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煙離家不遠,加上她跑得也快,不一會兒就看見家門。
家門前,有幾名大漢正圍著夏以松和夏以卉,對著他們惡狠狠的要挾著。
「小鬼!快說,你姊姊去哪里了?不然我就抓你們兩個去抵債!」
夏以松擋在妹妹身前,小臉滿是驚惶,卻勇敢的不挪一步。
在他身後的夏以卉早已哭花了小臉,緊緊抓著哥哥不放,渾身發抖,不停的哭喊著,「阿姊走了,去哪里我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們原本睡得正香,被這群討債的人吵醒,醒來時就沒看見夏以煙了。
夏以煙不見,他們比誰都慌,可一听見這些人是要抓她的,他們便咬死她不在,這樣就算他們真被抓走了,至少阿姊沒事。
「我阿姊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們沒錢,你們要抓就抓,快點!」夏以松小小年紀,氣勢不小,可仔細一看,便能發現他那小身板正微微顫抖。
他知道有人去找阿姊了,可阿姊不能回來,這些壞人在阿姊昏迷時來過一次,知道阿姊受傷,還不了銀子,便撂下話,說下次若再還不出銀子,就要把阿姊給賣到青樓。
他不知道青樓是什麼地方,偷偷問了二狗子,二狗子說,他娘說青樓都是一群狐媚的女人,專勾男人上門,去做一些不要臉的勾當。
什麼叫做不要臉的勾當他也不懂,卻知道那絕不是什麼好事,所以他不能讓阿姊被抓到,他得趁阿姊沒回來前,把這些人趕緊走。
可惜他才打定主意,便听見夏以煙著急的聲音——
「松兒!卉兒!」
他還未反應過來,夏以煙已蹲在他們面前,一臉擔憂的看著他們。
「對不住,阿姊不該亂跑,讓你們兩個人在家。你們有沒有受傷?怕不怕?」夏以煙緊張的打量著兩人,見他們小臉發白,一個倔強中帶著害怕,另一個則是滿臉的淚痕,心驀地一痛,將他們緊緊抱入懷中。
三個月的相處,她早已將他們當做自己的弟妹看待,方才听見他們為了維護她,不惜讓人抓走他們,她感動之余又覺得前景堪憂。
這個家原本就一貧如洗,現在居然還有人來要債?她突然覺得很頭疼。
兩個小家伙一見到夏以煙,宛若見到了主心骨,一個放松就哭了出來。
「阿姊,妳怎麼可以回來,妳快走!他們說要把妳賣到青樓,妳快點走—— 」夏以松哭喊著,不停的推著她。
夏以卉原本緊緊抱著阿姊,听見哥哥的話,也開始推她,跟著哭叫,「阿姊妳快走!別回來,快點走!」
把她賣到青樓?
夏以煙臉都黑了,窮就罷了,欠債也不要緊,若是真被賣到青樓,她這輩子還玩啥?甭玩了唄!
