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來到了中秋,在朝鳳國並不會特地慶祝這個節日,就當一般的月圓之夜過了,可是衣香極力鼓吹告訴眾人,八月十五的月亮又圓又大,還將後羿嫦娥的淒美故事大大渲染,惹哭了一堆婢女。
看到春花落淚,衣晚香還被奉朝陽瞪了好幾眼。接著,什麼嫦娥奔月、吳剛伐桂的故事自然都不可少,最後再宣布她將在中秋之夜舉辦烤肉大會,邀請府里上上下下一起同樂,這自然引起了眾人極大的興趣。
衣晚香說了,這一天食物無限供應,且無論是生火烤肉、吃月餅糕點,還是剝皮吃水果,想吃就自己動手,主人也不例外。這更令慕容山莊里的所有人殷殷期盼,連慕容秋都很起勁,時不時就打探一下準備了什麼東西讓他大快朵頤。
唯獨慕容盛,因為他院落正在進行工程,所以他還在氣頭上,竟是鎮日躲在房內不出來,連大伙兒一起相聚的晚膳也不出現,顯然就是表明著他的不滿,也給衣晚香臉色看。
可惜這次沒人吃他這一套,因為大伙兒都被新鮮有趣的中秋烤肉吸引住,反正慕容盛陰陽怪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在中秋月圓之夜,大伙兒都在演武場集合準備烤肉了,居然沒一個人前來伺候他。
「太過分了!」慕容盛氣得拐杖直敲地,可是眼下沒人讓他發泄情緒,他也只能對著空氣罵。
「老子就去演武場看看,簡直太不象話了,完全沒把老子放在眼里,這些兔崽子是想反了天去!」他怒火熊熊燃燒,拿著拐杖一跛跛地出了門。
工程已到了尾聲,所以那些無障礙設施也做得差不多了。
慕容盛因為太氣憤,走出門時一個不慎,被門坎絆到腳,他連忙往前伸手一抓,想穩住自己,但猛然想到前這一段走廊是沒有欄桿的……
死了!這回老命休矣!當這個念頭剛閃過,他的手卻扎扎實實的抓到了欄桿,慕容盛這才想起衣晚香找工人來替他裝上欄桿了,他怎麼就忘了呢?
站在原地好好地平復了下心情,他才扶著欄桿沿著回廊往演武場而去,這扶手的手感還挺不錯的,做成了圓柱狀,讓他方便握著。
走到前方的轉彎,他本能的放慢了速度,腳還提高了起來,小心提防深怕自己跌倒,只不過這個動作對于跛腳的他來說卻是疼得皺起了眉頭。可是當他一步踏下,預期中的落差居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平緩的小下坡,他又想起衣晚香已經讓人打掉了這個落差,重新改建過,也就是說,他以後再走這段路,腳不會再痛了。
突然之間,他月復中那旺盛的怒火頓時消了不少,同時興起了一種矛盾的心態,原來氣勢洶洶的想去找衣晚香理論,現在卻發現自己立場變得薄弱。因為事實證明,她的改建的確產生了效果,至少在晚上他這個跛腳的老頭不必再走路走得膽戰心驚。
慕容盛陷入了天人交戰,就這麼默默地來到了演武場之處。
此時全府的人已經都在演武場上了,場地中間架了木架點燃篝火,旁邊長桌擺滿了各種食物,大多是腌好的生肉、河鮮,還有一些蔬菜水果和甜點,有人在唱歌、有人在跳舞,反倒是主人們在旁邊研究怎麼生火烤肉,引起不少笑料,氣氛歡樂和諧,竟讓他停下了腳步,遲疑著不敢往前。
他這個殘廢的老頭……適合這種地方嗎?他們會不會嫌棄他性格怪誕不近人情,認為他會破壞氣氛所以不喜歡他加入?
