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
早就洗好衣服的青青連要給董蕙宇喝的補藥都熬好了,她沒辦法進屋,只好回到廚房蹲在地上,雙手托腮靠著灶爐取暖。
真希望她也能有一個男人這般愛著她呢。
少女的心思已泛起了春意。
「不……不要……別過來……姊姊,求你饒了我……啊!」
宋姨娘尖叫一聲,霍地坐起,滿額的冷汗滴落,濕了眼睫,她驚恐的抹去,張望四周,哪里還有姜氏的蹤影。
又做惡夢了。
最近每晚都做惡夢,一直夢到姜氏來索命,讓她夜夜無好眠,精神狀態一天比一天還差,人瘦了一圈不說,眼下兩片陰影,細紋佔據了眼尾,看起來蒼老了好幾歲。
簾帳外有人影晃動,她猜是守夜的安兒,啞著嗓低喊,「安兒,給我倒杯茶。」
外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沒一會兒床帳被只白色的素手拉開,一杯茶遞了進來。
宋姨娘抬手正要接過,怵然驚見一個身穿白衣的女人,一頭濃密黑長發幾乎遮掩整張臉,隱約只看到閃著亮光的眼。
「宋玉寧……我死得好冤啊……」哀怨的女音傳來。
「不……不……」宋姨娘驚恐的往床內縮,沒一會兒就踫到牆,雖然有幃幔隔著,牆面的冷意仍是直接透進了背脊,凍得她發顫。「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我只是想被抬為正室……」
宋玉寧……」床前的「女鬼」朝她伸手,踫觸到她的臉,冰冷得像冬天的雪,「我死不瞑目……」宋姨娘的喉頭猛地被鎖,「我死不瞑目啊……」
「不——」
宋姨娘瘋狂的尖叫。
「姨娘!姨娘!」
宋姨娘霍地張眼,看到安兒一臉蒼白的搖著她的肩,房內的燭火已經點燃
「安兒!」宋姨娘一骨碌起身,猛然抓住安兒的手臂,眼神驚惶。「鬼!有鬼!房內有鬼。」
「姨娘,沒有鬼啊,你剛是做惡夢了。」安兒忙安撫。
「我是做惡夢了嗎?」宋姨娘吶吶反問,「真的只是惡夢嗎?」
安兒點頭,不敢說自己剛才也做了夫人化做厲鬼來索命的惡夢。
不僅宋姨娘受夢魘所苦,她也是,可她不敢說,就怕院落里更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大家都要嚇得不敢住了。
真沒有鬼嗎?
不放心的宋姨娘驚懼的眸小心翼翼的掠過安兒肩膀,四處查看,確定這屋內除了她跟安兒沒有其他人,才稍微松了口氣。
這惡夢只要她一閉眼,就不斷凌遲著她,有時以為醒來了,卻是夢中夢,一個晚上把自己折磨了好幾回,精神大受影響,脾氣跟著變差,就連見到心愛的兒子也開心不起來。
宋姨娘驚惶無措的想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否則鬼沒出現,她就先把自己給嚇死了。
「我最近這幾天老發惡夢,我看你明日一早去請大夫過來……」眼角余光瞥見窗外有道黑影一閃而過,她嚇得倒抽了口涼氣,慌忙抓起被子蓋住頭臉。「姨娘?」
「鬼……外頭有鬼……」渾身顫抖的宋姨娘嚇哭了出來,「你去外頭瞧瞧,是不是真有鬼!」
安兒哪敢瞧啊。
她自己都要嚇死了。
姨娘,八成是你看錯了,奴婢沒看見……」
「快去看啊!」宋姨娘大吼打斷她。
安兒連踏出寢房都是心驚膽戰,就怕與鬼打了照面,不得已,她小跑步來到另一邊的婉兒睡房,把人給搖醒。
「唔……嗯……」婉兒貌似在發著汗,睡得不安穩,安兒這一搖,倒是把
她從惡夢中解救出來。
「安兒?」婉兒驚魂未定的喘著氣問,「怎、怎了?」
「姨娘……姨娘說外頭有鬼,你陪我去瞧……」
她話還沒說完,婉兒已經慌忙擺手,「我不去!」整個人縮進被窩里。
「我一個人會怕,你陪我呀。」安兒用力拉著她的被子。
