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國長公主府發出的賞花帖,賞的是秋蘭、金桂、蟹爪菊,全是宮中賞下的金貴物,旁人哪有機會大開眼界。
收到賞花帖是多大的榮耀呀!這是今年八月的一大盛事,時間定在月圓人團圓的十五中秋,護國長公主府鮮少辦宴會,此事簡直令人驚喜,京中各高門世家還沒幾人有幸踏入這玉階仙地。
收到帖子的人家忙里忙外的為女兒準備惹眼的首飾和衣服,各種得體的小配件、玉飾,鵝黃的、挑金的、桃紅的、水杏色的、粉綠的,雨過天青的……布莊的生意好到伙計來不及上布,有新貨馬上被挑走,把掌櫃的笑得嘴都闔不攏。
首飾鋪子也大發利市,東家賺得缽滿盆溢,送銀子來的財神絡繹不絕,然後個個笑臉滿面的捧著大件、小件的匣子走出鋪子,想象著在眾女間月兌穎而出、華光四射。
因為是頭一遭,所以傳言紛紛,有人說護國長公主這一次大發帖子是為了相看,給府中的小侯爺找個如意良緣,特意放低年齡是為了多瞧、多看,好從中挑出順眼的媳婦,早日開枝散葉。
而且這話是從護國長公主府傳出來的,八九不離十,不然人家早跳出來撇清,怎會任流言越傳越廣,眾所皆知。
于是十歲以上待字閨中的女兒家全心猿意馬了,她們想著小侯爺的俊美,往後出入非富即貴的門庭,以及那無數嫉妒、羨慕的眼光,一個個都著魔了,心里小鹿亂撞,認為世子夫人之位非己莫屬。
有些歲數不足的小姑娘也起了心思,鬧著府中長姊要一並同行,未能雀屏中選開開眼界也好,混個眼熟,也後也能和護國長公主府多走動走動,說不定過兩年就有機會了。
小侯爺不可能只娶一妻吧?男人哪個不偷腥,一旦開了葷,還不擁美納小,多娶幾個側室、夫人。
黎府也上演同樣的事,一群姊妹爭著要出門,你不讓我、我不讓你,每個人都想去,沒人想落下。
從嫡支旁系一共挑出五個嫡出的姑娘,年紀也相當,太小就不合適了,畢竟人家挑的是媳婦,而且送個庶女上去不是給人沒臉嗎?誰听過皇家人以庶為妻,那才是大笑話。
誰知臨出門黎玉仙就來鬧,還祭出老夫人這尊大佛當靠山,別人去得了她為何去不了,她也是黎太傅的孫女。
這一鬧真是丟人現眼,偏偏偏心的老夫人也來湊熱鬧,其他嫡出姊妹面面相覷,莫可奈何只想快點結束這場鬧劇,要不然去晚了,別人又有話編排,讓她們更無地自容。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黎玉仙爭取到出門機會,卻在搭馬車時又鬧起來。
「你不曉得嫡庶有別嗎?我和妹妹們是嫡女,自是坐大一點的馬車,你是庶出,有輛車坐坐就該感激涕零了,要是不想去大可說一聲,不要耽誤其他姊妹。」給你三分顏色就開起染房,出門不照照鏡子嗎?
