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蘭的送婚大隊浩浩蕩蕩地離開京城,前赴漠西。
趕了數十天的路程,生來就金枝玉葉的淨蘭早就耐不住煩,成天坐在花轎里也就罷了,還一身礙手礙腳的鳳冠霞帔,頭上更簪著珠墜翠繞,腳下又是一雙又重又沉的盆底鞋,悶都快把她悶壞了。
她忍不住探出一只軟潤玉手,撩開頭蓋,另一只玉手伸出去掀開轎簾,掛在銀鉤上,探出一張宛如出水芙蓉般的美顏,用她骨碌碌的大眼兒充滿好奇地打量著轎外的風景。
一山勢峭拔,坡度陡急,崖下則是深不見底的山澗幽谷,才探一眼便令人望而生畏。
原來這兒就是充滿瘴氣的十蛇嶺,成群結隊的送嫁隊伍卻不卻步,仍以堅忍不拔的步履汗流浹背地快步行走其間,侍衛則在前頭舞槍開路。
淨蘭蹙起秀眉,骨碌碌的美眸隨即前後望了望。
話說這支浩蕩的送婚大隊,數十天前由送婚大臣率領御前侍衛,在盛大的大清宮廷禮儀中,辭別了皇帝、太後,一路上,彩衣宮女舞衣翩飛在扎滿彩球珠的花轎兩旁,轎後足足有三十幾輛馬車運送嫁妝,八十八個人吹喜樂,八十八個宮女陪嫁,大伙兒為了完成送婚的使命,全都快步趕路。
見大伙兒拼命趕路,完全不給她逃跑的機會,還一副巴不得她現下就置身漠西的領土上,淨蘭很不高興,嘟起紅女敕的小嘴兒,用她甜女敕的嗓音開口喚著玉嬤嬤。
「玉嬤嬤,峭壁陡聳,不太好走,要不要先停下來歇息片刻?」
從京城下漠西得個把月日子,一路上全由玉嬤嬤照料著淨蘭,住宿也全由玉嬤嬤安排。
現下到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十蛇嶺,見淨蘭忽然掀了轎簾,玉嬤嬤驚慌失色地大叫道︰「真要命啊!公主,你怎麼掀開轎簾了?咱們正在趕路啊!」
淨蘭抬眼望了一眼天色,「趕什麼路呀?反正我又不急,況且天色還早的很呢!不如讓大伙兒坐下來休息、休息啊!」
玉嬤嬤很反對地猛搖手,「不行!不行!咱們再不走天就要黑了!十蛇嶺位于漠西邊界,只要攀過這座山,就到漠西了……公主,你忍著點,听嬤嬤的話,嬤嬤沒有騙你,十蛇嶺是出了名的邪,一不小心就會迷路,天色一黑,山路更加難以辨認,若是不小心踏一個空,勢必掉入萬丈深淵跌得粉身碎骨;如果你還不知道怕,那嬤嬤再說一事跟你听,傳說這兒不時有山賊出沒,萬一你出了什麼岔子,你叫我拿什麼向皇上交代唷!」
十蛇嶺有山賊打劫的消息一直在民間流傳著,雖然玉嬤嬤不只一次經過十蛇嶺,也從未遇害,但她認為還是小心為上策,盡快通過這片迷峭,免得被賊子發現了行蹤,起了邪念,那就大事不妙了。
「可是……」
「山賊向來殘暴,做事心狠手辣,公主,你還是听我的話,別……啊呀!」
玉嬤嬤真是好話不靈,壞話全應驗了,只見她話語未罷,倏地,馬蹄聲頃刻間四面八方都是,成群結隊的蒙面壯漢,翻盞撒鈸般,勃喇喇地乘著馬兒而來,蠻橫地包夾了送婚大隊。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打此處過!留下買路財!」
一串令人不寒而栗的男性嗓音倏地在峭壁間低沉有力地繚繞出一口標準的漢語,態度是如此的狂妄無禮。
淨蘭受驚似地抬起如花似玉的臉兒來,印入眼簾的竟是一匹比一匹還要高壯威式的駿馬,而駕馭者一個個雄軀糾糾。
淨蘭被這幫賊子嚇壞了,心想千死萬死也不該死自己,便匆匆放下轎簾,趕忙躲進轎子里。
「大膽狂賊竟口出狂語!看刀!」護轎的御前侍衛連忙拔刀應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匆匆將花轎圍入核心,誓死悍衛公主的安危。
「納命來!」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朝侍衛狠毒地砍了過來。
侍衛來不及閃躲,被大刀掃下斷魂谷。
「哈哈哈!」那殺人不眨眼的彪形大盜仰天狂笑,隨即把視線落在大王身上,「大王英明!情報果真不假,瞧這多到驚人的嫁妝,轎子里的新娘子準是韃子皇帝準備送去漠西和親的淨蘭公主!」
「哈哈哈!」其他小嘍也跟著縱聲大笑,並七嘴八舌地搶話道︰「大王,既然咱們反清復明不成,不如氣氣那活得逍遙自在的韃子皇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把財紿劫了,再把轎子里頭的大清公主擄回去給大王當押寨夫人,讓他們和親失敗,大動干戈!」
馬背上的男人——也就是他們嘴里的大王——語氣淡漠鶩冷地吐出三個字,「好主意。」
御前侍衛心一驚,倉皇地回頭急道︰「玉嬤嬤!你快帶公主逃命,這里交給我們就行了!」
明知寡不敵眾,御前侍衛仍誓死悍衛公主,拔劍沖上前去迎戰。
「公主,咱們快逃啊!」早嚇得魂飛魄散的玉嬤嬤,忙不迭掀開花轎,拉了淨蘭轉身倉皇而逃。
孰料,賊子大王竟將駿馬身頭一調,駕馭了黑駒乘風而來。
然後,一陣冷風從後邊掠過了淨蘭的頭頂,鳳冠頓時飛落在地上!