「你就隨便說沒有就好了。」安兒也真是太不知變通了。
婉兒跟宋姨娘一樣,用棉被蓋住了頭臉,對于安兒的懇求跟拜托甚至抗議,都來個相應不理。
安兒心想,那就照婉兒的建議,假裝說她巡過了,什麼都沒看到就好。
做下決定的安兒點燈籠,小心翼翼的跨過門檻,準備回去位于西側的宋姨娘寢房。
人剛踏上階梯,猛然瞧見右邊轉角處有道白影。
那「鬼」半身隱沒在轉角處,廊上的燈籠微微搖曳,在鬼身上的白衣制造出飄動不定的陰影,更顯得恐怖嚇人。
受到過度驚嚇的安兒呆站在原地,三魂七魄已經嚇跑了一半。
一會兒,「鬼」出聲了。「安兒……」
听到自己的名字,安兒渾身不由控制的直打哆嗦。「安兒……是你害死了我……」
「不……不……不是我……我只負責買藥而已……」安兒雙膝發軟,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拜托饒了我……」
「鬼」緩緩朝她走近。「那除了你以外還有誰?」
是宋姨娘指使的,計策是劉姑姑想的,帶長工過去跟您苟、苟合的也是劉姑姑……我真的只是買藥……」
「那婉兒呢?」
「婉兒……婉兒是負責大小姐那邊的,因為宋姨娘不想屈居大小姐之下,所以才想把她一並害了。」伏在地上的安兒受到過度驚嚇,一五一十地招了。
「還有誰?」
「就這些了。」安兒不斷磕頭跪求,地上流了一攤眼淚,「夫人,小的只是奴才,主子的命令我們不敢違背啊,求求您放過我們……別再出現,別再入夢來了……」
「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們嗎?」
「鬼」霍然揪起安兒的頭發,逼她抬頭,覆蓋在臉上的長發別開,露出猙獰可怕、滿面是血的鬼臉,安兒連叫都叫不出聲來,就翻了白眼嚇暈過去。
這鬼正是軒安扮的,他在戲班子學的是旦角,扮起女人唯妙唯肖,再加上臉上涂滿了假血,安兒自然看不出他的真面目。
軒安腳尖踢了踢,看她動也不動了,決定來制造一個更大的效果,崩潰宋姨娘的心神。
他瞧了瞧四周,看見矗立在圜中的大樹,手臂挾抱著安兒,輕盈的躍上去,把人倒掛在樹上,再將培德交給他的外袍抖開,蓋在安兒身上。
準備完畢,坐等明天看戲。
翌日早晨,僕役們進了院落,開始一天的工作。
劉姑姑帶著一張睡眠不足、眼皮底下掛著兩塊黑影的臉,踏入院門。宋姨娘喜歡她梳發的手藝,長期以來這梳頭的工作都是由劉姑姑負責,久了,劉姑姑就成了宋姨娘的心月復。
她掩嘴打著呵欠,看到幾個丫鬟家丁聚在樹下,不知在議論紛紛什麼。
「怎了?!」劉姑姑好奇的問。
婉兒一瞧見她,立刻近身低聲道︰「安兒不知怎地,竟跑到樹上去了。」劉姑姑隨著婉兒手指的方向抬頭,果真見安兒橫躺在枝椏間,一手一腳垂放于半空中,風吹樹枝動,她人也跟著動,看似隨時會掉下,十分危險。
因為眼前的狀況太過詭異,加上大家多少都有耳聞院落鬧鬼一事,反而沒人敢主動去把安兒放下來。
她還活著吧?!」劉姑姑驚恐地問。「應該活著,有听到鼾聲。」
「是睡著了?」
「嗯。」婉兒點頭,「奇就奇在人怎麼會睡到樹上去了?」
劉姑姑听出她話中有弦外之音,再看她面色驚疑不定,立刻指使一名僕人把安兒弄下來,再將婉兒拉到一旁去。「你剛說那話啥意思?」
「昨兒個晚上,姨娘說見到鬼了,叫安兒去查是真鬼還假鬼,她叫我陪她去,我哪敢啊,所以安兒就自己去了,沒想到今天早上起來,我去房里叫她沒看到人,原來是睡到樹上去了。劉姑姑,」婉兒急切的嗓音壓得更低,「你說這會不會是鬼干的好事?」
劉姑姑听了也是心慌慌,「難道……真有鬼?不是姨娘的幻想?」
她是沒見鬼,倒是惡夢發了不少,最近一直听宋姨娘見鬼一事,還以為她是因為害死了姜氏,良心不安,才會把惡夢跟現實分不清楚了。
可若真如此,安兒好端端地又怎會睡到樹上去呢?
