。
靈柩一入皇陵,放下千斤石,兵變便展開了。
只是結束得很快,不到兩個時辰,死傷五千人。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明明我才是有兵權在手的人,為什麼你的兵比我多?」
身穿一身白金盔甲,從將士隊伍中走出的七皇子高舉長劍,以憐憫的眼神睨視兵敗如山倒的三皇子。
「因為蔣將軍是我妻子的親舅舅,他率十萬大軍前來相助。」這是三皇兄失敗的最大原因,錯估了局勢。
「是,親舅舅,我娘的兄長。」穿著皇家親衛軍服的顧清真咧開一口白牙,開宮門迎進舅舅的兵馬。
「蔣仲誠不是在邊關嗎,他什麼時候回來的?」三皇子的雙目赤紅,不甘心敗在這支暗軍。
「父皇病危時,為了以防萬一,沒想到真用上了。」
「無詔入京視為造反。」三皇子架吼。
「他是平亂。」
「呵呵……話是你在說,我有什麼亂,無嫡立長,我為長,皇位本來就該是我的,不對的是你,你搶我的皇位!」他狂吼著,想把心中的不服氣喊出來。
「三皇子,哀家準備收七皇子為哀家之子,那算不算嫡?」一道女聲出現在尸橫一地的大殿中。
「皇後?」
一身犒素的婦人頭簪白花,苦笑著走來,「哀家不是皇後,哀家是太後,先帝一死,哀家也移至慈寧宮了。」
「你要在這節骨眼上收他當兒子?」好笑,好笑,真好笑,這世道瘋了嗎?連皇後……不,太後都倒戈了。
「是。」她不管誰當皇帝,只要她皇太後的地位不變。
聞言,三皇子忽然笑出聲,越笑越大聲,笑到嘴角流出血來,他還不停止,放肆的笑。
「周貴妃已懸梁自盡了。」這個女人搶走她半輩子皇上的寵愛,到頭來還是死在她前頭。
「什麼!」他笑聲一止。
「周貴妃留有遺言,說是她給先帝下毒,與你無關,要新帝饒你一死。」她說時看著三皇子。
「母妃死了,她死了……」那他還有什麼盼頭?死了,都死了,父皇、母妃……他失神的喃喃自語。
看到太後詢問的眼神,七皇子深思了一下,輕輕一頷首,「三皇兄,既然周貴妃以死換你一命,那麼我也不取你性命,就讓你守皇陵吧。」
不殺是為了昭顯仁德之心。
「皇陵……」三皇子驟地爆出大笑,連雙眼也流出血淚,「要我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我還不如死——」
一說完,他引頸向前,死在侍衛橫在頸上的劍上。
三皇子,歿。
見狀的莫長歡立即對七皇子俯首稱臣,「國不可一日無君,請皇上登基,吾皇萬歲萬萬歲……」
其他人見了也一並跪下,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在一片綿延的呼聲中,七皇子龍行虎步、走向金碧輝煌的龍椅,一轉身,坐下。
「眾卿平身。」
「謝吾皇,萬歲萬萬歲——」
平成一年,新帝登基,立顧氏女清蓮為元後,其長子西陵守成為太子,西陵守業為廣陵王,長女西陵莞為玉珠公主,召告天下十年內不選秀,此舉減稅三年。
官員愁,百姓樂。
三年後。
「你要辭官離京!」
西陵風行龍顏大怒。
「皇上,您好歹也清清陳年耳垢,臣說的是臣想外放,到地方為官,您哪只耳朵听見臣想辭官了?臣還覺得當官能撈到不少好處……」無官不貪,馬無野草不肥。
「口誤、口誤,是水至清則無魚,臣到地方上也是為皇上分憂解勞,查查天高皇帝遠之處有無酷吏惡官。」幫您賣命也有十年了,該放我逍遙了。
三皇子死後,他身後的黨羽悉數落馬,戶部尚書莫盛天也在其中,他的尚書之位由侍郎孟明森頂替。
在此時,莫放野也提出告老還鄉的請求,帶著管家和幾名奴僕回到東山村,和東山書院山長比鄰而居。
