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斜月帶勾。
夜空滲青、林間黑影飄搖,紛雜腳步踏過碎葉,引來一地凌亂。
細數那穿梭而過的身形,前一後七,襯上不時透出的低喝之音,擺明是一場追逐。
前方的形影奔過茂林,暴露在月光之下,姣美夜月在他的身旁映出一圈淡黃燦芒,勾勒出他的模樣。
八尺身長裹在紫絳色的衣袍里,烏發結繩、一撮垂散腦後,充滿剛毅表情的臉龐上有著挺鼻清眸,澄亮得像要透視人心。
緊抿的薄唇點出他的謹慎應對,回頭旋身,腰間那系上血紅玉石的飾帶跟著凌空飛起,畫出一道半弧。
踏穩了腳步,他背著懸崖與鑽出樹林的追兵對峙。
「紅千季!不想死就把東西交出來!」
伴隨著吼叫聲,七柄亮晃晃的長劍連同大刀紛紛指向被追殺的男子。
「你們是想討這扇子吧?」紅千季從袖中取出一柄素白扇子,扮斯文地將扇子利落一甩,在眾人眼前晃過。
白淨色調惹得追殺者氣紅了臉,眼神更顯猙獰。
「把扇子交出來就留你活命!」長刀在半空中畫出一道凌厲的破裂聲調,像是森冷的閻羅殿在發出呼喚。
「證據給了你們,我還有命活嗎?」紅千季冷哼一聲,復又將扇子納入袖中收妥。
「給不給都要你的命!」見紅千季怎麼也不肯交出扇子,眾人立刻揮動兵器,毫不留情地往紅千季砍去。
刀光掠過月影,在紅千季的身側揮過,劍身挾帶鋒利光芒,往紅千季的心窩直刺而去,這一幕幕看來駭人的景象,襯上刀劍相交的清亮聲響,幾乎要教人屏息停頓。
照理說,以一敵多,應該教人感到疲累,但紅千季應付起這群殺手卻絲毫不顯疲憊。
甚至,他的臉上還掛著輕松以對的笑容,仿佛是在昭示他的游刃有余。
他的態度教殺手們看得更是火冒三丈,數度連下重手,卻仍是徒勞無功,皆被紅千季一一擋下。
面對這樣難纏的對手,殺手們自是不敢掉以輕心,即使他們七人僅能攔住紅千季卻打不過他、搶不回目標,但至少絆得住紅千季。
看著這樣的情況,尾隨而來、藏于林間深處的另一批人馬,眼中同樣露出了嗜血的眸光。
「堂主,這個紅千季很麻煩啊!若是讓他帶著證據逃了,我們單雷堂在裂香鎮就混不下去了。」一名跟隨在領頭老大身旁的小嘍悄聲說道。
「用不著擔心。」領頭老大啞著嗓音沉聲應道︰「我們沒必要跟紅千季講究光明正大,你們一塊兒上,他只有一個人,遲早會有失手的時候。」
「是,堂主。」身後的殺手听見老大出聲吩咐,立即跟著沖出樹林,往紅千季殺去。
紅千季沒想到除了眼前這七個人之外,林子里居然還躲著旁人,霎時有些疲于應付。
若他能狠得下心,來一個殺一個也就罷了,偏偏這單雷堂在裂香鎮興風作浪、四處引發誤會的事情,他還沒來得及澄清,如果就這麼下重手,難保在他解釋清楚前,不會惹來更多對紅石塢的指責。
「真不愧是卑鄙小人,專長以多欺少。」紅千季擋開往頸邊攻來的長劍,怒目一掃,斥道。
「少廢話!東西先交出來!」殺手們沒什麼公不公平的原則,總之老大要他們取回扇子,他們自是盡力而為。
「真好意思找我要扇子!你們在裂香鎮惹是生非、陷我們紅石塢于不義,這筆帳我都還沒跟你們算!」紅千季咬牙切齒地怒道。
紅石塢位處裂香鎮,原本一直是正派名門,可最近卻在武林中頻頻遭人嫁禍。
先有與紅石塢同以裂香鎮為根據地發展的景陽宮門下經營的酒樓發生命案,後有與景陽宮交好的富商在家中讓人謀害,而留下的物證人證,全指稱是紅石塢弟子所為,讓紅石塢蒙受許多不白之冤,為了向景陽宮澄清實情而疲于奔命。
可後來紅石塢卻也遭受偷襲,先是有弟子發現宮中秘籍被盜,而地上留有景陽宮弟子才能持有的佩飾,跟著,紅石塢走鏢時又在山里遇劫,鏢銀給人搶了去,受傷的弟子也聲稱是景陽宮弟子所為。
這一來一往,讓紅石塢與景陽宮之間的嫌隙越來越深,武林中更謠傳兩派為搶奪在裂香鎮的第一名門地位,相互陷害。
也因此,原本禮尚往來的兩派人馬,霎時對立起來,鬧得裂香鎮紛爭不休、幾無寧日。
但其實,根據紅千季所查明的真相,事實卻並非如此!