「是嫡是庶有什麼關系,我們都姓黎,憑什麼厚此薄彼,我也要搭大馬車,誰來趕我都不行!」黎玉仙仗著有祖母的疼愛,對隔房的堂姊妹很不客氣,大呼小叫地先聲奪人。
但是她唯獨不敢對嫡姊高聲,她自個也說不上來為何,瞧見嫡姊平靜無波的雙瞳,冷不防就打個激靈,從心底生出一絲懼意。
「那你就搭吧,看你看上黎府哪輛馬車,我先走一步了,你們慢慢嘴皮踫嘴皮吧。」
黎玉笛看也不看庶妹一眼,在喜兒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同行的是她的教養嬤嬤胡嬤嬤。
「等一下,我也是二房……」她也想上馬車,這輛華蓋馬車又大又氣派,帷幕綴著七彩纓珞和玉石。
黎玉笛掀起金絲織就的簾子,從車窗探出頭。「那真抱歉了,這輛馬車是我大舅舅送我的十三歲生辰禮,你要是眼紅,叫你舅舅也送你一輛,我們財大氣粗,有點俗氣了。」
前頭駕車的中年男子拉低草帽一笑,暗嘆︰小姐這話真膈應人,把人氣死了還不用擔責。
「你……」她雙頰一紅,羞得眼眶蓄淚。
當年老夫人嫁到黎府已帶走李府一半的家產,秦婉兒再入門,想著她能扶正的秦府家主又送上豐厚嫁妝,起碼面子上好看,不輸張蔓月太多,反正他們往後也有好處可撈。
可是秦婉兒入門後不僅當不了平妻,還見不到丈夫的面,甚至連二房的主院清風齋也進不去,堂堂的千金嫡小姐淪為小妾之流,之後黎府二房形同無人,就她和當時肚子里的孩子。
她若是爭氣點生個兒子,還能藉著老夫人的勢掌理沒有主子的二房,趁機奪權,謀取二房分例下的家產,偷偷轉移其田產、房契,將黎仲華名下的鋪子收為己有。
偏偏她什麼也沒能做,何況又生了女兒,于是,一門心思放在老夫人身上,討好她、親近她,把她當親娘看待,藉由孝道站穩腳步,欲將出走的黎仲華逼回來,她心里念著的只有這個男人了。
因此她疏于與娘家人走動,也忘了信誓旦旦要幫扶日漸沒落的秦府,等有一天她回過頭想求助父兄時,他們語重心長的對她說︰自求多福。
誰說張家窮了,眾人都以為他們流放西北九年,身無分文,但在押解途中,他們一群人遇到山匪來襲,這群兵勇出身的漢子反將山匪打回去,還將土匪窩洗劫一空,得銀數十萬兩。
所以一到地頭,張家人一點苦也沒吃到,加上他們將所得銀兩捐出一半添購軍備、糧草,獲得軍中兄弟一致贊揚,又拿出一些銀子買屋置地,安頓老弱婦孺,然後青壯兒郎全投身軍旅。
打仗是件很賺錢的事,對張家人而言。
因此他們是帶著幾十輛家產回京的,富得流油,財氣逼人,反觀秦府是一代不如一代,想靠女兒翻身,結果卻翻到溝渠,落得滿嘴爛泥,越靠越落魄,還得靠老夫人救濟。
「東叔,走了。」
馬鞭輕揮,兩匹踏雪無痕的馬緩緩往前走,全身漆黑的馬身唯有四蹄雪白,還是雙生馬,步伐一致。
見黎玉笛的華麗大馬車走了,其他黎府姑娘也趕緊上車,她們才不落于人後,沒人在意黎玉仙有沒有馬車坐。
最後她臭著臉上了小馬車,心里記恨著黎玉笛對她的羞辱,她想,等她被挑中了便要好好回敬不把她當一回事的嫡姊,什麼嫡庶有別,這一巴掌一定要狠狠地打回去。
只是到了護國長公主府邸,黎玉仙的自信盡失,在看到眾多千金個個花容月貌、閉月羞花,舉手投足間皆如畫一般美麗,優雅而得體,讓人看了之後自慚形穢。
這便是嫡庶之間的差別嗎?