忘了說,孟二元拿著兒女給的銀兩買下一座山,在女兒的建議下,他花了三年時間建了一間書院,里面有寬敞的課堂、藏書一百萬卷的圖書院,學生蜂擁而至。
從啟蒙班到秀才班一共有兩千一百八十二名學生,夫子百名,校舍內設有六藝場,方便學生習藝。
莫盛天失勢了,莫放野致仕了,莫家只剩莫長歡獨撐大粱,京中眾人嘲笑莫府完了,後繼無人,一個家族就一名子弟入朝為官,想必沒多久也要沒落了吧。
誰知這時候新帝開始封賞功臣,莫長歡佔首功,封為「安平侯」;小國舅顧清真直喊威武,便御賜「威武侯」;孟家兄弟拒不受封,因此御賜「免死金牌」一面。
皇後娘家亦有封賜,不過不是昔日的錦陽侯府,而是國子監祭酒顧四郎,他有女成鳳,封國公爺。
當然還有蔣家一家人,他們由邊關被調回京了,統領京中的京衛營、武讓營、虎賁營,蔣仲城為兵馬大元帥。
看見許久未見的親人,剛封為二品魏國夫人的蔣秀翎哭得兩眼都腫了,抱著頭發花白的爹娘久久不放,被她三歲的小外孫女笑——
「姥姥,您的淚水如滔滔江水,快把我淹了。」
喝!這丫頭不是也是穿的吧?說話太妖孽,她娘孟淼淼如是想。
「那也不用辭掉現在的官職,朕賜你代天巡撫令牌,你在外面繞一繞,走一走就回來,朕沒你不習慣呀!」有莫長歡在,他就心安,他們夫妻倆的腦子不知怎麼長的,太凶殘了。
「皇上呀!臣不是皇上。」莫長歡都近而立之年了,還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博取同情。
「什麼意思?」他又想設什麼坑讓人跳?
「因為臣不是皇上,所以臣不想象皇上一樣做牛做馬的,從早做到晚沒得休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吃飯還要用銀針試毒,每道菜只能吃三口,而且吃進嘴里都是涼的……啊!皇上,您怎麼了……」他說錯什麼了?
「朕想哭。」西陵風行挽袖拭淚。
「嗄?」他把皇上說哭了?
「想想朕比你可憐,只要沒有重大刑案,你一下朝就能回府抱兒女,與妻子拉拉小手,甚至出城踏青,爬山玩水兼烤肉……」他太羨慕了,烤肉是什麼滋味他都忘了,只能吃冷掉的硬肉。
「呃!這個……」莫長歡有點心虛,皇上肯定在他身邊派了密探,不然為何知曉他家小事一、二、三……
莫長歡在這里疑神疑鬼,懷疑皇上的品德,殊不知是他的妻子入宮和皇後娘娘閑聊,不經意提起一些趣事,小皇子、小公主听了覺得很有趣,便鬧著他們父皇。
「莫愛唧,朕下了朝還得批奏章,有時批到夜里也批不完,你看自從朕做了皇上後,後宮再無皇子、皇女出生,你說朕可不可憐?」想想他有好些天沒臨幸皇後了。
「這……」莫長歡把頭壓低,怕被遷怒。
「朕的事忙都忙不完,你有膽說要外放,是朕平日對你太好了嗎?」哼!這人要是早說建水車一事,江北也就不至于旱災一片,百姓求救無門。
水車一建,抽取遠處的川水灌溉,旱象舒解。
「那個……呃,皇上,是臣的妻子想家了,想回去陪陪孟家的爹娘,所以……您也知道臣一向唯妻命是從,要是您的小姨子、臣的妻子心情不好……」您曉得的,後果很淒慘。
莫長歡一丟眼神,西陵風行莫名的打了個冷顫,凶名在外的小姨子的確不好惹。「呃!那就去三年吧。」
「不行,三年太短,淼淼說岳父岳母的年歲大了,再不陪他們就來不及,至少得待個十幾二十年,為他們送終才行。」他連「送終」都說出口,可見有多麼不怕死。
被三個舅兄揍死。
「萬一一、二十年還死不了呢?」西陵風行氣笑了。
「那很好呀!表示我岳父岳母長命百歲,我家淼淼說不定答應再生一個。」他家女兒太萌了,他還要再生女兒。
萌是妻子說的,表示可愛爆表,但爆表又是什麼?
