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轎子直奔太醫舍而來,幸好小毛子十分低調,先找了谷凝香出來,讓她看了情況後,再遣親信從後門將陸樽抬進去,直接到了谷凝香的寢室。
「太子怎麼會變成這樣?」谷凝香檢察著陸樽的身體,發現他情況頗為不妙,臉色發青像是中毒,但似乎被什麼抑制住了。
「奴才也不知道。太子剛從平南王邀宴的客宮離開,一上轎就要奴才帶他來太醫舍,而且一定要找谷太醫,接著就昏了過去。」小毛子急急忙忙地解釋。
「他中毒了。」按捺住內心的慌張,谷凝香深吸口氣,恢復一個大夫應有的冷靜後,取了一支金針,在陸樽耳後插下,取出了一滴血在某種液體上滴下,嗅了嗅味道後說道︰「這是脈陰之毒,並不是下在食物之中,通常是透過燻香的方式傳播,所以很容易忽略。」她定定地看著小毛子,「脈陰之毒的起源,在南方。」
「果然是平南王動的手!」小毛子早就覺得今天的邀宴不對勁了,他哭喪著臉求道︰「谷太醫,你一定要救救太子殿下啊!」
「我自會盡力而為。」谷凝香肅容道,立即開始施針治療。
在她施針的過程中,陸樽有時會突然急促喘息,然後又平緩下去,有時也會嘔吐、盜汗,看得小毛子心驚膽跳。
待谷凝香終于取下所有的針,她自己也是香汗淋灕,微喘不休。
兩人靜靜地看著平靜入睡的陸樽,他算是躲過一劫了,但要花多久時間才能醒過來,還得看他自己的意志力。
谷凝香數度欲言又止,最後才問道︰「小毛子,今日的飲宴,師青青……也出席了嗎?」
這個問題大有深意,如果師青青連這種宴會都與太子形影不離,那麼太子妃的人選幾乎就可以肯定了。可是現在的太子是假的啊!難道是要陸樽娶了她?
即使是假扮太子娶師青青,谷凝香也覺得自己無法接受,何況並不是沒有弄假成真的可能。那師青青的手腕高超,說不得真的能將陸樽迷了去。
「師姑娘沒有去。其實……其實這些日子她住在東宮里,太子殿下也不好過啊。」小毛子知道谷凝香在問什麼,連忙替太子辯解,「奴才看得出來,殿下對師青青姑娘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是忍讓,畢竟師姑娘沒有做出損害殿下利益的事情,所以殿下也無法責怪她什麼。」
「那他為什麼不來找我?」這才是谷凝香最在意的重點。
小毛子思索了一下,才不太確定地道︰「谷太醫應該知道,你現在是師家的眼中釘吧?依師丞相的勢力,如果在師姑娘前來東宮的這段日子,太子與你走得太近,落了師家的面子,你說師丞相會不會把這筆帳算在你頭上?」
「所以……他不見我,是想保護我?」谷凝香心頭一跳,心緒復雜地看著床上的陸樽。
「殿下從不告訴別人他怎麼想,這也是奴才猜的。」小毛子苦笑。
谷凝香嘆了口氣,她也只能相信,否則放任思念折磨,憑空胡思亂想,那種痛苦總是難熬。
師青青來找她談判,其實她並不如表現出來的那麼理智。她也怕陸樽移情別戀,也怕自己成為棄子,畢竟她過去對感情的經驗幾乎是一片空白,與陸樽相戀也是依循著直覺,所以一遇到問題,也是靠著本能應對。
現在小毛子給了她一個理由,一個相信的理由,不管是真是假,她都願意盲目地抓住,因為她不想再過得這麼煎熬,那種日子實在太痛苦了。
「你是個好隨侍。」對陸樽而言是,對她而言也是,谷凝香微微一笑。
「因為奴才的前途都系在殿上啊,這只大腿當然要抱得緊一點。」見到她笑了,小毛子也松了一口氣。「谷太醫,殿下沒問題了吧?」
谷凝香先是點點頭,而後又問道︰「他……是否有先服過其他藥物?」
小毛子連忙將陸樽昏倒前握在手中的小瓷瓶拿出來,「有有有,他先吃下這個才昏倒的。」
谷凝香一看瓶子,不由興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這是她給他的解毒丹,解的卻是瘴癘之毒,對于脈陰之毒其實並不對癥,反而會激起脈陰之毒反噬,所以原本不會這麼快毒發的陸樽,卻是一服解毒丹就暈了過去,
然而即使如此,解毒丹仍然多多少少能解除脈陰之毒的致命性。
這與醫仙谷制作藥丹的原理有關。一般醫者開出的處方,都注重君臣佐使,君便是藥效最強的主藥,臣是幫助主藥的輔藥,佐或是加強、緩解或反佐君臣之藥效,使則是藥引子。
而醫仙谷所有種類的解毒丹,君藥都一定有基本的解毒功能,再針對不同的毒物項目加入臣藥、佐藥與使藥來達到最後的解毒效果,所以即使谷凝香的瘴癘之毒解毒丹無法根治脈陰之毒,至少也能稀釋部分毒性。
而陸樽就是這麼巧,吃的解毒丹是她制的?
