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六、七月是荷花盛季,荷花當令時,有風飄飄,無風亦呈裊娜之姿,勾出世間人兒愛荷的殷切之情。
整天閑著沒事、老喜愛一整大群簇擁在樂平後面打轉的宮女們,竟心血來潮地邀樂平去荷塘賞荷,樂平答應了,卻借機偷偷溜走。
此時「守草待蛇」的樂平,孤零零地蹲在草叢間,柔若無骨的小手緊緊抓著一只簍筐兒,妄想草叢里的蛇自動鑽進她的簍筐兒里。
然而,她已經等了半個多時辰了,別說是蛇,就連只芝麻小蚯蚓也沒瞧見,樂平一張靈秀柔美的小臉兒不禁皺得像粒剛蒸出籠的肉包子。
「蛇啊!蛇啊!你再不出來,我趙樂平可要傷心了啊!」想到自個兒命這麼苦,樂平就忍不住嗚嗚悲泣起來。
女乃娘說,她的寶貝小樂平若不說話,靜靜地坐著時,外表看起來真是優雅高貴、成熟美麗到了極點,所以她不能開口,一開口就立刻破功;不過她老是失守女乃娘所給的謹訓,原因出在她的小嘴兒老是靜不下來,嘰嘰喳喳像只小雀兒。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又呆又笨又愛哭又沒用,又只會依賴大人,沒錯,她簡直就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小呆瓜,女乃娘一病倒,就再也不知道未來日子該怎麼過活了。
嗚嗚嗚……總之,她就是很沒用,除了哭,什麼事都不會做,在這世間,再也沒有比她更一無是處的人了啦!
嗚嗚嗚……她為什麼這麼慘啊?蒼天太不公平了啦!
「咦?」忽然,樂平停止哭泣,似乎發現了什麼。
長得比人高的野草被風兒吹得宛如浪般層層迭迭翻涌著,有條長長粗粗又看似滑溜溜的東西在草浪間隱隱約約地蠕動著,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聲。
沙沙沙、沙沙沙……
呀!是蛇嗎?樂平眼兒一亮。
好像是哦!等待多時的蛇終于出沒在草叢間了,可是她卻快暈過去了。
沙沙沙……
哇!樂平緊張地跳了起來,不知所措地在原地走來走去。
「怎麼辦?怎麼辦啊?」
想她這千金之軀的嬌貴人兒,平日十指不沾陽春水,用膳沐浴都由人伺候著,現下抓蛇這等事卻要她自個兒來,簡直是要她的命呀!
欸……她可以慢慢靠近它,然後閉上眼楮,簍筐兒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迅速往下一罩,蓋住它不就成了嗎?
想起來好像很簡單哦……好,就這麼辦!
樂平笨拙地搖晃了一下,驚恐萬分地偷偷瞄了草叢里一眼。
因為太害怕了,所以樂平只敢瞄一眼,事實上這一眼什麼也沒瞄到,她便立刻閉上了眼兒,接著心里默數了幾聲,猛然往前一撲,管它口兒有沒有對準,便把反抱在懷里的簍筐兒朝蠕動在草叢間的玩意兒蓋了下去——
咦?很有感覺哦!樂平雖然不敢睜開眼楮瞧個究竟,但她還是感覺到簍筐兒在晃動。應該是中了吧?
咦咦咦?!
說時遲那時快,那玩意兒居然「飛」了起來,且十分詭異地卷向她,並一把纏住她的玉臂兒。
啊啊啊——
響徹雲霄的尖叫聲如殺雞宰猴似地響起。
要死了!該不會是傳說中的蛇怪吧?思及此,樂平嚇得魂不附體,小不隆咚的膽子就這麼大一個,怎敢看一只已成妖的蛇怪?
「啊——」緊緊閉上眼兒,小嘴兒一陣亂叫,被纏住的玉臂兒連忙胡亂地甩甩,手里的簍筐兒因此而落入草叢里。
樂平急得拉高湖綠色的石榴裙,一連往後退了五、六步,被纏住的玉臂兒因此月兌離了箝制。
孰料還來不及松一口氣,盤繞于玉臂兒上薄透如煙的紗袖兒卻被「啃」住了,那可怖的玩意兒把她的紗袖兒纏得可緊了!
「蛇怪大人,饒命啊!不要!不要啊!我不想死啊!嗚嗚嗚……救命啊!」要是掙月兌不了,準要死定了啦!
嚇得她腳步不敢停,拼命往後退,由于一只紗羅袖兒被纏住了,她一後退,紗羅袖兒就順著她肩胛骨滑落,交襟的敞領歪了邊,扎在腰間的束帶跟著月兌了結,露出睿若白玉的香肩。
死了!
心口猛地一跌,樂平手忙腳亂地連忙用另一只手遮住香肩,卻掩不住藏在薄紗里邊的褻兜,女敕粉色的水緞抹胸竟在光天化日下泄了春色。
她真傻、真蠢、真笨!抓蛇這麼危險的事,她居然當真來做了,萬一她被咬死了如何是好?
都怪見寧,出那什麼爛主意,害死人也不是這樣啊!最笨的是,她為什麼要听她的?她竟在有了危險時才想到危險!
「冷靜!我不會傷害你!」
低沉中帶著性感的沙啞男性嗓音響起,黝黑的大掌同時松開她的袖兒。
一雙冰冷犀利、深邃得見不到底的駭人眸光,突地和樂平溢滿驚愕的眼波在空中交會。
男人?!