他的目光移到了烤肉架前正在生火的衣晚香,她顯然很不擅長,對著木炭生了老半天的火,吹得臉都黑了,卻連火苗都沒看到一絲。
慕容汐在旁看得好氣又好笑,忍不住說道︰「讓我來吧!」
其實他沒說的是,再讓她搞下去,所有人都不用吃了。
「你可以嗎?」她懷疑地看著他,居然質疑起他的能力。
慕容汐都氣笑了,「生火我是大師,你忘了我做什麼的?」
「你說的對!」衣晚香頑皮地吐了吐舌,縮了縮肩,她倒真的忘了他是鑄造大師,每天和火玩在一起的。
這次她真的該閃開讓專業的來了。
慕容汐接手,接著看他像變魔術似的,很快地將火生了起來,還非常的旺,木炭一下子就燒得通紅,不時還濺起了火花。
衣晚香不由大笑,驚叫著為他鼓起掌來,連帶一旁的人都跟著歡呼拍手。
他們實在是等太久了,大家都餓翻天,現在終于看到慕容汐將火生起來,彷佛看到了救世主降臨。
慕容汐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但在這麼多人的贊美歡呼下,他也不由得有些飄飄然,略帶傲氣地昂了昂首。
慕容盛看著這慕,唇角都不禁跟著勾了起來,似乎也被這場上的氛圍牽動了。衣晚香執意舉辦這所謂中秋烤肉,他好像有些明白她的用心,但他還是無法鼓起勇氣,朝眾人踏出那一步。
火生起來後,接下來就是烤肉了。
慕容秋看哥哥不過是生個火就受到眾人擁戴成這樣,他也躍躍欲試,于是主動過來接手烤肉的工作。在鐵制的大架子上,他放了大塊豬肉、大塊牛肉和整只雞,接著拿著肉叉不斷翻動著,才一會兒,香味還真的飄了出來。
可是遠處的慕容盛卻是看得大皺其眉,在慕容山莊里要說誰最擅長烤肉,他稱第二還真沒人敢稱第一。
過去在山野林地作戰時,軍人們需要獵野味野炊,所以都練得一手烤肉技術,還會隨身攜帶調味料,現在看慕容秋烤肉的方法,簡直就是暴殄天物,讓他的手都忍不住握緊又松開,恨不得自己上去大顯身手。
果然,在慕容秋自滿地想著烤肉也不太難的時候,突然油花一爆,幾塊肉無預警地燒了起來,嚇得慕容秋整個人跳開,一子不知如何是好,旁邊的下人急急提了水來,就要淋下去。
「等一下!淋下去我們今天的烤肉就泡湯了啊!而且油流出來,火還會朝四面延燒,千萬不能澆!」衣晚香也連忙阻止。
就在眾人一片慌亂的時候,慕容盛終于受不了了,他忘卻了自己的矛盾,也忘卻了無謂的堅持,拄著拐杖迅速地往著火的地方過去,大喝道︰「都給我讓開!」
慕容盛的出現讓眾人很是意外,唯獨慕容汐豁然開朗地看了眼衣晚香,而她也回了一記心照不宣的眼神。
只見慕容盛熟練地拿起了肉叉,將著火的肉塊一一叉起架在旁邊,烤肉架上熊熊的火光很快地弱了下去,而肉上頭的火也漸漸熄滅。
「哼!老子的軍隊在山林里作戰野炊時,你們都還躺在搖籃里呢!肉是這麼烤的嗎?再這樣下去,你們誰都別想吃了!」
語畢,他熟練地拿起刀子,將燒焦的部分切去,又重新把肉塊和烤雞擺回了烤肉架上。說也奇怪,明明一樣是烤肉,但肉在慕容盛手上就是很听話,沒花太久時間,他已經烤好了,拿刀子切下一片,酥脆的外層包裹著多汁柔女敕的里肉,看得眾人口水都快流出來。
「原來老太爺這麼厲害,那手烤肉的工夫簡直爐火純青啊!」下人之間傳來了議論。
「要是能吃到一塊大將軍親手烤的肉,我死也瞑目了,老了以後還可以和子孫吹噓一番呢!」
听到眾人的夸獎,即便嚴肅如慕容盛,那張老是板著的臉也緩和了不少,手上的動作甚至不自覺地加快,像是刻意顯擺,要引得更多人垂涎。
「爹啊,你簡直太了不起了,肉都能烤得不輸專業廚子,當什麼將軍呢?干麼不去干大廚……」慕容秋看得眼都直了,只覺餓得前胸貼後背。
「我當大廚,第一個就是把你這龜兒子給煮了。」慕容盛沒好氣地罵道。
「你這不是說自己是龜嗎……」慕容秋囁嚅著。
旁人一听都忍俊不禁,但因為主角是慕容盛,倒沒人真的敢笑。
慕容汐和衣晚香表情奇怪,臉各自別向了一邊,李伯老臉上的皺紋不停抽動著,春花捂著嘴苦苦憋著,奉朝剛干脆直接背過了身去抬頭望天,沒人看得到他的表情。
慕容盛自然也听到慕容秋的話了,忍不住笑罵道︰「混球!當初生你出來就應該扔出府去,連話都不會講!吃你的肉吧!」
慕容秋眼巴巴地用盤子接住父親扔過來的肉,一時也顧不得燙,直接就往嘴里塞,「呼啊、呼啊!太好吃了!爹,你又不天天烤肉,我以後吃不到這麼好吃的烤肉怎麼辦?」
看慕容秋吃得起勁,其他人也連忙拿著盤子來裝。
慕容盛看到大家這麼捧場,簡直得意得下巴都快抬到天上。
慕容山莊那麼多人,當然不會只有慕容盛在烤肉,但他烤的肉最受歡迎,也讓演武場之中多了許多笑語之聲。