她凝視著瓷瓶,表情難看,「脈陰之毒是一種很陰險的毒,一般中毒的人不會立即死亡,大概要等個三五天才會毒發,毒發之後若沒有在一個時辰內救治,必死無疑。通常毒發的人第一反應就是先吃邊有的解毒丹,而一般解毒丹之中大多含有黃連這一味藥,但這一味藥大苦大寒,所以本門解毒丹的基本丹方並沒有使用。脈陰之毒會加強黃連本身的特性,反而變成一種毒素,對肝腎脾造成傷害,嚴重一點甚至會死亡。」
小毛子听得冷汗直流,突然想到一件事,「幸好殿下沒有亂吃,師丞相原本也給了殿下解毒丹,但殿下辭謝了,可見殿下只相信谷太醫啊。」
居然還有這段插曲?谷凝香嬌軀微震,動容得幾乎克制不住情感的奔流,差點在小毛子面前失態的抱住陸樽。
「這傻子,我給他的解毒丹也不能亂吃啊……」她不得不說,她真的被陸樽感動了,他對她的感情似乎不是她想象中的那麼薄弱,但這也讓她對這段愛情越來越患得患失了。
如果一定有要離開的那天,她會不會舍不得走?她對他的愛,足夠令她等著他將師青青的事處理出一個結果,無論這過程對她而言是多麼煎熬嗎?
甚至,她對他的愛,足夠令她不顧一切的為了他留下嗎?
今晚,注定是個無眠的夜。
或許是陸樽天生體質強健,又或是上天保佑,才隔了一夜的時間,他居然就醒了過來,只是腦袋仍有些迷茫,身體虛弱。
待又休息了片刻,他的精神好了許多,體力也恢復了。
谷凝香將煎好的藥送來,先將窗戶打開,讓室內透進一抹溫暖的陽光。
在這個難得沒有旁人打擾的兩人世界中,陸樽接過了藥,卻是放在一旁,抓著谷凝香的手,也不管她願不願意,一把將她擁入懷,「天啊,我好想你……」
就這麼一句話,差點讓谷凝香落下淚來。
過去被他技巧性的忽視,被師青青冷嘲熱諷,受到宮里眾多異樣眼光,她都忍住沒有哭,可是只是他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就讓她這些日子受到的委屈全爆發了出來。
埋在他的肩窩,谷凝香索性讓熱淚橫流,就這麼悶著聲發泄自己的不滿。
這種小貓似的撒嬌哭泣,卻令陸樽更為不舍,幾乎要將她揉入自己懷中。
「……你很過分。」半晌,谷凝香才哽咽說道,她不知道自己還能用什麼話來罵他。陸樽苦笑道︰「我知道。」
「你不理我,還讓人來警告我。」她不依地抱怨著。
「我想你想瘋了,只是老馬死不讓我見你,我也怕你被牽連。」陸樽嘆了口氣,之後又挑了挑眉,「誰敢警告你?」
谷凝香沒有再說了,只是依偎在他懷中。她不是會亂告狀的性子,這時候也只是想表達自己的不滿,倒沒有想害誰被他報復。
……
不知道為什麼,如今越與他親近,谷凝香就越覺得他離得很遠,似乎怎麼樣都無法拉近一點。
或許是現實的悲哀讓他們無法排除萬難只單純的愛著對方,似乎連分離都比相守簡單。
她只知道,未來在她雲游天下的時候,她會永遠記得今天這一記溫暖的吻,以及窗外射進來的一抹陽光。
突然間,寢宮外傳來急急忙忙的腳步聲,然後就听到小毛子焦急地說道——
「師姑娘!你想見殿下,也得先讓奴才進去通傳……」
「我要馬上見到他!要是礙了我的事,我讓你人頭落地!」師青青在宮中一向言語得體,待人親切,但似乎發生了什麼緊急的事,讓她連掩飾都懶得掩飾了。
谷凝香連忙跳離陸樽懷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形容。
陸樽則是一臉可惜,卻也無可奈何。
「師姑娘,你不能進去……」小毛子似乎快擋不住了。
「讓她進來。」陸樽的聲音傳了出去。
門外的小毛子如蒙大赦,還來不及說話,門就砰的一聲被師青青推開。
見到里頭只有陸樽及谷凝香,師青青不由臉色鐵青,但兩人衣著整齊,旁邊還放著一碗藥,似乎很正大光明,她狠狠地瞪了谷凝香一眼後,便哭哭啼啼地要撲到陸樽懷里。
谷凝香忍不住輕輕攔了一把,她說不上來是自己的私心,還是真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師姑娘,殿子不適。」
由于陸樽昨日被抬回宮時十分低調,並沒有大肆張揚,所以師青青並不知道陸樽中毒之事。
師青青用力地甩開她,「要你管!」
陸樽一個不悅,正想責備,但見谷凝香沉著臉搖搖頭,他忍住不發,索性直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師青青一听,忍不住大哭了起來,那當真是沒有一點虛偽,令其他人都嚇了一大跳。
「相府里的人來說,我爺爺……我爺爺昨夜回宮,突然重病,眼下好像就快不行了……」她哭著說道。
陸樽心頭一動,「是不是中了毒?」
「對,可是我們相府請來的大夫卻看不出是什麼毒。」師青青有些驚訝,追問道︰「殿下你怎麼知道?」
陸樽臉色凝重,「你以為本宮為什麼躺在這里?因為我也中了一樣的毒。」
師青青眼楮一亮,急忙說道︰「那殿下一定有辦法救我爺爺,殿下求求你、求求你救我爺爺……」
陸樽看了一眼谷凝香,「能救人的不是本宮,而是谷太醫。」
師青青不說話了,今天要不是她硬闖,還不知道谷凝香陪著太子,足見她在太子心中的分量那麼一點。
谷凝香在太子身邊,這代表著什麼?師青青一邊哭,心中卻也有了別的算計。
「可是谷太醫不救皇室以外的人啊……」師青青哭得更慘了。
谷凝香很是無奈,都這種時候了,師青青還要陰她一記,難道師青青真的認為這麼說,太子就會對她印象變差?