為何祖母從不教她?她只要她听話,做個溫順的孩子,總說女子終究要嫁人,學好了琴、棋、書、畫便能攏住男人的心,在後宅中男人的寵愛非常重要,不可或忘。
但她們這些貴女都在做什麼呢?一屈身、一甩裙,蓮步款款,就連身為女子的她也看得目不轉楮,何況是小侯爺。
她輸了,敗在她眼界小,沒能看清楚所學不足。
「你那庶妹看來心如死灰,你要不要去安慰她?」
「三師哥?」
聞聲不見人,微微一怔的黎玉笛左右張望,但她看到的全是陌生的臉孔,沒有一張熟悉的容顏。
「不要左顧右盼,你看不到我,你瞧見槐樹旁的小徑沒,直直往前走。」她夾在一群爭奇斗艷的貴女間十分突兀,如同百花群中多了上棵凌霄,與眾花格格不入。
她搖頭。
「不用擔心,胡嬤嬤是我的人,她是宮中放出的教養嬤嬤,知道分寸。」看出她的遲疑,不遠處的皇甫少杭好笑的再二次傳音入密。
哼!她就知道不對勁,她娘回京不久又不常往府外去,偏偏當用人時正有人上門自薦,當時她們母女倆還以為胡嬤嬤遇人不淑,這麼好的資歷居然找不到願意雇用的東家。
黎玉笛擰著眉,暗暗想著二房院落還有幾個人是三師哥安排的,她不是不識好歹,有好的護院還嫌人多事,而是不想有被監控的感覺,自己做的事被一一回報。
「生氣了?你這性子真受不得氣,我也是為了你好,你們二房自成一處是快活愜意了,可你有想過大房、三房他們怎麼想嗎?」雖不致兄弟相殘,但至少有說不明、掰不開的小疙瘩。
她就是氣又如何,身邊的人是別人的眼線,任誰都有小情緒,她還沒罵上兩句不要臉呢!身為男子為何對旁的女子做著隱晦的小動作而不告知,究竟是何居心?
兩世為人她都任性慣了,從前一世的爺爺女乃女乃到這一世的爹娘,他們皆是寵溺孩子的人,也少了對她的約束力,黎玉笛很慶幸她沒被道德包袱給拘住,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要不是這輩子多了個性格扭曲的老夫人,她一直是順風順水,一帆風順……喔!不對,還有個性情不定的皇甫少杭。
「小師妹,你要我現身將你擄走嗎?你知道在眾目睽睽之下……」這不僅對她的名聲造成傷害,也會讓她成為眾矢之的。
「無賴!」她怎會有個如此厚顏無恥的同門,瘋師叔的瘋性子果然教不出好徒弟,和他一樣是瘋子。
「小姐,您在說什麼?」被護國長公主府美景迷住的喜兒回過神,趕緊低眉順眼的跟在小姐身後。
「沒什麼,人太多,有點吵。」她不著痕跡的往人少的偏處走,繞過小徑是一座假山疊翠的園子。
黎玉笛等人沒瞧見月洞門外是有人看守的,在她們經過後立刻出現兩名孔武有力的侍衛守門,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此時,上百名花似的美人兒像采蜜的蜂兒蝴蝶,盡圍著笑得很淡的護國長公主趙婕雲繞,不時悄悄的朓望,尋找小侯爺的身影,心兒撲通撲通地跳,昐著他迷人的風姿快點兒出現。
參與賞花會的姑娘不論年紀大小,都抱著相同的目的,那就是用美貌誘得小侯爺的青睞,進而成為這座美倫美奐的宅邸主人,而且個個自信破表,爭著向未來婆婆獻殷勤。
只是他們引頸盼望的人呀!連根毛也沒瞧見。
另一邊,黎玉笛已和皇甫少杭踫到面。
「我以為你不會來。」她好靜。
黎玉笛不是愛湊熱鬧的人,她更傾向獨善其身,孤僻地不與人往來,所以她這一世沒有朋友,只有屬從,親屬關系。
「你怎麼敢……」在人前現身。
話說到一半,她赫然發現有兩道黑影掠過,隨即身後的喜兒和胡嬤嬤像被人點了穴似一動也不動,如雕像般整尊被挪走,看得她眼角直抽,為兩人叫屈,石化的姿勢要擺很久吧!這下子腰骨不酸痛都不行。
「跟我來。」
誰要跟你走,當你是金子人人愛呀!