這一切的風波,根本都是近來在武林中新竄出頭的單雷堂堂主單紀科,派人在幕後指使所為!
由于單雷堂想以裂香鎮為據點,擴大勢力,因此才在暗地里使詐陷害同處裂香鎮的紅石塢與景陽宮,想教他們互相廝殺、兩敗俱傷,而單雷堂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今兒個他好不容易尋得證物,想暗中帶回紅石塢,告知父親並通知景陽宮宮主,讓兩大門派不必再互相猜疑,可是卻給單雷堂的弟子發現了,才會身陷險境。
「想找我們算帳?下輩子再說!」殺手們目露凶光,刀起刀落毫不留情。
這明顯是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攻勢,讓紅千季越是謹慎對付,畢竟他還肩負重任,可不能就這麼死在這里。
這單雷堂刻意挑起武林紛爭的秘密,他非得帶回去、公諸武林不可!
「閃開!真想找我討扇子的話,叫你們堂主單紀科出來!我要親自向他討回公道!」紅千季長劍橫掃,殺退沖上前的小嘍,也讓其中幾人的手臂掛了彩。
「你想得美!我們堂主豈是你這小毛頭說見就見的?」殺手們毫不客氣地回吼,一伙人將紅千季圍在中間,深恐一個不留心,讓人給跑了。
瞧著他們的互相爭執,依舊藏身于樹林中的單紀科迸出一聲冷哼,自身後將長弓取下,搭上箭、瞄準了紅千季。
想找他討公道?只怕紅千季沒這福氣、也沒這命!
咧開唇,單紀科詭笑一聲,隨即往紅千季放箭。
這一箭不偏不倚地越過兩名單雷堂弟子的肩頭夾縫,直挺挺地射入紅千季的右臂。
疼痛感在一瞬間蔓延開來,劇痛攀上紅千季的臂膀,教他手中的長劍差點就要松月兌。
「竟然放冷箭……卑鄙!」紅千季艱難地舉劍,硬是擋下乘機沖上來的殺手,身子已有些搖晃。
饒是高手,受此重傷也使不上勁道;尤其這一箭,射中的還是紅千季擅長使劍的右手臂。
一個踉蹌,令紅千季往後跌去,他苦撐著眼前不斷上前攻擊的銀白閃光,淌血的手臂開始跟著發麻。
鮮紅一滴滴落地,讓紅千季越來越力不從心。
「該死的……」紅千季咬著牙迸出不甘心的低吼。
「紅千季!你受死吧!」殺手們見紅千季已退到懸崖邊緣,紛紛露出得意的眼神。
「納命來!」其中一名殺手爆出高音,跟著自眾人當中躍起,重重地砍向紅千季,大有想將他一刀砍成兩半的意味。
紅千季下意識地揮劍去擋,無奈氣力盡失,這一劍震得他腳下不穩,連飛身躍起的力氣都失去,就這麼向後倒去。
霎時間,紅千季覺得自己的身軀像是浮了起來,可卻又矛盾地往下墜落。
在什麼支撐都沒有的情況下,他跌下了懸崖,因失血過多而感覺蒙的視線里,只見得一片暈黃月光,隨著他陷入黑暗之中、越來越薄弱,終至再不復見……
一片漆黑,那是紅千季僅剩的印象。
深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當中,他奮力奔跑,卻怎麼也找不到出口。
景陽宮弟子與紅石塢掌門爹親的臉龐交替著出現在他的腦海里,跟著又有單雷堂殺手的陰狠笑臉闖入。
他到底在哪?
他記得自己堅持要證實紅石塢的清白,絕沒有干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所以就四處奔波找消息,最後終于得知是單雷堂所為。
然後呢?他怎麼了?
他不是帶著證物白扇跑了嗎?
接著,好像有很多單雷堂的殺手追過來,他沒有戀戰、只想早點逃離他們,把證物交給爹親,好教紅石塢跟景陽宮不再兩相對立,但是……
單雷堂那群小人,卻以多欺少,一點也不光明磊落!
紅千季正覺得憤恨之際,冷不防地一把亮晃晃的大刀自黑暗中竄出,對準他的腦門便砍下來!
眼見情況危急,紅千季迅速出手奪刀,卻沒想到他刀是奪到手了,但耳邊竟突然爆出一聲女人家的驚慌尖叫——
「啊——」
這聲尖叫把紅千季從黑暗里拉了出來,冷汗滑過他的前額,他眨了眨眼,瞧見陌生的屋頂,這才發覺,自己剛才是在作夢……
「你放開我啦!」高亢嗓音近距離地飄入紅千季耳里,他先是一楞,既而發現,自己的懷抱里竟躺著個姑娘。
原來他在夢中奪得的大刀,是這姑娘的手腕,瞧自己此刻正緊緊、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臂,紅千季終于完全清醒了。
看著這近在咫尺的姑娘與自己大眼瞪小眼的,不只是姑娘被他的唐突嚇著了,就連紅千季自己都跟著錯愕起來。
他不是被人追殺嗎?怎麼現在身邊卻換成這小姑娘,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