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很順利,沒錯過宿頭,也沒有意外出現,九月初八,她們來到柳葉村前。
柳葉村是個很奇怪的村子,村里沒有種植半棵柳樹,卻取名柳葉村。
木槿曾經問師父這個問題,師父用看白痴的眼光瞄她一眼,反問︰「女圭女圭魚有背著女圭女圭?月光餅里頭有包著月亮?」
然後她們自動自發把這件事合理化,再也不提。
經過座村子,爬上山,就是她們的家。
「這次是尤韻,預備,起!」淺淺帶頭打節拍。
「你的臉好髒。」點點說。
「我不愛吃便當。」淺淺說。
「他站在水中央。」木槿說。
「鈴聲響起當當當。」點點說。
木槿瘋,淺淺更瘋,加上點點,三個人湊在一起,瘋個沒停,辛苦的旅程,因為笑聲加入,變得輕松許多。
淺淺的主意很多,啥都可以拿來玩,因此點點決定讓淺淺當她的新歡。
木槿不吃醋,反而因為有更多時間數銀票,日子過得樂不思蜀。
她說︰「淺淺來了以後,點點不大學人說話了。」
是啊,有更好玩的呀!可見得以前點點的生活有多貧瘠無聊。
「姑娘,要從村子穿過,還是從村外繞進去?」車夫停下馬,揚聲問。
木槿看冉莘一眼,讓她拿主意。
冉莘回答︰「從村外吧,李大娘、張大媽很熱情,咱們進村肯定要被留下吃飯,還是早點上山把師父交代的事辦好,再下來見大家。」
她們和村人相處得很好,師父常帶她們在山里采集藥草,帶下山給村里人,雖不是什麼珍貴藥草,可村人懂得感激,從不教她們空手回去。
幾顆蛋、把菜,過年的時候還會送上幾條臘肉、幾斤甜糕,這是心意,是珍惜彼此友誼的表現。
「知道了。」得一聲,馬車又慢慢前行。
稻田里一片金黃燦爛,沉重的稻穗令稻禾折腰,眼看著就要豐收,村民心情不知道有多快樂。
「好久沒回來,不知道李大娘家里還種不種包谷?」想起李大媽種的包谷,木槿口水快流出來。
師父不會做菜,冉莘更不會,她本來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閨秀,至于木槿……想想就覺得心酸,才幾歲的娃兒,也得跟著分擔廚事。
更可憐的是,跟著兩個不善廚藝的師父和姊姊,那日子得過得多苦。
因此她最喜歡到村子里混,雖然沒有多少好吃的,但大媽大嬸們的廚藝就是能端出滿桌好菜。
「你們以前住在這里?」淺淺問。
冉莘摟住點點,回答,「六年前我跟著師父上山學藝,我到的時候,水槿已經住在那里。兩年前師父讓我們下山,這是頭一次回來。」
「你們不是親姊妹?」淺淺訝異,她們的感情很好啊。
「不是,我們都隨師父的姓,我是師父在嶺東瘟疫橫行那年撿回來的。」當年她才三歲,已經不記得爹娘妹,一心一意把師父當成娘了……
「冉莘呢?」
「不記得了。」冉莘搖頭。
淺淺瞄她一眼,怎麼可能不記得,是不想談、不願回顧吧,她尊重冉莘的隱私,不再追問。
冉莘不願記得,木槿卻沒忘,她記得冉莘剛上山時,像泥塑木雕似的,成天成夜不說一句話。
「那時知道姊姊要住下來,我太高興了,心花怒放,夜里興奮得睡不著。」
「為什麼?」淺淺接話。