這一想,她不顧兩個小家伙的推搡,站起身,環視著眼前一群人,冷聲說︰「我們欠了多少銀子?」
為首的漢子長得很是猥瑣,一雙眼肆無忌憚的打量著夏以煙,總覺得三個月沒見,眼前的女孩似乎變得更美了一些。
夏以煙其實生得很美,瓜子臉,大眼楮,丹唇皓齒,明眸善睞,身材雖嬌小,卻玲瓏有致,就是可惜那本是細白無瑕的肌膚因長期勞動及營養不良,有些蠟黃,就連那一頭及腰青絲,也顯得枯黃無光澤。
可這些都掩不去她是個美人的事實,猥瑣漢子早在第一眼見到她時,便對她垂涎不已。
原本的夏以煙美歸美,卻十分怯弱,那膽小的模樣雖然很能勾起男人的怔服欲,卻總讓人覺得少了什麼,而受傷之後的夏以煙彷佛蛻變了一般,膽小怯弱不見了,雖然一樣楚楚可憐,卻增添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堅韌且從容不迫,眉目之間隱隱有著之前從未見過的自信,讓本就心癢難耐的漢子更加心動。
他粗聲說︰「一百兩。」
一百兩?這數字讓夏以煙心一沉。
一兩銀子足夠一戶莊稼人家過一個月的日子了,一百兩對他們而言,簡直是天價。
但她沒被嚇到,而是穩了穩心神,又問︰「借據呢?口說無憑,你說一百兩就一百兩?我怎知你有沒有誆我。」
漢子沒理她,只說︰「借錢難不成不用利息?這債你們都欠多久了?沒多收妳利息已經不錯了。我告訴妳,今日要是還不上錢,就抓妳去抵債!」
听見這話,夏以煙一臉「果然如此」,不僅沒被嚇著,還反問他,「本金多少?利息又是多少?還有,這些年來,我們還了多少銀兩?這些應該都有立字條,我要看借據,否則我一毛錢也不會給。」
明明兜里一毛錢也沒有,她偏偏說得理直氣壯,畢竟若不想辦法拖延,她今日恐怕真的在劫難逃。
漢子一听就知道她是沒錢還,非但不生氣,反而露出了一抹惡心的笑,「這錢已經寬限妳好幾年了,前陣子妳差點摔死,改天要是真死了卻沒還錢,我豈不是虧大了?總之一句話,一百兩,要是沒有,妳就等著被賣去青樓。」
他知道雛兒值錢,曾帶著青樓的老鴇偷偷來瞧過夏以煙,沒想到那老鴇一見到人就開價一百兩,這天價可著實嚇了他一跳,他怎麼能放過?就算她今日真能還上錢,他也沒打算放人。
見他蠻不講理,夏以煙握緊拳頭,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古益趕到了。
「王豐,夏木明明才借了三十兩銀子,且前前後後還了近二十兩,你這利息是怎麼算的?怎麼可能還有一百兩。」古益一到,就擰起了眉。
別人對夏家的債務不清楚,他卻不同,這錢是他陪著夏木去借的,那時夏嫂子難產,需要老參吊命,他們莊稼人家怎麼可能有這麼貴重的藥材,這才會到錢莊去借錢。
這錢莊之前的總管老秦是個好的,可惜調了任,新上任的就是王豐,誰也沒想到這王豐竟是個黑心鬼,三十兩銀子硬是滾成了一百兩。
「怎麼不可能?」王豐見古益道出欠款的情況,依舊臉不紅氣不喘,理直氣壯的喊,「這錢一欠就欠了快三年,咱們寶順錢莊雖然厚道,可也沒人拖欠這麼久,若是你們都有照時間還款也就罷了,偏偏時日到了還不見人影,一再拖延,我和之前那姓秦的可不同,欠債還錢可是天經地義,今日若是還不上,我就是抓人去抵債也是應該的。」
還不上款最好,他正盼著呢!到時賣了一百兩,等夏以煙被破了身,他還能上門去樂呵樂呵,光想著他就來勁。
「你、你這沒道理!」古益不曉得他那齷齪的想法,仍想據理力爭,梗著脖子喊著,「當初我們會到寶順錢莊去借錢,就是看在寶順的利息公道,還款時限寬松,那時白紙黑字寫得明白,月息一分,期限三年。離三年還有一個月的時間,煙丫頭也一直有照時間去還錢,若不是前陣子受了傷去不了,怎麼可能會拖欠。且她受傷也不過才三個月的時間,利息怎麼樣也滾不到一百兩,王豐,你分明是敲詐!」
寶順錢莊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錢莊了,雖比不上東耀那遍布各國的第一錢莊「大燕錢莊」,可在東耀也是排得上名號的,沒想到會這麼黑心。
「說我敲詐?那好,你自己看看這是什麼。」見夏家就剩夏以煙和兩個小孩,上前幫腔的古益又是孤身一人,反觀自己這邊,一共來了四、五個人,要擄個人有何難?