濃濃的幸福蔓延,每個人都感受到了衣晚香所說的,什麼叫月圓人團圓,因為就在這一天,大家都強烈的覺得自己就是這個山莊的一分子,一輩子的歸屬就在慕容山莊了。
這時候,一直待在衣晚香身旁吃得津津有味的慕容寧寧,听了衣晚香說了什麼後,突然拿著裝著肉的盤子,靦腆地走到了慕容盛旁邊,小手舉得高高的。
「爺……爺!吃!」慕容寧寧有些口吃,帶著緊張,但那略顯怯懦的眼神卻很堅定地望著慕容盛。
慕容盛一听到她叫爺爺,心像被狠狠撞了一下,難以置信地望了她許久,突襲而來的感動讓他險些沒老淚縱橫。
不過他可是個將軍,不會因為一點娘兒們的事情落淚,但他卻不能克制地微微彎身,那只烙著傷痕及皺紋的手,在慕容寧寧精致的小臉上輕模了一下,像是太大力就會踫壞了般。
「你再叫一次……」他聲音有些顫抖。
「爺……爺!」慕容寧寧好像發現爺爺並不是看起來那麼可怕,這次叫得很干脆清楚,放著肉的盤子舉得更高,腳都踮起來了,「爺爺吃……」
「我吃!我吃!」慕容盛笑了起來,接過盤子,眼楮眯得眼角的皺紋都布了半張臉,現在的他看起來非但不可怕,還非常的慈祥,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有這一面。
他也沒想到,他一直不接近怕嚇到的孫女,居然毫無芥蒂的接納了他這個古怪的爺爺,那種超過他所能容納的感動,令慕容盛眼前的慕容寧寧幾乎都模糊了起來。
看著那對祖孫你一口、我一口的溫馨互動,慕容汐動容地道︰「我已經很久沒看到爹這樣笑了。」
「那要謝謝我們寧寧。」衣晚香同樣感動,雖然這是她一手導演的,但她也沒想到居然會有這麼的結果。
「不,這更要謝謝你。」慕容汐真服了,她就這樣一步步收服了慕容家每一個人,自然而然,好整以暇。
瞧瞧慕容盛與慕容寧寧的天倫之樂,慕容秋那貪吃鬼的單純坦率模樣,奉朝剛也放下冷酷大口嚼著烤肉、灌著白酒,第一次真正放松不必再警戒,旁邊坐著的居然是春花,其他人也歡快的飲酒。
作樂、唱歌、聊天,這樣的畫面在以前根本不可能出現在慕容山莊。
除了她還有誰辦得到?他真的為這個女人動心了。
他多麼希望她永遠不會變回以前那個樣子,更希望她能永遠維持現在的模樣,不帶任何心計。
背著篝火的陰影處,一只大手慢慢地從後方摟住了她的腰,讓衣晚香渾身一僵,難以置信地望向了他。
慕容汐輕笑起來。「怎麼?你都敢偷親我了,這不過是小事一樁。」
「那不一樣。」衣晚香帶著些嬌嗔地橫了他一眼。「我可是很久沒有遇到過這種事了,誰知道你是不是夜夜笙歌?」
「我是不是夜夜笙歌,你不是最清楚?都讓你天天叫回來用晚膳了。」慕容汐抓到她的語病,竟調笑起她來。「你在抱怨為夫沒有滿足你,讓你獨守空閨太久?」
衣晚香不敢相信自己被調戲了,對象居然還是她一直認為正氣凜然的相公,不由雙眼瞪得大大的,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這副可愛的模樣,讓慕容汐心頭蠢蠢欲動,接下來的話更是刺激得她手足無措,烤肉大會的下半場都不知道自己在干麼了。
「今晚你讓春花早點去睡,我會到房間找你。」
當梳洗完畢,衣晚香早早就將春花趕回房間睡覺,當春花納悶地詢問原因時,她吞吞吐吐的答,還被她一番嘲笑。
當春花離開,衣晚香馬上整個人栽進了衣箱,拼命的翻找起來。
「這件不行,樣式太老土……這件也不行,跟包肉粽一樣……這古人的衣服怎麼沒一件有情趣的……」
「你在做什麼?」詢問的聲音由腦後傳來。
「我在找戰斗服啊。」
「什麼是戰斗服?」
「戰斗服就是……」等一下!衣晚香突然渾身一僵,動作也停了下來。剛剛說話的聲音,好像是個男的,而且還相當的耳熟……
這時候,閃神的她手一個沒扶好,衣箱的箱蓋就這麼落下,狠狼地往她的胸前撞下去,讓她悶哼了一聲,抱住自己的胸。
「你沒事吧?」那個男聲又問。
她吃痛慢慢地抬頭,果然看到慕容汐似笑非笑地站在她背後,已經不知道看她在箱子里挖了多久,然後又出了一個天大的糗。
還找什麼戰斗服啊?有誰拿自己的胸部去戰斗的嗎?這麼重要的部位,她居然在這個節骨眼撞到,衣晚香簡直欲哭無淚。
「你撞到哪了,很痛嗎?」慕容汐瞧她臉色不對,詫異地問。
「我是心痛啊!這麼久沒用的東西……」衣晚香撫著胸口,腦海忍不住浮現了某部電影台詞,「就被你的箱子撞到了,叫我怎麼拿出來見人?」
慕容汐似乎懂了她的意思,有些忍俊不禁。「沒關系,我並不介意。」
「我介意啊!又不是每個人都有意大利設計師 sitdowmplese,這里也不產龍蝦……」她抱著胸,糗到小臉漲紅,簡直都快語無倫次了。