無奈之余,谷凝香只能說道︰「事急從權,何況師相不是一般人,師姑娘不必再說了,我們快些出發,否則時間拖久了,只怕有變。」
師青青難得認同了谷凝香的話。
于是陸樽急忙換好了衣服,一行人乘著馬車低調地出了皇宮,匆匆地往相府行去。
眾人趕到丞相府時,氣氛十分古怪,每個人都是一臉哀戚,卻靜謐得可怕,空氣里彌漫著一股緊張,彷佛只要誰說話大聲了點,就會引爆整個緊繃的氣氛,讓府里壓抑的情緒爆發開來。
師青青領著陸樽及谷凝香進到內間。
一踏進房,見到哭腫了眼楮的師家夫婦,陸樽與谷凝香對視一眼,心里頭頓覺一陣不妙。
「爺爺……怎麼了嗎?」師青青顫抖著聲音問。
師青青的父親沒有說話,師青青的母親則是哽咽地道︰「公公他……已經去了。」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般擊中了師青青,讓她差點站不穩。
師效平猶如師家的定海神針,師青青的父親雖然因師效平的關系,當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官,但礙于自身資質,始終無法再前進一步,更不用說第三代的子孫更加不如前輩,都還上不了台面,只有一個師青青算是青出于藍,可惜是個女孩。
如今師效平去世,師家頓時陷入了慌亂之中,也怪不得師青青的雙親選擇先將這件事按下不發,否則只怕不僅師家風雨飄搖,連金鷹王國的政局都會動蕩起來。
見師家三人哭成一團,陸樽嘆口氣,暗忖自己這個閑散假太子只怕當不久了。他輕輕地咳了一聲,開口說道︰「可以讓本宮看一下師相嗎?」
師家的三個人讓了開來,陸樽帶著谷凝香上前。
谷凝香看了師青青的父親一眼,他自然知道她太醫的身分,微微點頭,于是她便檢查起了師效平的遺體。
良久,她長吁了口氣,臉色凝重地對師家人說道︰「師相的確是去了,死因是中毒,請節哀。」
師家人沉浸于哀傷之中,更多的是對未來的焦慮及恐懼。
陸樽突然問谷凝香,「是否與本宮中的是一樣的毒?」
谷凝香點了點頭。
師家的人倒抽了口氣後,師青青月兌口問道︰「那為什麼殿下沒事,我爺爺卻死了?」師青青的父親瞪了她一眼,連忙向陸樽致歉。
這一點事陸樽自然不會計較,他也一起看向了谷凝香,希望她能解開大家的疑惑。
谷凝香沒有直接回答師青青的問題,卻是反問陸樽,「小毛子昨天說師丞相拿了一顆解毒丹給你,你沒吃,對嗎?」
「確實沒有,有什麼問題?」陸樽疑惑道。
平南王下的毒,陸青青只和小毛子解釋過,陸樽醒來後谷凝香還來不及說就遇到師青青來尋,她索性一次解釋清楚,「你們中的是脈陰之毒,這種毒透過燻香傳遞毒素,不會令人立刻毒發身亡,至少要等個三五天才會昏迷,在睡眠中漸漸死去。有人對太子與丞相下這種毒,顯然是想讓自己月兌罪。」