樂平睜大受驚的眼兒,下一刻就傻傻楞住。
怎麼可能?!除了公公,皇宮內苑嚴禁男人進出,莫非他是公公?可是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啊!他黑如緞的烏絲上束了一頂紫金冠,幾綹不听話的發絲灑月兌地垂落在兩鬢旁,卓爾不群的五官線條嚴峻如刀鐫
,眉飛入鬢,身著貴氣逼人的深墨色錦綾襖兒,上半身比例勻稱修長,下半身完美不可挑剔,厚的肩頭搭了件同色系的披風,使他看起來高大威猛,小指上還套了一只看似價值不菲的黑玉戒,腳下是一雙烏皮靴,清水布襪,舉手投足不失懾人魂魄的英武之氣。
當他眯起一雙窄細狹長的黑眸,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樂平時,懾人霸氣盡散眼底,仿若與生俱來,令樂平的心跳沒由來地加速起來。
樂平一手捧著怦咚不停的心口,微微把秀眉顰起。「你是人?」
男子首先一楞,才揚了揚劍眉,薄唇勾出一抹笑。可是這抹笑並沒有替他搭上親切的邊,反而扯出一抹勾魂懾魄似的邪味。
「不然呢?」
「呼!還好你是人,方才真是嚇我一跳,幸好只是虛驚一場。」樂平掏出手絹兒揩了揩額上的香汗,拍了拍胸口,「咦?不對,你為什麼會在這兒呢?」
「換關文。」他慢條斯理地道,神情看似沉靜,卻暗藏狂狷。
原來如此,可見他是外地來的,只有路經汴京的外來人才需進宮驗身換關文,不過……下一刻,她眉心皺到快打結,一臉奇怪地看著他。
「換關文就換關文,你為什麼要躲在這兒扮蛇嚇人啊?」
男子眉頭微蹙,頓了片刻,倏地寫滿困惑的俊容出其不意地俯身向前,危險地逼近她的小臉,勾人似的黑眸望進她純真的眼里,瓖在他頭上那頂看似價值不菲的精致紫金冠因他的動作而微微震動著。
「扮蛇?幾時?」
男人溫熱的肌膚散發出舒爽好聞的特殊氣息,陌生卻危險地縈繞著她,害得樂平雙頰熾燙,心兒怦怦怦地狂跳。
他長得真招搖!除非他從來就不曉得自己長得有多吸引人,要不然他實在很不應該在光天化日之下,把那張很容易就成為眾人注目焦點的俊美面孔擺在女人面前啊!
樂平臉紅耳熱地咬了咬水女敕的唇,撓了撓發絲,縴縴小指接著往草叢一指,密長得宛如兩把小扇兒的睫毛因緊張而眨個不停。「方才,就在草叢里,長長的、粗粗的,那是……」
「我的手臂。」
向來頭腦簡單,四肢也不怎麼發達,性情更是單純天真的樂平唇兒半開,俏臉上茫然盡露,「你的手臂做什麼要扮蛇啊?」
深邃冷寒的黑眸閃現一絲似邪若魅的興味,微揚的嘴唇更別有一番狂妄。「原來是個傻丫頭。」
樂平羞惱地臉一紅,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哪兒傻?我……」
正想說什麼,男人深幽的眸子忽然眯起,繼而把眸光一轉,投落在她胸前。
樂平住了口,秀眉微蹙,悄悄順著他視線往自個兒的胸口一瞧——
啊!她這才意識到自個兒女敕粉色的水緞褻兜全教一個陌生男子紿看光了。
這等仿若失節的羞怯嚇得樂平驚惶失措,連忙以雙手將自己包裹住,卻遮掩不住漲紅的小臉。
她的紗羅衫子輕如煙霧、薄如蟬翼,隱約可見肌膚。
「不準你偷看!」樂平羞窘得滿臉通紅。
男人揚高濃眉,見嬌俏人兒一臉羞意,俊容上的邪氣又浮現了出來,薄唇微掀,似笑非笑地輕哼︰「你這小小一點兒,風吹就走,除了我會給面子地多看一眼,誰會有這般興致?」
他竟羞辱她?
接收到那記輕蔑眼神,樂平的胃隱隱犯痛,羞窘地咬緊水女敕下唇,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
「樂平公主!樂平公主!」
聲聲急促的叫喚,讓樂平反射性地回頭一瞥。
只見一個身穿青衣的小宮女,忽然汗流浹背地奔來,在樂平的面前停下,有禮地向樂平欠了身,接著便焦灼地圈住樂平的臂兒,拉了就跑,嘴里嘮叨不休著。
「樂平公主,原來你溜來這兒了呀!怪不得奴婢們到底都找不到你呀!」
「等等,小翠!」樂平反手箝住小翠的手臂,「你這麼急著拉著我就跑,是怎麼了?話也不說清楚。」
「啊!對呀,樂平公主!」小翠這才稍稍停下腳步,視線從遠處轉投到樂平眼里,「因為快來不及了呀!」
「什麼事快來不及了呀?」
「樂平公主,女乃娘的舊疾又發作了,御醫說女乃娘她……她恐怕熬不過今天了!快走啊!遲了恐怕就來不及了。」
「女乃娘……」樂平清靈月兌俗的小臉上寫滿了悚懼,眼淚說來就來。「嗚……女乃娘啊!不要丟下樂平啊!女乃娘啊!
松開小翠的手臂,樂平忙不迭趿起了一雙鞋尖兒上繡著鸚鵡摘桃的繡花鞋,飛也似地往皇宮的方向奔去。
就在樂平快奔出草叢時,她忍不住回眸一瞥,孰料正巧迎上男人熱烈的目光。
兩人四目交融,剎那間,宛如天雷勾動地火,樂平感到一陣羞意,忙以手絹遮臉,消失在草叢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