他懶得和他們浪費時間,直接甩了一張借據給古益,「老子今日就是要人,要是識相就乖乖和我走,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古益接過欠條,看見上頭的署名,雙眉立馬皺起,「這不是夏木的借條,你拿錯了。」
拿錯?這話讓夏以煙松了口氣,可還沒放下心,就听王豐一陣大笑——
「這借條是夏杰的兒子打的,他跟我說他們家借的錢全算在夏木頭上,你可別告訴我,你不曉得夏杰是夏木的弟弟。」
古益一听,眼都紅了,「那個畜生!」
夏木一向愛護唯一的弟弟夏杰,即便夏杰為人差勁,他依舊護著,默默的替那白眼狼一家還款。如今夏木都死了,那可惡的一家人卻還是一如往常,無恥的將欠下的債務強壓在夏以煙一家子身上,那群畜生簡直不是人。
夏以煙聞言一顆心沉到了谷底,她才穿來不久,壓根不知道夏杰是誰,也沒機會問古益自家是否還有親戚,誰知道會攤上這種破事,她從沒想到電視戲里那狗血劇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對方不講理,她又手無縛雞之力,打不過也逃不掉,難不成真要被抓去青樓當妓女?
不!她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與其被抓去,倒不如先發制人,說不定還有一絲生機。
她猛地從竹簍里拿出鐮刀,指著王豐,咬牙說︰「我不會跟你走,明明還有一個月才到還款的期限,且除了我們欠下的錢,其他的我一分都不會給,你若硬要抓人,那我拚著一死也不會如你的願!」
王豐在逼良為娼這一塊可是小有心得,怎麼可能會被夏以煙給嚇著,回過神後便從懷中拿了張紙,抖了開,大喊著,「把人給我拿下,帶她過來蓋手印。」
只要她在紙上蓋上手印,這賣身契便會生效,到時就算他們告上官府也無用。
眾人听命行事,上前抓人。
古益一見,大驚失色,忙沖上前阻止,「你們眼里可還有王法?」
「滾開!」王豐手中棍子一揮,那力道之大,直接將古益給打昏。
「古大叔!」見古益為了護她被打,躺在地上動也不動,夏以煙俏臉煞白,便要沖去察看。
誰知王豐見了,竟趁她不備,一把搶過她手中的鐮刀,大笑出聲,「把人抓了!」
沒了武器,夏以煙不一會兒就被抓住,不論她怎麼掙扎,都掙不開他們的禁錮。
夏以松和夏以卉怎麼可能坐視阿姊被抓,掄起小拳頭沖了上去,對眾人又踢又打。
「放開我阿姊,快放開她—— 」
「你們是壞人,不要抓我阿姊,快放手!」夏以卉力氣不夠,于是嘴一張,朝王豐用力一咬。
王豐叫了一聲,手一揮,將夏以卉小小的身子給甩了出去。
「卉兒!」夏以松見妹妹被甩了出去,一雙眼氣得紅了,沖向王豐,奮力的猛打。
「臭小鬼,找死。」王豐怒了,木棍便要朝夏以松身上揮下。
「卉兒、松兒—— 」這變故讓夏以煙眼淚倏地落下,雙眼充滿了恨,在棍子落下之際,她感覺到身上突然涌出一股力氣,眨眼間便掙開了禁錮,沖過去緊緊將夏以松給護在身下,棍子就這麼結實的砸在夏以煙背上。
「唔—— 」那一棍十分用力,幾乎能打散她全身骨頭,夏以煙忍不住悶哼一聲,想著這棍子若是打在松兒身上,豈不是要他的命?又想到被打倒在地的古大叔以及被甩開的卉兒,兩人也不知傷得如何……
