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韓墨樓落水的消息後,一眨眼,兩個多月過去了。
韓老夫人接受也面對了現實,她覺得兒子已經不會回來了,傷心是必然,但顧秋心懷上孩子的事,多少讓她感到欣慰。
她的兒子走了,可她媳婦的肚子里留下一個小生命,延續著韓家的香火。
不只韓老夫人,很多人都接受了這殘酷又讓人心痛的事實。
魯自行帶著證據赴京,常永遭到彈劾下獄,擇期發配南蠻之地流放,終身為官奴,不得赦免。董威一干人罪行重大,也在日前斬首示眾。
翟烈因破案有功,又擒得董威一黨,魯自行在御前為他保功薦舉,翟烈得了武官職餃,已定在下個月初前往潼門赴任。
顧家雖也涉案,但念在誠實交出事證物證,且是在遭到朦騙的情況下犯罪,因此在魯自行代韓墨樓奔波之下,顧家免于刑責,只需交出多年來的不法所得,便可得到赦罪及寬宥。
該受到懲罰的都受到罰了,那些受害的孩子們也在暖暖窩里受到極好的照顧,就連顧秋豐都漸漸有了起色……
可是,韓墨樓卻在這世上消失了。
顧秋心不願意接受這個結果,即使所有人都勸她放下,好好的養身子,將孩子平安的產下,可她不甘心。
那流水娘娘廟前的白衣女子給了她希望,她相信韓墨樓只是在世界上的某個地方,暫時回不了家。
只要她不放棄望,只要她保持堅定的信念,他一定會回來。
就這樣,她每天黃昏自暖暖窩離開後,都會到碼頭邊候著,希望某天有某條船會將她深愛的男人帶回她身邊。
這日黃昏,她依舊來到碼頭邊,直挺挺地佇立著。
春天了,川邊的草叢里冒出點點的小白花,迎著春風搖曳舞動,遠方的天空是斑斕的晚霞,川上有著幾艘捕魚的小舟,景色彷佛一幅圖畫。
站在她身後的小節跟心硯看著遠眺川上的顧秋心,再互覷一眼。
盡管馬嬤嬤一再告誡小節不要胡說八道,可心直口快又心疼主子的她,終于還是憋不住的說出她悶在心里好久的話——
「夫人,別等了。」她說。
「小節!」一旁的心硯急著阻止她。
小節紅著眼眶,氣呼呼地說︰「總得有人說實語吧?你們忍心夫人這樣等下去嗎?」
「小節!」心硯聲音一沉,「別說了!」
「我偏要說!」小節流下心疼不舍的淚水,幾個大步繞到顧秋心面前,「夫人,面對事實吧,那些百姓們掛在門口前為大人祈福的紅燈籠都褪色了,您知道嗎?」
「小節!」心硯拉住她,急道︰「夠了,不要再說!」
小節淚流滿面,「夫人,你不為自己想,也要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啊!我、我真的是看不下去了……」說著,她「哇」地大起來。
顧秋心神情平靜,彷佛一點都沒受到影響。她看著面前因心疼她而痛哭失聲的小節,溫柔地笑了,「別哭了。」說著,她伸出手,輕輕的捧起小節的臉。
「夫人,小節舍不得你呀……」小節淚眼汪汪地看著她。
她面上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輕聲笑嘆,「我明白,但我相信那位白衣女相士的話,我相信……我的夫君會回來。」
「夫人……」小節見她這恍似著了魔般的堅定,更是難過得無法自持了。
「我要保持信念,我跟孩子都等著他回來。」顧秋心幽幽地說著,兩眼直視著川面。
藍玉夫告訴她,韓墨樓那在離川邊扎營時對他說過離川是生命之兒,它將她帶了回來,也讓她改變了他的生命……
如今,她深深相信著韓墨樓說的這些話,她相信離川是生命之川,終將會把韓墨樓帶回她身邊。
而她,只要這麼深信著、等待著便可。
春天正是乍暖還寒之時,傍的氣溫下降,顧秋心地打了一個寒顫。
往川面望去,漁火點點,映照水面,離川里有種小魚味道鮮美,一年之中也只有在這時節有,它們有趨旋光性,看著光便會往網里跳,所以此時川面上有不少打著燈捕魚的小舟在上移動。
有艘看來比捕魚小舟大些的船緩緩地朝著碼頭面來,船頭點著燈火,黃澄澄地。