「因為有人可以和我一起分享師父的毒舌呀。」一笑,又補上一句,「師父的舌頭,比『腐心』更毒。」
「腐心?豆腐心?」淺淺對這時代的每件事都覺得好奇。
木槿咯咯笑起,「什麼豆腐心,是腐蝕你的心啦,那藥可毒啦,不管是沾上、吸入,都會很快毒發身亡,最厲害的是,血不會變成紫黑色,且尸體擺十年都不會腐壞,外人還看不出中毒痕跡,只有把胸口給剖了,才會發現死者的心髒已經腐蝕。」
「哇,那麼強!」
「更厲害的是,留在尸體上的毒粉,被旁人沾上,也會中毒。」
「太可怕了,這樣的話會死一堆人」
「所以師父千交代、萬交代,非到不得已,絕對不可以用。」不光是腐心,下山之前,師父給的瓶瓶罐罐,她們一次都沒用。
「有解藥嗎?」
「沒,但七十天後,曝露在空氣中的藥粉從紫色轉為黃色就沒毒了。」
「你們師父是制毒高手?」
「沒見過師父制毒,但她有不少瓶瓶罐罐,會整得人啊啊亂叫,所以雖然我們家里沒男人,卻沒有不長眼的敢亂來。」
「師父都教你們什麼?」淺淺很感興趣,一路行來,听她們談起師父時,臉上的崇拜掩也掩不住。
「師父說我資質不行,只教我一點功夫,不過師父為我搜羅不少書冊,讓我學習刺紙,冉莘學的可就雜了,學醫藥、學機關、學縫尸體……」
「縫尸體?真特別的手藝。」冉莘竟然是古代版的大體化妝師?太酷了!
「可不就是特別嗎?要不……這些怎麼來的。」
她得意地拍拍兜里的銀票,三萬多兩銀子吶,要是逼宮這種事年年有,不知該多好,反正皇帝旁的不多,兒子多,一年輪一個……她們會不會成為大燕首富?
「那點點呢?師父教你做什麼?」淺淺問。
「師父教我掏鳥蛋、抓魚。」下山時,點點才三歲,但她還記得師父。
淺淺抱過她,用力親兩下。「回頭點點教我,好不好?」
「好。」
淺淺看看點點,對冉莘說︰「你和木槿不是親姊妹還說得過去,但和點點不是親姑佷就太奇怪了,你們長得很像呢。」
冉莘和木槿對望一眼,木槿搶著道︰「親不親有什麼關系,血緣很重要嗎?我還見過親兒子砍爹娘的,共同生活,得把對方當成真正的親人,護著愛著、疼著親著是重點。」
「這倒是。」淺淺同意。
馬車停下來,車夫喊道︰「姑娘,到山腳下了。」
接下來的路太小,馬車上不去,她們得靠兩條腿爬上去。
不過山腳有間小屋,可以暫時擺放帶來的箱籠行李,冉莘等人陸續下車,把箱籠歸置好後,再把準備帶上山的東西背在身上。
冉莘有些擔心,已經兩個多月了,師父的尸身不知道變成怎樣。
「馬大哥、馬二哥,這些天辛苦你們了。」冉莘對車夫道。
「好說。」
「這是車資。」木槿把二兩銀子奉上,她們打算在山上住幾天,要離開時再請村里的劉太叔和李伯伯送送。
「多謝姑娘。」
送走車夫,冉莘背起工具箱走在前頭,點點和淺淺抱著包袱走在中間,木槿捧著青玉的骨灰壇子走在後頭,阿凱飄在正上方,為她們看路。
這一路上陷阱頗多,外人不能輕易講入,虧得她們熟門熟路,不至于踩到陷阱。
咦?冉莘停下朏步。
「怎麼啦?」木槿問。
「被破壞了。」
大樹折斷,師父布置的陷阱被毀,此處機關如此,其它的地方呢?是誰闖進來?莫非師父的死因不是生病?
