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跟切豆腐一樣嗎?
金映煙傻愣愣地瞧了會橫躺在門前的徐大一,雖然心中也覺得解氣,可更多的卻是對慕寒月的陌生感。
將視線從徐大一的尸體上拉回,她抬頭看向他,這是張多麼熟悉的臉孔,即使三年過去了,眼前的男人已然褪去了過去的年輕稚氣,現在正昂然站在她的身前,然而那眉眼、那上揚的唇瓣,都還可見從前的影子。
她曾經以為再也不會見到他,畢竟他消失得那樣決然,甚至連一句話也沒有留給她。
有那麼一陣子,她甚至以為,他們的過往不過是她的一場夢,很美,卻很不真實的夢。
不只她在看他,慕寒月也看著她,他清亮的眸光帶著一抹晦澀難辨的貪婪。
她的雙眸宛若三年前一般,清澈寧靜,只要讓她這樣看著,他那顆總是躁動憤恨的心就會漸漸的平靜下來,一如此時。
「我……」
很自然地收回了渾身散發的迫人冷冽氣息,慕寒月淺淺勾起唇角微笑,那是一抹較方才更有溫度的笑容。
那抹笑恍若冬日的暖陽,讓慕寒月那張俊逸的容顏整個都亮了起來。
他正要開口,卻見她揚起手——
啦!
一記巴掌聲在這靜謐的黑夜中響起,卻沒讓慕寒月臉上的笑意消失,反而更加燦爛了些。
有著鮮紅巴掌印的臉龐上還帶著燦爛的笑,讓人怎麼瞧怎麼慌。
「你……我……不是……」
過了初時的氣憤,那響亮的巴掌聲同時也震醒了猶然沉浸在心中悲苦的金映煙,她愣愣的看著他,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可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與他,早就無話可說了吧……
「這麼用力,小心打疼了手。」揚著笑,慕寒月溫聲說道,伸手握住了她那微微發紅的柔荑,輕巧地揉著。
「你放手!」
金映煙奮力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他卻不讓,只是自顧自地繼續揉著她那白皙的縴手。
就算金映煙不是尋常的後宅婦人,可是男女力氣終究有別,她怎樣也掙不開,只能任由他施為。
「出完氣了沒?若是還沒,你可以再繼續,我絕不還手。」
平靜的語氣中沒有半分的煙硝味,此刻慕寒月的溫文儒雅,完全不復方才殺人不眨眼的冷漠模樣。
然而瞧著他那挺直的背脊,如同峻嶺一般,讓人印象深刻,那骨子里的傲氣絕對不是任何人能夠輕易征服的。
經過了初時的驚愕和紊亂之後,金映煙終于重拾了幾分平素的自持與冷靜,她咬牙說道︰「你快放手,我現在的身分是寡婦,最忌與旁的男人拉拉扯扯,若是讓人瞧見了,光是那些唾沬星子就能淹死我。」
「你怕嗎?」兩道既濃且密的劍眉微微上挑,他輕輕笑完,悄聲問道。
「很怕。」她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這個時候就算不怕,也得說怕。
這個男人莫名其妙消失了三年,如今這會突然以天降之姿出現,出現後還忙不迭幫她殺了這個想要劫她回江南的徐大一。
她本該心存感激,可他卻明白的當著她的面說了,他跟金家之間有著不共戴天的大仇。
原來,這就是他一聲不吭離開的原因?