這一想,心頭的恨意越發濃厚,彷佛要爆發似的,那股壓也壓不住的怒火及恨意成了一股熱流,竄至額間,光滑的額在剎那間浮出一抹紅艷似血的鳳凰印記,接著,眾人耳邊傳來一陣尖銳的叫聲。
「這是什麼聲音?」
眾人停了下來,仔細尋找著聲音的來源,不一會便發現來自何處,這一看,全都嚇白了臉。
「王、王王王總管,你、你你你快、快看……」麻子臉漢子被眼前的情況給駭到了,連話都說不清。
「看什麼?」王豐正要抓起夏以煙,有些不耐的回過頭,誰知這一看,也傻眼了,「那、那是什麼?」
眾人眼前一陣滾滾黃煙,地面隱隱震動,伴著一陣吱吱喳喳的叫聲,快速的朝他們沖了過來。
「那……那是、是……」待黃沙接近,眾人這才確定自己眼沒花,白著臉大喊,「老鼠!好多、好多的老鼠—— 」
眼前少說有近千只老鼠,有大有小,諸如田地里常見的火田鼷鼠,或是石鼠、褐鼠……正成群結隊的朝他們奔來。
等眾人意識到要逃時,那群老鼠已像嗅到甜美的獵物一般,紛紛跳到他們的身上,朝他們又啃又咬。
「啊—— 救命、救命呀!」
「不要咬我!快、快點逃—— 」
眾人一陣慌亂,又是揮又是打,然而甩了一只,又跳上一只,那些老鼠像無窮無盡似的,發狠的啃咬著,怎麼也甩不掉,最後王豐一行人只能落荒而逃。
看見這情況夏以煙也嚇傻了,她很怕老鼠,可不知道為何,潛意識告訴她,這群老鼠似乎是來幫她的,不僅沒有傷害她,就連對躺在一旁的古大叔及卉兒,都像有意識似的避了開來,只朝王豐一行人奔去。
她想不透,也沒有力氣去想,背上被打了一棍,加上腦袋瓜不知怎地突然嗡嗡作響,刺痛不已,像是有把刀不停的往她腦袋里鑽,痛得她無法承受,在看見王豐他們飛也似的跑了之後,她再也撐不住,身子一歪,軟倒在地。
在意識逐漸模糊之際,她發現耳邊隱隱傳來一陣細小的聲音——
「居然招來這種低下的生物,次貨就是次貨,真是沒用!」
「再低下的生物也有用處,她至少成功自救,況且你瞧,她的鳳印經過剛剛的激發,似乎有提升的跡象,顏色深了不少,照這情況看來,假以時日定能蛻變成金鳳,你就有耐心點,別著急。」
「誰急了?我對這個次貨壓根不抱一點期望……」
次貨……到底是誰一直說她是次貨?
這熟悉的聲音讓夏以煙氣得牙癢癢的,她想看清究竟是誰一再的毀謗她,偏偏睜不開眼,最後暈死過去。
待夏以煙醒來,已是三日之後。
「阿姊!阿姊妳終于醒了……嗚嗚……」見她終于醒過來,夏以松和夏以卉抱著她一陣嚎哭,哭得她既心疼也心酸。
那日古益和夏以卉昏過去,好在沒什麼大礙,很快就醒來,發現昏迷的夏以煙,忙將人抬進屋。至于夏以松因為一直被夏以煙護在懷中,沒什麼事,只是受到了驚嚇。
周遭的鄰居早在王豐鬧事時就躲的躲、跑的跑,不敢多事,于是夏以煙成了見證那突如其來的「鼠患」的唯一一人。
那些老鼠來得太突然,走得太詭異,所以夏以煙沒打算跟人提起,當古益追問王豐怎麼突然離開時,她只能隨口用了個理由給搪塞過去。
雖然王豐被嚇跑了,卻不代表他不會再回來,這次的事讓夏以煙有了危機意識,明白這不是人人平等且事事講理的現代,而是個強權時代。
在這個朝代,你有錢有權才能講理、才不會任人欺凌,而像她這樣無權無勢的孤女,想同人講道理壓根就是天方夜譚,更甚者,只要有人像王豐一樣,動點歪心思,就能讓她萬劫不復。