冉莘微微緊張起來,轉頭對淺淺說。「把點點帶好,我們走快點。」
眾人應聲點頭,快步跟上。
她沒料錯,一整排削尖的竹子深入泥地,沒發現血漬,但即使有,已經兩個多月過去,倘若期間下一場雨,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一面走、一面默數,每看到一處機關被破壞,她的心就往上提一分,拳頭越握越緊,腳步逐地加快,終于,看到她們的房子。
轉身,她按住淺淺肩膀,道,「你照顧點點好嗎?我不知道里面是什麼情況。」
「可以。」
「姑姑,我想看師父。」點點軟軟的聲音帶著恐懼,就算大人不提回山上的原因,但一路走來,莫名的氣氛,讓她心慌不已。
「乖,姑姑先進去,等一下整理好了,就讓你見師父,好嗎?」
點點乖覺地點了下頭,冉莘再度往前走去,推開高聳的木門,呀地一聲,幾只鴉雀被驚擾,拍拍翅膀飛走。
木槿跟在冉莘身後進門,院子荒草漫漫,原種著菜的菜圃已經荒廢,雜草漫過腳踝。提口氣,她們朝左邊第一間屋子走去,那是師父的屋子。
門半開,進門……在看見屋里的情景後,冉莘終于明白,師父為什麼非要她發誓,九月初八才上山。
緩緩吐氣,答案揭曉。
兩個多月,師父的尸身沒有腐壞,安祥的面容,沉思似的,眼楮半閉、嘴角噙著淡淡笑意。
冉莘懂得這個笑,是得意、是害人得逞的驕傲。
師父床邊橫七豎八躺著幾個黑衣人,師父肯定很高興,有這麼多男人樂意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倘若師父還在,她會怎麼說?會說——
「瞧,誰再敢說我丑,即便是大燕第一美女,死掉後也不會有這麼多男人爭先鞏後陪葬。」
很明顯地,黑衣人都死于中毒,中的是不久前她們才過論過的「腐心」。
她猜不出發生什麼事,師父怎麼會用這麼殘忍的方式殺人。
尸身沒有腐爛,師父身上的血鮮紅得像剛流出來似的,若非時日已久,鮮血凝固成一道道血河,任誰都會誤以為命案是在不久之前發生。
跟在師父身邊十幾年,木槿再大膽不過,但看見師父的死狀,她雙腿發軟,只能緊緊抓住冉莘不放。
紫色「腐心」轉為淡黃色,再也傷不了人,冉莘走到床邊,低頭問︰「師父,為什麼?」
師父再也不會回答。
凝視師父片刻,冉莘泄恨似的拽起已死的黑衣人,她的力氣不夠,卻咬緊牙關,非要把他們給拉出屋子。
木槿見狀,上前幫忙,一人一條腿,把他們一個個拖到屋外。
轉回屋里,冉莘輕輕拉師父身上的棉被,驕傲的木槿哭了,眼淚直流,牙關猛顫。
冉莘沒哭,只是聲音如冰似雪。「為什麼?有多大的仇?」
棉被下,師父全身赤果,傷口無數,像玩游戲似的,那些刀傷刻意繞過肉瘤,接成一幅圖畫,每刀都入肉一丈,不至于把人弄死,卻會讓人痛不欲生,這麼多道傷口……師父死前,忍受多少痛苦?
冉莘道︰「做事吧。」
這三個字不是指揮木槿,而是在指揮自己。
師父的死亡陰影一直強壓心頭,表面上不說,但心情日益沉重,而今親眼看見,那條弦繃地斷裂。
就像若干年前那條繩子,切斷父女感情,而繃斷的弦,切斷了她安穩安全的六年光陰。
從此以後,天地間再無人可依可恃,教她如何不心慌?
