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啊……公主,對不住,奴婢沒報備就擅自闖入,可是我以為……」
丟兒以為她將看到一個嘟著嘴、生悶氣、摔東西、吵著要回家的公主,想不到一進了房,看見的卻是淨蘭正好不痛快地大吃大喝,不禁大感意外。
「我想通了,用食物活活把自己撐死,強過那陰曹地府里的餓死鬼!」擺在淨蘭面前的盤子和酒壺全是空的,不過她還是覺得不夠,徑自又開了一大壺女兒紅,仰頭就灌。
不知不覺,淨蘭已經被囚禁了個把月,每天過得渾渾噩噩,連怎麼睡著又是怎麼起床的都不知道。
表面上看來,她似乎已絕食了個把月;事實上,她在每個盤子上都捻些食物,只是從來沒有飽餐過,而丟兒也照樣每天準時去跟大王報告她一天的狀況,每日三餐的膳食也從沒少過。
今天,淨蘭終于想通了,要逃出蛇堡,壓根比登天還難——若那麼容易逃出,她也不會現下還坐在這兒大喝悶酒;只好讓絕食成為過往雲煙,決定大吃大喝。
「啊?」丟兒立刻沖上前按住淨蘭的手,「公主,你這樣子大口大口喝酒,會把自己醉死的。」
「醉死就醉死啊,我才不怕死呢!」已有七分醉意的淨蘭堵氣地道。
她怨那個軟禁她的男人、怨他傷害她、怨他總能慰藉她的心,最怨他的是,他竟頻頻讓她毫無招架能力而一再淪陷在他布下的里,最後,當她恢復神智發現她臣服的事實時,不禁感到懊悔萬分地躲起來痛苦悲泣。
她不願沉淪在他的魅力下,卻又情不自禁地沉淪;她不願與他天天相見,卻又莫名其妙地無時無刻都思想著他。
她的心好像全被他佔據了,只要她醒著,腦海里就會莫名其妙地浮現他的身影;只要她醒著,就會莫名其妙地想要被他抱、被他親、被他……
她從不認為這可以證明什麼,她只想恨他。
因為,他邪佞地玷污了她玉潔冰清的身子,而且內心毫無一絲半毫的悔意。
因為,他擄掠她、囚禁她、強佔她、傷害她,一再對她做出令她覺得很不可饒恕的壞事。
所以她痛恨他,真的痛恨他!
然而,她心里明明痛恨她,卻忍不住不去想他……
嗚嗚嗚……真可恥啊!她真是個可恥又的女人!
都是他!是他雷子宸把她害成這副德行……
美眸繞上丟兒的手,淨蘭打了那雙小手一下,「放手!不要防礙我喝酒!」
丟兒真覺得公主很不對勁,「公主,你這樣不行,奴婢要去向大王稟報。」
「別以為你這麼說我就會怕哦,我告訴你,我一點都不怕他的!」淨蘭眯起醉醺醺的眸子,看著在眼前搖晃的身影。
「公主……」丟兒看著淨蘭,嘆了一口氣,轉身拉開房門。
奔出房後,丟兒拿起大鎖想鎖門,房子里卻傳來淨蘭醉生夢死的聲音。
「不必急著鎖門,丟兒,本公主告訴你,現下就算你沒把門上鎖,本公主也不會逃了,因為我額駙就要來救我了,我等他把我救出這個鬼地方,然後……然後我再一腳踹開他,把他踹得遠遠的……所以,你盡管放一百萬個心好了……嗚嗚嗚……雷子宸,你沒什麼了不起的,以前我沒你,還不是照樣長大……等我離開這兒,我就可以把你忘掉,徹底地忘掉……」
丟兒一雙彎月眉兒蹙得緊緊的,雙眼瞅著眼前這扇牡丹木雕門。
丟兒離開後,淨蘭仍躲在房里喝悶酒,一杯接一杯的黃酒下肚,就怕酒量好,醉死不了自己。
「蘭兒,你喝夠了沒?」身後忽地傳來雷子宸極富磁性的性感嗓音。
「呃!不夠……再去多拿幾壺來吧!讓本公主喝個痛快!」醉醺醺的淨蘭忍不住打了一個酒嗝,把空酒壺隨意一拋,滾落在男人腳邊。
雷子宸俊容難看地看了橫尸在地上的酒壺一眼,繼而眸光一轉,落在她臉上。「別喝了,上床去睡覺。」
她醉了,由她快睜不開的眼楮,和一張紅到可以媲美熟蝦的小臉,方可看出端倪。
「睡覺?!愛睡你不會自己去睡哦!」淨蘭抬起酡紅的小臉,醺然的眸子望向一片模糊的男性臉孔,赫然發現眼前出現好幾個生得一模一樣,而且每個看起來都一樣討厭的雷子宸,「我知道,你一定是怕我把你吃垮,才不肯我喝酒對嗎?放心,放心,等我額駙來了,我讓他加倍還你酒錢。」
誰在乎她的酒錢?而且她居然敢奢望她的額駙前來救她?哼!她盼到黑發變白發好了!