船越來越近,碼頭邊負責泊船的人上前候著。
終于,船靠岸了,有人擺了條長板子橫跨在碼頭及船身上,「哪里來的?」
船上有人回答,「江布城來的。」
「送貨?」
「送人。」船上的人再度回答。
這時,有人自船艙里走了出來,一旁還有人扶著他。
顧秋心好奇地看著、看著,直到那人在別人攙扶下走過長板,登上碼頭,當那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忍不住地瞪大眼楮,忘了呼吸。
此時,剛才哭得淅瀝嘩啦的小節跟心硯也看見了,兩人難以置信地揉揉眼楮,然後再專注地一看——
「老天爺!」小節忍不住驚呼出聲,再次哭了出來。
「天……」心硯開著嘴,發不出聲音了,眼淚在他的眼眶里打轉,他止不住地渾身顫抖。
「小節、心硯……」顧秋心兩只眼楮巴巴地看著前方筆直朝她行來的人,雙手顫抖地抓著小節跟心硯,「告訴我,我是不是眼花?是不是幻覺?是不是瘋了?」
小節又哭又笑,「不,夫人,您眼沒花,您沒瘋,那真的是……」她口中的話難以成句,干脆掩臉哭泣。
「夫人,是、是……」心硯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是大人!是大人啊!」
听了小節跟心硯的回話,顧秋心確定自己沒眼花,不是幻覺,也沒因為想念韓墨樓想到瘋掉,神志不正常。
眼淚自她眼眶里流出,她以為自己會像電視劇里那樣邁開步伐奔向他,然後跳到他身上,可是……沒有,她只是像根木頭似的立著,不動甚至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任何的文字都形容不出她此刻的心情,現在的她只希望他走向她,擁抱她,讓她感受到他胸膛的溫度,他手臂的力道,還有他穩健的心跳。
她停不住地輕輕喘著,兩只眼楮像是望穿他似的,淚水沿著臉頰,像奔流的瀑布般滑落。
終于,他走到了她面前。
「秋心。」韓墨樓從船艙里走出並往碼頭望去時,一眼就看見了她。
盡管天色昏暗,盡管有點距離,可他清楚且確定的知道那就是她。
她一直在等他嗎?就像他夢中所見的白衣女子所說,她在等著他。
她有點清瘦,想必是受盡煎熬,她淚流滿面,唇角卻是帶著笑。
一旁攙著他的人松開了手,「韓大人,我放手了。」他是跟柯布爾有生意往來的商家所派的人。
柯布爾得知他的身分後,便立刻著人安排他送回虞縣,透過辛萬仲的翻譯,韓墨樓跟柯布爾約定了年底再見。
他傷口已愈合,但因為長久昏迷耗了元氣,又一路舟車勞頓,身子還有點虛弱。
邁出一步,他更貼近了她一些,他伸出雙臂,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將她擁入懷中。
她直愣愣地偎在他胸口,眼淚一下子便濕了他的衣襟。
「我回來了。」他低下頭,在最靠近她耳邊的地方說道。
一旁的小節跟心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可這次卻是喜極而泣的淚水。
顧秋心靜靜地偎在他胸前,他的溫度、他的手、他的心跳……這是真的,不是幻覺,他真的回到她身邊了。
這一刻,她整個人完全的放松,伸出手緊緊地圈著他的腰,像是害怕一松手,他就會消失不見。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韓墨樓緊擁著她微微顫抖的身軀,心中滿是不舍。
「我知道你會回來,我知道……」她喃喃自語,「我們是命定相遇的人,你會回來的……」
他听不清楚她在說些什麼,但其實他並不是很在意。
現在的他,只想緊緊地擁抱她,因為擁抱著她,他就像擁有了一切。
「墨樓……」她緊抓著他的衣襟,不停淌下熱淚,用央求的語氣說︰「不要再離開我了……」