雖然慕容汐听不懂她在說什麼,不過他卻覺得這樣的她可愛極了,心中的火熱更盛,讓他直接上前,將她抱了起來。
「看來你是真的埋怨我很久沒光顧了。」他低笑了起來,在她的低呼聲中,將她輕放到了床上。
衣晚香覺得自己全身都發熱起來,在他寬闊的肩膀,她顯得那麼柔弱被動,像只瑟瑟發抖的小白兔。
但那不是她的性格啊!
衣晚香一手抵住他的胸膛,接著微微坐起,驀地一前傾,居然把毫無防備的他壓倒在床上。「相公,讓我來伺候你吧。」
……
衣晚香累得連根手指都抬不起來,窩在慕容汐的臂窩里沉沉地睡去了,而慕容汐卻是享受著這種相擁的溫暖。
目光看著她嬌美的側顏,在月光下有種驚心動魄的美,幾乎讓他再次火熱了起來,可是他僅輕輕擦去她額際的微汗,將黏在臉上的發絲撥好, 「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全心的信任一個女人,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歡樂的隔日,那種激越喜樂的心情該收拾起來,回歸到正常的生活。
可是慕容山莊卻不是如此,而是眾人都興起了警戒,整個山莊里充斥著緊張懸疑的氣氛。
衣晚香這一天晏起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回味著前一天與慕容汐同床共枕的美好,那種全心投入的愛情,還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居然能那麼的震撼人心,令人留戀。
今晚他還會來吧?衣晚香光是想著他,整個心都暖得快化了,滿心愉悅地梳洗著,挽了一個有精神的發型,覺得連空氣都美好起來。
當她推開門,卻看到李伯板著一張臉在門口等著她,令她好生納悶。
「李伯,有什麼事嗎?」她一向對李伯敬而遠之,因為她知道他對自己有很大的成見,甚至常常暗自打量她,不知道在窺探什麼,令她很不舒服。
她插手府里下人的管理,的確是奪了他的權,但還不是因為他做不好,否則她好好的夫人不當,干麼勞心勞力的去做那些事?何況她也沒虧待他,他的薪俸福利不僅沒有降低,還因為府里改采獎金制而提高了,他不來感謝她,反而要仇視她,她也沒有辦法。
「夫人,莊主在大廳里有事找你。」李伯面無表情地說道。
只要是他找來,通常都沒什麼好事,所以衣晚香也不想多問,反正去了就清楚了。「我知道了。」
原本她轉頭就走,但李伯居然站在原地,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她不由無奈地回道︰「我知道大廳怎麼去,不用你帶路,你可以先去忙你的事了。」
李伯卻是直勾勾地看著她,一臉陰沉地開口道︰「你是真的忘了還是裝蒜?」
「我忘了什麼?」衣晚香听得一頭霧水。
「你好自為之。」李伯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撂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而後轉身離去。
傻眼地指著自己,衣晚香還真不知道自己要好自為之什麼了,不過她也沒有傻到熱臉去貼冷的問他,想也知道他不會有任何響應,她只能一臉狐疑,招呼了春花,一同前往大廳。
來到了大廳,她原以為只有慕容汐在,想不到不僅李伯早早就回來廳中等候,連難得露面的慕容盛與應該正在練劍或出去鬼混的慕容秋,甚至奉朝剛都在廳里。
重要人物都到齊了,而且個個臉色難看,衣晚香的心情也沉了下去,等一下廳里要說的事只怕不會太開心。
果然,進到大廳,廳里卻沒有她的位子,所有人看著她的目光都帶著復雜的情緒,讓她頓時覺得自己好像是進來受審的。
「發生了什麼事?」她只能先告訴自己不要亂想,直接迎視坐在中間主位的慕容汐。
慕容汐有些凝重地道︰「府里遭竊了。」
「遭竊了?怎麼會?」衣晚香嚇了一大跳。「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晚上烤肉活動一開始,直到今天早晨煮飯的廚娘發現,之間所有的時間都有可能。」慕容汐說道,但他又別有深意地加了一句,「不過子時之後,半夜的巡邏也恢復了,不太可能是那個時候。」
也就是說,烤肉開始到子時前大家都睡下之間的時間最有可能。
衣晚香也是听得心頭沉重,尤其眾人的反應讓她覺得,其實他們最懷疑的是她。可是,他們為什麼要懷疑她?他們又憑什麼懷疑她?
