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升一進家門,就聞到廚房里飄出來的菜香味。
換好鞋,把衣服順手掛在衣架上,谷升走到廚房門口,肩膀靠在門框上,靜靜地看著妻子在廚房里忙碌。
抽油煙機的聲音很大,而谷升關門的聲音又很小,所以到現在為止,陳曉意都還沒發現丈夫已經回來了。
唇上掛著一抹微笑,谷升就這麼靠在門口,看著陳曉意。
兩人結婚後,一起生活的最初半年里,他幾乎每天都要品嘗妻子的糟糕手藝。
憑良心說,那時候陳曉意炒出來的菜,真的很難吃,即便谷升對菜色並不挑剔,卻也不得不承認,他的新婚妻子,確實沒有作飯的天賦。
但她很努力,積極地向岳母學習經驗,菜譜記了兩、三本,擺上桌子的飯菜,無論是賣相,還是色、香、味,每天都有進步。
直到現在,她的廚藝已經可以媲美大廚了,而且還一並把他的胃口養刁,害他每次在外面吃飯,都會無比懷念老婆的家常菜。
比如說最近這個月,曉意連續在公司加班,每次他心抱期望,感覺她會在家里作好了飯菜,坐在桌邊等著自己,但回家後卻發現,家里冷冷清清,別說可口的菜肴了,甚至連她本人都不見蹤影。
這種現實與期望的巨大反差,讓谷升頓覺失落。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要一听到妻子那元氣十足的聲音,他就能平復心中的煩躁。
陳曉意在公司的工作,因為性質比較清閑,持續加班的情況鮮少出現,所以谷升已經習慣了一進家門,就能看到妻子的身影。
盡管出于無心,但這段時間,陳曉意加班頻率的確很高,這讓谷升累積了不少情緒;而妻子與別有用心的男人共進晚餐,這個認知,也讓谷升突然產生了名為「嫉妒」的陌生情緒,哪怕那只是出于工作需要。
谷升知道洪至威,倒也不是他記性特別好,而是在他和陳曉意的婚禮上,那個家伙滿臉沮喪,仿佛他參加的不是婚禮,而是葬禮。
任何一個有點頭腦的人,都能看出,洪至威的那種表情,就叫作「失戀後的沮喪」。
別人結婚,他卻失戀;喜宴過程中,在敬酒的時候,面對美麗的新娘,他笑得比哭還難看,想也知道他失戀的對象是誰,反正不會是新郎。
所以昨晚,谷升才會失控。
不過,偶爾失控一下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失控的地點,確實有些欠考慮了。
谷升一邊在心里反省著,一邊揚聲提醒︰「我回來了!」
頂著抽油煙機「轟隆隆」高分貝的抽風聲,陳曉意扭頭,微笑著問道︰「這麼早?」
即使在早上的電話里,谷升說自己會在晚餐前到家,但陳曉意本以為,那也該是在天黑之後了,沒想到剛下手炒第一道菜,他就回來了。
「嗯,該報告的事情都處理完了,主任說接下來的部份,他自己可以處理,所以我就提前回來了。」谷升卷起袖口,走進廚房,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被抽油煙機蓋住,「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陳曉意也不跟他客氣,以一家之「煮」的名義,下達指令︰「蔥沒了,幫我剝根蔥;飯已經煮好了,在電鍋里保溫,我還多加了幾片香腸……等等!那兩個碗是新的,要先洗過才能用,剛才我只洗了這幾個盤子。」她說著、說著,逐漸換了另一種語氣。
「你知道嗎?今天我收拾冰箱,那里面的菜,居然還是我半個月前買回來的!還有啊,家里什麼時候買了泡面了?你出差開會之前的那個星期,到底怎麼回事?我不在家吃飯,你完全可以自己作飯,不用管我;外面的東西也不知道干淨不干淨,泡面吃多了對身體又不好!我在想,是不是我太勤勞了?結果讓你養成了偷懶的壞習慣,連自己吃的飯都不想煮了……」充滿了生活氣息的質問,像事先打好草稿似的,被陳曉意念叨得流暢自然。
一邊指使著人、讓人家為她賣力干活,一邊還要念叨著、嫌人家偷懶;陳曉意並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錯誤,因為事實正是如此。
而且,她太清楚了,就算把嘴巴磨破,眼前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也不會捧場地多回應幾句。
果然,谷升默默地從冰箱里拿了兩根蔥,剝完後,洗干淨放在砧板上,接著,他沖洗了一遍碗筷,又把電鍋的插頭拔下來,打開鍋蓋,盛了兩碗白飯。
這一連串事情忙下來,他總共只在把碗筷擺到桌上的時候,說了一句話︰「……你不在家。」
陳曉意關掉抽油煙機,正巧听到這句話。
上帝!听听吧,這是什麼話!難道妻子不在家,丈夫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以此為借口,實行「君子遠庖廚」的政策?
陳曉意啼笑皆非,把最後一盤菜端了出來,放在桌上。
「不能因為我不在家,你就不注意自己的身體。」把谷升喜歡的菜排到他面前,陳曉意拉開椅子,認真地教育某醫生,「你是醫生吧?‘要好好保重身體’這樣的話,還需要我再多說嗎?」
谷升瞥她一眼,「一個人吃飯沒意思。」
丈夫的話,讓陳曉意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滿口歪理!我不在家,你干脆連衣服也不要洗好了!」明明有把衣服都洗掉,難道偷懶也可以分出不同種類來?
谷升抿抿嘴,「你加班辛苦。」所以,如果沒人洗衣服,你會更累。
是哦?听你在鬼扯,能洗衣服就不能煮飯啦?這根本沒差嘛!