木槿沉默,她沒問冉莘該做什麼,自行走到外頭,彎,對點點說︰「姑姑和我有好多事要忙,點點帶淺淺到處逛逛好嗎?」
「可以去溪邊嗎?」
「可以,但是別把鞋子打濕。」
「嗯。」點點乖覺地拉起淺淺,她才五歲,很多話說不清楚,但她清楚木槿的心情很糟,糟透了的那種糟。
等淺淺和點點離開,木槿回到屋里。
進柴房,把曬干的木頭搬到後院,泄恨似的劈開,泄恨似的抓起細柴,使足力氣往黑衣人丟,恨不得那些不是柴,而是釘子,能夠狠狠地把他們釘入十八層地狀。
她一面劈,一面丟,也一面哭,師父的模樣不斷在腦中上映,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直到發泄夠了,才放一把火,把尸體燒掉。
同樣地,冉莘也不好過。
她拿著刀子的手微顫,就算確定答案,對她、對師父都沒有意義,可是……她還是想要確認。
穩住發抖的右手,她往師父胸口劃下,看見左胸口那個空洞時,笑了,果然……師父親手結束自己生命,並非在敵人折辱中喪生,她以身作餌,毒死其它人。
中「腐心」之毒,只有第一個人的心髒會徹底腐蝕消失,而沾上尸身毒粉的,心髒將潰爛成泥,卻仍然留在胸膛里。
「您真驕傲。」冉莘說。
這就是她們的師父。
那年出外,听見幾個婦人說著玩笑話,她們道︰「男人在外上陣殺敵,女人在家忙著雞毛蒜皮的事。」
只是句俏皮話,卻惹來師父一陣諷笑。「沒出息的女人,才會一生忙著雞手蒜皮的事。」
婦人聞言,欺罵上前,師父再厲害,也敵不過群三姑六婆的毒舌攻擊,她們落荒而逃,跑過好幾條街後停下,相視,笑得前俯後仰。
冉莘說︰「這就是女人,自尊可以被男人踐踏,卻不允許被女人輕賤。」
師父輕嗤。「女人看不起女人?大燕國想要千秋萬代,難!」
這個注解下得冉莘不依,但她不習慣爭辯,因為她是大燕朝女人,被婦德、女誡養大,深信男人是天,是用來讓女人依附的世界。
捻起針線,細細縫合每道傷口。
為師父換上新衫,再把房間里外整理干淨,冉莘出門尋回淺淺和點點。
夜里、她們捻香祭拜、堆柴燒尸,夜空中,群星閃爍不定,熊熊火光照亮四個女子的哀淒,沉默氣氛壓抑得人喘不過氣。
將骨灰收入青玉壇,四人各自回房,一夜無語。
九月初九辰時二刻。
擺好祭品,木槿在梨花樹下控洞,將骨灰放進去,一把把灑上泥土,風吹來,樹上未熟的果子隨風擺蕩。
冉莘抬頭,想起被師父逼著爬樹采梨的時光,她的師父真惡劣,把一個大家閨秀,弄得不像閨秀……
這時,數道黑影咻地竄出,待她們看清楚時,幾把長劍已經將眾人團團圍住,冉莘直覺抱起點點,塞進木槿懷里,再伸出雙臂,將淺淺、木槿護在身後。
「你們要做什麼?」冉莘問。
「把東西交出來。」
聲音怪腔怪調,她得費點心才能听懂對方的意思。
冉莘細細打量,他們眼楮下方蒙著黑巾,只露出濃眉深目,他們的身影……大燕的軍隊中,或許勉強能挑出幾個這等身材的高碩男子,但是一整群……目光順著長劍往上看,看見他們手背上的毛發濃密……不是大燕子民吧?
他們和被師父毒死的黑衣人是同一批人嗎?
冉莘考慮對方身分同時,木槿卻立即想起兜里的三萬多兩銀票。
劫財?天吶天吶天吶,這輩子她還沒攏過這麼多錢,難道她只有當過路財神的命?不要、不許,她寧被劫色,也不想把銀票送出門。
直覺地,她把點點抱聚,企圖掩護胸口那團鼓鼓的好東西。
「交出什麼?」冉莘不解。
「三泉日央。」領頭的黑衣人回答。
兩個多月前,他奏命來此奪取三泉日央,本以為是輕而易舉的事,主子何必下死令,不過是個獨居婦人,半天功夫就能解決,哪里曉得丑女難纏,她真能折騰。
她死了,也折損三名兄弟。
幸好他夠機警,發現兄弟們在數息內死亡,猜測丑女下毒,及時阻止其它人進屋,隔幾天又三人進屋,還是一樣死得無聲無息,這會兒誰還敢進去?
