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往年的部落婦女，凡是家中男子當年有參加大獵祭，就沒辦法一起度過跨年倒數的最後幾秒鐘。
因為那一個晚上，她們家的男人還在山上瞄準獵物，享受一年當中難得合法的狩獵時光。
今年七月的部落會議拍板決定把日期提早一天，于是在一年當中的第三百六十五個早晨，很多頭戴鮮花花冠，身穿刺繡衣裙，小腿肚上綁有方勝刺繡圖騰布片的婦女齊聚在用翠竹搭建的凱旋門前，等待勇士們扛著豐盛的獵物下山。
他們是周旋在傳統與現代之間的一群原住民，在享用現代文明的便利性時，還設法兼顧自己悠遠古老的傳統文化。
現場除了這些等待親人光榮歸返的部落婦女之外，還有不少聞風而至的媒體記者，以及零零散散的幾個觀光客。
繡繡眼尖的發現其中有兩個高大威猛的外國男性，雖然都戴著墨鏡——很高檔的墨鏡，硬是吸引了很多懷春少女的愛戀目光。
然後她很驚訝的發現身旁的凱蒂竟然瞄了一眼，就興趣缺缺的移開視線。
「凱蒂，那里有兩個帥哥耶！」繡繡可還記得菊花祭時，凱蒂積極搭訕古亞倫的那一幕呢！
「我知道啊！」凱蒂還是不太感興趣，反而一直遠眺這條小路的前方，希望那些今早下山的男人可以走快一點，「他們戴著墨鏡……什麼天氣啊！根本就是掛上生人止步的標志嘛！」
听她這麼一說，繡繡抬頭看了一眼昏暗灰蒙的天色，不得不佩服凱蒂在男人這方面的觀察力。
凱蒂朝一臉佩服的繡繡露出自嘲的笑容，「而且我最近自信心大減，不想再自討沒趣了。」
老實說，那個古亞倫當初不留情面的拒絕，還真的讓她很受創呢！不過，至少他讓繡繡很幸福……
繡繡驚訝的看著她，不懂她這麼美艷動人，哪來的沒自信啊？可是她不認為自己適合給她任何意見，倒是誠實的說出腦海里一閃而過的念頭。
「也許……你只是在等對的人……」
凱蒂搧了搧濃密的長睫毛，和語出驚人的繡繡對看一眼，然後同時笑了開來。
「也許吧！像你這樣倒也不錯啊！話說回來，你那天……絕地大反攻的成果如何啊？」她風情萬種的揶揄逼問，光是繡繡爆紅的小臉，就知道有多麼香艷火辣了。
「哇！這麼激烈啊！我看我來開班授課好了……」
她們兩個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閑扯淡，直到前方傳來渾厚有力的歌聲，慢慢的，一群綁著鮮艷頭巾的男子步伐整齊的扛著獵物朝著凱旋門而來。
而婦女們則一擁而上，紛紛拿出手上的花冠和傳統服飾，要在自家勇士抵達凱旋門時以鮮花致敬，並且親手替他穿上那件卡定。
古亞倫特別高大的身影十分顯眼，除了繡繡之外，還有很多人都把視線定焦在他身上。誰教他這麼強健勇猛，勁瘦的腰月復完全沒有一絲贅肉，再加上這幾天在山林狩獵沾染的彪悍氣息，活生生就是個現代勇士啊！
當嬌小的繡繡終于穿越擁擠的人群來到他面前，赫然發現他頭上的花冠多到可以拿去賣了。她笑嘻嘻的踮起腳尖，把自己的擺在最上頭，一點也不以為意。
這是部落婦女表達歡迎與接納之意的方式，她開心都來不及了！
「嗨……」
古亞倫沙啞又低沉的嗓音讓繡繡的思念之情更加躁動，只能回以動人的一笑……
「這是卡定，只有勇士可以穿喔！」手腳利落的替他綁好那件卡定，繡繡巧笑倩兮的抬起頭來，雙眼流蕩著溫暖的情意，「這是伊娜跟我趕工做出來的，你……」
他一把摟緊她，俯身親吻，無視于其它人的鼓噪揶揄。
他沒想過他會在這麼猝不及防的時候，體會到排山倒海的情感。