雖然谷凝香沒說出那名字,但大家都知道她說的是平南王,心里頭益發沉重。
想來平南王一心就是想要讓他們死。
谷凝香這時才緩緩說出她的猜測,「脈陰之毒用普通的解毒丹是無法解的,它甚至會與大多數解毒丹里包含的藥材黃連起作用,形成致命的毒素,中毒者很快就會死去。丞相使用的解毒丹,如果有加入黃連,再加上他年紀大了,只怕……」
眾人恍然大悟,也更加的難過。若是早知道有這種事,他們也不會讓師效平服下解毒丹,更不用說府里聘請來的大夫,開的藥方里就有黃連這一味。
可是就在眾人後悔遺憾不已的時候,師青青卻突然渾身發抖,接著一副暴怒的模樣,對著谷凝香就痛罵起來,「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你為什麼不早說?為什麼?」師青青只想把一腔憤怒發泄出去,尤其她原就嫉恨谷凝香,現在正好將一切推到她頭上。
「我……」谷凝香嚇了一跳,一時間竟不知怎麼回答。
見她不語,師青青得理不饒人,更是指著她一陣狂風驟雨似的無情指責,「你要是早點說,我爺爺就不會死了!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谷凝香很是無奈,這顯然是躺著也中箭,她成了師青青的出氣筒了。
前夜她整晚照顧著陸樽,一直到他醒來,這期間根本無暇顧及其他事,太子府知情的人也不會讓她在這時候離開東宮,更不用說她有沒有那余力去聯想到師效平是不是也中了毒,甚至是吃下解毒丹。
在相府的大夫都來不及救了,她遠在皇宮之中,更加來不及。何況相府的大夫開出的藥方含了黃連,說不定這才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但她不願當眾提出這種質疑,免得害了那名大夫。
師青青已經失去理智了,純綷是為了發泄,谷凝香替自己辯駁也沒用,不用說師青青不會听,她根本只是想藉題發揮,什麼解釋都不會接受的。
「你冷靜點。」倒是陸樽看不下去,沉聲說道︰「丞相是中毒而死,並不是谷太醫害的。現在我們要注意的是平南王原想害的人是我及師相,如今師相已去,本宮卻活著,所以或許還能穩住平南王一陣子,只是他已準備好要成事,只怕穩不住他太久。」
師青青見陸樽發了話,只能將矛頭收回,卻借機撲進了陸樽的懷中,哭得楚楚可憐,「嗚嗚嗚,殿下,我該怎麼辦……」
眾人一籌莫展,尤其是師府的人,現在唯一能保全自己家族的希望,都系在太子身上了。
師青青的父親想了想,不由腆著臉開口說道︰「殿下,家父已去了,青青與家父一向感情深,我怕她待在這府中,睹物思人之下會悲傷過度,憂思纏身,不知在家父出濱前的這段日子,能不能讓青青繼續住在東宮?」
「……」這請求听來合理,但陸樽如何不知其中包含了多少政治因素?
