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韻雅頭疼地閉了閉眼,不知宴席是否提前結束了,否則大薛氏怎會聞風跑到這兒。
她先朝大薛氏福了福身,扯了下卓景麟。「哥,婆母說的是,今兒個府里辦了家宴,婆母在後院忙著,哪里有閑功夫見嫂子?嫂子是直接到我這兒的。」
「所以卓家大爺的意思是,我家媳婦對自家嫂子下毒?」大薛氏徑自在廳里的上首位子坐下。
卓景麟咬了咬牙,猶豫著要不要干脆把髒水潑到自家妹子身上,畢竟她向來是胳臂往外彎的,如今也是徐家的人,咬她也等于咬著徐家。
「婆母,家兄是擔憂家嫂,亂了心緒,口不擇言,還請婆母別與家兄一般見識。」卓韻雅再不願也得先將這事給壓下。
卓景麟見狀,反倒更惱了。「你為何要對她低頭?父親會入獄都是因為她,她如今是對咱們卓家趕盡殺絕,又怕咱們反咬一口,才會殺雞儆猴對你嫂子下毒,為的就是要咱們識相地閉嘴。」
卓韻雅聞言,惱火地硬拖著他走了幾步,才惱聲低問︰「大哥為何認定嫂子中毒?」
「她如果不是中毒,又會是什麼?」卓景麟自認合情合理。
「就連大夫都沒說嫂子中毒,你是何以認定的?」她問得極輕,眸色卻是冷到骨子里。
剛剛嫂子死死瞪著哥哥,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再加上采蓮說了,嫂子在出門半路上就覺得身子不適,要是嫂子真的中毒,那麼勢必是在卓家人下的手,而在卓家又有誰敢以下犯上地造次?
答案已經昭然若揭了,她連欺騙自己都不能。
卓景麟這才意會自己理所當然地提起中毒,反倒自招嫌疑了。面對卓韻雅冰涼似刃的目光,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步。
他實在是被逼得無路可走了,父親尚在獄中,偏偏持音又听見了徐爵與他的那些話,要是她把那些事回去告訴雷家人,甚至與他和離,失了雷家的倚仗,往後還有誰願意拉他一把?
既然如此,他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毒死持音嫁禍徐家,逼迫大薛氏上官府救爹……就算大薛氏不低頭,他還能伙同雷家人上門做亂,不管怎麼算他都是穩賺不賠的。
他必須穩住,不能讓小雅看穿,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他沒有退路了。
「發生什麼事了?」
廳外,徐爵和徐鼎一前一後地踏進,徐鼎目光掃過大薛氏和卓景麟,最終才落在卓韻雅臉上,只見她面色凝重慘白。
「卓家太太中了毒,卓家大爺說是咱們家給下的毒。」大薛氏噙笑,看好戲般地說著。
徐鼎狠怔住,像是要將卓景麟給生吞活剝般地瞪去。他總算明白小雅怎會如此憤恨,再加上大哥在回家路上跟他說了卓域麟設計常晉陽進主屋,這帳還沒算,他竟敢毒殺發妻,他是瘋了不成?
「嫂子要不要緊?」徐鼎吸了口氣問卓韻雅。
旁人不知,可他很清楚雷持音在小雅心里佔了多重的分量,有時就連他都會吃味她待雷持音的好。
「不知道,大夫在施針。」卓韻雅一開口,聲音就纏著濃濃鼻音。
「要是依我看,分明是卓家大爺毒殺發妻想要嫁禍咱們徐家,乖媳婦,你倒是說說,這事該怎麼辦,還是將京兆尹請進府吧。」大薛氏笑得愉悅,沒想到自己的伎倆雖被看破,卻還能有這額外的娛樂,挺好。
「你這個孽子!」一句罵聲從廳外傳來,卓景麟抬眼就見兩個月未見的父親,顧不得身上的傷,直朝父親奔去。
卓韻雅回頭望去,見父親是梳洗過的,雖然削瘦不少但至少還是體面的,不由看向身旁的徐鼎,感謝他的包容和氣度。
「爹!」卓景麟一見著他就像是抓到一絲希望。
「你到底干了什麼好事?」卓震方才在外頭听見了里頭的對話,痛心不已。
他一雙兒女,女兒是才藝兼備,兒子卻是樣樣不通,虧這個兒子還是他帶在身邊時刻教導的,結果還是爛泥扶不上牆,如今竟還對媳婦下重手……如此,徐鼎放他一條活路,還有什麼意義?