「不會了、不會了。」韓墨樓將臉貼在她發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再也不離開。」
「大人,您知道夫人每天都在這兒等你嗎?」小節好不容易停住了哭聲,忍不住地替她家小姐訴起苦來。
「所有人都說您不會回來了,只有夫人不相信,她一直等著您……」小節續道︰「我說她懷了身孕,要好好顧著身子,可是她……」
話未說完,韓墨樓已瞪大了眼楮,「你說什麼?」
他輕輕拉開顧秋心,不可置信地看著正含情脈脈望著他,眼底卻有一線狡黠光芒的她,「小節剛才說什麼?」
顧秋心略顯羞怯地一笑,卻不說話。
韓墨樓急了,他看著心硯,「心硯?」
心硯一臉愉悅地開口,「大人,夫人她懷了身孕,已經三個多月了。」
「什麼?」韓墨樓驚喜不已,神情激動地看著顧秋心,「是、是真的?」
此時,顧秋心才點了點頭,「你要當爹了。」
再多的言語都形容不了韓墨樓此刻的狂喜,劫後余生回到她身邊,已經夠讓他謝天謝地,沒想到老天爺還給給了他們一個孩子。
「秋心,太好了、太好了!」韓墨樓又一次將她緊擁入懷,激動到眼眶都紅了。
「墨樓,咱們趕緊回家吧,娘要是看見你回來,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她說。
韓墨樓頷首。是的,他失蹤兩個多月,想必母親已經絕望了,如今見他平安歸來,必定有著恍如隔世的驚喜歡悅。
可他們這趟回府的路途,走得可久了。
當他們進入城里,立刻就引起了騷動,那些發現知縣大人歸來的百姓奔走相告,夾道歡迎,接獲通知的左平、得勝、司徒敬跟藍玉夫他們也立刻趕來。
幾個有淚不輕彈的大男人,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喜極而泣,不能自已,尤其是藍玉夫。
韓墨樓是為了他而身受重傷最後甚至失蹤的,對藍玉夫來說,韓墨樓簡直是他的再生父母,而韓墨樓失蹤後的這兩個多月,看見那麼多人因為他而痛苦傷心,藍玉夫心里有無限的愧疚,他多希望死的是自己,多希望韓墨樓可以回來。
他甚至暗下決定,此生給韓家做牛做馬、鞠躬盡瘁,只為報答韓墨樓的救命之恩。看見韓墨樓完好無缺的回來,他內心歡喜,激動得像個孩子般大哭起來,還是其他人安慰他,他才慢慢的恢復平靜。
他想起韓墨樓對他說過,離川是生命之川,是它曾把顧秋心帶到他面前,讓他的生命有所不同……如今,離川也把韓墨樓帶回來了。
他想,明兒一早,他就得去流水娘娘廟好好答謝神恩。
一多時辰後,韓墨樓終于返回府邸,每個人見了他,不是激動大哭,就是歡喜雀躍。
「快去告訴老夫人這個好消息!」王管家一喊,有人已像腳底踩了風火輪般的跑往秀水居。
當韓墨樓在顧秋心及心硯的攙扶下抵達秀水居時,接獲喜訊的韓老夫人已經迫不及待地在秀水居的門口候著。
見韓墨樓一步步地靠近,轄老夫人嘴巴喃喃念著,「祖宗保佑、祖宗保佑……」感謝著韓家列祖列宗的同時,狂喜的淚水已如雨下。
韓墨樓來到她跟前,屈膝一跪,「孩兒不孝,讓娘操心了。」
她抽泣了幾聲,情緒仍舊難以平復,「墨樓,娘、娘不是在作夢吧?」
「娘。」顧秋心上前扶著婆婆,柔聲安慰,「不是作夢,墨樓是真的平安歸來了。」
韓老夫人看看她,再看看韓墨樓,用力地點點頭,然後扶起跪地的他。
「墨樓啊……」她細細看清曾經以為今生再無可能見的兒子,但淚水卻模糊了她的眼楮,「你知道娘的心有多痛嗎?要不是秋心懷了身孕能稍稍安慰娘的心,娘真的……真的不想活了。」
「娘……」
韓老夫人抬手撫著他的臉,「大家都以為你死了,只有秋心她不肯放棄,天天到碼頭等你,還不讓大家向朝廷上報你的死訊,我很擔心她,沒想到她真把你給等回來……」說著,她眉心一擰,「這些日子,你去哪兒了?」
「娘,我去了江布城。」他慢慢解釋,「那日遇襲,我受傷過重,最後掉進離川里,被胡商柯布爾救起。因為我重傷昏迷,他無從得知我的身分,便一路將我帶回江布城,直到我醒來,他才著人安排將我送返虞縣。」
