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從前頭上山,姜回雪跟默兒從山峰的另一頭跑掉。
離開前,她再次探看孟雲崢的傷勢和狀態,他臉上恢復血色,不知是他體質較尋常人強悍,抑或與她交融為一後起了變化,他胸前與腰月復的傷復原得好快,距她之前查看不過半個時辰,竟已然愈合,生出薄薄一層新膚。
沒能好好探究,她連好好與他道別都沒辦法,只能盡可能讓他舒爽些,用默兒燒好的熱水替他淨臉擦身,把他的刀劍也擦拭干淨。
然後她留了清水和果物在他身側,隨跟默兒一起離開那座天然蠱甕。
不……那座被青族「魘門」視作根基的蠱甕山月復如今已不存在,全然塌陷,而「魘門」門主和為虎作倀的姜綺……她看到他們橫在石室外的尸身,默兒下手很狠,其他門眾皆是被一一割喉,只有門主和姜綺是被砍成數塊,還被斷頭。
離開前,她安置好孟雲崢,踏出石室時,就見默兒靜佇不動,清麗臉蛋對著尸塊露出笑靨,那既驚又痛的心緒再次襲來,讓她又想落淚。
她上前拉住默兒的手,將她永遠帶離那個地方。
永遠、永遠,她和默兒,再不會踏上那座峰頭,她們已然自由。
默兒問她,往後該往哪里去?
當她認真思索起這一事,不知因何,腦中自然而然浮現在虛空之境里,與姥姥重逢的白族聖地。
她要去那里。她需要回去那里。
以往,那是她一直不敢踫觸的點,覺得自己已被弄得那樣污濁不清,她盡染毒蠱的血脈再也配不上白族大巫之名,仿佛光想著聖地那一片山林鏡湖,就已褻瀆了大巫白族。
但這一次很不一樣,第一次的沛然「氣爆」,她不清楚自個兒究竟沖破什麼,卻是知道,她像被推進到另一個境界,一個之前從未踏足過的層面,所以才會在白族聖地的鏡湖上見到姥姥,而那樣的姥姥更可能是她神識中的演化,見山不是山,見山又是山,從頭到尾與她同行,跟她對話的,很可能其實一直是她自己,姥姥早就不在了,一直存在的,都是她自己。
所以需要回一趟白族聖地啊,去看看那個地方與她有著怎樣的連結,她被煉化成萬蠱毒膽,是催化一切毒蠱的引子,但她更是白族最後一任大巫所看重的血脈。
白族聖地位在更西邊的姆蒼連峰,離開多年,那確切的所在她已有些模糊。
然,神妙的是,當她帶著默兒去到那個被群山環繞的地方,她能憑著感覺去走,那座姆蒼連峰仿佛是母親月復中那孕育生命之地,任由她離開再遠再久,只要一踏上歸途,一切便是再熟悉不過。
原以為應是渺無人煙之地,沒想到連峰的山中有小聚落,約莫三、四十戶人家。
從塌陷的蠱甕山月復跑掉時,默兒很徹底地搜括「魘門」眾人身上值錢的玩意兒,得到不少銀錢、寶石和金葉子,姜回雪就用了些銀錢在聚落里賃下一屋。
石塊夯土的屋子看著頗新,听屋主老夫婦說,是特意請工匠師父進山里建造的,準備給兒子娶媳婦兒的新屋,沒承想兒子娶了媳婦便隨岳家走商,媳婦是個識武的,沒留下來侍奉公婆,而是跟在相公身邊一路保護。
屋子空著也是空著,加上姜回雪給的錢可不少,干脆就賃出去。
屋中隔成五間,小廳堂、兩間方正的寢房加上小灶房,還有一間用來浴洗與如廁的小室,生活所需之物一應俱全,不遠處便有口涌泉,入住十分方便。
幾乎是每日,姜回雪都會進白族聖地走走,有時在清晨時分,有時是日正當中,有時也會選在深夜時候,心頭一動,似靈通有聲,牽上她浸潤當中。
從聚落步行進入聖地約莫需要半個時辰,她是喜歡那一段路的,在姆蒼連峰的環抱下,散步般穿過那一片雪松林海,去到在林海當中的那一面鏡湖,內心感到安定,但她一開始非如此。
她這具身軀里的「東西」,會隨她心緒起伏轉變,這是在歷經第二回「氣爆」之後,她再一次深切感受到的。