大薛氏見著卓震,神色微冷,但還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親家,別來無恙。」
卓震聞言,氣得吹胡子瞪眼。這個妖婦,當年是他利益燻心,看著徐家受到各方擁戴,自己卻因為鋪子只能守成無法再開拓便起了貪念,甚至異想天開地想佔了行商這個位置,如今回想,自己根本是著了魔,怎會蠢得有能力取代徐家?
就算徐家沒了,那行商的令牌也不可能落入他的手中!
可偏偏這個妖婦總教他以為自己是有機可趁,更因為他想開源,所以才會和這妖婦合作,結果卻是一步錯,步步錯,搞得自己妻離子散,快要家破人亡。
稍早徐鼎在牢里與他分析了利弊,他想了又想,自己要逃出生天是萬無可能,但至少他還有個兒子,不管怎樣他總得要替兒子著想。于是,他決定擔起所有的罪,再指證大薛氏的惡行,只為了保住兒子和卓家產業,豈料卻得知兒子恐怕毒殺了媳婦想藉此嫁禍徐家……怎會蠢到這種地步!
「小姐,太太像是快要不行了!」
身後傳來書藍焦急的聲音,卓韻雅覺得自己的喉頭像是被人掐住,不及細想地跑回了房里。
徐鼎看著她離去的身影,心想卓景麟必定是下了死手,雷持音恐怕是難逃這一劫,為了小雅,他保了卓震,送他回卓家卻得知卓景麟上了徐府,他就知道出事了。
他不斷地收拾善後,可偏偏這等蠢人行事不思後果,硬是把自己作死,教他白費功夫。
卓韻雅飛也似地進了房,嗅見房里濃濃的血腥味,心狠狠地往下沉。
大夫站在榻邊,見她進房,便道︰「是老夫無能,解不了烏頭的毒。」
她渾身不住地顫著,看著面無血色的雷持音,腦袋一片空白,像是什麼都無法思考,拒絕思考。
「小雅……」
听見雷持音虛弱地喚著自己,她吸了口氣,快步向前緊緊握住她冰冷的手。「嫂子,再撐一下,大夫說撐過今晚就好。」
雷持音微眯著眼虛弱地笑著,想逗她幾句,可淚水卻不住地往外流。
「嫂子,沒事的,真的,大夫說了沒事的。」卓韻雅拭去她的淚,軟聲安撫著。
「……小雅,我比較想當姊姊……叫你哥寫……和離書……我不當卓家鬼……」
卓韻雅張大眼,將哽咽給用力咽下。「好,我一會就跟我哥說,只要是嫂子想做的事,我都一定會做到。」
「好好的……你要好好的……」她低喃著,她最是心疼小雅。
雷持音的思緒開始模糊,不自禁想為何她這一生就這般心疼小雅。
真要說,她雷持音也是被捧在掌心疼的商家嫡女,走到哪都被人吹捧著。記得初見小雅時,看所有人都包圍著她,她心里有些吃味,對這個表妹是不喜的,可當那小小的雪團子挨近她,軟糯地喊著姊姊時,白皙小臉漾開大大的笑靨,她就覺得自己的心快化掉了。
像是中了蠱一樣,她只想要小雅永遠像那時,只喜不愁。
可偏偏事與願違。她幫不了她什麼忙,只能心疼她小小年紀沒娘疼,心疼她被父兄利用,心疼她錯嫁姻緣。
小雅的前半生過得坎坷,後半生要有什麼劫的話,就隨她的逝去一並帶走吧。
「當然,我會好好的,嫂子也要好好的。」卓韻雅急道,小聲撒嬌著。「對了,是姊姊,姊,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老黏在你身後,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所以呀,你別亂走,別讓我找不到你,我會怕、會怕,姊……」
雷持音想張眼,卻是虛弱得連半點力氣都擠不出,渾身益發冰冷,連指尖都動不了,黑暗步步進逼著,讓她只能發出破碎的聲音——
「這回……別跟……不準跟……不……」
卓韻雅將耳朵湊在她嘴邊,卻再听不見半點聲音,被她緊握的手無力地垂落,她愣怔的抬眼,盯著雷持音好半晌。