她忍住了驟然生出的不悅,追問道︰「掉了什麼東西?」
「沒有,但重要的地方都被賊搜了一遍,而昨夜……」慕容汐意有所指地深深望著她,目光中有著隱諱的灰心及沉痛之色。「昨夜我留宿在你房里,因此連我的房間和書房都被翻了個底朝天。」
這只差沒指著她鼻子說此事與她有關了,衣晚香索性直接表達出了她的不滿,話說得不留余地。「所以你們把我叫來,像犯人一樣審問我,究竟想暗示什麼?」
慕容汐很不想質疑她,或許他心中仍抱著一絲希望,她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所以他沉吟著如何開口。
可是個性直率的慕容秋可沒想這麼多,直接就不客氣的開口質問了,或者說,他說話從來也沒和她客氣過。
「有這麼巧?平時都不會被賊光顧,偏偏你弄個什麼中秋烤肉,把人都召集起來,府里守衛空虛的時候賊就來了?所以不是內神通外鬼那是什麼?」慕容秋不悅地道。
衣晚香正著臉色,嚴肅道︰「我告訴你們,我不知道!」
「那你說,為什麼你要舉辦什麼中秋烤肉?」慕容秋進一步問。
「這是習俗………」衣晚香一開口就知道要糟。
果然,慕容秋立刻抓著她的話窮追猛打,「我們朝鳳國從來沒有這個習俗,你還說你沒有企圖?」
衣晚香只能無奈地改口,「我只是純粹的突發奇想,覺得月圓人團圓,所以才會辦這個活動。你不認為在府里正收攏人心之際,一個成功的活動更可以成功的拉近大家彼此之間的距離嗎?事實也證明,在中秋烤肉之後,山莊里眾人之間的感情又更好了不是?」
但慕容秋可不和她辯那些虛無的東西,直接噴道︰「你怎麼不說,你是刻意舉辦秋烤肉,把所有人都集中起來,連巡邏的人都不留下,讓那些竊賊有機可趁?你布這全局花了那麼多心思,還編了什麼後羿和嫦娥的故事,讓大家相信你,積極參與,所以就失去了警戒……」
「這也要怪我嗎?警戒防賊的心原就是平時生活就該建立的,何況我只是停止巡邏一晚,但每個門的守衛還是在啊,我並沒有完全讓山莊放空城!」衣晚香脾氣也上來了,她可不背這個黑鍋。「我真不敢相信,府里遭竊敢,你們不急著去抓賊,不急著檢討府里的守備漏洞,而是先針對我這個每天為山莊忙進忙出、鞠躬盡瘁的人來攻擊?你們一心把錯栽在我身上,有沒有想過萬一內神通外鬼的是別人,只是惹得親痛仇快!」
她說的話倒不是完全沒道理,畢竟眾人懷疑她,她的嫌疑也最大,但的確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她就是那個內賊,所以在這一瞬間,現場居然僵持了起來,慕容秋也說不出什麼話。
此時,慕容汐卻是開口了,「你說的那些事,我們會去做,以後府里的事你就不用再管了。」
衣晚香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所以你真的不相信我?」
對她產生懷疑,最痛苦的人莫過于慕容汐,因為才在幾個時辰以前,他真的覺得自己已經全心信任她,而他的性格是很難相信別人的,更不用說是衣晚香。
然而才過一個上就風雲變色,慕容汐找不到理由不去懷疑她,他沒有直接用嚴厲的手段處置她,已經是寬容了,即使他表現得極為淡漠,也試圖公正處理,但真的很難不被感情影響,「我只是一個晚上不在房里,房里就被賊光顧,所有的暗格密室都被翻查過,你要我相信什麼?」
他覺得自己是在維護有罪的她,沒有立刻抓了她送官,只是剝奪了她管事的權力,但她卻覺得他在構陷無罪的自己。她沒想到一夜之間水乳交融的情感及信任,可以在這一盞茶的時間完全被撕裂。
「從今天開始,你就乖乖的待在院子里就好,不許出府,三餐有人會替你送過去,直到這件事情查清楚。」這件事要在慕容盛手中,她大概已經被關起來,沒兩天就直接斬了,寧願殺錯也不會放過,所以慕容汐在事前已經請父親別插手,因為他知道慕容盛的雷厲風行。
可是衣晚香不知道,她知道的只有慕容汐的猜疑讓她的心碎了。
「查清楚?你所謂的查清楚,不就是怎麼定我的罪嗎?」衣香忍住鼻酸,忍住流淚,維持最後的尊嚴,一字一句地指控道︰「慕容汐,我告訴你,昨夜是你來找我,並不是我求你來的。」
也就是說,他對她的指控根本一點根據也沒有!他對她的質疑,純粹就是他動搖了對她的信任,或者是說,他根本沒有相信過她,才會因為一點懷疑就直接先把她擺上了罪人的位置!