繼續將師青青與他綁在一塊,代表太子不會因師效平死去而對兩邊的結盟產生動搖。更重要的是這也能穩住師效平死後,他所轄勢力的崩解,說不定還能一口氣接收。
「父親臨死前的願望也是希望殿下能好好照顧青青……」師青青的父親又沉痛地道。這是為人父母由衷的請求,正好打中了陸樽的弱點,他心頭一軟,忍不住直覺回道︰「好吧,便讓她先隨本宮回宮。」
谷凝香在旁听了這段對話,不知為何升起一股悲哀的感覺。
人家都這麼明目張膽的來搶她的男人了,她卻沒辦法為自己說一句話。
先前的甜密好像作了一場美夢一樣,一下子就被打回原形,兩人之間的感情路依舊坎坷,師青青所屬的師家更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擋在她與陸樽之間。
陸樽帶著師青青回宮,原本來時他與谷凝香走在一起,而師青青在前頭領路,可是回程卻是陸樽與師青青走在一起,谷凝香只能靜靜地跟在後頭,似乎暗示著某種令人難堪的現實。
不知是不是谷凝香太過敏感,她總覺得丞相府里的每個人看著她的目光都帶有敵意與不善,令她腳步不由得加快,直直走向馬車。
在上馬車前,師青青突然尖叫了起來,指著谷凝香大叫道︰「我不要和她坐同一輛車!」
陸樽眉頭一皺,「師姑娘,只有一輛馬車,我們也是這麼來的。」
「那又如何?我不想和害死我爺爺的人坐同一輛馬車!」師青青已經無法控制自己對谷凝香的嫉恨及不滿,將師效平的死怪在谷凝香頭上,更能滿足她想羞辱谷凝香的變態快感。
谷凝香相信自己真的看到了師青青眼中毫不掩飾的惡意。
由于此處是師府,眾目睽睽之下,師青青又不能受太大剌激,陸樽思索了一下,只能無奈地轉頭朝谷凝香說道︰「谷太醫,我請另一輛馬車送你回去。」
谷凝香看了他半晌,拿出了她一向展示在眾人面前的淡然,面無表情地對著陸樽說道︰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回去,我不一定要和你們一道,不是嗎?」說完,她轉頭就走,也不管在別人眼中她是否驕矜,是否沖撞了太子殿下。
她也有她的風骨及驕傲,既然不是她的錯,她沒有必要留下來讓人羞辱。這個時候她是谷太醫,而不是什麼與太子相戀的醫官。
陸樽望著她的背影,目光一凝,他能夠感受到谷凝香表現出的冷淡,不只是針對師青青,更是針對他而來。
師效平的死訊最後還是無法隱瞞,傳了出去,引起金鷹王國極大的震撼。
陸樽在蘇良的死逼活賴之下只能出來主持大局,連結了師效平過去的勢力及親近太子的勢力,勉強穩下局面。
如今朝廷里唯太子馬首是瞻,至于下毒的平南王,原想做得干淨點,但這下關系撇不掉了,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將大軍集結在京城之南,只是還沒發難,等著朝廷的說法,試圖以這種壓力先鋪好未來獨攬大權之路。
也就是說,若是朝廷執意追究他的責任,就別怪他大軍壓境,直接叛變了!到時候要死多少官員與百姓,還不知道呢……
而師青青住在東宮的事也沒有特別隱瞞眾人,尤其是原本支持師效平的諸多官員,更是大肆宣揚這件事情,要把師家緊緊的綁在太子的船上,以免他們的勢力崩潰之後,大家都要倒霉。
住在東宮的師青青卻沒有過得如大家所想的那麼美好,而是因為憂憤過甚,大病了一場。