「姊……不可以丟下我……」她喃喃說著。
一旁的采蓮已經哭倒在榻前,書藍也不住地抹著淚。
卓韻雅心神恍惚,耳邊像是听見一對女娃兒的交談聲——
「小雅別哭,往後我當你的娘。」
「……可是姊只大我三歲。」
小小的雷持音瞪著她。「你沒听過長姊如母嗎?」
「喔,那你會不會跟娘一樣,突然就不見了?」
小小的雷持音抱住她,拍著她的背。「不會,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真的?」
「當然。」
「打勾勾。」
小小的雷持音勾住她的小指,親口允諾。「別怕,我答應你,會一直陪著你。」
「嗯,說好了,你要一直陪著我。」
她的目光微移,看著已咽下最後一口氣的雷持音,充盈在眸底的淚水燒痛她的眼。其實,她一直都知道姊並不喜歡哥哥,就連舅母都不滿意這樁親事,可是姊還是為了自己嫁進卓家,只為了當年的承諾。
姊是真正不求回報待她好的人,不管做什麼都想怎麼做才是對她最好的,包容她的蠻橫,支持她的任性,一心只求她好。
可是,卓家辜負她。
不可饒恕……就算是她的兄長也不能欺負姊,誰都不能!
卓韻雅忖著,憤而起身。
「小姐,你要去哪?」
「誰都不準跟!」她斥道,踏出房外,直朝廳堂而去。
「好了,戲也看完了,這兒的事要怎麼處置你們自個兒商議,我忙了一整天,乏了。」大薛氏佯倦起身,楚嬤嬤立刻上前攙著她。
然而,卓震卻是一步擋在她面前。「徐夫人難道不用和我說上兩句?」在牢里的日子,他從一開始的憤恨到失落悵然,終于他想明白,為了追求財富名利,他像是被惡鬼附身一樣出賣妻子,再出賣了女兒,只要能得到他想要的,拿什麼去換都無妨了。
大薛氏笑盈盈的。「我倒不認為有什麼要跟親家說。」
「你這個妖婦,那批璞玉分明就是你給我的,說好了處理完成後,由徐家馬隊賣往古敦,可你卻在背後捅我一刀!」
「我可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不過是個婦道人家,商場上的事我可不懂,你要是有事,盡管找當家的說去,尤其你背上那一刀是他捅的,不關我的事。」在大薛氏眼里,卓震就跟個無理取鬧的孩童沒兩樣,壓根不想與他一般見識。
徐鼎本要阻止他們,可心想卓韻雅現在沒心思注意這頭,趁這當頭把事說開也好,于是朝外頭的徐聿使了個眼色,徐聿隨即領命離去。
「大娘這麼說就不對了,我查過了賬本也查過單子,那上頭的簽名可不是我寫的。」徐鼎淡笑了聲。「從去年開始,所有的貨單上我用的是押印,真不知道那簽名到底是打哪來的。」
大薛氏眼底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掩過,緩緩地看了一直默不吭聲的徐爵。「這我怎會知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可沒資格管事。」這些年她賬本不知道看過多少,可偏偏就是不曾看到貨單,但她的兒子是會過目貨單的,卻沒告訴她這件事。
「可游管事跟我說了,他是遭你脅迫不得不出了那批貨,而我也將運貨之人都找來,改明兒個就可以送到府衙,好讓知府大人厘清卓家那批貨是誰經的手。」
大薛氏冷冷睇著他。「成啊,就這麼辦。」話落,轉身就要走,徐鼎偏又喚住她。
「大娘,要提上公堂的不只這一樁。」
「關我什麼事?」大薛氏不耐瞪去。
「當然關大娘的事,一樁是大娘買凶殺子,一樁是大娘殺了我的親娘。」
大薛氏不禁笑眯了眼。「徐鼎,說話要憑良心,提告要有證據,空口白話誰不會說?」當她是被人唬大的,三言兩語就能嚇住她?