「別亂想。」彷佛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慕寒月微微揚聲喝止,又好整以暇的說道︰「你不會怕的,你自來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這區區的小陣仗,哪里就能嚇壞你呢?」
說完,毫不客氣地嗤笑一聲,慕寒月只差沒指著她的鼻子說她撒謊了。
他的嗤笑就像桶油,直直地澆在了金映煙心中殘存的怒火之上,立時讓她的心熊熊地燃燒了起來。
昂首瞪著他,她冷冷地說道︰「慕公子,雖然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但如今夜已深了,你也該快些離去,若是讓人發現了你在我這新寡之人的院子中,我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慕寒月方才的語氣還帶著往常的那種親昵,金映煙听得忍不住直皺眉頭,那眼神帶著濃濃的嫌棄,彷佛多跟他說一句都很難忍受似的。
面對她的逐客令,慕寒月也沒多說什麼,徑直往門口邁了幾步,就在金映煙正要吐出那口噎在胸口的氣時,他又姿態瀟灑的轉身,說道︰「我是可以走,但這些人,難道你不需要我幫你料理嗎?」
金映煙清亮微挑的鳳眸驀地閉上,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再睜眼情緒已經平復了些許。
「若是慕公子能將那些清干淨,自是感激萬分。」
她可不會以為自己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覺的,在不驚動前院那些靳家人的情況下,將那些尸體處理干淨。
本來徐大一帶來的人就不該出現在這,就算鬧了出來也沒什麼,當匪徒處理就是,偏偏最近婆母正瞧她不順眼,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金映煙不希望再起紛爭,所以只能開口讓慕寒月處理了。
「嗯,小事一樁。」
慕寒月微微頷首,似是對于她的識時務很滿意,只見他伸手朝著後頭打了個手勢,就見一群黑衣人躐了進來。
不過半炷香的時間,她的流水居再次恢復平素的模樣與寧靜,若非方才發生的一切那麼真實,她真要以為自己是作了一場夢!
經過了一夜的紊亂,金映煙睡下不到兩個時辰便被阿圜喊了起來。
她腦袋模模糊糊的想,父親似乎對讓她回去金家這事勢在必行啊!
雖然徐大一已經被處理掉了,可他昨夜的言談與行動,都讓金映煙在心里敲響了警鐘。
還好,徐大一並沒有真的喪心病狂到取了阿圜和歡雀的命,所以在慕寒月的人將院子整理好離去之後,隨著時間過去,安靜了半晌的院子總算因為院子里的人們的清醒了而吵雜起來。
阿圜雖然感覺有些不對,可看金映煙人好好的,也就按捺下心中的不解,直到瞧見了那扇沒了窗欞的窗戶,她騫地回頭看向金映煙,終究還是忍不住憂心忡忡地問道——
「大少夫人,昨晚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渾身無力地斜靠在美人榻上,金映煙懶洋洋的順著阿圜的目光看向空空如也的窗戶,也沒打算瞞著阿圜。
「昨晚徐大一帶人趁夜模了進來,打算把我劫回江南金家去。」
僅僅只是听了這兩句,阿圜就忍不住倒抽了口涼氣,仔細看了看眼前沒少半根寒毛的主子,心里忍不住將滿天神佛的名號念了個遍。
「後來呢?」
「後來,慕寒月破窗而入,殺了徐大一和他帶來的一票人,最後順便將院子打掃清理了一番。」
「慕公子?」阿圜又是一聲驚呼。
這是嫌她受到的驚嚇還不夠嗎?這一個個的還讓不讓人安生了?
阿圜心中忍不住月復誹,同時一臉憂色的直視金映煙,像是想要看出什麼端倪來。
迎著阿圜那打量的目光,金映煙雖然面上不露異狀,卻覺得自己的手掌心正微微發燙著。
幸好阿圜沒有說什麼,金映煙這才松懈了緊繃的情緒。
經過短暫的休憩之後,她這會兒總算有精神仔細思量昨夜之事。
打慕寒月的那一巴掌,她是使了吃女乃的力氣的,其實她從沒想過要這麼做,畢竟除了不告而別之外,他從來就沒有欠她什麼。
她只是乍然見到他,一時間氣怒、羞憤交雜而生,她便管不住自己的心緒,控制不住的重重掮了他一巴掌。
可他什麼都沒說,甚至沒開口罵她一句,理所當然地承受了她的掌摑。
而那彷佛本就是他該承受著的態度讓她更加慌亂。
「姑娘,您還好吧?」阿圜小心翼翼的問道。
這世上,只有她才知道當年慕公子不告而別後,姑娘是經歷了一場怎樣的心傷,若不是老天爺心善,姑娘哪里還有命可以嫁到京城來?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慕公子,若非慕公子騙取了姑娘的真心之後卻一走了之,姑娘又哪里會有那麼多的磨難?
這也是為什麼在大街上瞧見慕公子的身影,她卻沒有在第一時間告訴姑娘的原因。本以為只是驚鴻一瞥,不會再有交集,誰知道慕公子竟然會在徐管事夜闖尚書府時出現,還殺了他,救下了姑娘。
「我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以前不知道原因,慕寒月的離去在她的心中就像一根剌,時不時會剌痛她,可如今知道了兩人之間有著不能跨越的血海深仇,反倒讓她稍稍放下了心中的執念。
也好,反正她本來就打算等到外頭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她也安頓好靳家的一切,她便要離開,自此只為自己、只遂自己的心意而活。
從此她就是一個孀居的婦人,獨自生活,再也不用看人臉色過活。
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這樣的日子,想來就覺得舒心不已啊!