那二天她踏進雪松林間,記憶帶著她回溯,回到族人遭殺戳的那一日,強大悲傷如狂潮打來,她神識無比清晰,眼睜睜看著黑氣從膚孔滲出,遭她踏足行過之地,生機盡斷,全成焦土,而兩側離她較近的雪松則葉落根枯,松干焦干。
稍不留神,她「萬蠱毒膽」的那一面就跳出來張牙舞爪,把生物氣息全奪去。
不忘呼吸,不忘吐納,她漸漸習得該怎麼應對。
她當場席地而坐,閉眸凝神練起「活泉靈通」,白族大巫的內丹吐納功法在這片聖地中更具威效,體內大巫的血脈如活泉涌動,她想著愉悅的事和那些令自己歡喜的人,讓她想得最深、念得最深的,除了孟雲崢沒有別人。
睜開眼時,她的周圍白雪盡融,雪水滲進青青草地中,滋潤著一片翠綠,兩側已枯死的雪松再現生機,根干有勁,立地昂然。
白族大巫擅長醫術,能以巫治人,她似乎踫觸到那神妙的一塊,隱約領略了在虛空中姥姥說的那些話。
她能害人,她能救人。
成魔或成佛,全在一念之間。
只是尚不敢大意在人身上嘗試,恰巧聚落里的一頭母牛生產,結果是難產,折騰好久才讓小牛落地,但母牛也已牽牽一息,眼看救不活了,她完全是拿死馬當活馬醫,撫著母生的軀體,撫著、想著,讓靈通從體內與指尖散出,將生命活起。
她救活母牛一事,在小聚落里鬧得可不小,之後幾日,每天都有村民拉著自家有些狀況的牲畜過來請她醫治,細數數,有驢有騾,有負責下蛋的大母雞、有貓有狗,還有一頭最被村民們所看重的種豬。
她儼然成了獸醫女太夫。
「好了,大黃、二黃,姊姊來尋默兒了,我要回家等開飯啦!」脆甜的聲音滿滿笑意。
「哎呀呀,不要再撲了,默兒明兒個再過來玩,你們……噢!」大姑娘家遭兩只大黃狗糾纏不休,甫站好又被撲倒在地,漂亮臉蛋被舌忝得一臉濕。
傍時分,姜回雪從白族聖地返回聚落,回家之前先繞到樵夫老爹的竹籬笆院子一瞧,果然見到她家默兒又來玩狗兼被狗玩。
大黃和二黃前些天隨樵夫老爹砍柴,因為護主而被一窩毒蛇人咬了,樵夫老爹登時拋了營生工具,用木架背起兩條狗一路狂奔回來,撲到她家門前大哭救命。
幸好還存一線生機,兩條大狗生命力頑強,很堅韌地撐著,而且區區毒蛇之毒,即便一窩子,姜回雪也是游刃有余。
她把大黃、二黃救活,兩只狗兒恢復得極快,然後後續就如此這般發展,她家默兒狠狠愛上「黃氏狗兄弟」,大黃、二黃也陷進漂亮姑娘的笑靨中,一人二犬當真合拍得很,每每分開都要鬧上許久,鬧得人家樵夫老爹都要吃醋了
望著這樣的妹子,姜回雪內心百感交集,總覺得開了智慧的默兒仿佛又回到無憂無慮的帝京生活,和那時在大雜院與她相依為命的她,其實一直未變。
知曉自身也許有以巫醫人的能耐,她曾抓著默兒從頭到腳好好巡視了一番,結果令她驚奇亦感欣慰,在默兒體內,她已覺察不出毒蠱存留,是干干淨淨的、再純粹不過的血氣。
許是默兒隨她練氣,多年後終有大進益,也可能再度歷經她的「氣爆」,無意間清除了所有不好的東西,答案沒有正解,但無論如何,默兒是好好的默兒,這樣,一切就都值得了。
「姊姊——」此際,漂亮姑娘終于把兩頭大狗帶回樵夫老爹身邊,朝她跑了來。
姜回雪掏出巾子愛憐地拭淨她額上細汗。
默兒好享受地揚高臉蛋,由著姊姊溫柔擦拭,還不忘搖搖拎在手里的東西,開心道︰「姊姊,樵夫老爹說你都不收診金,他就把自家腌制的臘肉留了一大條給咱們,瞧,這油花分布得真漂亮,姊姊,咱們今炒臘肉來吃好不好?」她手里那串臘肉確實好大一條。
「好。」姜回雪笑出聲來。
「哈哈哈,回家做飯!」默兒挽著姊姊的手,走路一蹦一跳。
突然——
「姊姊,怎麼了?為什麼不走?」默兒腳步陡頓。
姜回雪四下張望幾眼,小落里一切如常,能听到幾聲犬吠和牛只們的哞哞叫聲,沒有任何異樣……但,就是有種說不出的異樣。