看她定住不動,滿面慍色,皇甫少杭咧嘴一笑,真干了紈褲子弟會干的風流事——將人扛了就走,強擄民女。
「皇甫小惡徒,快將我放下,你當我是米袋呀!」
她伸腳一踢,可對有著男子健軀的小侯爺跟撓癢癢似的,他不怒反笑,大掌往她小腿肚一拍,要她安分點,摔了他可不負責。
「小惡徒?听起來挺風雅的,我還以為你會大喊——光天化日下哪來的匪徒,快吃本女俠一針。」她的九轉飛針練得出神入化,用來封穴,使人動彈不得,師父他老人家偏心,特別用心教了她,還給她轉了自身的內功十年。
武痴杜了塵若听了徒兒的埋怨,大概會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大吐苦水,抱怨師兄哪撿來的小怪物,個頭還沒三塊豆腐高居然敢威脅武功天下第一的武皇帝,用治病為由為她打造九根粗細不一的金針,還懶得練武練內力,讓他爽快點輸送內力給她,讓她更好控制飛針。
正在沖關破穴的杜了塵為了治病,被拿捏住了,只好老血一吞,眼淚一含,默默地做起屈辱的事,一世英名盡掃于地。
黎玉笛臉色一黑,真想給他一針,「我警告你,再不放我下來,小心我吐你一身,我恐高。」
聞言,他哈哈大笑。「整天在山里爬來爬去的人會恐高?你是說來逗我開心的吧!真是有心了。」
「皇、甫、少、杭——」她惱怒不山。
皇甫少杭一臉得意的噙著笑。「不咕三師哥了?」
銀牙緊咬,「沒人會想得罪醫術高明的大夫。」
她的意思是,人的一生之中不可能事事順心,要是遇到過不去的坎,他會望有人拉他一把,尤其遇到需要大夫的時候。
而她雖然治病不治心,卻藥到病除。
「你不是大夫。」他一句話堵住她的嘴。
黎玉笛一噎,氣得腦殼冒煙,「有沒有人告訴你,寧可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女人,小人與女人難養矣!」
「我沒養過小人,倒能試著養你這個胃口奇大的小女人。」皇甫少杭笑著將人放下,抬手一順她微亂的發絲。
他做得很順手,一點也沒察覺兩人的舉止太親昵,活像正在斗嘴的小倆口,一人扁著嘴,一人輕聲哄著。
「你就擺這一桌請我?」眼尖的黎玉笛一眼瞧見這擺滿精致佳肴的桌子,琳瑯滿目,目不暇給
他們位于臨近湖邊的角亭中,湖面很大很深很廣,一眼望去竟望不到對岸,對面的人也瞧不見亭中人。
但是隱隱約約的,還是听得見一些女子的笑聲,細細碎碎地從對面傳來,顯見玩得很愉快。
「吃吧!我特地叫御廚弄的,你在外面吃不到。」看她一臉饞相還端莊什麼,又不是沒看過她驚人的吃相。
看到炸到金黃酥脆的黃金獅子頭,還灑上玄米粉,黎玉笛口水直吸,「用食物引誘我,卑劣!」
「那你吃不吃?」他挑眉。
「吃!」不吃是傻子。
一雙瓖著紅藍寶石的象牙筷子擺在桌邊,禁不起美食誘惑的黎玉笛伸手拿起箸,像七月中元祭拜的好兄弟似橫掃千軍,左夾一筷,右夾一筷,無底洞般放進微啟的櫻桃小口。
她的吃法不難看,甚至還可以說是美得像在刺繡,可那進食的速度真叫人不敢苟同,用風卷殘雲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看過她如饕餮吞食的皇甫少杭仍嘖嘖稱奇,不禁想著她把那些東西吃到哪去?