她可從沒听說過安兒得了離魂病啊!
「一屋子的人都去哪啦?」宋姨娘咆哮的聲音突然傳來,把兩個心頭驚悸的女子嚇得更是面如土色。
宋姨娘跨出前廳,就看到一群人聚著不做事,一個男僕手扛著梯子靠著樹干不曉得要做啥,連著數夜沒睡好的她肝火更是旺盛。
「安兒!婉兒!死哪去了?」
安兒興許是听到宋姨娘的聲音,急急張了眼,沒發現自己掛在樹上,翻身想下床,人就這樣摔下樹來。
隨著「砰」的一聲落地聲響,大伙跟著驚聲尖叫。
軒安也混在人群里,張著嘴,假裝也受到了驚嚇。
「安兒,你沒事吧?」大伙蜂擁而上,把臉趴地的安兒翻過來。
安兒滿臉是血,將大家嚇呆了。
「天啊,死人了!」有人尖叫。
「沒……」安兒哭著緩緩爬起來,「是嘴……嘴巴流血了。」她的嘴好疼啊!
「我看看。」劉姑姑排開圍觀的眾人,幫安兒檢查傷勢,「應該是牙齒撞到嘴唇了,哎呀,還流鼻血了。」她轉頭一眼就見到軒安,「去叫大夫來。」
「是。」還想繼續看戲的軒安只好領命出宅去找大夫,順便送口信給曹惟筌。
劉姑姑與婉兒先把安兒攙扶回房,听說安兒早上竟然睡在樹上,想起昨晚的鬼影,宋姨娘擔憂得也跟了進來。
婉兒見狀,搬了把椅子讓宋姨娘坐下。
劉姑姑將她臉上的血擦干淨,看起來也就沒那麼嚇人了。
「安兒,到底是怎麼回事?」宋姨娘急問,「你怎麼會睡到樹上去?」
「姨娘!」安兒驚慌的淚撲簌簌的落下,「是鬼……夫人的鬼把我弄到樹上去的。」
眾人一听,均面色大變。
「真的是夫人的鬼魂嗎?」劉姑姑顫聲問,臉色蒼白。
安兒哭得不能自已,「她滿臉是血,說是我們害死了她……我好怕啊……我受不了了!」安兒崩潰的喊,「我最近這幾天都一直在發惡夢,老是看到夫人來跟我索命,我快瘋了,快瘋了啊!」
「你小聲點!」劉姑姑忙塢住安兒的嘴,等她情緒較平穩,才松開手。
「你最近這幾天也都發惡夢?」宋姨娘攢著眉問。
「嗯。」安兒點頭。
「這……」劉姑姑欲言又止。
「姑姑怎了?」婉兒問。
「我最近也常做惡夢,怎麼會這麼巧,大家都在做惡夢?!」劉姑姑怎麼想怎麼不對勁。「婉兒,你呢,你睡得好嗎?」
「我……我也是一直夢魘……」只是她夢到的不是夫人而是小姐。
「那肯定真的是夫人變成鬼來索命了!」安兒驚恐的喊,「我們都要死了……」
「住口!」劉姑姑氣怒的喊,「你要讓其他人都听見嗎?」
閉上嘴的安兒不斷流著驚懼的淚。
命都要沒了,她才不管被誰听見呢。
一旁的宋姨娘面如死灰,冷汗直流。
這次是安兒被掛在樹上,下次恐怕就輪到她了吧?
一名奴婢面帶驚慌的小跑步進來,手上拿著一件衣服。
「姨娘,我剛在花園看到這衣服,好像是……」奴婢音帶恐懼的泣聲,「好像是夫人的。」
劉姑姑上前,甩了奴婢一巴掌,「胡說八道什麼,給我滾!」
奴婢驚惶的跑了,劉姑姑這才把衣服抖開,一看到繡在下擺上的畫眉、牡丹,在場眾人均面色大變。
誰不知道姜氏最愛牡丹跟畫眉,所以她的衣服十件有八件上頭皆有此繡花。
這正是軒安蓋在安兒身上的外袍,只是因為夜晚風大,被吹落到一旁的花園去了。
宋姨娘再也受不住龐大的精神壓力,眼一翻,昏厥了。
「呀……姨娘!」屋子里又是一陣仰人馬翻。
清晨,董蕙宇悠悠醒來,想下床漱洗,卻發現身子被禁錮了。
睡在她身後的曹惟筌雙手似鐵箍般緊圈著她,將她摟得甚緊,她甚至覺得有些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