「沒有真憑實據我怎能提上公堂?」徐鼎說著,黑眸一轉看著卓景麟。「二月時,我之所以趕不及回京,那是因為半路遭人暗殺,我逮住了一個活口,雖說活口後來被滅口了,但我早就讓人畫了畫像呈給府衙,府衙追查後在黑市里查出那人叫屠三,是個拿錢辦事的殺手,而買他的人則是你,卓景麟。」
「不是我,你不要栽贓我!」卓景麟臉色鐵青地道。
卓震用力地拉著他,就怕他禍從口出。徐鼎將他保出府衙時,他就听見知府和徐鼎的交談,府衙確實已掌握證據,他原就擔心唯一的兒子不保,如今媳婦死在兒子手里,他是注定要沒了這個兒子。
「沒栽贓你,知府底下的人查出是一個叫廣二爺的男子替你牽線,以二百兩的代價取我性命。」說著,他走到大薛氏面前。「那位廣二爺,听說是大娘娘家妹子的小叔,是大娘的妹子特地引薦給大娘的。」
「好笑,旁人說說就真是回事了?你沒听說過三人成虎的故事?」大薛氏像是有十足的把握,事事不殃及她。
「也是,不過害死我娘的這樁事,可就是真憑實據了。」見外頭徐聿已經將人帶來,便繼續道︰「也許旁人不知道,但大娘與我娘是堂姊妹,大抵是知道我娘的體質和尋常人不同,吃不得核桃,可當年我娘就是死在摻有核桃的糕餅下。」
「照你這麼說,你該去找做糕餅的人,是說當年做糕餅的人也已經死了。」大薛氏說著,涼涼看著卓震,卻見卓震神色愕然地看著廳外,她轉頭望去,就見徐聿帶了個面熟的婦人走來。
那婦人一踏進廳內,看著卓震的表情,五味雜陳,悲恨難解。
「把你知道的事說一說。」徐鼎擺了擺手,挑了個位子坐下。
「明月……」
「老爺是不是意外我還活著?當年老爺承諾我,只要我在太太的糕餅餡里添了核桃末就要抬我當姨娘,可老爺騙了我,甚至在太太死後還企圖追殺我!」明月聲淚下地控訴著。
「我要你的命,是因為你故意將那件事告訴太太,是你害太太得知真相後憤而上吊身亡的!」卓震吼道。
徐鼎瞧卓景麟神色麻木,半點反應皆無,好像早知道這些往事,不禁無聲嘆著。
「那是因為徐夫人一直慫恿我,我才會……我沒有想到太太竟然會……」想到往事,明月悲憤又內疚。
她是雷氏的陪嫁丫鬟,心里當然也藏著些許期盼能成為卓震的姨娘,卻因為卓震一直未付諸行動,讓她在被煽動之下將實情告訴了雷氏。
雷氏與小薛氏情同姊妹,哪能忍受自己害死小薛氏,于是質問過卓震之後憤而輕生。當時她也很痛苦,因為她想逼的人不是太太。
「嘿,千萬別連慫恿這條都算在我頭上,你心底沒那分心思,誰說得動?」大薛氏哼笑了聲,滿是嘲諷之意。
「你……明明就是你,要不我怎會做出那些事?」
「別說得那般清高了,是你一個奴婢企圖攀權附勢,壓根沒將人命看在眼里,真要論,徐鼎的娘是因你而死,而後你又逼死了雷氏,在你手上就是兩條人命。」大薛氏說著,笑睇著徐鼎。「挺好的,把人找出來,替你娘和雷氏報仇,不錯。」