雷子宸寒眸一眯,「蘭兒,你醉了。」
「胡說,我哪里醉?」淨蘭傾身向前,一把抓住雷子宸的領口,用一根指頭重重地戳著他結實的胸膛,並打了一個酒嗝,「我沒醉,我還知道你是誰,你是該被丟進油鍋里炸的雷子宸!蛇堡的山大王,對不對?」
「對。」雷子宸伸手想把她抱起,「來,你乖,我抱你上床休息。」
「不要啦!」淨蘭死命抓住桌子的邊緣,倏地失聲大哭,「嗚嗚嗚……誰要你對我好啊?我才不領情呢!雷子宸!我恨你!嗚嗚嗚……我恨你!恨死你了啦!」
雷子宸把淨蘭縴細而柔軟的嬌軀擁進懷里,愛憐地輕撫她的臉龐,「恨我囚你嗎?」
「都有!」淨蘭努力睜大一雙蒙的眼,一臉怨慰又悸動地對他吼。
嗚嗚嗚……天知道他的胸懷有多溫暖、多舒適,在他懷里,好像天塌下來也不必怕,一切有他替她頂著。
可是她超討厭這份安全感的,那讓她覺得可恥得要命,因為他是壞人,他是惡賊,他可恥地侵犯了她!
這也就罷了,在她心上還有一個奇怪的聲音,一直反復釋出,回音在她心谷纏繞,意圖逼她承認她的愛,承認愛苗早已不知不覺在心中一點一滴地滋長,讓她躲也躲不掉。
「好,我答應你,從現下起,我不囚你。」雷子宸橫抱起淨蘭輕盈的嬌軀,輕放到床炕上。
忍不住心中莫名的催促,淨蘭把手伸向他,不由分說地抱住他,不能自己地哭泣起來,「嗚嗚嗚……別以為我真的很渴望被你抱,我其實……其實……嗚嗚……」
摻雜著酒香與特殊女人香氣的復雜氣息凝滯在他胸前,令他感到心疼且不舍,他從她腰帶里模出一條手絹,幫她把淚拭去。
「什麼都別想,閉上眼楮,好好睡一覺,我會陪著你、照顧你,直到你酒醒為止。」
「我不要你來照顧,不要你對我好,你走開啦!討厭鬼!」嘟嚷的小嘴要人家走開,雙手卻死纏著人家不肯放。
雷子宸低頭輕吻她紅咚咚的小臉。
「快閉上眼楮,我半步也不會離開。」
她仰起紅咚咚的小臉,瞧見他嘴角含笑地盯著她,雖然酣醉卻仍感覺怦然心動。「你離開,我才高興。」
「我不離開,你會更高興。」
小女人合上的醉眸不消片刻便恬謐睡去,白淨小臉藏進他溫暖結實的懷抱里,就像只被馴服的野貓兒,企圖躲進主人的懷中渴求憐惜。
望著睡容甜美的女人,雷子宸心中涌起強烈的愛憐。
這樣愁眉不展的她,讓他心疼;這樣借酒澆愁的她,讓他心碎。
他生命中出現過太多女人,卻從來也沒人可以像她這樣,一下子就擄獲他的心。
他永遠都忘不了第一次見到她時內心那股悸動……
她當時穿著大紅喜袍,容貌被喜帕掩蓋,當風卷走那片薄紗,驚艷的美貌一下子就狂妄地佔據了他的心,害他無時無刻不思念著她。
為了獨佔這份美色,他不惜任何代價地佔有她冰清玉潔的嬌軀,然而,不饜足的貪婪卻使他產生更強大的佔有欲。
很快地,他就發現對她的佔有不單單只為了滿足自己旺盛的,而是在渴望一份前所未有的情感……
原來,他對她一見鐘情。
他愛她,然而……
他一臉心碎地看著她,耳畔似乎還清晰地回蕩著她每一句無情的話語……
要我嫁給一個無惡不赦的賊王,你盼到死好了……
你處處和我皇阿瑪作對也就罷了,還擄掠我、強佔我,如今還要我嫁給你這賊王?簡直作夢……
這是一種恥辱……
恥辱……
這番羞辱他尊嚴的話,一遍又一遍不斷盤繞著他耳際,殘忍地震碎了他的心,隨著高潮起伏的情緒,他的心一陣陣蕭索而悲楚地劇痛著,連五髒六腑也逐漸有知覺地絞痛起來,那仿若撕裂般的痛楚要人命地幾乎要奪走他失控的心魂。
他全心全意地愛著她,不顧一切後果地佔有她,只為了得到她的心,結果,不但沒有擄獲她的心,反而把她推得更遠,只因她把這一切視為恥辱。
她分明要剮掉他的肝腸,分明要他心痛……
天知道他是中了她的迷咒不成,不論她怎麼抵抗,不論她的話有多麼不中听,他都可以當作馬耳東風,听過就算,心里想的只有愛她、愛她、愛她……
好想吐……
才剛睡著沒多久的淨蘭,猝然被正在體內發酵的黃湯給折騰醒。
「嘔……」她真的快吐出來了。
她一腳踢開夾住她身子那只粗獷的腿,倉皇地離開男人溫暖的懷抱,迅速下了床炕。
「嘔……」真的好想吐哦!淨蘭連忙捂住小嘴,搖搖晃晃地下了床,床上的男人並沒有阻止她。
淨蘭回頭看了他一眼,氣息莫名凌亂起來。
她竟然連醉酒都想偎進這賊王的懷里?這樣不要臉的她,還有顏面活在這世間嗎?