想到那日險些被賣入青樓的無助感,夏以煙粉拳緊握,低下頭,向一雙弟妹說︰「松兒、卉兒,阿姊得去山里采藥。」
這話讓兩人止住了淚,開口便要阻止,夏以煙卻早一步說︰「咱們沒錢,再不想辦法賺錢,那群壞人還會再來的,難道你們真想看阿姊被人抓走?且你們還在長身體,不能總是吃蟲子果月復,唯一能賺錢的法子,便是去山里采藥草來賣。」
她話說的很明白,兩個小家伙張了張嘴,怎麼也說不出反駁的話,左右為難,讓他們小臉垮下,一臉茫然。
夏以煙知道他們的擔憂,愛憐的模了模他們的頭,「別擔心,阿姊會小心的,你們記得,阿姊不在的時候,你們別待在家里,免得那群壞人又跑來,知道嗎?」
「我們知道了。」兩個小家伙異口同聲的應聲,接著又擔憂的說︰「阿姊妳千萬要小心,早點回來哦!」
「好,你們也是,要小心,別往危險的地方跑……」
姊弟三人叨叨絮絮的又說了一會兒的話,夏以煙才動身,前往後坑村山頭那一片與南疆國相鄰的山林。
說來也奇妙,南疆國的森林多為熱帶雨林,偏偏這座與東耀國相臨的「東玥山」卻是座落葉林與熱帶雨林並存的山林。
落葉林帶最大的特點就是四季分明,氣溫變化十分明顯,在秋冬之時,由于日照漸短,氣溫降低,大部分樹木的葉子變紅或變黃,而大量的月兌落到地面上,所以稱為落葉林。
而熱帶雨林的特點則是氣候穩定,一年之中溫度變化少,雨量豐富,並無干雨季之分,植物種類繁多,而且長得繁茂,森林的層次相當復雜。
這兩種不同的氣候類型居然存在于同一座山,在得知這奇景時,夏以煙可是嘖嘖稱奇了好一陣子。
在前往東玥山之前,夏以煙已做好功課,這座山是東耀和南疆的共有財產,山中有壁壘分明的分隔線,區分著兩國的國土,只要不越線,兩國便相安無事。這幾百年來,東耀的國民安分守己,從不踰矩,倒是南疆國野心勃勃,時不時想越過東玥山侵略東耀,也因此兩國交界之處一向是軍事重地。
雖然夏以煙對臨近南疆那頭的雨林十分感興趣,卻也不敢冒險前往,只在山腳下尋些常見的藥草。
「三七、紫珠草、蒲黃……這山頭的止血藥草還真不少。」看著眼前的藥草,夏以煙開心的彎起了唇。
東玥山還真是座寶山,光是山腳下就有取之不盡的藥草,不知再往里走,會不會有更珍貴的藥草……
這念頭一起,夏以煙心動了。
抬頭望了望天色,正午都不到,這時候進山天色明亮,危險性小,只要在傍晚前回村,應該是沒什麼大礙。
打定主意後,她將眼前的藥草搜括了一輪,便背起竹簍,往更深處走去。
夏以煙愈走愈樂,「羊躑躅、茉莉花根、當歸、菖蒲……這山可真是什麼都有,連傳說中麻沸散的藥材都齊了……」
麻沸散為華佗創制,為世上最早的麻醉藥。雖然麻沸散的真正配方現已失傳,不過傳說中所留下的配方仍然足以制出麻醉藥。
她十分高興的沿路采著,之後幸運地找到了幾種十分珍貴的藥草,采得更是起勁。直到背上的竹簍滿到幾乎要溢出來,她才望了望天色,心滿意足的打算打道回府。
「可惜沒找著人參,若是讓我找到一條,別說是一百兩,就是千金都肯定有人收呢。」她邊走邊嚷著,卻也知道百年人參可遇不可求,要知道,百年人參可是有市無價、求都求不來的珍貴藥材。
嚷歸嚷,今兒個有這樣的成績,夏以煙已經很滿足了,嘴里哼著小曲,慢悠悠的下了山。
「回去之後將這些藥給炮制一番,明兒個再進城去賣,無論如何也能賣個幾銀兩子吧……」上山之前,她問過古益這些藥草的市價,听見半斤的三七也不過賣十文錢時,她突然覺得好悲摧。
