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宜慢慢地收拾著滿桌冷掉了的菜色,動作熟練地用保鮮盒一一打包好「廚余」,這些菜已經不新鮮了,但是都還能吃,她一向拒絕浪費,所以打算帶回去當自己今天的食糧。
因為不知道陳定會不會回來,但既然打了契約,不管他吃與不吃,需不需要,她都有責任準備好他的三餐。
溫宜取出了米,稍稍洗濯了兩遍後就在爐子熬上了。
她熬了濃稠泛著自然清香的白粥,放進保溫鍋里,還做了一碟子紅油脆黃瓜和一碟醬牛肉,並用電鍋燜著海鮮豆腐酸菜煲。
離開前,她還是忍不住隨手將他擱在客廳茶幾上的咖啡杯洗干淨放好,用吸塵器好好吸清了一遍全屋地板——她幾日前不經意听他提過,讓家事人員放假到大年初六再回來工作。
在放吸塵器的時候,她偶然瞥見浴室里有他換洗下來扔在洗衣藤籃里的髒衣服……她握緊拳頭,努力克制住把衣服拿去洗的沖動。
「溫宜,你不是陳家的老媽子,也不是家庭主婦了,不要習慣自作主張的做這些家事。」她自言自語,深切地提醒著自己。「沒有你的事,這也不該是你的事。」
她好不容易走出來,不把自己當成一個只全心全意附庸于丈夫的獨立女人,現在更不應該為著一時心軟和習慣,做這些叫人引起誤會的舉動。
況且昨夜才和他劃清界線,今天又做這些多余的行為,她豈不是很綠茶婊的可笑?
溫宜挺直了腰桿,頭也不回地默默離開,回到住處。
她稍微清點了一下所剩的食材內容,趁著天還早,決定再到菜市場一趟,添置些新鮮的魚肉蔬菜。
昨天晚上,溫宜上網查詢了距離這里最近的傳統市場,基本上攤販大半已陸陸續續恢復營業,還有清早從基隆運回來的活跳跳海鮮。
她挑選了尾中等大小、眼楮明亮胖胖肥美的紅甘魚,形狀飽滿的海瓜子,兩只大沙公,一斤扇貝和一斤肉質Q彈鮮美的沙蝦。
她又買了比例七瘦三肥的豬肉請攤販絞成絞肉,又挑兩只豬大骨,最後繞到菜販攤上挑選了些大白菜、芹菜、香菇、玉米等等菜蔬。
他喜歡吃肉和海鮮,最愛甜食,卻對蔬菜類較為無感,有時還會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把芹菜末挑開,喝湯里的茼蒿時,表情凝重嚴肅到好像在吞氰化物。
但是茼蒿清血養心、潤肺化痰,能提高人體免疫力,他有抽煙的習慣,雖然不能算是老煙槍,她這陣子也幾乎沒見過他抽煙,但是她總想借由食療幫他調整一體。
芹菜更是富含膳食縴維、胡蘿卜素和多種維生素、鉀、鈣、鐵、鈉等營養成分,能降血壓、清熱平肝……
他身為大老板,少不了有在外面應酬大魚大肉喝酒熬夜的時候,雖平常有健身練拳運動的好習慣,整個人的精氣神及體格也時時保持精悍勇猛巔峰狀態,但人呀,還是得趁年輕的時候好好保養身子,將來老了才不容易吃苦頭啊!
溫宜吃力地提著大包小包,搭了三站的公車後回到大樓,大門口的保全人員看到她時忙上前來幫忙提。
「謝謝。」她有點不習慣,但還是感激地嫣然一笑。「辛苦你了。」
就在此時,一只修長有力的大手搶在保全人員之前攫走了溫宜手中沉重的兩大袋環保購物袋,溫宜一個錯愕,猛然抬頭。
卻望進猶帶宿醉血絲的一雙幽微復雜熾熱隱晦黑眸底!