不如找口井,投下去死掉算了啦!淨蘭意志消沉地想著。
「嗚嗚嗚……」思及此,淨蘭不免提早哀悼起自己即將香消玉殞的命運,任由晶璽剔透的哀怨淚水不能自己地宣泄出來。
她一面哭,一面踩著顛簸不穩的步伐來到門邊,試著把門打開,想不到一下子就把門給推開了。
「你想去哪?」臥在床炕上的男人再也無法坐視不理,翻身下床,大步一邁,伸手拉住了她,「你醉了,別亂跑,小心迷路。」
「迷路就迷路,又沒什麼大不了!哼!」淨蘭醉醺醺地推了雷子宸一把。
雷子宸的俊容冷得好像一塊千年寒冰,淨蘭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凶巴巴地指著他俊容問道︰「說!你這兒哪里有井?」
雷子宸緩緩地把雙臂交迭在胸前,「你要洗臉嗎?我讓丟兒去幫你打水……」
「我才不是要洗臉,我……嘔!」惡心又酸楚的味道忽然涌上心頭,沖出喉間,淨蘭小嘴一張,失控地嘩啦嘩啦吐了一地穢物。
在他面前吐,淨蘭覺得糗死了,哭紅的眼楮直盯著地上的嘔吐物,很不好意思地偷瞄他一眼。
「舒服些了沒?」雷子宸不經意地瞥了地上的嘔吐物一眼,然後轉眸落在她布滿紅霞的粉臉上。「可以回床上休息了吧?我讓丟兒去幫你打水,你洗把臉,或許會清醒些……」
「不必了啦!」淨蘭沒空替自己臉紅,她甩頭就走,步伐踩得東倒西歪,走都走不穩。「算了,你不說,我難道不會自己去找嗎?」
「你到底要找什麼?」關她這麼多天,或許早把她悶壞了,所以雷子宸沒有打算要阻止她自由行動,只是很不放心地跟著她。
「找井!我要投井自盡。」淨蘭醉醺醺地吼道。
「……」雷子宸無言。
「我要去死,你識相的話就別跟來哦!」淨蘭右腳一拐,一頭撞上一棵大樹,她氣呼呼地猛踹著樹干,「該死的奴才!你敢擋本公主赴死的決心嗎?讓開!咦?好啊,你跟天借膽了,居然敢不讓路?我踹死你!我踹、我踹踹踹……」
雷子宸沒好氣地拍了一下她的額頭,「笨蛋!」
淨蘭把粉腮鼓得跟青蛙一樣,「你才笨蛋!」
「你踹的是樹。」
「哦!」原來,怪不得她的腳痛死了!她指著大樹道︰「等我到了陰曹地府再來收拾你這棵爛樹!有本事就不要動哦!乖乖給我待在這兒站好!」
說完,她繞過那棵大樹,醉醺醺地往庭院走去。
雷子宸真不知該拿這千金之軀的公主如何是好?一堆瑣事等著他去處理,卻因為她醉酒而不顧一切地丟下不管,陪她在這兒瘋;但把她扔下,他又不忍心,只好陪她一塊兒找井。
「井去哪了?出來啊!讓我跳啊!」淨蘭亂吼亂叫。
她覺得悲哀死了,一心想投井自盡的她,居然倒霉到找不到一口井,後邊那個討人厭的跟屁蟲又壞心地不肯告訴她,簡直快把她氣壞了。
見淨蘭根本就是在原地轉個不停,雷子宸腿酸了,便隨便找個大石頭坐下,隨手摘下系在腰間的香扇,瀟灑一甩,閑哉地輕搖著,眸中的神情像在欣賞什麼難得的景致似地,直瞅著不停在原地繞圈圈的淨蘭。
「大王!你在哪兒?不好了!大王!」倏地,知命先生十萬火急地策馬而來。
雷子宸輕咳了一聲示意,鎖在淨蘭身上的目光從未離開片刻。
知命先生楞楞地看著眼前這對仿若天造地設的佳偶半晌,才策馬來到雷子宸身邊,下了馬後,先是目光怪異地看了淨蘭一眼,才高舉雙拳來到大王面前。
「大王,蒙古兵真是神通廣大,竟被他們找到了山谷,此時他們就在瀑布外。」
雷子宸冷靜依舊地搖著香扇,「來了多少兵馬?」