徐鼎看著她半晌,問著身旁的徐爵。「大哥,我要是將你娘送進牢里,你會不會恨我?」
「不會。」
大薛氏瞪著徐爵,冷聲道︰「既然沒我的事,我乏了,先回院子了。」
「你別想把事都撇得一干二淨!」卓震從懷里取出一支鑰匙。
薛氏睨了眼,臉色鐵青了起來。
「說你蠢還不承認,別人煽動個幾句話,你就把自個兒的底都亮出來,是等不及赴死不成?」
卓震不睬她,徑自將鑰匙交給徐鼎。「徐鼎,這支鑰匙上的花紋,就是我和徐夫人往來信件上會蓋的花紋,你可以差人去我的書房里搜,必能找到她給我的信件。」
大薛氏當場氣得打顫。「卓震,你這個卑鄙小人,要死還拖個墊背的!」
「彼此彼此,你既不給我活路,你也別想活得好,我可把歷年你捎來的訊息,舉凡要暗殺徐鼎、除去徐二夫人等信都留著。」商人總是習慣留點後手以防萬一,就算不能自保,多帶個人上路也不錯。
「你不要臉!自命清高的,好像自己問心無愧,可你捫心自問,是不是就算明知道我打算將卓韻雅給沉塘,你們也將她嫁了過來,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明知道我的目的是要雷氏和我堂妹都去死,你們也都默許了,為我辦到了,更了得的是,你兒子為了得到定威侯世子的相助,竟然差人將他引進主屋意圖輕薄你女兒,事情沒成,竟然一不做二不休地毒殺發妻,藉此嫁禍徐家以為自己能逃過一劫,可事實上,你們父子一個個都逃不過,更休想把我拖下水!」
卓震听完,難以置信地瞪著卓景麟,這一刻他該驚駭自己的狠心兒子竟學得十成十。
大薛氏罵完轉身要走,徐鼎彈了彈指,讓自己的隨從將她圍住。
「這是在做什麼?」大薛氏冷聲問。
徐鼎未語,其中兩名隨從開了口。「咱們是府衙的捕快,方才徐夫人的話,咱們都听見了,還請徐夫人前往府衙一趟。當然,還有兩位。」他指的是卓震父子。
卓景麟嚇得瑟縮起來,倒是卓震沉穩多了,拉著兒子就跟著捕快走,認定只要幫徐鼎拉大薛氏下水,不管怎樣,徐鼎一定會幫他保住兒子。
「放開我,你們可知道我是誰?」大薛氏不住地掙扎著,釵倒發亂,哪里還有一絲貴夫人樣。
見大薛氏鬧著,卓景麟也掙月兌了父親,拔腿就朝一旁的小徑跑,霎時亂成一團,眾人在箝制住了大薛氏之後,才有其他人趕去追卓景麟。
一伙人並不急,畢竟卓景麟已是囊中之物,再跑又能跑多遠?
徐鼎看了徐爵一眼,安慰地道︰「不致于判死罪。」
「……二弟,真的對不住。」徐爵內疚,盡管他有心保護,但他真的很難面面到。
「又不關你的事。」
「可是……書藍,你在做什麼?」徐爵說到一旁,瞥見書藍從廳旁的通道走來,探頭探腦的像是在找什麼。
「小姐不在這兒?」
徐鼎望去。「她沒過來。」
「可剛剛太太去了,小姐不準人跟怒沖沖地往廳里來。」書藍心急地道。「小姐很生氣,我怕她會做出什麼事來。」
徐鼎神色一凜,想著該不會是方才的事都教她听見了?