至于他……
金映煙不願細想昨夜他出現的原因,就當是巧合吧!
「等會兒你讓人去通知靳家的掌櫃們一聲,讓他們找個時間帶著賬冊來見我。」
「姑娘這是打算走了?」
「倒也不至于這麼急,我答應過靳柳楓,就算要離開這里,也得把靳家的一切都安頓好。」
「當真將那些鋪子都留給靳家?」
旁人不知道,還以為姑娘當真有著點石成金的能力,輕輕松松就能賺進大筆金銀,唯有她這個日日夜夜伴在姑娘身旁的人清楚,如今靳家能有那麼多生意興隆的鋪子,那是姑娘熬干了心血,日日夜夜嘔心瀝血的為其盤算著,才能攢下如今這些家業。
現在姑娘真的打算兩手拍拍,不帶走一片雲彩?
只這麼想著,阿圜都為主子心疼。
她張嘴想要勸說,金映煙的縴手已經先一步揚起,止住了她的話頭。
「我本就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這三年靳家也算是為我遮風擋雨了,就當做是回報,留下這些東西也沒什麼。」
「可是……您將來離開靳家,也不可能回到金家,就您手頭上那點錢財,哪里能夠用上一輩子呢?」
「阿圜啊……」金映煙听到阿圜的話,笑嘆了一聲,然後才又正色說道︰「誰說都留給靳家了,你家姑娘我難道真是那麼蠢的人嗎?這幾年金家給我的陪嫁鋪子不也經營得挺好的,咱們在京郊還有莊子,光憑那莊子的出息,你家姑娘我也能讓你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何必再去沾染會惹麻煩的東西呢?」
不說旁的,就說婆母也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她拿走靳家的家財,在靳大夫人的心里,她的兒子紆尊降貴娶了她,她就該為靳家做牛做馬,所以這幾年她賺回來的一切都該屬于靳家。
「我才不要錦衣玉食,只要姑娘能過得好,縱然奴婢粗茶淡飯又有什麼打緊的呢?」
「是啊,還好一直有你陪著我!」
阿圜總是怕她不要自己似的,但其實她早將阿圜當成親人一般,這幾年若非有阿圜在一旁陪著、幫襯著,她的日子只怕更難。
「姑娘……」
金映煙的感嘆對阿圜來說就抵得上千萬金銀,她哽咽的低喊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說話,院子里就傳來了雜沓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一片的寧靜。
「閃開!」
有些尖利的嗓音隨著腳步聲響起,金映煙閉了閉眼,只覺自己的額際突突地跳著,有些頭疼了起來。
「你們這些賤婢敢攔著我,不讓我見自己的兒媳婦?」
該怎麼說自己這個婆母呢?
雖是出身清貴高門,可是目光狹隘不說,甚至還談不上聰明,更別說那軟到了極點的耳根子,還有自以為是的想法。
若是可以選擇,金映煙並不想在這個時候見到靳大夫人,畢竟她現在的精神也沒挺好的。
可是能不見嗎?
若是不想自己的流水居被掀翻過去,縱是滿心的不願,她也還是得見。
「姑娘,要不要奴婢去一趟老夫人的院子?」
以大夫人的身分,自是足以在靳家後院里橫著走,就算打罵了姑娘,只要不過分,也能說是管教媳婦兒。
而這後宅里頭,唯一能夠在明面上壓過大夫人的,怕是只有老夫人了,再加上老太爺和老夫人一向站在姑娘這邊,所以阿圜一見金映煙滿臉的無奈與疲憊,就忙不迭的建議著。
金映煙有些無力的擺擺手,她是小輩,總不能遇事就麻煩已經頤養天年的老人家,且這幾年兩位老人家明里暗里的可沒少幫襯著她。
更何況,靳柳楓的喪事剛辦完,雖然她隱約覺得兩老的悲傷太淺,似乎隱約知道實情,但她還是不願冒一點點的險,所以婆母這一關她還是要自己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