看得他也饞了,叫人再上菜,他陪著吃上兩口。
兩人就這樣不知不覺的吃完近百道菜,黎玉笛終于打了個飽嗝,而肚撐的小侯爺是完全走不動,挺著裝死。
吃完飯,他跟她閑聊起來。「你怎麼會來?」他不太理解,求說明。
黎玉笛水眸一睞,「你以為我想來呀?簡直是自找罪受,要不是你們府上特意送了帖子,上面注明我的名字,我那些姊妹們也不會見了帖子就瘋狂,連同我大伯母和三嬸,一屋子女人逼我一定要赴約。」
賞花帖她看過一眼就往花瓶里扔,一點也不想理會,一群女人在那比美,炫耀誰的首飾好,誰的衣服做工精美,然後比爹、比家世,無所不比的搬出十八般武藝一較高下。
她們樂在其中,她只覺得厭煩,為爭面子的攀比有何意義,難道比贏了就能拿後冠,微笑擺手說「世界和平」。
真是愚昧。
可是黎府那群連身材都尚未長出曲線的姑娘就是這麼膚淺,她們進不去清風齋,就用紙條包石子往里扔,或是放紙鳶後將線剪斷,讓寫上長篇大論的紙鳶掉落清風齋的園子中。
幾天下來,清風齋的石子多到能鋪池底,紙鳶滿地,每走三步就會踩到一只,連她最沒脾氣的小弟笙哥兒都惱了,在他被紙鳶線絆倒,跌得鼻青臉腫後。
听說接下來她們準備射箭,雖然技藝不佳,不見得能射過牆,可被射中了還是會疼,她只好妥協了。
原本她要邀約舅舅家的表姊妹一同前往,但是幾個人面色慌亂,直說那種文雅的宴會不適合她們,下次有刀劍較勁的事再找她們,太文謅謅的吟詩作對裝不來呀。
「我娘發的帖子,她知道你是我的師妹。」他意指與他無關,她有怪勿怪,他賠禮了。
「說吧!」黎玉笛抹抹嘴,正視他來不及避開的眼神。
「說什麼?」他失笑。
「你要我治誰?」她深信天下沒白吃的午餐。
皇甫少杭面上閃過一抹訕然,隨即掩在他邪肆的笑臉下。「小師妹想多了,我怎會是這種人?」
你就是這種人!她用眼神鄙夷,「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一向相信荀子雲,人性本惡。」
他一听,好笑到皺眉。「好吧,我也不瞞你,我有一好友從小就身子虛弱,所有御醫看過後都說他壽命不長,難過二十五,我想讓你瞧一瞧……」
「九皇子?」
一听他說是姓趙的,黎玉笛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真想撂挑子不干轉身就走,當做不認識眼前這個人。
可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她剛把人家一桌御膳吃光光,還頗為滿意地想再吃一回,看在美食的人情下,她抬起的腳異常沉重,半步也邁不出去,只能橫眉怒視。
「小聲點,你想把所有人都引來嗎?」小表弟出宮一趟不易,若是被人知曉他在長公主府,又是一場無謂風波。
皇上一共有十五個兒子,但活下來的卻只有七個,九皇子上面有兩位皇兄,其他不是病亡便是早夭,或是騎馬摔斷頸子,無人活到弱冠,皇室子孫的存活十分艱難。
九皇子趙劼今年十七,小皇甫少杭一歲,兩人年齡相近,自小玩在一塊,感情甚篤。但在他之下的十皇子前年溺水而亡,十一皇子天生體弱,十二、十三皇子不足七歲,十四皇子病亡,十五皇子剛滿月。
總之,如今在朝堂上的太子、五皇子是皇子中最有競爭力的,太子是皇後抱養在名下的,皇後本身並無所出,所以皇後的父族對太子的支持並不熱衷,反而傾向娶了皇後佷女的五皇子。
