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歲末。
早上在書房,凌雲處理山莊的事務,凌琥珀在一旁晃著腳丫子習字。午休前勉勉強強寫完凌雲交代的範圍,當中有一半像畫符,另一半則是真的在畫圖——連以形表意都不合格的那種,還不少畫到自個兒臉上。凌雲不慍不火,嗓音維持一貫的溫柔,卻不容商量地扣光她今日的零用錢,她鼓著臉頰氣悶好半天,午睡時卻依然睡得香甜。
午覺醒來,凌雲會讓廚房再給她送點心,今日廚房做了臘八粥。
只要是甜食,凌琥珀來者不拒。
凌雲在一旁等她吃完,然後才抱著她離開書房。
本來每天午覺睡醒,不一定有點心,但他會讓她自個兒出去探險。不知為何這陣子常常各處巡視時也要抱著她。
大概是怕冷唄?凌琥珀心想,反正她也挺喜歡窩在他懷里的。
才走出落月軒,遠遠瞧見笑盈盈而來的人,凌雲有點想施個障眼法遁逃,但終究當不了渾球兒子地硬著頭皮迎向母親。
花百岫的來意很明顯,打長子一出來,她雙眼就只盯著凌琥珀。
「今兒個你要巡視酒作坊吧?琥珀跟去也不方便。我正好要下山買布,年關近了家里大伙人要做新衣裳,琥珀就跟我去吧。」說著不由分說地伸出手要抱那毛團子。
凌雲強忍著才沒做出幼稚的回避舉止,眼角卻瞥見懷里的小叛徒已經朝著母親伸出胖爪子,額角不禁一陣抽動。
花百岫哪管兒子哪根筋不對?笑咪咪地就要從他懷里抱走凌琥珀,凌雲卻沒放手,「您要買那麼多東西,抱著她太沉了。」他說。
沉?凌琥珀忍住回身賞他一爪子的沖動。
「要下山,當然是讓她恢復人形。」花百岫睨了兒子一眼,接住在凌雲懷里掙扎的凌琥珀。
「哎呀,小可愛這是想娘了嗎?」她抱起毛團子忍不住就心滿意足地貼著臉頰蹭,「今天帶你下山買漂亮衣裳好不好哇?」
「喵嗚……」橘色毛團子無恥女乃音賣萌,今天零用錢被扣光,但是不打緊,跟凌家長輩門就是這點好!凌琥珀因為被扣光了零用錢,立刻狠心將凌雲拋在腦後。
花百岫搶到人,本來就沒別的事了,隨口叮嚀兒子沒事早點回來,卻見凌雲半天都沒移步,只是幽幽地盯著她,只能沒好氣地道︰「一回來就還你,行了唄?」
凌雲一臉隱忍,終究什麼都沒說,花百岫半點沒有仗勢威壓兒子的自覺,轉身就走。
誰都別想踫凌大少抱在懷里的毛團子。
除了總是笑咪咪地朝凌琥珀伸出雙手,就讓小叛徒倒戈賣萌的花百岫與凌南煙!別人他都能冷冷地丟出一個眼刀子,對長輩卻莫可奈何。
凌家女孩兒少,凌藍少早離家,凌蘿跟著爹娘住在五稜鎮,三叔家的姑娘也都跟著父親在海上飄,唯一留下的凌囡囡去年出嫁後,凌南煙和花百岫當然非常寂寞,凌琥珀的出現對她們倆來說是有補償作用的。
更何況是能化作小女乃虎抱在懷里的小丫頭,套句祁楓的話,簡直和吉祥物一樣討喜,老人家寵起孩子來可是沒底限的,來到山莊沒幾日,凌雲就不再是凌琥珀唯一撒嬌的對象了,他當然死都不會承認自己因此氣悶到現在。
走了好一段路,本來還舍不得讓凌琥珀回復人形,可是花百岫卻感覺——懷里的毛團子,好像還真的變沉了,她有些無言地將凌琥珀舉起,看著她圓滾滾的小肥肚,從腰身到四肢,依稀比她剛來時還胖了不止一圈。
小女乃虎會長大,好像也沒什麼好奇怪。
獨獨身長沒長啊!
再胖下去,毛團子要變湯圓團子了!
花百岫又將她抱回懷里揉了半晌,心道難挖掘機感越來越好。
隆冬時節,抱著溫暖的毛團子,更加不想撒手啊!