今兒個整日,從她步進白族聖地再由那地方轉回,總覺得背後繃繃的,她感覺風的流動不太一般,然,也僅僅如此罷了,真要她說出哪邊有異狀,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靦腆地搖搖頭。「沒事,是我多心了,以為听到誰喊救命。」
默兒再次哈哈大笑。「姊姊這陣子听到村民們喊了太多聲救命,救牛救豬還要救貓救狗的,耳朵要長繭啦。」
姜回雪也跟著笑出聲,與妹子邊閑話家常邊走回賃下的住屋。
傍時分,遠天霞紅映進屋里,滿屋子偏金紅的慵懶暖意,即便是大隆冬的山里,燒炕的柴火尚留余溫,灶房爐子內亦養著火苗,進屋里還是溫溫暖暖的,讓人輕易松懈下來。
許是太過松懈,姊妹倆慢悠悠步進屋中,默兒還喜孜孜哼著小調兒將臘肉放到桌上,這才驚覺屋中有人——
「孟雲——」
連那人的名字都不及喊全,默兒就被制住。
不速之客手起手落、出招利落,默兒被點中要穴登時昏厥軟倒,還賴不速之客在千鈞一發之際大掌陡抓,挎住她的後背心,才讓她的額頭不用去親吻地面。
姜回雪聞聲回首,乍見來者,只曉得瞠圓雙眸,半點聲音都出不來。
她的直覺果然沒錯,一連串的異樣頻發,她尋不出癥結,原來癥結是他——孟雲崢。
姜回雪緊跟在男人身後,都快追著跑了,沒法子的,誰讓孟雲崢人高腿長,跨出一步抵得上她三步,害她追得氣喘吁吁。
但不追不成,默兒被他拎著走,都不知一臉陰沉的他要把她家妹子拎到哪里去。
結果,是把默兒拎回她自兒的寢房,直接拋上暖炕。
姜回雪先是喘出口氣,隨即又倒抽一口氣,因孟雲崢「解決」默兒之後,驀地轉身向她,那姿態就如托塔天王睥睨眾生,氣勢完全將她罩住。
她一手撫著怦怦跳的胸口,臉蛋不禁赭紅,又覺得該說些什麼才好,出口便問︰「你身上的傷好了嗎?體內的毒素應該清盡了吧?後來……嗯……後來有覺得哪邊有異狀嗎?」
一連三問,每問一句就被他進前的腳步逼退一步,惹得她越問越小聲,越問,膽氣越不足。
孟雲崢將她逼至角落,仗著人高馬大就是要欺負她,低首對她沉聲道——
「我恩師穆正揚當年不意間被下了奇毒,正因如此才會卸下『天下神捕』一職,我一路追查恩師所中的奇毒,掌握到青族『魘門』之事,亦知此奇詭神秘的族門就掩在雙鷹峰那群惡匪身後……當日剿匪,從湍流中救下一雙姊妹,我一開始並未多想,之後實為探得關于『魘門』的蛛絲馬跡,不得不去尋那雙姊妹落腳何處。」略頓,他翼翼歙張地調息。
「你猜,她們之後人在哪里?」
姜回雪背貼著土牆,左右兩邊的路都被他封住,除了正面「迎敵」已無他法,再說,內心確實是愧疚的,她有許多事沒有說明,才教他繞了那麼遠的路。
咬著唇說不得話,僅能怔怔望著那張火氣很大的峻龐,她眸光一下子模糊了,听他很顯然已氣到不行般惡狠狠又道——
「我那時被新帝留宿宮中,出宮後便接到消息,說是已尋得那一雙姊妹下落。她們隨走商馬隊進京,托了馬隊頭子賃屋長住,就落腳在城北松香巷,在那一座大雜院內……我沖至一探,那地方已然空蕩蕩……不,嚴格說來不算空蕩蕩,人去樓未空啊,人不在了,卻留下所有物什兒,所有東西都收拾得妥妥當當,被子迭得好好的,地掃得干干淨淨,灶房里的鍋碗瓢盆全都洗淨收納在櫃中,好似主人家僅是出門溜轉一趟,很快便回。然後你可知,我在那衣箱中搜出什麼?」
姜回雪似乎能猜到,但仍然沒有開口,淚水順著勻頰滑下。
孟雲崢收攏五指,湊近她耳畔吐息——
「是一件男子款式的寬大披風,披風領內側繡有『雲』字紋,那是我的。當年在湍流中救出那一雙衣不蔽體的姊妹,我將披風贈出,你將它收進衣箱里藏了那麼多年……你和默兒……你們姊妹二人一開始已將我認出,卻偏偏不提,究竟因何?」