衣晚香對這屋中的每一個人灰心至極,她自認從穿越到了古代,對他們做的一切都是誠心誠意的,或許一開始她只是想立足在山莊之中,讓自己的生活過得好一點,但是到了後來,她也是真心喜歡上這些人,真心的幫忙他們。
可是瞧瞧他們給她的回報是什麼?懷疑、栽贓,最後還要軟禁她,如果他們以為這樣就可以令她屈服,讓她去承認那些她沒做過的事,就太小看她衣晚香的骨氣了。
她深吸口氣,吞下了那些不甘,冷哼一聲後,失望地環視了眾人一眼,不再替自己辯解什麼,挺直了背脊轉身離去。
而她臨去前與她對到眼的每一個人,心中都忍不住產生了一種難言的罪惡感。
他們錯了嗎?
眾人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眼,卻沒有人將這句話問出口。她之前劣跡斑斑,罄竹難書,他們懷疑她也是正常的。
他們沒有錯!
因為衣晚香被軟禁,慕容山莊的氣氛變得沉悶,每個人的心里都像吊了桶水七上八下地,做什麼都小心翼翼,總覺得好像動靜大了點,就會打破這府里緊繃的氣息,讓沖突提前爆發。
眾人一樣維持著先前才建立的習慣,聚在一起吃膳,但晚膳的餐桌上,她卻再也沒有出現。
雖說她被軟禁在院里,但到正廳用膳,慕容汐還是允許的,是她自己不願意出現了,這是一個不公平的冷戰,她一個人對他們所有人。
這樣的情況才過了幾天,慕容山莊的主人們就有一種快受不了的感覺,尤其慕容寧寧被慕容汐隔了開來,不許她見母親,讓她又縮回她的殼里,不與人說話,也不再笑了。
好像氣球的張力到了極限,就快要爆開的那一天,突然慕容山莊里來了不速之客——衣崇明。
衣崇明是臨川縣的知縣,長得也算是一表人才,否則也生不出衣晚香那樣標致的女兒,只不過這些年的官場生涯,貪污收賄,驕奢享受,讓他慢慢走向腦滿腸肥的樣子。
臨川縣與慕容山莊所在的余元縣雖然號稱鄰近,但過來也得舟車勞頓的花上一整天,所以當慕容汐召集了父親及弟弟接待衣崇明時,衣崇明看起來不太有精神,但目光卻異常銳利,不知道在算計什麼。
「岳父親臨慕容山莊,不知所為何事?」慕容汐話雖客氣,語氣卻是淡漠的,一點也不熱絡。
「我來算賬的,不必叫得那麼親熱。」衣崇明倒是一點面子也沒給,直接數落。「听說你們軟禁了我女兒?」
此話一出,慕容汐心里涼了一半,那種原就被他壓抑住的懷疑種子一瞬間爆發。
衣晚香被軟禁的事,也只有那天在大廳的人知道,連府里的下人都沒有透露出去,為什麼衣崇明會得到消息?