馬車在山道上等著,花百岫抱著凌琥珀上了車,才讓她回復人形。
車上矮幾擱著一件孩子穿的連帽暖氅,還有一只八寶點心盒,都是老早為凌琥珀準夆的。雖然手里掂量著覺得湯圓團子有些沉,但小丫頭這模樣倒是比剛來時好看不少,至少兩頰有肉,手臂也不至于瘦得都見關節骨,最起碼像個家里有人疼的孩子模樣,于是花百岫只是笑著把點心盒的蓋子打開,「都是你愛吃的。」
「謝謝娘。」一些簡單的對話,凌琥珀如今已能應對如流。
花百岫見她難得遲疑起來,半天沒下手,可眼楮骨碌碌地在八色點心上轉個不停,看來不像不想吃的模樣。
「怎麼了?這些都是你的,沒人和你搶,放心吃吧。」前幾天這丫頭因為截走凌晶留在碗里的最後一塊拔絲地瓜,被凌晶氣呼呼地吼了一句。花百岫心道,琥珀寄人籬下總是比較敏感,以為她心里介懷。
凌琥珀卻扁了扁嘴,好半晌,垂下頭捏了一把小肚子上的軟肉,「……沉了。」凌雲是這麼說的,而且,娘以為她不知道,其實方才在路上她把她抓起來,是在看她的肚子吧!如果是個十來歲的小丫頭,未必會關注到這些細節,可她明年就滿二十一了,盡管二十年山林歲月無拘無束,凌雲卻是敲破了冰層,讓她沉眠的女性自覺萌芽的那道曙光。
在花百岫眼里,小丫頭捏著小肚子,委屈地說自己太沉了的模樣,真是可愛得她又是心軟又是好笑。
「不要听你雲哥哥胡說!」換作別人,大概對凌雲那些匪夷所思的手段毫無所覺,信了他狀似無心月兌口的明示或暗示。但那小子是從她肚子里蹦出來的,花百岫絕對清楚,為了不讓母親和祖母同自己搶琥珀,故意把她喂胖,讓她們抱不動琥珀這種事,他是做得出來的!
很無聊,很幼稚,很可笑,但她兒子就是能做得理所當然。
不過,畢竟也才半年,成效有限。
「你這模樣剛剛好,而且你正在長身子呢,想吃就吃別餓著肚子。倒是平日別老是悶在屋子里,午休過後就多到我和女乃女乃那兒走走,多吃多動才是你現在該做的。」見她仍介意,花百岫道︰「不如一會兒我們把車停在街口,就一路用走的。」她撿了一塊凌琥珀最愛的梅子糖喂給她。
「好。」凌琥珀點點頭,花百岫笑著拍了拍漸漸胖的臉頰。
青陽城月字三號街,又名錦街,上了北門運河大橋往東拐,長長一條看不見盡頭的大街,在年關將近的時節萬頭攢動,擠滿置辦新衣年貨的人潮,什麼都不買走到最底也要半天。
花百岫帶了十來名家僕,牽著凌琥珀,一行浩浩蕩蕩。翡翠山莊女主人要辦年貨,其實把商號的人叫到山上去也就是了,但她就是想帶琥珀下山走走,一個小丫頭老是悶在山上未免太可憐。
每逛一間鋪子,無一不是貴客禮遇,讓店老板招呼著到後頭雅房去,張羅上等的茶水點心,吆喝伙計將最好的商品送上來供花百岫挑選。花百岫一邊隨意給家里男丁挑一些好的料子,一邊讓店家把最時興的女裝首飾送上來,放在凌琥珀身上比畫。
「這位水靈靈的小姑娘就是琥珀姑娘了吧?」掌櫃夫人在一旁閑聊似地問道。
花百岫可不像凌雲,把凌琥珀這麼掖著藏著。青陽城里的在地人,多半都識得凌家人,她認為就該把琥珀帶出來讓城里的人把罩子放亮點,以後小丫頭萬一下山亂跑,家里也不用擔心。
「她義兄寵著呢,平時還不讓她溜出眼皮子底下,若不是今兒個酒作坊有要事,我還搶不到人。」花百岫拿著姑娘家的首飾比畫到一半,又想起什麼似的,「除了女孩家的羅裙和冬衣春衣,照著這身形再做幾件便于活動的衣衫吧,男孩子的樣式也不打緊。」
其實打從凌琥珀來到山莊里,每個月凌雲都會讓裁縫給她做新衣裳,花百岫知道兒子並不特別約束她穿什麼樣的衣裳,隨她高興,一來是他慣著她,二來其實凌家的千金向來也慣于女扮男裝行走江湖。
「好咧!」老板眼色也明,沒有多說什麼,立刻記了下來。
一旁的掌櫃夫人不時和花百岫聊上幾句,花百岫自然知道有多少人好奇凌家的家務事,有意提的當然都是存心要放話來著。
于是不到半天光景,凌家收養的義女可是莊主夫人與少莊主心尖上的寶貝,就這麼傳遍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