「不是……」她費力擠出聲話。「不是不提……而是不知該如何坦白默兒與我並非親姊妹,是那些年落難時相互依靠的同伴,雖無血緣關系但情同手足……當日你率人剿匪,為我和默兒造出一個逃跑的機會,之後又從激流中救人……」抿抿嘴,試圖潤著干干的唇瓣——
「還有後來你托給沙奇大娘的銀子和路引……能在帝京安居樂業,過上那幾年歲月靜好的日子,全是托你的福。我曾說過,全賴有貴人相助,才有後來的活路,孟雲崢,你就是我中的那個貴人,若無你,我和默兒一直會衣不蔽體,餓死在荒野里……一開始未提,後來也就不知該怎麼提,再者,我……我的身體不干淨……」
她說著、說著不禁垂下頭,秀顎卻忽地被攫住。
孟雲崢扳起那張掛著淚的鵝蛋瞼,口氣仍舊不好,持續逼問。「那時剿滅雙鷹峰惡匪,找到二十具少男少女的殘尸,而你姊妹二人被囚于雙鷹峰多時……」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極深。「你是因為受了欺負,自覺身子不干淨,才一直將我往外推,不肯與我共結連理,是嗎?」
姜回雪愣了愣,听他又道——
「即便之後你點頭允婚,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哄得我團團轉,又哪里是真心要嫁!在你心中,我孟雲崢就那麼不堪一試嗎?不值得你冒險坦白?你未免太瞧不起人,太瞧不起所謂的心意!」
這下子,姑娘家的雙眸豈能不變成流淚泉?
姜回雪終于弄懂他誤解了什麼,隨即又被他氣憤質問的模樣深深震撼,好像她有多貶低他,對他那般不信任,九死不足以謝罪似的。
她的淚肯定濡濕他整只手了,她沒辦法,只能透過淚光努力看清他。
「……不是你以為的那樣,那些少男少女是落在盜匪手中,供他們恣意玩弄,我和默兒……是青族『魔門』之物,是門主獨屬的玩意兒,那一窩子盜匪動不了我,也不敢動,因為不干淨,因為……全身皆毒。」輕輕喘息——
「『魘門』當年找到許多體質能受毒蠱入體的女兒家,我和默兒皆在其中,門主拿我們的身體當作養蠱的容器,以體為器,養蠱入身,有些人沒有撐過去,死狀奇慘,最終僅十五人活下,但很髒的,血肉已與毒蠱交融,不那樣的話,僅有死路一條,而我撐得很好,再骯髒再難受再毒,我都能讓自己不忘呼吸……」
她眨眨淚眸,唇角微翹。
「孟大爺……我沒有瞧不起你,你的心意……你的心意對我而言太過珍貴,是我這輩子活到現下所得到的東西中,最令我陶醉歡喜的,每每想著,心里就暖洋洋,想笑,也感動到想哭,我想響應,但不能啊,我就是這樣了,他們說……說我已被煉化成萬蠱毒膽,你可知,我真的很毒,發作時能把地上的生機殺死一大片,還把雪松林都給毒枯了,你最好離我遠一點,我都不曉得會出什麼事,你離我遠唔唔……」喃喃低語的小嘴驀然遭封吻。
孟雲崢低頭就吻,將嬌小的她緊緊抵在角落,唇上輾轉的力道甚狠。
「你……不唔唔……」兩排貝齒被擠開,粉舌根本無處可躲,男人毫無章法全憑本能一通狠親,吮得她舌根隱隱生疼,鼻間、口中盡是他的氣息。
臉蛋發燙,暈頭轉向,她被吻到腿軟,背靠牆角緩緩滑坐下來,他也沒放過她,堵著她的小嘴隨她一起放低身軀。
比力氣是絕對比不過,姜回雪最後放棄掙扎,等他恣意吻了個痛快放開她之後,她已喘得說不出話,雙眸都迷蒙了。
他沒由著她坐在地上,卻是將她攔腰抱起,直接送進寢房。
他知道默兒的寢房,也知道她的是哪一間,如此熟門熟路的,姜回雪模糊想著,都不知他藏在暗處觀看多久,說不定為了「熟悉地形」,老早已模進屋來好幾回也不一定。
噢,不,這不是重點,眼下最緊要的是他、他不能一直來親近!