他沒想到他會因為這個小女人無言的柔情而心神撼動。
他沒想到自己對她的眷戀竟然已經如此欲罷不能。
「亞倫……」繡繡嬌喘不休，一張開氤氳迷蒙的雙眼，幾乎在古亞倫的凝視中癱軟融化。
「咳……」有人不識相的發出輕咳，終于讓那對難分難舍的情人暫時分開一些些。
「趁著他們在計算獵物數量以及怎麼平分獵物的時候，拜托你們兩個快走吧！我還真後悔沒戴墨鏡呢！」凱蒂睨了那對快要起火燃燒的戀人一眼，把自己的機車鑰匙丟給古亞倫，然後施施然的朝族人聚集的那處空地走去。
「把車停在巴拉冠啊！我家很遠的。」凱蒂頭也不回的朝後面兩人揮揮手，「結婚的時候，記得要通知我啊！」
只要繡繡幸福快樂的結婚了，她應該就不用再贖罪了吧！
一夜的代價，還真他媽的大啊！
結果繡繡和古亞倫沒有回去半山腰的房子，而是回到她自己的家。
一來大家都在凱旋門那里準備要報戰功、分獵物；再來……他們等不及了！
在繡繡的房間里，風光旖旎。
……
渾然忘我的戀人啊！忘了窗戶沒關，忘了自己就靠在那面牆上，忘了偶爾還是有人會不小心的經過，然後……
「我想，目前應該算是中場休息吧？」金發墨鏡一號男倚牆而立，和另一名同樣帥氣的男人一起側身塞在那條窄巷里。
「我們如果現在去打擾亞倫，好像不是很聰明的做法喔？」金發墨鏡二號男很實際的評估後果。他們可是一路尾隨古亞倫來到這里，沒想到會有這麼香辣刺激的實況轉播！
話說回來，看到黑發的古亞倫，他們已經很驚訝了，沒想到他會把視為效忠母親的金發洗掉，恢復自己遺傳自父親的神秘黑發。
當他們看見他竟然把頭發留長到可以扎成馬尾就更驚訝了，以前的古亞倫盡管借由酗酒來麻醉自己，卻一絲不苟的像個生錯時代的驕矜貴族，從頭到腳、從里到外都是規矩中的規矩，是來自貴族世家的母親最愛到處炫耀的貝兒子！
看來……他很難原諒母親才是背叛婚姻的那個始作俑者。
但是讓他們眼珠都快滾出來的，是他動情吻上那個嬌俏小女人的樣子！
古亞倫從來不在公眾場合吻女人的！更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深情款款的注視著對方。那個嬌小的女人看起來都快融化了，而亞倫，則像個墜入愛河，但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天啊！這到底是一個什麼地方？
竟然接二連三的讓他們古家的男人徹底沉淪！
「那麼……你有什麼更好的建議嗎？」金發墨鏡一號男沒興趣讓古亞倫免費練拳頭，特別是他看起來比以前更強壯更彪焊的時候。
金發墨鏡二號男沉吟了一下，「也許……我們應該要先熟悉一下這里的環境……你認為如何？」
墨鏡下的綠眸隱約瓖著一圈金色光輪，正閃耀著冒險的光芒。
「嗯……那麼，要從哪里開始呢？」金發墨鏡一號男用自己覺得很蠢的姿勢離開那條窄巷，非常希望沒有別人看見自己學著螃蟹走路的方式。
他戴墨鏡是對的！
「就從……很多人的地方開始吧！」
凡是舉行祭典儀式的當天晚上，巴拉冠一定是熱鬧非凡的。
當古亞倫牽著繡繡的手相偕出現在巴拉冠的營火前，贏得非常熱烈的掌聲和口哨聲，還有人連早生貴子的吉祥話都說出來了，讓繡繡的臉紅了又紅，可以跟熊熊燃燒的營火媲美。
他們一坐下，就有熱心的部落媽媽開始幫忙張羅晚餐，又是添飯又是夾菜，這里一塊烤肉，那里一筷青菜，除了口感脆硬的炒蝸牛之外，甚至還有一盤黑溜溜的圓圓卷曲的東西，讓古亞倫敬謝不敏。