「啊!」玉嬤嬤不慎跌倒在地,那陣冷風強而有力地灌入她的背,茄汁般的鮮血陡地溢出玉嬤嬤的嘴。
「玉嬤嬤!」淨蘭震驚地大叫,渾身瑟瑟發抖地回過頭。
霍地,她杏眼兒一瞠。
眼前聳立了一頭黑色的龐然大物,它高舉前蹄,甩動身上灰色馬鬃,在半空中噴氣踢踏。
而駕馭著這匹龐然大物的男人,也就是山大王,碩長挺拔的身子著了鸚哥黑紆絲衲襖,腰系纏帶,蒙著黑紗的臉上只露出一眼就令人發指的冷鶩黑瞳。
當淨蘭盯上這雙剔亮精銳的黑瞳,她一臉驚慌,感覺他生來就仿佛擁有一眼即將人看穿的本領,具有某種可以掀出隱藏在人內心深處最深沉的恐懼,因為他精銳的眼充滿了審判的意味。
他的神秘,不只來自于他那一雙眼,還有他渾然天成融了一身的霸氣,仿若自阿鼻地獄里逃出來的邪魔,那樣勾魂懾魄。
倏地,男人用整整強過她數倍掌力的大手向前一撈,攔起她縴細的腰肢,往上一托——轉眼,淨蘭已被撈上馬鞍,落入男人懷里。
男人的動作一氣呵成,快到讓人咋舌,只有「厲害」兩字可以形容!
淨蘭自小對稀奇的事皆感有趣,這下回過頭去,初迎上他那雙如鷹般銳利的黑眸,首先倒抽一口氣,防範地瑟縮了一下秀肩,卻又忍不住內心的崇拜與好奇。
她悄悄伸出一根春蔥似的小蓮指,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胸膛,一臉古怪地道︰「借不借人問一下啊?」
「嗯?」山大王把濃眉一擰,更加嚇死人不償命了。
淨蘭連忙縮回小蓮指,偷偷咽下一口口水,「你方才是怎麼辦到的啊?」
「什麼?」山大王眯起黑眸,粗獷的大手無禮地往淨蘭的女敕下巴一捏,一雙黑如夜空的銳眸深邃且精明地審視著眼前這個似乎很不按牌理出牌的好奇公主。
淨蘭難掩心中的好奇,眨動一雙水靈靈的眸子,一派的天真無邪,「就是剛剛你那一招啊!你究竟是怎麼辦到的啊?教教我好不好?不然……不然我拜你做師父,你收我為徒教教我好不好?好不好啊?」
山大王眉頭深鎖,眸底卻閃過一抹疑惑,似乎不止覺得她有著不按牌理出牌的性子,還有點兒怪!他搶擄了她,奪了她的嫁妝,她居然……
他眼里的神情仿佛說明了他很難相信有女子敢在這節骨眼上提出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因為由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邪氣,總是自然而然地讓敵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險,教敵人再也撒野不了;但她卻是十分與眾不同。
「把你的手拿開。」山大王端出王的架勢,深沉的黑眸瞬也不瞬地定楮在她粉女敕女敕的俏臉兒上。
淨蘭大吸一口氣,芳心怦然一跳,「你……你凶什麼凶啊?哼!你凶我,我不拜你為師了!你放開我,我要下馬! 」
「下馬?呵!」忽然,山大王一雙鷹眼發出透亮的光芒,笑著的湛亮黑瞳里倒映出一張美麗絕倫的俏臉蛋。
淨蘭覺得他的眼神很瞧不起人,氣得掙扎起來,欲掙月兌男人的箝制。
「我叫你放開我,听見沒?我叫你放開我!放手!放手啦!本公主要下馬啦!」
無奈,她的掙扎僅是白費心機一場,這山大王的雙臂孔武有力,宛如鐵杵,她沉淪在他粗獷的臂彎里,豈有逃月兌的余地?