這代表著府里真的出了內奸,而那日大廳里的人都是自己人,應該沒有人會將這件事泄露出去,唯一可能的,就是衣晚香自己,她不知道用什麼方式通知了衣崇明,他才會親自前來。
「你怎麼知道?」慕容秋本能的開口反問,而這回答完全沒經過大腦思索,讓他被慕容汐及慕容盛瞪了一眼。
「所以是真有其事?」一個傻蛋中了他的言語陷阱,衣崇明不由冷笑了起來。「我女兒犯了什麼事,你們竟敢將她軟禁起來,是否不把我這個臨川縣知縣放在眼里?」
慕容秋也有些氣惱,不過話都說了,他索性直接挑明了一切。「你女兒在我們慕容山莊弄了一個什麼烤肉的活動,結果山莊里就遭竊了,所以她最有嫌疑!」
衣崇明好整以暇地反問,「所以你們抓到賊了嗎?還是有什麼證據說我女兒就是犯人?」
「這……」慕容秋一陣語塞。
衣崇明唆了那麼多,等的就是慕容家有人自己冒出頭,他才好一巴掌打下去,所以接下來的話,即使誣賴成分居多,卻是處處佔理,他也說得義憤填膺,口沫橫飛。「所以你們這是動用私刑囚禁我女兒?慕容盛,你也曾在朝為官,應該知道在我們朝鳳國動用私刑是多大的罪名,這已經是僭越官府的權限了!何況衣晚香是我女兒,我堂堂一個臨川縣知縣,雖不是什麼大官,卻也管轄著不小的地方,你們囚禁我的女兒,難道是想威脅我?究竟所為為何?」
衣崇明把事情牽扯到朝廷,慕容盛不再讓慕容秋開口了,而是厲聲反駁道︰「衣崇明,你強詞奪理!我們只是讓衣晚香在山莊里不要出去,可沒有囚禁她!你明明知道我們慕容山莊一向不干涉政,對你能有什麼威脅?否則我兒慕容汐為什麼從來不接朝廷的生意?」
詎料,衣崇明卻完全不與他說理,反而無理取鬧地道︰「哼哼,官字兩個口,偏偏我就是這麼認為,你又能奈我何呢?」
「不用再廢話了。」慕容汐突然冷冰冰的開口,什麼岳父之類虛偽的稱呼他也懶得再裝了。「說出你的企圖吧,我不認為你是來理論的。」
「聰明人就是好溝通,那我就明說了,要我不拿此事做文章也行,只要你們答應我一件事。」衣崇明有些得意地笑了起來,眼中精光閃爍,「慕容山莊突然發跡,表面上是你慕容汐身為鑄造大師所帶來的富貴,但我怎麼听說,事實上是你得到了一樣寶物,這寶物令你一步登天,博得了偌大的名聲,才建造慕容山莊?
「既然我們兩家是親家,我只想讓你拿出那樣寶物,讓我也端詳端詳,有福大家享嘛,你說是不是?」說出這等十足佔便宜的話,他竟是臉不紅氣不喘。
「根本就沒有你說的這件事。」慕容汐還沒反應,慕容盛先炸了。「你說有寶物就有寶物?我還說你臨川縣衙有寶藏呢!你怎麼不分給我?」
衣崇明一再被慕容盛挑釁,他也火大了,語氣越見強硬。「慕容盛,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是看在我女兒嫁入慕容家,才勉強忍你這一回……」
「你可以不用忍!那種作賊的媳婦我們也不敢要!」
「你說什麼?」
兩人顯然談不下去了,慕容盛在盛怒之下,根本不管自己說了什麼,月兌口而出道︰「我說什麼?我說我們慕容家要休了衣晚香,從此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找什麼寶物,自己去山上挖吧!」
此話一出,慕容汐不由怔愣了一下,連慕容秋都有些不敢相信地望向了父親。
「爹……」
慕容盛話已說出,礙于顏面卻是改口不得,他把心一橫揮了揮手,朝著李伯道︰「把衣晚香給我叫來!快去!」
李伯得令,很快的離開了大廳,廳里陷了一種詭譎的氣,而衣崇明居然真的沒有再說什麼。
他來這里鬧這麼一出,也是想逼出慕容山莊寶物的秘密,如果他們休了衣晚香,那麼他的計劃就更難得手了,所以他忍住了所有的脾氣,沒有再試圖激怒慕容盛。
不一會兒,衣晚香急促的腳步聲踏進了正廳,才一進門,就感受到里頭不尋常的氣氛。
「這……這里是發生了什麼事?」她一眼看到衣崇明,雖然這是她穿越過來後第二次見到他,但她看過他的畫像,很清楚他的身分,不由詫異地開口朝他問道︰「衣……爹?你怎麼在這里?」
衣崇明不屑的聲音由鼻間噴出。「我還不是替你抱不平來了,想不到這慕容家冤枉了你還不認錯,竟口口聲聲要休了你呢!」
休了她?衣晚香如遭雷擊,她不明白自己是做錯了什麼,要受到這種對待,在這種觀念保守陳舊的時代,一個遭受丈夫休棄的女人,跟被判了死刑又有什麼兩樣?