自從那一次吃壞肚子導致腸胃炎之後，他就盡量避開來路不明又沒有高溫烹煮過的食物。
沒想到繡繡反而一邊跟其它人聊天一邊吃了好幾口，好像這是多麼難能可貴的珍稀食材。
「這是今天從山上帶回來的？這麼說，這兩天山上有下雨？」繡繡夾了一些在古亞倫的碗里，看他面有難色，便跟他交換條件。
「你吃看看……這其實是一種生長在石頭上面的藻類，伊娜她們大火快炒過了，而且它有一個你會眼楮一亮的名字喔！你吃完……我再告訴你。」繡繡故意賣個關子，非常有把握自己揭發謎底的時候，有人會大吃一驚！
古亞倫拿她沒轍，再來也信任她不會拿這種事惡作劇，便和著一口白飯，將就吃下去。
他先是皺眉，再來挑眉，然後放心的咀嚼幾下就吞下肚了。
「脆脆的……」他在其它人萬般期待的眼神之下，勉強找出幾個字來形容剛剛那一口食材，然後睨著身旁大快朵頤的小女人，等她公布答案。
「快說！」他已經給籌碼了，她就要付出代價啊！
「慢慢來，我喜歡慢慢品嘗。」繡繡噙著一絲神秘又曖昧的笑意，丟給古亞倫的眼神嫵媚動人。
古亞倫對她另眼相看，沒想到她已經進步到可以在這麼多人面前說一些雙關語。
「我以為你喜歡快一點……不是嫌我太慢？」他也悠哉游哉的夾起黑壓壓的蝸牛，還故意朝她深情一笑，然後湊近她的耳畔，「我多吃一點蝸牛……也許就會慢一點。今天晚上……我會慢慢品嘗……」
繡繡黑眸圓瞠，因為他話里所暗示的畫面而有些心蕩神馳，她嬌羞的瞪他一眼，趕緊轉移話題。
「你剛剛吃的……是情人的眼淚。」她說得正經八百，心里卻七上八下。
「什麼？」古亞倫嚇了一跳，不是被這個答案嚇一跳，而是因為繡繡主動開口提到這個話題。
「你要不要再吃一口？然後我會告訴你更多的謎底。」繡繡看似閑話家常，古亞倫卻听出來她的弦外之音。
「不要，我不想吃，也不想再听更多的謎底。」他忽然擱下了碗筷，還面色不豫的站了起來。
自從兩人密切交往以來，他第一次用這樣嚴厲的口吻說話。
繡繡卻笑著跟上他憤怒的步伐，因為他剛剛的拒絕，也因為他這一刻的怒氣。
她知道他將她放在心里，這樣就夠了。
今天在凱旋門前的那個吻，讓她頗有感觸呢！
繡繡在巴拉冠草坪中央的那棵百年老樹跟上他，「明天做完一些書面報告之後，我就有空了……我們去山上走一走好嗎？」
她拉過他的手，主動靠近他身側，陪他一起坐在樹下仰望滿天繁星。
「我還欠你一場部落導覽，明天下午，就讓我當你的專屬解說員好嗎？」
古亞倫神色復雜的盯著她，見她頗為堅持，才勉強點頭。
「好……我們去哪里？」他有些心慌，還不想太快面對現實。
「我帶你去祖靈聚集之地。」
繡繡卻再一次讓他又驚又怒，逼得他快要按捺不住脾氣。
「明天下午……我們……可以開始玩游戲了！」她緊緊的拉住他的手，用充滿情感的肢體語言表達自己的堅持。
古亞倫瞬間僵硬如石，懷疑自己听錯了。
「為什麼？」他惶惑不解的看著她，若不是心里明白這個小女人愛他愛得要死，他絕對會以為她在暗示他們兩個該好聚好散了。
繡繡忽然嚴肅了起來，很認真很認真的看著古亞倫的眼楮，「因為那是你跟我會相遇的原因，因為那是你很渴望知道的答案，因為……我們都不說……並不代表它就不存在……」
她想了很久，就像他也想了很久一樣。
古亞倫終于爆發了！
「那如果游戲玩完了呢？你不怕我會遠走高飛？你不怕我必須離開台灣？你難道不怕……跟我分開？」他咄咄逼人的追問，尤其是最後一個問題，常常都在他清醒的時候追著他跑！