陳曉意沒把心里話說出來,只是解開圍裙,掛在椅背上,然後坐下來,準備開飯。
忙了一個下午,再加上早餐和午餐都沒吃太飽,她確實有點餓了,抄起筷子,她詢問般地看向谷升,「開飯吧?」
谷升點頭,也拿起了筷子。
兩人同時開動,很快,餐桌上就安靜得只剩下咀嚼聲。
吃完飯,谷升率先起身,收拾好餐桌,把碗筷碟盤全都放進洗碗槽里。
飯後洗碗一般都是谷升在做,但陳曉意知道,男人洗碗並不是谷家的傳統,因為她的婆婆,是個很保守的傳統婦女,據說從沒讓丈夫和兒子做過家務。
每次回去吃飯,總是谷家兄弟在客廳里聊天,作飯洗碗、掃地擦桌這樣的事情,當然就由自己和大嫂包攬了,反正她們妯娌不能驚動婆婆,不然會被她老人家嫌棄,所以只好自力救濟。
但在自己家,陳曉意才不在乎這些。
有人願意作飯,就要有人負責洗碗,這樣很公平,至于什麼「男人不可以做家務」,那都是胡扯!這都什麼年代了,還有這種思想,太可笑了。
陳曉意悠哉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起了電視,任由丈夫在廚房里,面對一堆油膩膩的碗盤,孤軍奮戰。
不能說她不心疼丈夫,但家務不分工完成的話,會很累的,她可不是閑閑在家的全職太太,也沒能力包攬家里所有大小事務。
不一會兒,谷升就從廚房里走了出來;他向來不看電視的,所以在和陳曉意說了幾句話後,就直接一頭鑽進書房,研究最新一期的醫學雜志去了。
不用加班、不用考慮業績,陳曉意覺得這樣的周末真是再好不過;既然已經下定決心,要好好享受這個周末,她就選擇性失憶,沒骨氣地忘掉惹人心煩的事情,把明天覲見婆婆大人的事情,完全拋到腦後。
該怎麼說呢?逃避現實可不是好習慣;但是陳曉意才不會承認,自己這是在逃避現實。
手里拿著遙控器,從前到後把所有的頻道都輪了一遍,卻總也找不到喜歡的節目,只能違心地隨便選了一台,看起某部最近受到熱烈討論的愛情偶像劇。
有一段時間沒看電視了,不過很明顯,這些肥皂劇仍然秉承著苦情悲戀的老梗;俊男美女的組合、狂灑狗血的劇情、煽動人心的台詞,教人看過一遍就不想回顧第二遍。
陳曉意打個呵欠。
電視里的男女主角正抱頭痛哭,而電視外的她,卻昏昏欲睡;昨晚沒休息好,今天白天又忙了好久,她現在有點體力透支的感覺。
踢開拖鞋,把身體蜷縮起來,陳曉意成團狀靠坐在沙發里面,逐漸放空了自己的意識。
而谷升看完一本雜志後,就回到臥室洗過了澡。
擦著頭發走進客廳,谷升看見一臉倦容的陳曉意,就像打瞌睡的小動物一樣,整個人都窩在沙發里,下巴支在膝蓋上,眼楮一眨一眨,似乎隨時都能進入夢鄉,也不管電視正源源不斷地向外傳出聲音。
谷升看了看掛在牆上的鐘,還不到九點。
騰出一只手,從陳曉意手里拿走搖搖欲墜的遙控器,谷升輕嘆著,上前把電視機關上,「曉意?睡這里會著涼的。」
陳曉意迷迷糊糊地抬起頭,滿臉呆滯,「哦,知道了……」
谷升眼色一深,把擦頭發的毛巾隨手扔開,彎了腰,仔細看著陳曉意那泛著粉色的面容。
她再這麼迷糊下去,會讓人誘拐她去做壞事的啊!
谷升不動聲色,又一次提醒陳曉意︰「你穿得太少,在這里睡容易著涼,想睡覺的話,到床上去比較好。」但這次的問話,嗓音里卻明顯帶有幾分哄騙的味道,「今天很累了吧,還要不要洗澡?」
陳曉意揉揉眼楮,表情依然很呆,「哦,洗澡……今天洗過了……」嗯,不行,眼皮好像越來越重了,好困……已經不想說話了,不要吵……
只顧犯困,陳曉意根本沒有發現異常,少言寡語的谷升,忽然變得多話起來。
听過她的回答,谷升挑了挑眉角;見陳曉意絲毫沒有挪離沙發、回屋睡覺的意思,他也不想再多費口舌。
已經洗過了嗎?那正好。
他動作輕柔地抱起陳曉意,同時,再度為手上的重量而皺眉不已,究竟是她太輕,還是他臂力過人?
幾步繞過沙發,谷升抱著陳曉意走進臥室,把她放在了床上,然後又扭開了床頭燈;但他沒有立即拉來棉被,為她蓋好,而是轉身出門,把客廳里亮著的壁燈關掉,這才回到臥室,往床上順勢一躺,壓上了陳曉意的半邊身體。
在谷升打開床頭燈的時候,陳曉意就已經有些清醒了,現在被谷升這麼一壓,她緩緩地皺起眉,慢慢伸出手來,模了模谷升那頭細碎的黑發,小聲咕噥著︰「嗯……還沒干透……」
「沒關系,頭發一會兒就干了。」谷升唇角噙著一抹極細的笑意,反握住了陳曉意的手腕,俯身咬上她的耳垂,「不過,既然你醒了,那我們就來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吧!」
陳曉意剛剛有點清醒的意識,就被谷升的話給驚得又發起愣來。
什、什麼叫「有意義」的事情?不會是,她心里猜想的那種,「這樣又那樣」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