原本那名五皇子妃是許給太子的,以後她若是封後了,身為後族的皇後娘家才能永享榮華,可是太子也不知哪根筋不對,放棄強而有力的後族,堅持要娶刑太師之女為太子妃。
原因無他,刑太師是他生母雲妃之兄,他娶的是舅家表妹。
此舉觸怒了皇後和皇後娘家,故憤而將原太子妃的人選嫁給五皇子,對太子也冷淡待之。
所以在這場未來天子之爭的博奕中,兩方都還有得挽,鹿死誰手尚未分曉,各有各的優勢和軟肋。
沒人在意活不過二十五歲的九皇子,反正是個短命的皇子,哪來奮力一爭的氣力,直接被忽略。
只是他雖不被關注,也無人希望他身體康健起來,因為他多活一天就有可能成為威脅,逆轉整個局面。
「我不摻入皇子之爭,你最好別拖我下水。」黎玉笛咬牙切齒,目露凶光的瞪著白牙一咧的男子。
「治病、付診金,銀貨兩訖。」他的意思是你治病,我付銀子,全然是醫病關系,不涉及政事。
聞言的她咕噥著,神色還是沒什麼好轉。「多少?」
「由你開。」他最不缺的是銀子。
黎玉笛咬唇思忖了好一會兒。「我的銀針匣子在丫頭那兒……」
「用金針不成嗎?」他知道她藏在身上,用來防身。
「不到重病用不著。」她登時氣惱。
黎玉笛十分寶貝她那套金針,不輕易用在治病上,雖然是別人送的,可是這是她畫了圖,瘋師叔這位鑄造大師精心打造,世間僅有一套,絕無僅有,她舍不得拿出來用。
「這便是重病。」活不長了還病不重。
「輕重由我判定。」他算哪根蔥哪根蒜?
「你又不是大夫。」他用她的話反駁。
「那你治不治?」她冷著臉。
「治。
需要問嗎?他只有這個回答。
「那就少嗦,拿我的銀針來。」她不是大夫,可是她手握別人的生死,想要活命就得低頭。
「我讓人去取。」唯有她敢使喚他。
須臾,銀針取來。
「我需要一個幫手。」即便推穴過針她也不解人衣衫。
「我來。」小侯爺自告奮勇。
看了他一眼,黎玉笛勉強點頭,「帶路。」
護國長公主府佔地甚廣,只比皇宮小一點,兩人七彎八拐走了許久才走到一座素雅清靜的竹制樓屋,上下兩層像現代的茶藝館,有不少古樸的竹制品,淡雅的茶香味彌漫。
在墊著厚重被褥的竹編羅漢榻上,坐著一位只聞香不品茗的年輕男子,年約十六、七歲,目光清朗,溫潤端方,鼻梁直挺而有肉,唇片上薄下厚,帶著敦厚笑意。
唯有臉色看得出氣色不足的病態蒼白,是長年藥不離身的藥罐子,但眼神堅毅,讓人一見就易生好感。
「少杭表哥挑中媳婦兒了?」看見皇甫少杭拉著人家小姑娘的手,趙劼嘴邊的笑又深了幾分。
被調侃的兩人先是一怔,繼而一個扭頭抽出自己的手,擺出一個「我與他不熟」的神情,另一個則齜牙威脅,要他少做喬太守,自個的小命先顧好再來強佔月老廟。
「她是藥王谷出來的。」皇甫少杭沒說黎玉笛是大夫,她不是大夫,只是醫術過人。
「藥王谷?」趙劼訝然,心中升起一絲對「生」的期盼。
沒人想英年早逝,若能長命百歲更好,要不多活幾年也好,他也有他想完成的抱負,只怕時間不等人。
「我讓她來給你瞧瞧,看能不能治好你從娘胎帶來的虛弱。」。
趙劼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做比走路更劇烈的運動,否則便會喘個不停,蒼白的臉上發紅發紫,幾乎喘不過氣。