甫被放上暖炕,她甩用頭想要清醒些再與他談,右腕驟然一沉,有什麼東西掛上來。
她听到「喀啦」一聲,低頭去看,雙眸瞪圓了。
「孟雲崢……這、這……啊!干什麼?」她的右腕不僅被他上了精鐵手銬,還被拉高過頭,手銬另一邊直接銬住炕頭箱櫃的一根木腳。
箱櫃雖不巨大,但整體是實木打造,里頭還收納著衣物和不少雜物,對縴秀的女兒家來說著實沉得很,姜回雪被銬在那里,一時間還真掙不開。
未被銬住的左手拼命想弄開右腕上冰冷的鐵銬,但徒勞無功啊!
「孟雲崢!」驚到眼淚都凝住,她漲紅臉瞪人。「你什麼意思?」
「意思很簡單,就是怕一個沒留神,又讓你給逃掉。」將人銬住,他孟大爺鐵臂盤胸立在炕邊,居高臨下注視著落網的獵物。
「我、我又沒逃……」
「你敢說!」男嗓陡硬。
她心口一跳,知道他意指什麼,但還是要為自己辯駁——
「離開大雜院是因為默兒被『魘門』的人迷昏帶走,他們要的是我,我非跟去不可,然後那日……你獨闖另一座雙鷹峰,後來發生那麼多事,官兵要上山了,如果我和默兒繼續留在那里,接下來將是無窮無盡的麻煩,默兒……默兒把所有被震暈的『魘門』門眾全殺了,不能讓官兵們察覺,我不能讓她面對那樣的事………我在石地上刻字了,白族聖地,就是想著,也許你會尋來,白族被滅,聖地所在之處也不再神秘,不難打听到的……」
「你要我尋來干什麼?」孟雲崢忽問。
她神情微怔,眸光湛動。「就是……盼著能跟你好好談談,把事情全數告知,畢竟欠你一個解釋,要都了結了才好。」
「倘是我最終沒來呢?」他再問。
她沒有立即回答,令男人臉色微變,听他緊接著問——
「我沒尋來,你可會尋我?」
四周陷進一片寂靜,姜回雪掀唇無語,像被問倒了似的。
「不會。我沒尋來,你也不會再去尋我,然後你與我也就那樣,從此陌路。」靜了好一會兒,孟雲崢終于沉靜啟嗓替她作答。
「你若沒來,也許……也許那樣對你才是好的。」姜回雪悄聲道。
他臉色驟然再變,讓她不敢再放膽直視,豈知他不讓她挪開眼,一個箭步上硬生生扳正她的臉,整個人逼到她面前。
「那你對我做的那事,那件趁我昏沉不明、壓在我身上做過的事,強上再強上,又算什麼?你做完就跑,將我棄之如敝屣,若我不自己來,你也沒打算給個交代,你到底把我看成什麼?」
姜回雪滿面通紅,凝在眸底的淚再次溢出。
「那件事,那、那是逼不得已的,我不是有意那樣對你……你身中『魘門』門主的奇毒,我找不出解藥,也不知解藥為何,甚至連你中的是什麼毒都搞不清楚,但我能救你的——」她心促氣喘。「我能救你,因為我的血肉與精氣能吞噬你身上之毒,我是煉化而成的萬蠱毒膽,我是你以毒攻毒的解藥,所以才會……才會那樣一意孤行,但絕非莽撞,我很願意的,一萬個願意,你好好的,我也就能好好的,我很願意啊……」
「可要是我不願意呢?你想過沒有!」他恨聲問。
姜回雪全然沒思慮過這事。
在那樣的情勢中,首要考慮的根本不是他的意願為何,而是無論如何都要保住他。他的命,比她自個兒的更緊要,她未曾想過他要還是不要,只曉得那是她要的。
好像……真的很對不住他。
不!不是好像,她是真的很對不住他。
「我很……很抱歉。」喉頭緊澀,她艱難地想把話說順暢,但說來說去又能說什麼。
「孟雲崢,我很抱歉……」
她听到一聲嗄吼,像是被氣到不行了,那憤恨自然而然從喉中泄出,隨即她就被「襲擊」了。
熱燙似火又堅硬如石的身軀像泰山壓頂般壓得她仰躺在炕上動彈不得,又是兜頭罩腦一陣狠親,她邊哭邊掙扎邊槌打,那些力氣使在他身上像是在替他搔癢,但不能由著他來,她真不知會出什麼事。
「不要啊,孟雲崢……你、你起來,放開我,不……不成的——」估計她雙手加雙腿的力氣都抵不過他一掌,何況此時還被銬起手,怎麼槌打都沒用,臉仍讓他親了個遍,衣襟跟腰帶全都松開。
她的掙扎徹底挑起男人的火氣。
孟雲崢扣住她的臉,唇貼著她的小嘴,灼燙的氣息化成一字一句噴進她芳口里。「什麼你要的時候就可不顧一切大膽妄為,而此刻卻拒人于千里之外?這世上豈有此理?」
他這是在跟她鬧呢!