聞言,韓老夫人一臉慶幸,「是嗎?真是謝天謝地,讓你遇到了貴人,若有機會,娘要好好謝謝這位胡商。」
「娘,」他微微笑了起來,「我已跟柯布爾約定,年底他便會帶著兒子來訪。」
「好、好,甚好。」韓老夫人眼角雖還掛著淚,但臉上已是停不住的笑。
她一手抓著韓墨樓,一手牽著顧秋心,將他們的手迭在一起,「你們小兩口分離了那麼久,一定有好多話要說吧?去吧,回曉陽院去。」
顧秋心臉兒一紅,羞赧地笑了。
心硯跟小節在浴間備了熱水讓韓墨樓洗漱後,很識趣地都退到曉陽院外,不干擾主子倆的兩人世界。
韓墨樓坐在浴桶里,顧秋心在身後輕輕地幫他擦背。
在他左後肩胛骨處有個傷疤,那是當初被長劍穿透的地方。她輕輕地觸模著那傷疤,心髒還是不由得揪了一下。
多危險的傷啊!那幾乎要了他的命吧?她想前胸應該也有個口子,而她,不敢看。
想到她幾乎要失去他了,她忍不住還是偷偷地掉了眼淚。
「秋心?」她太安靜了,安靜到讓他有點不安,「怎麼這麼安靜?一點都不像你……」
「……沒。」她的聲音微微沙啞。
他一听便知道她哭了,但他知道,她不想讓他發現,所以他也不打算提。
「懷孕以來,你可有不適?」他話鋒一轉,談起他們都會感到愉悅的事。
「沒什麼不適,孩子很乖很貼心。」她說。
是的,這孩子多乖巧體貼呀!懷孕以來,她沒有任何的癥狀,什麼孕吐呀水腫的,她都沒有。
她想,許是孩子知道她還為他的失蹤傷神,所以貼心地不給她添上任何的麻煩。
「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韓墨樓說著,突然想起一事,不覺心頭震撼。
他昏迷不醒時曾作了一個夢,夢中的白衣女子帶著他去了水底的流水娘娘廟,然後他看見顧秋心帶著一個男孩跪求著,當時他沒多想,可現在……
「真想不到……」他忍不住驚嘆。
「想不到什麼?」她問。
他側過臉看著她,「我一路去到江布城,始終沒真正的清醒過,後來作了一個奇怪的夢……」
「噢?」
「夢里,有位白衣女子拉著我的手,游過千山萬水,然後到了一間水底廟宇,廟門上掛著流水娘娘廟的牌匾。」
聞言,她身子一震,流水娘娘廟?白衣女子?怎麼也是白衣女子?
「進到大殿,我看見一個女子帶著一個男孩在神前跪求,雖然只是背影,但我知道那是你……」他一臉不可思議,「現在想來,你身邊那個男孩或許就是我們的孩子。」
顧秋心繞到他面前,定定地望住他,「我問你,那白衣女子臉上是不是有塊青色的胎記?」
韓墨樓愣住了,「是,你怎麼……」
顧秋心眼底透著感激,「看來,流水娘娘真是太眷顧我們了。」
「咦?」他不解地看著她。
她淡淡一笑,回想起那天的事,對他娓娓道來,「那日墨秋姊姊陪我去流水娘娘廟為你祈福,離開時遇到一位白衣女相士,她說你我是命定相遇的人,你一定會回到我身邊,要我保持信念,她的臉上……也有一塊淡青色胎記。」
听著,韓墨樓瞠目結舌,久久都說不出話來。
「我想,那位白衣女子就是流水娘娘。」她說。
她是有宗教信仰的,雖然不是太虔誠,但她相信這世界上有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只是她一直都沒遇到,直到她穿越成了顧秋心,直到流水娘娘多次對她顯現神跡。
如今,她信了,而且深深的相信著。
「流水娘娘待我們可真好。」他彎唇一笑。
「可不是嗎?」她不經意地瞥見他左胸的那處傷疤,眉心揪了一下。
他注意到她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及情緒,溫柔笑著安撫她,「不礙事了。」
她抬起眼,眼底微微濕潤,「幸好遇見了柯布爾大爺……」
「嗯,他真是我的貴人。」他續道︰「我昏迷不醒時,是卡嘉恩跟娜妲一直照顧我的。」
「卡嘉恩跟娜妲?」她心中警鐘一響。這名字听起來是女性呀!