徐爵像是看懂他的猜測,不由道︰「小雅要是听見了,該是上前興師問罪才是。」
「不對,小雅的性子跟雷姨是一樣的,她會愧疚,她會痛恨父兄如此待她,甚至害死了
雷持音,她……可能會走上跟雷姨一樣的路!」徐鼎說著,走到廳外將所有隨從喚來,一部分搜府里,一部分往外找,還差人通知雷持音的死訊。
「我也一起去。」徐爵說著,也將身邊的隨從分兩半幫忙尋找,隨後跟著徐鼎到府外尋人。
徐鼎騎著馬,在大街上疾馳著,可他一點頭緒皆無,不知道該上哪尋人。
是他錯了……早知如此,他就干脆讓真相爛在過去,不該執意翻出。
晌午過後,風起雲涌,未及掌燈時分,天色已是昏暗一片。
卓韻雅緩步走向通往卓家的那扇門,門沒上鎖,她推開後閑散地走著,沒有往芙蓉院去,而是往主屋方向走。
也不知道是卓家犯事還是怎地,橫豎下人少了不少,讓她一路通行無阻地來到主屋後院的庫房,門鎖著無法進入,她繞到旁邊,敲了兩下推開一扇角落的窗。
這扇窗從以前就無法上鎖,但是知道的人只有她跟哥哥。小時候,他們總是會偷溜進陣房,把玩著里頭各式各樣的雕飾擺件,娘發現了,只是站在門邊笑睇著。
進了庫房,不用點燈,她都知道里頭的陳設,所有待在里頭的記憶浮現,彷佛可以看見一對小兄妹在角落里玩鬧著,哥哥總是讓著妹妹,妹妹總是欺著哥哥。記得有一回,她失手摔壞了一個玉紙鎮,她當時嚇壞了,爹聞聲而來,她什麼都還沒說,哥哥已經替她頂了罪,擺著手要她先走……
為什麼一切都變了?
慢慢收回目光,她走到庫房旁的一間雜物室,取來一套文房四寶和一壺燈油,將文房四寶擱在桌上後,她將燈油潑向四周。
她知道父親利用她換取他想要的,可她沒想到原來在父親和兄長心里,自己竟然真的是死棋,丟出去任人宰殺的死棋。
她知道鼎哥哥一直藏著秘密,可他不說,她就不追問,如今她總算明白為何他開不了口,只因真相太過不堪。
薛姨竟是死在娘的手里,而娘竟是因明月姑姑而死……全因為父親的利欲燻心,更因為大薛氏的愛恨嗔痴,所有人成了生死不由己的棋子。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命運?
如果父兄是針對她而來,她真的可以笑笑承受,但對付她看重的人,她不會坐以待斃,她會反擊,可是,如果她的存在反而拖累了她最愛的人,她是如何都無法忍受的。
姊是因她而死的,只要她有一絲心軟,早一點求大哥將爹保出來就不會發生這些事……鼎哥哥一再退讓隱忍,不也是為了她?
人家都殺到他面前,不顧他死活了,他卻得為了她留下情面。
這又何必呢?
她忖著,環顧四周,靜靜等待。
不一會,她方才開的那扇窗喀的一聲被推開,一道身影利落的躍進庫房里,她緩緩地點起了火折子。
突來的亮光教卓景麟嚇得連退數步。「誰,誰在那里!」
「哥。」她輕喚著,點上燭火。
她知道哥哥想逃,想逃之前自然要拿些能變賣的東西,這庫房里隨便幾塊紫玉都能賣得幾千兩,要是能逃到古敦,他便能安穩度日。
可惜了,無法如他的意。
「小雅,你怎麼會在這里?」卓景麟松了口氣,但還是戒備地看著她。
「持音姊死了。」
卓景麟愣了下,有些無措。「她……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嫂子,可是……」
「她不是我嫂子。」卓韻雅淡聲打斷他未竟的話。「哥,持音姊臨終前跟我說,她不願當卓家鬼,所以你給我一份和離書,不用寫得很完整,意思到了就可以。」
卓景麟直睇著她,覺得她的神情平靜得教他莫名膽顫。她和持音有多好,他比誰都沽楚,可她竟冷靜到這地步……不會是瘋了吧?
「哥,你不是要走,趕緊寫,我替你收拾幾樣東西。」卓韻雅說著,還真的動手替他收拾幾樣質地最上等又好攜帶的紫玉。
卓景麟走到桌邊,看她真的替自己收拾,心想也許是自己想岔,不管怎樣,他是她哥,她怎可能對他下毒手?