太醫舍的太醫因為谷凝香的關系,全都被遷怒了。谷凝香不希望其他人因為自己受到師青青的刁難,便親自來替師青青看病。
想不到她才剛進師青青的寢室,便被師青青用杯子砸了出來,雖然沒有受到傷害,但衣服被茶水濺濕,親眼目睹這一切的宮女太監們也不少,沒多久便謠言紛飛——師青青容不卜谷太醫,所以兩個女人,太子只怕無法兼收。
在這種情況下,谷凝香的境遇就更不堪了,宮中的人對她的冷嘲熱諷,還有親近師效平的勢力對她的施壓,她都忍了下來,當成感情路上的磨煉,因為她知道陸樽不是不愛她,只是兩人面臨的困難太多,她始終相信師青青才是他們感情之間的過客,讓客人囂張一點又如何?
然而即使不斷的說服自己,谷凝香仍不勝唏噓,明明是她先與陸樽相愛的,大家卻只看表面,師青青的可憐受到了眾人支持,而她什麼都沒做,也沒主動去爭,卻成了眾矢之的。
命運的折磨似乎不準備就這樣放過谷凝香,就在她撐得好辛苦,忍得好痛苦的時候,她收到了個大消息——太子要娶師青青。
這件事是由蘇良親自來告訴她的,親近太子及親近師丞相的勢力,不知什麼時候整合起來了,他們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竟是朝太子施壓,逼太子娶師青青過門,且這件事已成定局。
蘇良的用意很簡單,便是要谷凝香不要再糾纏陸樽,壞了這件大事。至于她的情緒如何,會不會受到傷害,卻不在蘇良的考慮範圍內。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嗎?不,我是相信的……」谷凝香幾乎忍受不了心中的痛苦,但她忍下了最後一口氣,支持著自己要堅強。「不行,我要去問他,我要親口听到他說,如果他真的承認要娶師青青,那麼我才會……」她吸了口氣,「才會死心。」
這次蘇良意外的沒有阻攔她,甚至特地帶她入宮,直接來到御書房之外,給了她半個時辰的時間與陸樽當面談談。
御書房里早沒有了其他人,這也是蘇良事先知會了陸樽,要他屏退左右,免得讓人見到他與谷凝香私會,落人口實。
當兩人一見到面,第一個感覺都是對方憔悴了許多,曾經閃耀在彼此眼中的神采,現在看起來是那麼黯淡,那麼微弱,彷佛只要輕輕一轉身,那種光芒就會再也不存。
「你真的……要娶師青青?」時間不多,谷凝香率先打破沉默。
「……是的。」陸樽有些頹喪。
「為什麼?」她幽幽地問。
陸樽抓了抓頭,很是苦惱地道︰「師效平……雖說我不太欣賞這老頭,但他的確試圖給我解毒丹,雖然我差一點被他的解毒丹給害死,卻不能否認這是個人情。他死前放不下的只有師青青,現在外頭喊著太子與師青青要結親的聲浪這麼高,萬一來個拒婚的話,師青青的名聲不就毀了?所以即使我不是真正的太子,也不能不管這件事情……」他仍試圖和她解釋清楚,「但是其實不是我,而是蘭書寒要娶師青青。」
谷凝香定定地望著他,並沒有被他的話沖昏頭。「我只問你,要與師青青舉行成親大典的人是你對吧?在真正的太子回來之前,也是你要與師青青相處,對吧?」
陸樽臉色很是沉重,嘆了口氣,重重地一點頭,卻又連忙辯解,「可是我不會踫她的……」
「你不會踫她又如何?改日太子殿下回來了,你再把師青青還給太子殿下,就算別人都不知道,難道她自己不會在意?她就這樣隨意的被換了個丈夫,而你也能夠就這樣將她送出去,沒有一絲愧疚及不忍?師青青是個人,不是物品,不是你們想怎麼擺布就怎麼擺布的!」