再生一個……他也想呀!「莫愛卿,國子監祭酒與魏國夫人也是你岳父岳母,你要丟下他們不顧?」
「喔!岳父已經辭去國子監祭酒一職,應東山村岳父之邀到東山書院當夫子……」啊!他好像說太多了。
西陵風行面色一黑,冷視他的股肱大臣,「你們都走了,就留下朕和皇後孤零零的守著皇宮?」
「您……呵呵……您是皇上,能者多勞,自古聖賢多寂寞,您就認命吧!」嘿!嘿!他要逍遙去。
「朕不許,都給朕留下。」他是一國之君,為何要認命。
「皇上,您不想淼淼的二哥不賣糧,三哥的商鋪關門不賣貨吧?我們會餓死的。」民以食為天。
「……你們就會威脅朕。」早知道不當皇上,每天做牛做馬還要被臣子欺負。
「皇上,已經有流言說臣和國公爺恃寵而驕、功高震主了,臣不願皇上為難。」如今後宮中皇後獨大,椒房獨寵,沒法靠女兒升官發財的官員難免有怨言。
太子逐漸長大,可以獨當一面,若再有秀女入宮,真能生下皇子與太子一爭嗎?
這便是他們的憂慮。
西陵風行目光一沉,露出苦笑,「九年,最多三任,你們都得回來,朕的皇子需要你們扶持。」
那時太子也該接手朝政,替朝廷辦點事,有他小姨護著,應該能一路順暢,那女人聰慧得逆天。
「是,皇上,臣一定回來。對了,皇上賜臣一面『如朕親臨』的令牌吧,讓臣能先斬後奏,上至皇親、下至昏官,只要證據確鑿,臣都能殺。」面對地方的惡霸,他也要自保。
「準。」
莫長歡一听,笑了,「臣告退,皇上保重,臣行囊都裝上車了,就不用再辦交接了,由劉銘接任刑部尚書。」
「什麼,都裝上車了?」他分明早就想走了,居然還來這套「先斬後奏」,太可惡了。
「皇上,臣走了,別太想臣……」一溜煙,莫長歡蹦出老遠,飛快的往宣門的方向跑,彷佛身後有惡鬼追著。
「回來,朕還沒說完,你等一下……跑得真快,這個混蛋……」沒有這對夫妻的京城該有多孤寂?
莫長歡偷笑。
蛋什麼蛋,他家淼淼才是最重要的。
「快走,免得皇上後悔派人追上來。」莫長歡一跳上馬車,馬上讓人揮鞭疾馳,直出城門。
在馬車內等待多時的孟淼淼開口了。
「幾年?」
「九年。」
「才九年呀!」這男人真沒用,若她去談判,最少十五年。
「淼淼,該知足了,皇上差點不讓我們走,是我好說歹說他才肯放行。」他擦了擦虛汗。
「算了,能走就走,時候到了再看看。」反正報個傷殘就不能再當官了,皇上難道要一個「傷殘人士」上朝?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難不倒她孟淼淼。
闊別了十余年,東山村,我回來了。
一路走走停停,約莫二十天到達平林府城,新任知府莫長歡無視地方官員的夾道歡迎,直接陪妻子回府城境內的東山村,約半日車程,把眾人看傻了。
一入村,其實景致沒多大改變,就是路邊的野樹換成桃樹,多了不少眼生的孩子跑來跑去。
矗立在村頭的兩間相連房舍飄出裊裊炊煙,熟悉的飯菜香一陣陣傳來,令人垂涎三尺,「娘,我回來了……」
這根木樁怎麼擋門……咦!會動?