她慢慢的將目光移到慕容汐身上,慢慢地、字字句句清楚地問道︰「你要休了我?」
她不敢說得太快,怕他听不清楚,更怕自己已經千瘡百孔的心會因為太激動而支離破碎。
然而回答她的卻不是慕容汐,而是黑著臉的慕容盛。「沒錯!像你這種招賊往家里偷東西的媳婦,我們慕容家供不起!」
既然話都說出口了,他打算一條道走到黑,反正他相信兒子會支持他。縱然許多事情還沒查清楚,他對衣晚香也不是完全沒有愧疚,但只要能斷去衣崇明的威脅,他相信就值得這麼做。
衣晚香卻沒有理會他,只是直勾勾地看著慕容汐,像是眼中只容得下他一人。「我只問你,你要休了我嗎?」
慕容汐的心掙扎著,他父親把話說死,已經讓這件事沒有退路了,而衣崇明的強勢及貪婪又讓事情更復雜,即使慕容汐有心留衣晚香,可日後衣崇明對慕容山莊的算計只會層出不窮,慕容山莊的秘密很可能泄露出去,他也要顧及慕容山莊里其他人的感受、保護其他人的安全,所以在這件事情上,幾乎沒有考慮的余地。
「我也問你,你是如何和衣家暗通消息的?」他沒有直接回答她,只是用了另外一個問題,暗示他也清楚她暗地里做了什麼事。
他不提起,她還沒有那麼憤怒,可是當他這麼說的時候,那在兩人之間薄弱的連系也就此斷去了。
衣晚香感到胸口一陣劇痛,痛得讓她都忍不住閉上眼忍受,好好的調整了一陣子的呼吸,才讓那痛苦稍微緩和下來。「所以你不僅不相信我沒有與賊人勾結,更認為我勾結了衣家的人,煽動他們到府里來鬧事?」
她給他最真摯的愛情,卻被他狠狠地扔了回來。這時候的她根本想不到他的為難,她只知道自己的愛情成了他羞辱她的工具。
那種斷開感情的苦,慕容汐同樣的痛,可是他的忍受度顯然更好,任憑千刀萬剮,他仍能夠面不改色地道︰「我想不到任何不是你的理由,我身為莊主,處事必須公正,不能因為……因為我與你感情不同,就能以私害公,讓整個山莊處于潛在的危害之中。」
信任與質疑之間,他終究必須選擇懷疑,即使他本心吶喊著他好想相信她,好想相信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兩人之間的對話似是真的有感情,而且情深意重,驚呆了旁邊的慕容秋,連慕容盛都開始有些不安起來——他是不是做錯了,壞了一樁原該是很美好的姻緣?
「所以你早就認為一切都是我做的,我找了賊來慕容山莊里偷東西,我還聯絡了我娘家的人,意圖對你們不利?」衣晚香終于心死,也不在乎再多插自己一刀,要痛就痛徹心扉,才能狠狠記得這個教訓,「所以,要休了我,也同樣是你的意思?」
慕容汐卻看不下去她那心如死灰的神態,他曾經在她眼中看到深情,眨眼又被他一手掐滅,這種轉變已經超過他所能接受的程度。
他只能硬著頭皮,難得的有了一絲想要不顧慕容山莊里所有人的反應也要留下她的心思。「或許我能給你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不必了!我自認沒有過,又要自新什麼?都是你們栽贓嫁禍罷了!」衣晚香猛地抬起頭,最後一次為自己說話。「我再說一次,慕容家在中秋之夜遭竊,與我無關!何況這幾日我被軟禁在慕容山莊,連房都沒踏出一步,周圍還有你的人看守得緊緊的,連只蒼蠅飛出去他們都知道,即便如此你還是認為我勾結了衣家的人,那我還能辯解什麼?」
「晚香,你在慕容山莊受了委屈,這件事爹可以替你出口氣的。」衣崇明突然在旁陰陽怪氣地道。
「不必了。」對于衣崇明不顧女兒幸福,一心只想從慕容山莊拿好處的做法,衣晚香更是反感,她絕不想成為他手中爭權奪利的工具。
「慕容汐,記得你還欠我一個要求嗎?」她連眼神都沒有轉開,緊盯著慕容汐,眼神變得決絕,說話也再不留情面。「我的要求就是,立刻把我的休書給我,我不再是你慕容汐的妻子!」
「你……」慕容汐像是被重槌敲了一記,一時之間竟是回不了話,只能用著遺憾又失望的眼神望著她。
而在衣晚香開始恨他的時候,他的眼神對她而言已成了一種污辱,她只是冷著聲,拋下了一句讓兩人恩斷義絕的話。「很快的,你一定會後悔用這種眼神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