她們該不會是柯布爾的女兒吧?韓墨樓長得一表人才,她們日夜照顧著他,不會顧到開出情花來吧?且慢,柯布爾年底要來,會不會是要帶著他女兒過來……
喔不!她絕不答應!就算柯布爾是他的救命恩人,她也不會答應讓他娶柯布爾的女兒!
見著她臉上的表情,韓墨樓已猜到她在想著什麼了,他幾乎要笑出聲音來。
「韓墨樓。」她連名帶姓地叫他,一臉嚴肅,「我丑話先說在前頭,就算你要報恩,也不能是『以身相許』這種方法。」
韓墨樓眉心一蹙,「什麼?」
「柯布爾的女兒漂亮嗎?」她語帶質問。
「漂亮。」他故意鬧她,「深目高鼻,是異族美人。」其實他根本沒見到柯布爾的女兒,她們都嫁人了。
顧秋心皺著眉頭,抿著唇,一臉不悅,彷佛打翻了幾缸醋壇子。
「我可警告你,我佔有欲很強,我很自私,我眼里容不下一粒沙,更別說是其他女人了!」顧秋心指著他鼻子,「要是你想納妾,我們就和離。」
韓墨樓故作煩惱狀,「可是柯布爾對我有恩,我實在無法拒絕……」
听著,顧秋心忍不住紅了眼眶,「我不管,就是不行,就是不要,你是我的,只屬于我!」說著,她撲向坐在浴桶中的他,一把勾抱住他的脖子,難過得哭了起來。
眼見玩笑又開過了頭,韓墨樓急急安撫她,「別哭別哭……」
「不可以,不行……」她像個耍賴的孩子,緊緊纏著他,就差沒跺腳了,「我不要!我不想把你分給別人。」
他笑嘆出聲,「瞧你現在多像個孩子,我騙你的。」
聞言,她怔住了,「什麼?」松開他,她用一種「你是不是欠揍」的眼神瞪著他。
他眼底充滿對她的愛憐,語聲溫柔,「騙你的。卡嘉恩是柯布爾的四兒子,娜妲是柯布爾的妻子,我昏迷時,是他們母子倆一起照顧我的。」
「你……」她半信半疑,「你沒騙我?」
他搖搖頭,「句句屬實。」
知道自己被他捉弄了,顧秋心又氣又好笑,「你真的很可惡!」
韓墨樓伸出手,輕輕地勾起她的下巴,用低沉的嗓音問︰「那你喜歡不?」
迎上他深沉專注又熾熱的黑眸,她面上略顯羞色,羞澀地回答,「喜歡。」
韓墨樓深情一笑,將她的臉捧住,慢慢地靠近,然後將自己熱情的吻覆蓋在她羞悸的唇瓣上。
韓墨樓破了忘憂香一案,不只逮到收賄關說、徇私舞弊的貪官,以及進行人口販賣的犯罪集團,還解救了許許多多受到毒害的孩子,皇帝論功行賞,本想讓他升官進京,可他婉拒了皇帝的美意及賞賜,堅持留在虞縣繼續為百姓服務。
皇帝允了他,賜他黃金千兩,白銀萬兩。
他將皇帝賞賜的真金白銀全用來辦學堂及救濟貧苦百姓,也在顧秋心的建議下決定自辦茶樓及錢莊,好讓那些暖暖窩的孩子們可以在茶樓及錢莊里工作,一展所學,選定了地點後,商會也決定注資協辦。
就這樣,茶樓及錢莊開始動工,預計在來年的春天營運。
為了讓所有孩子都有求學的機會,韓墨樓自辦的學堂只收基本的書冊筆墨錢,束修全免,若是清貧人家的孩子,則是連書冊筆墨的錢都免了。
如此德政,不只虞縣人感恩不已,就連鄰近州縣也籌資跟進。
隨著時間過去,瓜熟蒂落,顧秋心順利產下她跟韓墨樓的長子,韓墨樓為他取名為「離」,是為感恩離川的流水娘娘多次眷顧護佑。
到了年底,眾人正忙著準備過年時,柯布爾帶著卡嘉恩來了,韓墨樓在府里設宴款待柯布爾等人,賓主盡歡。