山大王嗤笑,淡下眸,調馬再殺,才剎那間,便已殺遍所有御前侍衛,宮女死的死、擄的擄,無一幸免。
這下可真的把淨蘭嚇了!
她沒料到他會這麼殘忍,又這麼厲害,竟然兩三下就把皇阿瑪的侍衛全給解決了!
害她很想崇拜他,卻覺得很對不起誓死保護她的大家;想恨他,又覺得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因為,畢竟破壞和親政策的人一一是他!
是他把她給救了!是他讓她嫁不成!
她心里頭是有點兒小樂沒錯,不過,救她就好,干嘛亂殺人呢?沒品格!狂妄鬼!
不過,這也證明了一件事實一一她已墜入另一個危險之中!
這不禁讓她感到有一點點小小害怕,卻又矛盾地感到有一點點小小刺激。
「你是怎樣?把我的人都給殺了,又不听我命令,你到底是怎樣啦?」淨蘭非常生氣地把小手叉在柳腰上,抽搐的嘴唇卻壞死地泄漏了她內心的恐懼。
「很簡單,我要你做我的押寨夫人。」山大王摟緊她的縴腰,非常狂妄地宣示他的打算。
淨蘭的心沉了一下,「好啊,不過你得先讓我看看你的模樣兒啊!你蒙著臉算什麼嘛?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生得太丑,丑到沒女人肯嫁你,你才做山賊到處搶別人老婆對不對?丑八怪!快露出你的原形來!」
「你胡說什麼?」山大王低沉的聲音含著傲然冷僻的氣息。
「本來就是啊!要不然你怎麼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啊?要知道我是公主耶!你要我嫁給你,你卻未洞房就看盡我容貌,而我卻不知你生什麼模樣,會不會太不公平了?」她說得頭頭是道。
「不公平?」
封建時期她竟妄想男女平等?難怪被他拿異樣眼光看待,不過本來就是嘛!他看盡她模樣,他卻不給她看,哪有這等道理呀?
不管啦!就算會被當作怪胎,向來就敵不過好奇之心的淨蘭也要把他給瞧個究竟。
仰起紅咚咚的小臉兒,淨蘭很神氣地宣了一道命令︰「當然不公平!現下本公主命令你,快快月兌下面罩,讓我見識你的盧山真面目!」
「你會有機會見到的,不過不是命令。」山大王似乎覺得王的權威被冒犯了,眼神倏地變得宛如野獸般猛烈,溢滿了強盛的怒氣。
淨蘭又瑟縮了一下秀肩,隨即又覺得不對。
要知道他只不過是十蛇嶺上一個小小山大王,比起萬人之上的皇阿瑪,這個山大王還得被皇阿瑪管制,又沒多了不起,他驕傲個屁呀?她又怕他怕個什麼勁?開玩笑,她是大清公主耶!
思及此,淨蘭把小手叉在柳腰上,神情十分神氣地道︰「你少神氣!待皇阿瑪圍剿你的山寨,我瞧你還神氣不神氣?哼!」
「現下似乎是你比我還要神氣。」
「我向來都很神氣!」淨蘭得意洋洋地道。
見他還想說什麼,淨蘭再也忍不住了,迅速把手伸向他,在他措手不及間扯下他臉上的黑紗,露出他神秘的臉孔。
山大王的坐騎震動了一下,兩人四目相交。
一看清楚他的臉孔後,淨蘭情不自禁地「哇」了一聲!
她沒想到他會這麼年輕,不只年輕,容貌還非常俊美,五官似刀雕出來的線條實在舉世少見,全身上下全是粗獷豪邁的男人線條,幸好頰邊的一對酒窩兒為這張充滿剛陽氣息的俊容修了幾分柔和,卻又搭得如此適當好看。
很奇異地,淨蘭心中涌出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忍不住要將他看得更加仔細一點。
可是她忘了一件事——她是被擄的,是要被押回去做押寨夫人的,當她這邊的人死的死、傷的傷,壓根兒不會有人向她伸出援手,她得自求多福啦!
「你?」盯住她臉上漸漸泛起的紅潮,山大王薄唇一撇,劍眉緊蹙,似乎對她的行為舉止很不滿意,卻也沒打算追究她的無禮,更不願和她廢話下去。
「走!」一聲令下,山大王粗暴地甩開淨蘭的下顎。
他迅速將馬兒身頭一調,挾持著她策馬疾馳離去,留下一片血肉斑斑、滿目瘡痍的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