他提了筆,快速地寫下和離書,簡短幾個字,就讓他和雷持音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卓韻雅拿著一袋玉雕過來,拿起和離書看完,安心地點了點頭。
「哥,謝謝你。」
「……這有什麼好謝的。」卓景麟想接過她手上的玉雕,她卻手一放,全數掉落在地,發出清脆聲響。
他倒抽了口氣,惱怒地咆哮,「你在做什麼,卓韻雅!」
「你怎麼會以為我會讓你走?」她神色淡漠,嗓音中的寒意都能凍進骨子里。
「你!」
卓韻雅拿起燭火直接往他們進來的窗口處丟,霎時爆出剌眼的火光,發出陣陣油燃聲,卓景麟嚇得回頭望去,就見火從窗口開始朝四方侵襲。
「你瘋了嗎?」
「嗯,應該是吧。」連她都不懂自己怎會如此冷靜,非要帶著兄長到地下向姊道歉。
卓景麟不理她,慌亂地找其他出口,可火舌以非常可怕的速度開始吞噬庫房,熱氣讓他幾乎無法呼吸,整個人近乎瘋狂。
「卓韻雅,你竟敢這樣對我,我是你哥,我是你哥!」
「那又怎地?你將我當妹妹了嗎?將持音姊當妻子了嗎?」她問著,平淡的神情像是被猛烈的火給燒出了缺口,讓她堆積在體內的悲憤痛苦爆開。「因為你是我哥,所以我就應該任你予取予求?因為你是持音姊的丈夫,持音姊就應該為你而死?你是什麼東西!我連天都不從了,你憑什麼要我從你!」
她卓韻雅總是為他人壓抑,為旁人忍耐,可她很清楚她骨子里高傲得很,她一不從天,二不從父,三不從夫……她再也不走別人替她算計好的路,再沒有人可以替她做任何決定!
「你就跟我一起死吧,我就算強押,也要押著你到持音姊面前懺悔。」
持音姊走後,她自由了,她走後,鼎哥哥也自由了,這樣很好,很好。
徐鼎莫名的心慌,他縱馬在城里的街巷漫無目的地尋找,直到他瞧見街上的人指著遠處指指點點,回頭望去,就見不遠處升起了濃煙,那方向像是……卓家或徐家。
他想了下,立刻掉回頭急馳。
他想岔了!她根本就沒有走遠,她可能回卓家了!
回到卓家,下人四散,他直接策馬進入,順著濃煙尋找過去,就見主屋後院有個房間著了火,還有幾個下人正提水撲火。
他躍下馬立刻上前踹開大門,霎時里頭濃煙伴隨著火舌竄出,他被逼得連退數步。
「二爺!」隨後趕到的徐聿跳下馬背,沖向前扶著他。
「趕快讓人撲滅火勢。」說著,他又要往里頭沖。
徐聿二話不說地拉住他。「二爺,你這是在做什麼?」
「小雅可能在里頭!」往門里看,房里四處是火,那火光猙獰的燒進他的心里,燒得他心驚膽跳。
「二爺,咱們無法確定卓小姐是在里頭,怎能貿然進入?再者,這火勢……」要是里頭有人,大概也活不了了。
「卓家不會莫名走水,這是有人縱火!」小雅的性子剛烈,要是她真听見所有真相……他最怕的是,她選擇玉石焚!
她會舍下他,她真的會!
「就算有人縱火也不見得是卓小姐!」
「你放開我。」
「不放!」他怎能眼睜睜看著二爺找死!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徐聿回頭,見是徐爵,正要他幫著一道勸,誰知道徐鼎一個肘擊硬是教他松了手,就在這空檔里,徐鼎已經沖進火場中。
「二爺,你為何執意要進去,卓小姐又不見得在里頭!」徐聿氣惱極了,想沖上前,可那偏是燙得嚇人,正打算回頭找水時,身邊一抹黑影竄過,就見徐爵也跟著沖進火場。徐聿咬了咬牙,跟著一道沖了!
當晚,火勢沖天,燒毀了卓家主屋後院,最終被救出火場的三個男人傷勢各有輕重,衙役一再清查現場,找到一具燒焦的男尸。
經查證,死者是卓景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