卡嘉恩一直以來都跟著辛萬仲學習中原話,這次再見,他的中原話又進步了許多,除了有點腔調外,倒是對答如流。
貴客臨門,韓墨樓盛情邀請他們在韓府住下,柯布爾是個直爽的人,也不扭捏客套,一口便答應了韓墨樓跟顧秋心的邀請。
翌日,韓墨樓跟顧秋心正在茶亭招待客人品茗,顧秋桐就來拜訪了。
「夫人,顧家小姐來訪。」王管家前來通報。
「秋桐?」顧秋心一臉興奮,「快請。」
「秋桐姨母許是來看咱們離兒的,對吧?」韓墨樓看著懷中對著他笑的韓離,一臉心滿意足。
一旁的卡嘉恩好奇地問︰「秋桐是夫人的姊妹嗎?」
「是的,」顧秋心回答了他,「秋桐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
這時,顧秋桐跟隨行丫鬟馨兒已在王管家的引領下來到茶亭。怕生的顧秋桐見茶亭里有面生的人,不覺有點卻步。
顧秋心起身向前迎接,牽著她的手過來,「不打緊,這三位是當日救了你姊夫的恩人,柯布爾大爺、他的四兒子卡嘉恩少爺及通譯辛先生。」
見有姑娘入席,卡嘉恩起身致意,十分有禮。
「秋桐小姐,我是卡嘉恩,幸會。」卡嘉恩以中原話向她打了招呼。
看他明明是異族的模樣,竟會說中原話,讓顧秋桐不覺愣了一下。
「我的中原話是跟辛先生學的。」卡嘉恩露出一口如編貝般的白牙,笑得如陽光般燦爛。
顧秋桐看著眼前這位長相俊朗、身形剽悍結實的少年,不知怎地心頭竟小鹿亂撞。
而卡嘉恩看著面前秀麗害羞的顧秋桐,眼底亦有著毫不隱藏的亮光。
柯布爾這時不知說了什麼,卡嘉恩竟紅了臉。
辛萬仲哈哈大笑,很盡責地給大家翻譯了柯布爾的話。
「韓大人,我們柯布爾大爺說,他兒子卡嘉恩還未娶妻,不知有沒有榮幸把這位秋桐小姐娶回家?」
此話一出,顧秋桐羞得差點沒找個洞鑽進去,她躲到顧秋心身後,軟軟地說︰「姊姊,你幫幫我呀。」
顧秋噗哧一笑,說道︰「卡嘉恩,我妹妹今年十五多一些,還沒訂親,你呢?」
「姊姊,你這是……」顧秋桐羞得扯了她袖口一下,臉紅得像是煮熟的蝦子。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母親最近不是在幫你物色對象嗎?」顧秋心說。
「姊姊……」顧秋桐嬌嗔著,「你再這樣,我可走了。」
「別走,人家卡嘉恩少爺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顧秋心眼露狡黠光芒。
胡人生性爽朗干脆,愛直接,恨直接,求愛更是直接。
卡嘉恩對顧秋桐一見鐘情,立刻把握良機,「韓夫人,我今年剛滿十七。」
「姊姊,你別鬧,娘她……」顧秋桐瞥見卡嘉恩正用那熱切的眼神看著自己,一時語塞,話都說不下去了。
「母親那兒,我可以去說,只要你……」
「姊姊!」顧秋桐輕輕跺腳,「我真要走了。」說著,她真的轉身要逃了。
顧秋心一把抓住她,「別別別,姊姊不鬧你了,坐下喝茶吧?」
顧秋桐嬌羞地低著頭,先是推辭一番,終究還是坐了下來。
席間,卡嘉恩不斷地找話題跟她聊天,顧秋桐雖害羞,卻還是有問有答。
顧秋心從旁觀察著,越發覺得他們十分相配。