「能治得了嗎?」趙劼看向黎玉笛。
「診了脈才知道。」被人用熱切的眼神緊盯著,黎玉笛仍面不改色,做了要人伸手的手勢。
「好。」他手腕向上一翻,露出脈門。
三指一扣,放在手腕上,黎玉笛的手顯得嬌小而縴美。
三個呼息後,她收了手。
「怎麼了?」皇甫少杭比趙劼還急,開口詢問。
「你們要治還是不治?」她給了選擇。
廢話,能治一定要治,誰有病還想拖到一命嗚呼,又不是缺衣少食的貧困人家。
兩雙鋒利的眼齊齊一瞪——
「治!」雙聲如雷。
「先付訂金一萬兩白銀,中間續收兩萬兩,共收診金三萬兩,銀票、銀錠子我都收,派人送到我的屋子。」自己搬銀子太累。
「成。」護國長公主府有的是銀子。
「三天後開始,你想辦法把我弄出來吧!療程一個月,五天一次。」進出黎府的事由能人負責。
「現在不行嗎?」趙劼好不容易出宮一次,之後的五次還得瞞天過海將人弄出宮。
「我手上沒有能用的藥材,等一下我開個單子,你把上面的藥材找齊了,缺一樣別來找我,我不是神,沒藥不能對癥下藥,金針雖能點穴但也要湯藥固本,才能身健體強。」
「小師妹,你是不是還在記恨我先前對你的『禮遇』?這是你才有的福分,旁人把頭磕破了我都懶得踫一下。」皇甫少杭懷疑她心中有怨,故意報復,心眼比針眼還小。
黎玉笛皮笑肉不笑的冷哼。「別在心里說我小心眼,小肚雞腸,我要真計較,皇陵很快就添人了。」
兩人面色一變。
「他的病很嚴重?」難道熬不到二十五?
「這是毒不是病。」毒和病分不清,難怪治不好。
「毒?」趙劼愕然。太醫明明說是胎里帶來的虛弱,怎麼是毒?
「你這毒潛伏很久了,應該是母體中了毒,然後傳給了你,但是毒性很弱,若是及時醫治,也就十天半個月的事。」
她沒把話說白了,但懂的人還是明白了,了然在心。
趙劼語帶酸澀,「你是說太醫騙了我,有人不讓他們醫治,他們存心……置我于死地?」
「我什麼也沒說,是你自個的猜測,皇宮內的骯髒事你比我清楚,身為皇子的可悲你比誰都更能體會……」她是局外人,只能在一旁旁觀,別讓她把命賠上。
「小師妹,你說多了。」
皇甫少杭適時開口,制止她議論皇家事,盡管她說的是事實。
抿起唇的黎玉笛不置可否,她的確口快了。
趙劼苦笑。「她說的是實話,皇宮內藏污納垢,每一個入宮時天真善良的嬪妃待了幾年後都會變得心狠手辣。」
常說皇後最大度,有容人雅量,可入宮多年的她未曾生育,她便想出殺母奪子的計策,將太子養在名下。
這件事在宮中不是秘密,傳得沸沸揚揚,這也是太子始終和皇後不親的緣故,拒娶後族出身之女。
「王美人不是。」她是九皇子趙劼的生母。
「所以她死得早。」被人下毒毒害猶不自知,還拼死生下他,以為不與人爭寵便能陪著他到成年,出宮建府。
這話就沉重了,許久許久沒人再說一句話。
驀地——
「不好了,主子,有人落水。」暗衛來報。
「又來了,怎麼玩不膩這一招?小侯爺還不去英雄救美,人家正等著以身相許呢!」听到發生落水事件,黎玉笛只有鄙夷,沒有救人如救火的心急,她只是不小說出心里的小埋怨,不耐煩古人的情商不高,用爛的招式還百試不厭。
擰起眉的皇甫少杭看了黎玉笛一眼,不喜她話中對他的貶意,但在長公主府里發生的事他還是得問一句。
「救起來了沒,多找些人下水,咱們府里有五百名侍衛,總有幾個會水的。」