「你說的……我都怕。」她態度沉著的回答，然後那雙子夜般的黑眸閃過一絲脆弱，「可是我更怕你半夜不睡覺瞞著我，偷偷看著那張線索，更怕你從此不接國外打來的電話，更怕你有一天發現自己為了保有這樣的生活拋棄過去是一件很蠢的事情……亞倫，這是你該做的事，我不希望有一天你會後悔跟我在一起。」
古亞倫神情陰鶩的眯起了眼，斬釘截鐵的否認，「不會有那麼一天！不會！」
原來她都知道！原來他小心翼翼想要瞞著她的小細節，她都一清二楚！
「那就讓我安心……我們一起完成你父親的游戲！」繡繡笑中帶淚，張開手指和他的長指交纏相握。
古亞倫瞪著兩人的手，忽然明白她只是希望他能毫無顧忌的跟她在一起！
「可惡！為什麼我就是沒辦法拒絕你……」他微一出力，就將她拉進懷里，既虔誠又無奈的吻在兩人交握的指節之間，「而且我沒有打算逃避，只是想要慢慢來……」
繡繡也吻上同一個地方，「你知道……我不喜歡慢慢來！」然後偷偷咬了他的手指頭一口。
古亞倫放聲大笑，決定暫時配合這個小女人的節奏，等他們把這件事擺平了以後，他有的是時間教她怎麼欣賞……慢慢來！
不過隔天中午，當古亞倫騎著他那台野狼125來到巴拉冠跟繡繡會合，卻驚訝的發現了兩個不速之客！
「你們兩個在這里做什麼？」古亞倫一點都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
「我們來找失蹤人口。」金發墨鏡一號男，又叫做古亞歷，難得幽默了起來。
「他的名字叫做古亞倫，金色頭發，綠色眼楮，還總是梳著油油亮亮的西裝頭。」金發墨鏡二號男，又叫做古亞德，說起話來滑不溜丟，讓繡繡深深體會到二十一世紀真的是華人的世界，她這兩年認識的外國人講起中文來都順得很。
不過，他剛剛形容的那個男人，不是她認識的古亞倫呢！
「那個古亞倫早就消失了，只剩下眼前這一個。」黑發綠眸，高大強悍，看起來像是隨時可以發出戰吼的勇士一樣。
「沒有魚，蝦也好，我不反對有一個這樣的二哥。」古亞德俏皮的朝著繡繡眨眨眼，被古亞倫冷冷的瞪了一眼。
「只要給我古氏集團的那個繼承人古亞倫就對了！」古亞歷沒那麼好打發。
這個弟弟中途逃跑，害他快要過勞死了。他可是費盡千辛萬苦才從老律師那里打听到他的下落，又花盡心思討好辛嵐，請她說服亞書幫他代為處理這個月的北歐年度會議，才有空千里迢迢的飛來台灣。
「古氏集團」四個字讓繡繡眯起了眼，一臉震驚的想著這個古氏集團，該不會就是那個古氏集團吧？
發現到她不尋常的反應，古亞倫有些心慌，怕自己太過顯赫的家世會讓這個生活單純、沒有什麼物質的小女人倒退三步，然後胡思亂想來個門不當戶不對的老梗跟他鬧分手，那個時候，他絕對會把多嘴的古亞歷給拆了！
「不管你們兩個來干嘛，如果有事要找我，就約明天在這里見面，我現在有事要忙，先走了。」古亞倫一把摟過還若有所思的繡繡，幫她把安全帽戴好之後，就想騎著野狼125揚長而去。
「等一下！」忽然有人大膽的攔住他們，還笑得一臉奸詐狡猾，「我們也要去。」
拿出安全帽戴上，兩兄弟不約而同的慶幸同一件事情——
幸好有戴墨鏡啊！要不然要怎麼擋住那兩道致命的激光束！
古亞倫怒哼一聲，油門一踩呼嘯離去。
古亞歷和古亞德暗自贊嘆他帥氣的模樣，忍不住想知道是不是在這塊土地待久了，就會有這種驚人的變化？亞書不也是幾乎改頭換面嗎？
等到快要看不見人影了，他們才想到自己早就該出發了。
「亞倫，等等我們啊！我們也想看看爸爸到底藏了什麼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