十文錢是什麼概念?以東耀的市價,十文錢說好听點,能買幾個包子吃,說不好听一點,就是連一石米都買不上。
想靠賣藥草掙上一百兩還債?這比天下紅雨還要難。不過,若是能換幾粒包子讓松兒和卉兒吃,倒也不枉她這麼努力地掙錢了。
這麼一想,夏以煙的腳步又松快了,想著明兒個若真能賣個幾銀兩子,定要買些好吃的讓家里兩個小家伙解解饞。
她急著下山,不知被什麼給絆了一下,摔倒在地,背上的竹簍也給甩了出去,辛苦半日所采的藥草被這麼一甩,散落了一地,讓她顧不得痛,驚呼出聲,「我的藥草—— 」
她著急的想爬起身,手一撐,卻發現掌心傳來奇怪的觸感,有些柔軟,甚至還有些濕熱……
這觸感讓夏以煙頭皮發麻,緩緩低下頭,果然看見了一具「尸體」,而且不是動物的尸體,那身形一看便知是人。
「唔—— 」她急忙捂住嘴,四處張望了下,發現周遭除了她之外,就只有身下這具「尸體」,她渾身顫抖的爬起身,一邊爬還一邊念著,「阿彌陀佛,我不是故意踢到你的,你大人有大量,可千萬別怪我,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她怎麼會這麼倒霉,連上山采個藥草都能遇上死人,這霉運真不是常人能比擬的……
雖說遇見了死人,怕得要死,可錢還是得賺,她忍著雞皮疙瘩,將散落一地的藥草給一一拾了回來,撿得差不多後,便打算溜了,誰知就在她準備閃人時,腳踝一熱,一股拉力讓她再次跌倒在地。
這一次,夏以煙再也克制不住心里的恐懼,尖喊出聲,「啊—— 啊啊啊—— 」
尖銳的嗓音幾乎響徹雲霄,可惜這荒山野嶺的,就是她喊破了喉嚨也沒人听見。
夏以煙不停的猛踹狂踢,一心想擺月兌那禁錮她腳踝的東西,好將自個兒的腳從那「尸變」的尸體手中搶回來,「放開我!放開我!冤有頭債有主,我、我不過是踢了你一下,可沒害死你,你別死抓我呀……」
夏以煙不停的在心里念著阿彌陀佛,暗暗為自己白日遇鬼感到不幸時,一道細若蚊鳴的聲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水……水……」
「水?我沒水,而且你一個鬼要啥水呀,本姑娘活到二十八歲還沒听過鬼要喝—— 」對呀,鬼怎麼會向她討水喝?
嗓音戛然而止,夏以煙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抓著她的不是鬼,也不是個死人。
夏以煙大大的松了口氣,整個人癱軟了下來,她這才看清抓著她的人。
那是一個男人,身上覆著厚厚的落葉,整個人被枯葉給淹沒,若不是她經過時被絆了一腳,恐怕此人真要塵歸塵、土歸土,成為這片山林的養分。
眼前的人一看就是落了難,且不論他是為何落難,她只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善心人士,她自己都欠人救助了,更別提去救人,尤其是這兒荒山野嶺的,她肯定是果斷走人,然而——
盡管使出吃女乃的力氣死命的想扯回自己的腳踝,那握在她腳上的大手依舊動也不動,像鐵鏈子一般,緊緊的禁錮著她,讓她想跑也跑不了。
無奈之下,她只能輕聲喊著,「喂,你、你還好嗎?」
男人沒應聲,動也不動。
難不成被她給踢死了?