姜回雪又急又氣,小手忙抵著他硬邦邽的臉,緊聲道︰「那時你身中『魘門』劇毒,我亦是滿身的毒,我是門主煉化出來的蠱人,也是專為毒蠱煉化而成的藥人,我能成為你的解藥,所以才……才那樣蠻干,但此際你已恢復強健,我、我這具身子仍然不定性,你不能這樣蠻干,要出了事怎麼辦?」
他深深看著她,眉目深沉,表情執拗——
「就來瞧瞧還能出什麼事,真要出事,那就讓它出,我自行擔著。」
她槌他,邊槌邊哭。「你若出事,教我怎麼活?」
「那就一起生一起死。」將她掄成粉拳的手腕按住,他再次重重親她。
姜回雪先是被他的話震得渾身發麻,接著又被吻得頭昏腦脹,突然身上一輕,壓在她身上的男人起身站在炕邊,此時屋中已然昏暗,但他的雙目是那樣明亮,那樣神俊深邃,他望著她,然後……開始慢條斯理卸下衣褲。
……
到底又再一次深入彼此,控得這樣深,交纏得無比徹底,若然出事,也沒有回頭路可走。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擔心?你不是能以毒攻毒?倘是我因此再次身中奇毒,你盡可以來強上我,像那一日在石室那般。」略頓。「不用強上,我配合就是。」
他知道她並未暈厥或睡去,亦能猜出此時她懸于心頭的憂慮為何。
她一心為他,他豈會不明白。
但明白歸明白,還是氣恨難平,惱她只想獨力闖難關,身陷困境時只想到要把他撇干淨,從未想過向他求援。
沒錯,他就是很受傷。
身為堂堂男兒漢,連個心上人都護不周全,還令她如此憂心難安,裹足不前,既是這般,那他就毫無保置趨向前去,用盡一斷她退路,也斷自己退路,就討她一個不能悔。
許是他有些滿不在乎的語氣觸發她的火氣,女兒家也是有血性的,姜回雪在他懷里掙扎起來,他大發慈悲放松箝制的力道由著她轉身。
她轉過來面對他,秀眸瞪著,然頰面上的紅暈猶然灰退,瞪起人來實在沒多少氣勢。
「我說錯了嗎?有什麼好擔心?」孟雲崢沉眉冷目。「笨蛋。」
……笨蛋?他罵她……笨收?
她憂心忡忡,想過又想,想得心肝脾肺賢都要糾結了,他卻罵人!
泥人也有三分性叫!她有默兒說他是笨蛋,果然沒錯。
「你才是笨蛋!你才是!」她忍不住罵回去。
孟雲崢頓時感到驚奇,一是向來溫柔綿軟的姑娘家被他逼到口出惡言,二是被心上人罵了,他竟覺挺受用,氣憤不平的心口像被熱呼呼熨燙過似的,變得服貼,也舒坦許多。
莫非他亦是骨子里犯賤,被罵了才覺痛快?
不行,不能讓她太好過。
他冷哼聲,道︰「是,我就是笨蛋,才會信你這顆混蛋說什麼執子之手要與我相伴到老,說的話可真好听,你混蛋!」
「你、你……」
「我如何?」
她無話可辯,囁嚅了幾聲,秀巧鼻頭又變得紅紅的,遂收斂下巴試圖藏起臉容。
很好。他又把她惹哭。
孟雲峰都不知該夸自己抑或賞自個兒幾拳。
「說不過就哭鼻子,這麼柔弱好啃,還想學誰耍狠?」他碎碎念,念完,無奈一嘆,還是再次擁她入懷,低頭去尋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