她心急跳了起來,有一剎那的腦中空白,無法呼吸……
「午、午安。」她倉卒間只能想到這兩個字。
陳定拎著兩只環保購物袋,默默地看著她。「我們回去吧。」
她看得出來他好像剛剛沐浴沖澡完,英俊臉龐還隱約有一抹失眠的疲憊,心念微動,終究是什麼也不說就乖乖地跟著他上了樓。
兩人之間的氣氛很安靜,靜得有一絲尷尬,又有種莫名的安心……她不知道自己在看到他的剎那,那不自覺想長長吁出一口氣的感覺代表什麼,但是……就是覺得空晃晃的雙腳終于踏在實地上了。
溫宜的手緊緊握了起來,她不敢再去深思這背後的涵義……不,事實上,她最近好像已經想得太多、太多了。
冷靜,溫宜,冷靜!
直到回到了他的屋子,溫宜把所有蔬菜魚肉都歸置好,魚身的肉剖成了兩大片包裝在保鮮袋里,魚頭則是放在保鮮盒,一一放進冷凍櫃中,豬絞肉再略略剁了一回,加入姜末和少許甘甜醬油混合均勻,撈取一小團在掌心左右甩打,滾圓成獅子頭後,燒了一鍋熱油先炸成金黃色,撈起瀝油後擱置一旁待涼好凍起來。
豬大骨則是用滾沸的水燙過,然後放進壓力鍋,加入紅白蘿卜滾煮成高湯。
陳定始終坐在中島的高腳椅上,目不轉楮地看著她的每一個舉動,良久後,終于開口。
「我昨晚去喝酒了。」他悶悶地道。
她切香菇絲的動作一頓,幾秒後又恢復如常,努力雲淡風輕地溫和道︰「等一下要不要我幫你熬個醒酒湯?」
「……好。」他眼楮亮了起來,像是釋然,又像是仿佛得到心愛糖果的小男孩。
而且是沒有被媽媽(?)責罰,還得到媽媽(?)原諒後被賞了甜蜜棒棒糖的小孩。
溫宜轉過身去把魚頭和一干佐料拿出來,她渾然不知陳定坐在那兒笑得好開心,眸底掠過一抹深深慶幸仿若逃過一劫的喜悅。
他昨晚心情糟透了,原報復性地想要好好放肆痛快一晚,卻在看見那群鶯鶯燕燕,或嬌笑或冷艷地簇擁上來的剎那,那憤慨的怒火忽然像被刺扎了般,全數消散得無影無蹤。
眼前全是美人如花,但她們都不是溫宜。
他厭煩地揮開了那些美麗名模,通通都趕到其他兄弟那邊去,自己抓起一瓶威士忌,到角落自斟自飲了起來。
Riley還跑來關心地問東問西,惹得陳定火氣大發,三兩下就把他撂倒了,醉趴在一旁吐。
其他兄弟好友見狀,哪里還敢上來自尋死路,連美女的手也不敢模、腰也不敢摟了。
一場兄弟酒趴,能喝成莊嚴肅穆如臨大敵的氣氛,實在也是史上僅見的了。
而原本萬分驚喜有機會能抱上定先生這瓖鑽金大腿的美麗名模們,個個沮喪的鍛羽而歸。
「我……」陳定忽然想起昨晚她精心烹調的菜被自己冷落且至今下落不明,顯然是她已經親眼見到、也親手收拾了,不禁分外心虛起來,他舌忝了舌忝發干的嘴唇,「那個,昨晚……幾個兄弟火燒眉毛的叫我去救場,害我連飯都來不及吃就走……不過我昨晚已經報仇了,我把他們全都喝趴了。」
她背脊微微一僵,眨了眨眼楮,無聲地輕舒了口氣。
原來……是一場誤會。
溫宜臉頰羞愧地漲紅了。
真糟糕,她究竟何時變得這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還愛鑽牛角尖到了一個極致?