喝!這一招狠,真是釜底抽薪,看日後誰還敢借失足落水巴上看上眼的公子哥兒,欲入高門不料進了蓬門。
「主子,落水的有天香公主和鳳瑤郡主,兩人都救上來了,但是溺水過久昏迷不醒。」要是醒不過來,他們護國長公主府便無法向太後、長亭王交代,這些人都不好擺平。
「她們怎麼會來?」皇甫少杭氣到面色鐵青。
趙婕雲特意跳過這兩人未發帖子,就是不想她們來攪亂她兒子的好事,出身高的兩人都不是良配。
誰知一前一後都來了,還以「正室」的氣勢怒氣沖沖來叫囂,不許與會的貴女對小侯爺有一絲一毫的遐思。
貴女們怕了她倆,便相約上了湖船游船避災,哪曉得兩人也跟上了船,本以為皇甫少杭在船上,誰知沒找到人,等船一開到湖心兩位貴人就鬧開了,你一言我一語的互罵,罵到動起手來。
鳳瑤郡主是從東北來的,隨身攜帶長鞭,她倏地抽過去,原本是威嚇,但身為天家貴女的天香公主幾時受過這種氣?鞭子一到眼前便將身邊的女人推出來擋鞭,那人的臉瞬間被打花了。
很不幸的,那是兵部尚書的嫡長女,同樣驕縱,她一吃痛也還手了,揪著鳳瑤郡主的頭發往後拉。
後來你撞我,我撞你的不知怎麼變成混戰,船上的女子都打成一團,所有的人全集中在一側打,所以船翻了。
當皇甫少杭和黎玉笛趕到湖邊時,入耳是一片啜泣聲,幾乎人人都濕著發,披著大氅或披風、或用厚毯裹身,本來的花容月貌成了不忍入目的落湯雞,有人的發上還掛著水草。
總之非常狼狽,慘到不足以用「慘」字來形容。
更悲慘的是直挺挺躺在地上的兩位貴人,顯見是沒氣了,胸口沒有任何起伏,慘白著臉。
「你不要看我,這種麻煩事我絕對不接!」救了沒好處,反而惹一身腥,升米恩,斗米仇。
黎玉笛的拒絕是對的,確實後患無窮,但是……
「小師妹,我欠你一份人情,目前我們護國長公主府不能同時開罪太後和長亭王。」他也不想救,可又不得不救。
聞言的黎玉笛杏目圓睜,惱怒不已。「一個五萬兩!」
「可以。」銀子能解決的事都不算難事。
「幫我存進錢莊,單子拿來。」她得再置點地,錢太多會咬人,放出去生錢子錢孫。
「好。」
沒奈何的黎玉笛走進人群,身後跟著清醒過來的喜兒和胡嬤嬤,她們根本不曉得被點了穴,只覺得打了個盹。
「走開走開,不想她們死就站開點,哭哭啼啼就能把死人哭回來嗎?全都讓開!」
「公主(郡主)沒死……嗚……公主(郡主)……」
一群宮女侍女撫尸痛哭,死也不離開地趴在主子身上。
「你能救她們?」眉頭深鎖的趙婕雲忽見曙光,上前一問。
「試試。」她不打包票。
「好,讓你試。」死馬當活馬醫了。
趙婕雲將多余的人等一腳踢開,黎玉笛這才彎先模兩人的頸動脈,再同時將三寸長的銀針刺向她們耳後。
而後她又指派一位宮女、一位侍女分別按壓公主和郡主胸口,每按幾下就口對口吹氣。由她們自己人去做,她省了不少事,要是人沒救起來,過不在她,她盡力了。
「啊,口對口……」宮女、侍女猶豫了。
「主子活你們才有活路,主子一死,你們必死無疑。」
一想到舉家誅滅,兩個被指定的宮女、侍女硬著頭皮上了。
大約過了一刻鐘,身體狀況較佳的鳳瑤郡主緩過氣來,吐出一口湖水,隨後天香公主也動了,發出咳嗽聲。
「啊!活過來,活過來了,真是神了!這是誰家的姑娘,居然有此起死回生的神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