只不過柯布爾一家住在那麼遙遠的江布城,恐怕趙氏不會樂意將女兒嫁到那麼遠的地方,而且還是胡人。
兩族通婚,也不是沒有前例,她倒是可以說服趙氏,可是江布城實在太遠了。
思忖著,她突然有點後悔剛才自己那麼急著敲邊鼓的行為。
突然,韓墨樓在桌子底下輕輕地捏了她的手,她微頓,狐疑地看著他。
他低聲地問︰「是不是後悔了?」
她先是一怔,旋即尷尬一笑——他總是能讀出她的心事。
「交給我。」他說。
「咦?」顧秋心不解地看著他。
這時,只見韓墨樓轉頭看著卡嘉恩,「卡嘉恩少爺,你是不是很喜歡中原文化?」
卡嘉恩點頭,「是的,我對中原的一切都非常的向往。」
一旁的辛萬仲促狹地說︰「現在他對中原的姑娘更向往呢!」
此話一出,顧秋桐又露出嬌羞的模樣。
「柯布爾大爺一年會到中原二至三次,跟中原人的交易買賣十分頻繁,可有想過在中原設個分號?」韓墨樓繼續問道。
辛萬仲將他的話翻譯給柯布爾听,柯布爾听了很感興趣。
「我看卡嘉恩少爺的中原話學得不差,若是在虞縣開個分號由他來打理,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他提出建議。
柯布爾听了辛萬仲的翻譯,露出興致勃勃的表情,跟辛萬仲說了一大串話。
「柯布爾大爺很喜歡韓大人的建議,但卡嘉恩少爺在這兒人生地不熟,他問韓大人可願意協助他?」辛萬仲問。
韓墨樓點頭,「那是當然。」
柯布爾听了辛萬仲的轉述,頻頻點頭,用生澀的中原話說著,「好,好,很好。」
辛萬仲睇向卡嘉恩,眼底閃過一抹打趣的光芒,「卡嘉恩少爺,看來,你可以在虞縣娶個中原姑娘落地生根了。」
卡嘉恩喜上眉梢,立刻地轉頭看著顧秋桐。
顧秋桐羞到臉都快低到胸口了。「我……我先回去了。」說罷,她起身,急急忙忙地欠了個身,旋身便帶著丫鬟離開茶亭。
顧秋心跟卡嘉恩使了個眼色,「卡嘉恩少爺,該你表現了,還不快去?」
卡嘉恩經她這麼一提醒,開竅了,「是!」他跳了起來,飛快地追了出去。
看著他雀躍離開的身影,所有人都笑了。
在大家談天說笑之際,顧秋心靜靜地注視著她心愛的男人跟兒子。
緣分多麼不可思議啊!她穿越時空來到這麼遠的地方,就為了與他相遇。
曾經,她無法接受這一切的安排,可如今,她心存感激。
「這世上沒有陌生人,每個來到你生命中的陌生人,都不是毫無理由的。」
她一直記著季墨秋的這句話,而她也深深地體會到這句話的含意。
世上的緣生緣滅,都有它的道理,斷了與鄭道德的緣,她跟韓墨樓的緣才得以開始,也因著韓墨樓,她又與這麼多人結了善緣。
說來,他已經不是陌生人了呀。
流水娘娘說他是她命定相遇的人,那麼,他們是否曾在這漫長時空歲月里的哪一刻相遇過呢?
一切都不可知,唯一可確定的是,她尋到了一全心愛她護她惜她的人,他讓她做她自己,他懂她的喜怒哀樂,他欣賞她的優點,也縱容她的缺點。
發現她在看著自己,韓墨樓以寵溺的眼神斜瞅著她。
她動了動嘴唇,給了他一句無聲的「我愛你」。
韓墨樓唇角一勾,笑得幸福洋溢。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