真是得改,千萬要改啊。
她心口一松,愉悅霎時翩翩然如蝴蝶飛舞起,嘴角止不住輕揚。
溫宜未曾察覺這陣子的自己,忽喜忽愁,情緒上下震蕩起伏,早已沒了她前些日子那股清風徐來也水波不興的平靜從容自在。
……原來有些人與事,從來就不是理智可以控管得住的。
「酒,咳,小酌怡情,大則傷身,還是別過量比較好。」她邊把魚頭和些許打成結的蔥與兩三片姜放進滾水里燙煮,暗暗清了清喉嚨,有些不自在地溫聲低語道,「那,你頭會痛嗎?要不要先調杯蜂蜜水給你?」
「我想喝你親手煮的解酒湯。」陳定只覺心窩陣陣發暖,語氣里隱隱有一絲撒嬌。
她差點把用漏勺撈起來的熟魚頭又扔回鍋里去了,耳朵也默默紅了……
溫宜略作了個深呼吸,才穩住心神,用筷子輕巧地拆解下魚頭里的肉,重起少許油鍋,把魚肉煎了一會兒,然後下一些米酒、鹽、魚湯、兩片姜,等湯滾了十來分鐘後,再度用漏勺把魚肉撈起放進大海碗里。
接著把香菇絲、豆腐絲、筍絲、紅蘿卜絲和丁點榨菜絲放進湯里煮,調了些樹薯粉水注入翻攪均勻成羹湯,再打蛋花緩緩滑入羹中,湯勺順時針畫圓幾圈。
臨起鍋前,再撒入紅油、麻油、香油,丁點兒花椒粉和胡椒粉,並少許翠綠蔥花,一起添進大海碗里滿滿淹沒了魚肉。
這樣,一碗鮮香酸辣熱騰騰的解酒湯就完成了。
陳定光聞到香味就月復中饞蟲大作,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眼放狼光。
昨晚空月復喝了那麼多烈酒,盡管是鐵打的精壯身子,到現在也已饑腸轆轆又宿醉頭疼,可是眼見她縴縴素手將大海碗捧到他面前,他拿起湯匙,忽然覺得自己胸口瞬間井噴式地涌現了前所未有的濃濃幸福感。
三十六年來,他玩過瘋過,大雪紛飛的時候攀上白朗峰,在酷熱七月天潛入峭壁潛水勝地之首的詩巴丹島海底……
他做過無數筆龐大的金錢商業交易,搞垮過好幾間鯊魚公司,也扶植起好幾家他看得順眼的企業……就有好友打趣過他,曾喝過最貴的酒,睡過最美的女人,炒起過最驚險刺激的股票,且知交遍天下到令人眼紅,連XX王儲都是他在倫敦的死黨之一。
他依然是人們口中那個體力旺盛、龍精虎猛如野生豹子的定先生,但時至今日,他玩透了也玩厭了,最終深深留戀眷念的竟是面前最單單純純溫暖的一碗粥,一口湯。
正確來說,是由眼前這個安安靜靜笑容恬淡的女人,親手為自己做的每一份飯菜粥湯點心。
陳定從沒有一刻如此時此際,這麼深刻確切地會意領悟到——
自己真的栽了個徹徹底底。
他不自禁回想起今早喝到凌晨四點,滿心煩躁懨懨地讓張揚開車來接自己,半路卻忍不住跑到外公家敲門……
雖然老人家普遍早睡早起,可金老爺子裹著那件穿了六十幾年的老舊松垮手織毛衣外套,底下穿著厚棉睡褲下床時,依然睡眼惺忪滿臉茫然地看著他。
門里門外,一個愛困一個宿醉,兩個外公外孫從沒這麼神似相像過。
……這畫面太美,連來開門的炳叔都忍不住想笑,默默模著鼻子忍住了,恭敬地將小主子迎進來,貼心地下去吩咐人準備熱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