「你是誰,為什麼來我家?」木樁……呃,一個五歲大的孩童兩手一張,擋住來者去路。
「那你又是誰?」挺好玩的。
「我爹說不能隨便告訴陌生人我的名字,不然他們會捉住我跟我爹娘勒索銀子,所以我絕對不會說我叫孟爾文。」小胖墩得意洋洋地揚起鼻子,一副萬夫莫敵的樣子。
「喔!你叫孟爾文。」三哥的兒子。
「咦?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不好,有壞人,要趕緊通知爹!
孟淼淼笑著捏捏他的胖臉,「莫老大,交給你了,把他擺平了,擋我路者,殺!殺!殺!」
一個容貌俊美、膚色白皙的少年一臉無奈的走過來,「娘,不要叫我莫老大,真難听,又不是干土匪的。我叫莫長卿,曾祖父取的,您再亂叫曾祖父會生氣。」
「你曾祖父從不對娘生氣,倒是你這麼不乖,真是我生的嗎?」要不是長相像爹,她真以為是抱錯的孩子。
一板一眼的樣子像老學究。
「娘,我最乖了,我喜歡您喊我莫老二。」牙掉了一顆的小男童口齒不清,莫老二听來像模老二。這……
算了,童言無忌,風吹過便散了。
「馬屁精。」莫長卿眼露不恥。
「哥哥嫉妒我。」小小莫神氣活現的神情和他娘如出一轍。
在誰都沒有注意的時候,一名小女童跳下馬車,跑向一旁的小胖墩,在他的耳邊說——
「鬼來捉你了。」
然後又跑掉,捂嘴咯咯笑。
小胖墩嚇了一跳,先是一怔,繼而放聲大哭。
「祖母、祖母,有壞人,好多的壞人,您快出來打壞人,壞人要捉走您的小孫孫,哇嗚……壞人……」
「壞人」站得如松直立,一、二、三、四、五,大大小小五只,捂著耳朵忍受殺豬似的哭聲。
「誰敢捉我孫子?老娘砍死他……咦!你……你是……淼淼……」拿著板刀沖出來的秋玉容一臉錯愕,難以置信地看著沖著她笑的一家五口,眼中蓄滿淚水。
「娘,我回來了,我好想您……」咦!娘眼楮花了嗎?怎麼和她錯身而過,娘沒瞧見自己的心肝肉?
「哎呀!姥姥的小心肝,你長得跟你娘小時候一模一樣,真討人喜歡呀!姥姥一見你就歡喜……真像呀!」
「姥姥!」甜糯的嗓音一喊。
「乖,姥姥給你糖吃,」哎!真喜人,活似小仙童。
「娘,我還在。」臉黑一半的孟淼淼拉拉她娘的袖子
「去去去,多大的人了還跟自己女兒爭寵,你害不害臊呀!」這小臉蛋多白女敕,跟剝了殼的白煮蛋似的。
「娘,您有了小肝就不要大心肝了,我傷心、我難過,我哭給您看……」孟淼淼作勢揉眼楮。
「還裝,你爹跟你哥哥們都不在,這招對你娘沒用。還不去菜園子摘幾把菜來,看你想吃什麼,娘給你燒。」別說她偏心,孫女、女兒一樣親,她都疼。
看著秋玉容一手抱著外孫女直逗她笑,又一邊不忘帶幾個外孫,孟淼淼是真傷心了,她沒想到有一天會失寵。
「淼淼不難過,我疼你。」看妻子扁嘴的孩子氣神情,好笑在心的莫長歡輕哄著,摟她入懷。
「還是長歡哥哥對我最好,壞娘。」見異思遷。
「再說我壞,晚一點就沒得吃了,還不去摘菜……都養得嬌氣了……」都被她爹、哥哥們還有丈夫寵壞了。
「是,娘。」娘是兔子耳朵,耳听八方。
「我陪你摘菜。」孟家的菜園子他很熟。
「長歡哥哥,我們回來了是不是?」她怕這是一場夢。
「是,回來了。」他深情凝望。
回來了,回到最初的開始,孟淼淼回家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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