這念頭一起,她整個人都不好了,內心掙扎了好半天,這才抖著小手,將覆在他臉上的黑發給撥開,打算探一探還有沒有氣,然而這一撥,她傻眼了,男人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宛若畫布一般精彩,且那傷一看就是剛造成的。
夏以煙沉默了,她一直知道人的潛力無極限,尤其是瀕臨死亡或深陷恐懼的時候,只是她從不曉得自己的潛力竟這麼大,不過才踢了幾腳,竟把人直接給踹成了大豬頭。
夏以煙心中頓時有了一點愧疚,就在這時,本來動也不動的男人又開口了。
「水……給我水……」
見人沒被她給踢死,夏以煙松了口氣,抬眸一瞧,正巧對上他睜開的眼楮。
這一瞧,她有些傻了,這人的眼楮可生得真好,雖然那張臉髒污不已,還布滿了她的「杰作」,然那雙眼卻明亮得驚人。
那一雙瞳仁充滿著濃郁的黑,彷佛一塊上好的墨玉,熠熠生輝,在這樣一雙眸子的注視下,周遭的色彩就像失了顏色,讓夏以煙的眼中僅剩下那純然的黑。
而此時這雙烏黑明亮的眼楮正寫著渴望,定定的看著她。
被他這麼瞧著,夏以煙有些不自在,苦著張小臉,嘟囔著說︰「你想喝水?不是我不給,而是我真的沒水呀……」
現在大旱,河里的水少之又水,臨時去找怕也找不著。
聞言,男子閉上那雙彷佛能魅惑人心的眼,動也不動,像是死了心,可依舊不放手。
她發愁的又說︰「要不,你先放開我,我回去取水來可好?」
他這麼死抓著她,她就是真想替他去取水也動不了,更何況,她壓根沒打算去,只想趕緊逃離這鬼地方。
話落,男子還是沉默。
夏以煙得不到回應,只得又說︰「不然,我先采個果子給你止止渴?」
男人依舊沒有反應,就在夏以煙以為他又昏死過去時,突然感到那抓住她腳踝的力道緩緩一松。
她大喜,忙用力將自個兒的腳給抽出來,這一月兌身,她立馬頭也不回的跑了,哪里還管身後之人的死活。
她一路直奔山下,直到看見村子,才忍不住熱淚盈眶。
她突然覺得,就她這霉運,能活著回來,簡直是奇跡了!
為了不受良心的譴責,最後夏以煙還是決定當一回好人,上山去救人。
可她一個人搬不動,只好麻煩古益,趁著天還未全黑,兩人匆匆上了山,將那昏迷不醒的男人給帶回村莊。
「煙丫頭,我瞧這人還是接回我家來的好,妳一個女孩子,照顧一個大男人,實在是……」古益看著榻上那高大的男子,覺得她這樣的安排有些不妥。
知道他是好意,夏以煙卻拒絕了,「古大叔,人是我發現的,也是我嚷著要救的,怎麼好意思再麻煩你?再說,你家中不是還有古大娘和秀娥?這人擱在你那,一樣不妥。且這人傷得重,我們沒有多余的銀子給他找大夫,好在我多少懂一些藥理,又采了許多藥草,照顧起來不難,若是真不幸……也不好給你家帶來晦氣。」
這人傷得可不輕,身上光是被樹枝給刮破的傷口就有十多道,還有一道幾乎橫切月復部的傷口,然而這都不是最嚴重的,最重的傷來自他的後腦杓。
他的後腦杓受到了強烈撞擊,失血過多,若非她正巧采了不少止血的藥草,能不能救的活還兩說,現下就怕他受的不只皮外傷,還有內傷,若是傷到了腦子,她可就真的沒轍了,所以這人到底能不能活下來,還得看他命夠不夠大。
「可、可人也不能擱在妳這呀,這要是傳出去了,妳以後還怎麼說親呀!」古益突然有些後悔幫她救人了,當時听見有人受傷,腦子一熱就跟著她去背人,怎知救了人,後續的問題才是麻煩。
古益著急得很,夏以煙倒是一臉無所謂,「古大叔,同你說句真話,嫁人這事我還真沒想法,我父母雙亡,還有一雙弟妹,有誰家願意討這樣的媳婦?就是有,我也不願嫁,再怎麼著也得等松兒和卉兒長大,各自嫁娶,再來考慮。」
最重要的是,古人三妻四妾,與她受的教育格格不入,所以嫁與不嫁,對她來說並不重要。若是能找個一心一意對她好、且能接受她養一雙弟妹,她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古益听了,張了張口,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因為她說的話句句在理,他無話可說,好半晌才嘆了口氣,「可就是不嫁人,這傳出去名聲也不好听……」