谷凝香原本對師青青還有些怨懟,現在對師青青倒是同情了。
雖然她自己更需要別人的同情,雖然沒有人來同情她。
陸樽欲言又止,半晌才沉重地道︰「這已經是我所能想到對師青青打擊最小的方法了。兩家關系一破滅,平南王會立即攻進來,想保全師家,想保住政局,就必須有人牲……」
「若嫁的真是太子,那麼對師青青來說,算不上是什麼犧牲。可是偏偏你不是太子,所以犧牲的其實是我們的感情。」谷凝香鼻酸地道,她一直在等陸樽給她一個答案,讓她可以堅持下去,但他給的答案卻直接摧毀了她的想望。
陸樽皺著眉,難得露出痛苦的神情,「也許我這麼說很自私……你能等我嗎?等我解決這一切。我已讓蘇良快些去找蘭書寒,等他回來,我就可以月兌身,我不用再管師家及太子怎麼樣,也不用管政局垮了國家動亂,更不用管平南王會不會攻進京城……」
要不是被這些道德綁架,他根本想直接摟著谷凝香遠走高飛!偏偏娶師青青的事與這麼多事情全連結在一起,他若不娶,不只對不起師青青及師效平,更可能成為導致金鷹王國陷入內亂的罪人。
他雖然只是個一事無成的痞子,無足輕重的店小二,但遇到攸關民族大義之事,他再吊兒郎當也無法真的扔下一走了之。
他永遠忘不了自己參與的那一場義診,還有景含隘里的怪病侵擾,當百姓知道有一線生機時,臉上流露出的那種渴望及欣喜讓他無法放手。
可是他卻要為此辜負他的幸福,世事真的無法兩全嗎?
「事實就是,你要娶師青青。」谷凝香目光已然失神,怔怔地道。
她曾經在師青青面前信誓旦旦,說自己絕對不會離開他,除非他娶了別的女人,想不到如今竟是一語成讖。
這一回,她真的成了師青青口中的笑話了。
「你要顧全大局,而我卻成了礙事的人,對嗎?」她終于回過神來,眼眶中含著淚。
她等不到他,一卻也從來不想成為他的麻煩。若是平南王就要造反,她再繼續糾纏,也不過是變成他的累贅罷了。
有了這種自覺之後,心中似乎沒那麼痛了,因為痛到了極致之後,反而不覺得還有什麼能讓人更難過的。
「我曾經說過,在我心目中,你是唯一的正宮。」陸樽感受到了她的絕望,不由深深地望著她,「這件事永遠不會改變,我們差的只是時間,我終究能擺月兌這一切的。」
他的痛苦及掙扎並不小于她,他也知道她受了很多委屈,像這樣必須窩囊地請她隱忍,根本不符合他的個性,如果不考慮黎民蒼生,不考慮民族大義,他早就大鬧皇宮了。
這也是他人生第一次忍讓成這樣,卻是以傷害自己的愛人為代價,他簡直快瘋了,偏偏局勢又是這麼險峻,他連發瘋都不能。
谷凝香眨了眨眼,將淚忍下,或許這是兩人最後的相聚,她在他面前已經很膽小了,不希望再留個柔弱的印象給他。
「醫仙谷出來的大夫最後都必須雲游四海,你記不記得我曾問過你,能不能陪著我一同游歷天下?可你拒絕了。」這是她第一次發現,其實他們之間早就存在問題,也是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早就沒有機會。
回頭想想都覺得好笑,之前她到底在堅持什麼,反正到頭來不都是一場空嗎?
「所以……」她把淚吞下了,居然還能對他微微一笑,「我們的緣分,就此走到盡頭了。」
「不!」陸樽急急地抓著她,「你是什麼意思?」
他覺得,他似乎快失去她了……
谷凝香不語,只是輕推他的胸膛,掙開了他的手,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