「少說也有五萬。」
淨蘭又一頭撞上樹干,雷子宸忍不住笑出聲來。
「大王?」知命先生強忍著不去看發瘋中的淨蘭。
雷子宸輕咳了一聲,「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這幫蒙古人志在江山,既然大王不殺噶爾丹,不如引誘他加入咱們的麾下,一起對抗清廷。」
「如何引誘?」
知命先生手里的扇子往淨蘭方向輕輕一點,「利用公主。」
雷子宸眸底驀地迸出一道灼熱的銳光,不近人情地射入知命先生的眼里,「不準!」
知命先生蹙眉看著大王,忽然之間,似乎明白了某種隱藏大王內心深處的情愫……
他還記得當大王擄回公主時,散發在眼里的光彩,今兒個再仔細觀察,大王一反常態,果然不出他的猜測,公主已深得大王的寵愛。
「唉……」知命先生惋惜地搖著頭,「可惜了一條好計策。」
正自言自語著,耳邊倏地響起連連嘔吐聲。
不是淨蘭還會是誰?
雷子宸瞪著她狼狽的模樣兒嘆息,半晌後,他把扇子塞回腰際,起身快步走到淨蘭身邊。「別再發瘋了,快回房休息。」
淨蘭嘟起嘴,「找不到井,我不罷休。」
他該拿她如何是好?
正愁著,淨蘭忽然眼兒一亮,興奮地跑到知命先生方才騎來的那匹坐騎身下,小手輕撫它身上的鬃毛,「你是馬兒對不對?我沒醉啦!我知道你是馬兒,呵呵,你好乖呀,來的真是時候啊!快載我去找井知不知道啊?」
「嘿咻」一聲,即使醉酒了,騎術一樣不差的淨蘭已翻身躍上馬背。
「公主!不要!危險!」知命先生沒想到淨蘭動作這麼迅速,這頭畜牲驕傲非常,前幾天好不容易才被他所馴服,如今除了他,不認別的主人,公主忽然駕馭它,它準要發威。
果不其然,淨蘭一上馬,馬鞭還來不及揮下,馬兒就已經沖出去了。
當淨蘭猛然意識到馬兒除了自己的主子、不被他人所駕馭時,顯然已來不及了,嚇得雙手一松,馬鞭一落,韁繩一月兌。
雷子宸半眯的眸子落在突然松開雙手的淨蘭身上,轉瞬間便震驚地瞠大黑瞳。
「蘭兒!小心!」語未罷,雷子宸整個人像發了狂似地奮不顧身往前狂奔。
「停下!追颶!快停下……」知命先生也沒命地追了上去,一邊驚吼。
幾乎是在同一瞬間,月兌韁的馬兒停下四蹄,高舉前蹄噴氣嘶鳴,淨蘭無比嬌小的身子整個從馬背上飛落!
「不!蘭兒——」雷子宸充滿悚懼地咆哮。
淨蘭的身子直直往下墜落,腦袋不慎撞上大石頭,一記清脆的撞擊聲在天地間回響著,久久不絕于耳。
一陣如火燒似的疼痛感由腦門直竄心扉,淨蘭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眼前霎時陷入一片黑暗當中。
「蘭兒!」椎心刺骨的心痛如同千萬把刀同時在雷子宸胸口上割開,令他聲嘶力竭、完全崩潰地嘶吼出來,拖著如鉛般重的步伐跌跌撞撞地朝淨蘭躺的地方狂奔過去。
「蘭兒,醒醒!蘭兒?蘭兒?」雷子宸一把抱起頓時陷入昏迷的淨蘭。
淨蘭已然失去知覺,雷子宸的心猛然墜入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洞里,不停地往下墜,卻墜不到底。
「老天……」知命先生一臉驚恐地渾身直顫著。
雷子宸幾乎沒有遲疑,飛快橫抱起淨蘭,直奔馬大夫的茅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