「名聲有人命重要?」名聲對她這現代靈魂來說,不過就是個屁,她壓根不在意,再說,人都救了,她怎可能為了不能當飯吃也不能當錢花的名聲二字,就把人給扔出去,「古大叔,咱們把人帶回來的時候沒人看見,他又傷得這麼重,不可能隨意走動,若是他命大能好,到時再請他的家人來接就是了,若是命不好,沒了,那就更簡單了,哪里來哪里去,咱們埋的時候小心點別讓人看見就是了。」
「……」古益眼角一抽。
敢情這丫頭把人當貓狗在埋?她說的這麼輕松真的好嗎……
在夏以煙好說歹說之下,古益這才勉強把人給留下,回家去了。
夏以松見古益回家去了,這才好奇的看著榻上的男人,問︰「阿姊,咱們救了人,是不是做了好事?」
夏以煙彎起了嘴角,伸手模了模他的頭。「是呀,咱們幫助了有困難的人,當然是做了好事。」如果不算她一度打算見死不救的話。
夏以卉也湊了過來,一雙圓眸亮晶晶的,問︰「那我們是不是會有好報呀?」
兩人的童言童語逗笑了夏以煙,她一把將他們給攬入了懷中,左右各親了一下,「當然,我們松兒和卉兒都是乖孩子,自然會有好報的。」
聞言,兩人笑得更開心了,「太好了!」
爹爹說過,只要他們心善,多幫助人,就能得到好的回報。他們不需要什麼好的回報,只希望那些壞人別再來就滿足了。
夏以煙與他們吱吱喳喳了好一會,才帶著他們回房歇息,哄他們入睡。
她返回安置房內,看著榻上那睡得不甚安穩的男人。
他身上的傷口太多,有些口子發紅發腫,明顯有著發炎的反應,她采來的止血藥草有大半都用在他身上了,卻因為沒有板藍根、魚腥草、金銀花……等等能清熱抗炎的藥草,這家伙今晚注定要發熱了。
「把床讓給你也就罷了,沒想到還得當一回看護,唉,我這人就是心太軟,沒法子。」某人夸著自己,再一次把稍早前丟包的行為給忘得一乾二淨。
既然要熬夜,夏以煙便把早上采來的藥草給整理整理,將要水制及火制的藥草分別放好,打算在今夜把該炮制的給炮制好,才不易壞。
夏家很窮,窮得連油燈都沒有,夏以煙只得仰賴著薄弱的月光,在窗戶前靜靜的挑著藥草。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了,天色由濃濃的墨色緩緩轉灰,最後升起一抹亮光,黑夜落幕,取而代之的是燦爛的金陽。
夏以煙就在時不時探著男子額間的熱度,以及炮制著手邊的藥草中渡過了漫長的一夜,當她終于將最後一味藥給處理完畢之後,一夜未眠的頭腦早已昏昏欲睡,最終再也撐不住,螓首一晃,就這麼趴在木桌上睡著了。
她不知,就在她閉上眼的那瞬間,榻上的男子緩緩的睜開了一雙烏黑的眼,迷茫且警戒的看著破舊的屋頂。
這里是……哪里?
身上彷佛有千斤重的石塊壓著,讓他無法動彈,又似有火在燒一般,十分難受,唯一能動的便是他的一雙眼,于是他轉動那一雙比墨玉還晶亮濃黑的眼眸,四處張望著。
這一望,便看見了在窗戶下熟睡的夏以煙。
稀薄的朝陽從窗欞灑進來,勾勒出窗邊少女的縴細與柔軟,少女身著白衫青裙,一頭烏鴉鴉的長發垂落至腰間,整個人彷佛帶著朝露的海棠花,又好似半睡半醒間的一場美夢,那般的靜謐且美好。
佳人如夢,美不勝收,這是男子腦中唯一浮現的詞匯。
望著眼前的佳人,他第一個想法便是,他在作夢?第二個想法是,既然是在作夢,那便繼續吧,反正他不曉得他人在何處,且更糟糕的是,他似乎想不起來自己叫什麼名字,甚至連自己是什麼身分都不曉得……
這情況不太妙,可既然是夢,或許夢醒之後,他心里的疑惑就能得到解答也不一定,于是他睜著眼,靜靜的凝望著窗邊熟睡的少女,直到疲憊感再次席卷而來,他才不舍的閉上眼,再次陷入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