無計可施的情況下,他們回去稟報主子。
再次帶人上山,卻發現有人來了,隱身暗處,看見她們不但順利進出,把兄弟們的尸身燒得一干二淨,還為丑女辦理後事。
他們在檐上埋伏整晚,終于弄明白她們與丑女之間的師徒關系,既然是師徒,三泉日央的秘密只能在她們身上。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冉莘實話實說。
首領沒把她的話听進去,寒聲問︰「意思是寧可不要性命,也不肯交出東西?」
早先,他們把整座院子里里處外翻個遍,只差沒掘地三尺,連丑女的衣服都給剝了,什麼都沒找到,他早就猜測東西已經被送走。
淺淺膽子大,橫眉怒目,搶在前頭反駁。「你講不講道理啊,要人家交東西,也得讓人听得懂啊,如果隨便說說都行,好啊,把LV交出來,把卡地亞七十心十箭交出來,把讓Ipad我。」
淺淺一口氣說了一堆沒人知道是什麼的東西,然後滿臉挑釁地望向對方。
她理直氣壯的口氣,讓首領猶豫起來,難道她們真的不曉得三泉日央?
淺淺嗤笑一聲,「滿頭霧水了厚?沒錯我們現在就是滿頭霧水,給你機會說清楚,『三泉日央』是圓是扁,是用來做什麼的,要是你解釋得夠清楚,或許我們可以幫你找找。」
「頭頭,別听她們廢話,東西肯定在她們身上,先綁了再說。」他們逼供的方法千百樣,不過是幾個嬌滴滴的女人,還能翻天?
首領接受建議,高舉長劍就要對四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下手。
倏地,一連串羽箭凌空而來,都說劍無眼,但那些箭卻精準得很,一箭一個,射的都不是重要部位,卻準確地讓他們失去戰斗力。
出手的人從林子里走來,雄糾糾氣昂昂,宛如天神降臨。
但是木槿咧開的嘴很快地縮回來,因為……只有三個人啊,三比……一、二、三……黑衣人足足有二七幾個,雙拳難敵四手,情況不容樂觀。
想到這里,正常人就該躲了,因此木槿抱著點點,淺淺護著她們,飛快往家里跑,只是跑了幾步,回頭卻發現冉莘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被嚇壞了似的。
「我回去救冉莘。」淺淺丟下話往回跑。
這時,一柄長刀無聲無息朝木槿刺過來,眼看刀尖就要往她胸口招呼,旁的無暇顧及,她只記得把點點往一旁丟去,避開長刀。
被拋在半空中的點點發出尖叫,隨平一點一竄,施展輕功迎上,左手接住點點,右手拉過木槿,順勢好她收入懷里,再兩個接連旋轉,
劈開刷刷刷飛來的快刀,揚腿飛踢,下一瞬,黑衣人被踹飛。
木槿回神,抬頭看見隨平濺上血珠、滿面猙獰的臉龐,明明很恐怖,可是她看得一瞬不瞬……好偉大、好厲害哦……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男人!
「沒事吧?」隨平問。
見木槿傻傻張嘴,不錯眼地望著自己,他想,她嚇壞了。
「木槿姑娘?」隨平連喚幾聲。
木槿倒抽一口氣,直到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平安了,用力抱住隨平腰際,用盡全身力氣,,的臉貼在他胸口,連聲道︰「謝謝你、謝謝你,我太喜歡你、太感激你、太……」她的一堆「太」字,讓隨平黝黑的臉浮上一抹緋紅。
此時被踹飛的黑衣人緩過氣,彈身跳起,提刀再上。
隨平連忙把點點放下,拉開木槿,道︰「躲到樹後。」
他迎身向前,與黑衣人對戰。
隨安和燕歷鈞速度極快,此時已丟掉長弓,抽出腰刀,像收割稻子似的,砍得十幾個黑衣人倒地不起。
拉著冉莘的淺淺一面往後退一面偷看,看著英姿颯颯的兩人,想很給他們一個愛的鼓勵、再唱一首歡迎曲。
因為,雖然沒有華麗的針線紅衣,但他們的帥度直逼東方不敗。
淺淺首度發現,穿越不是壞事,至少不需要六十寸大螢幕和鋼絲,就可以親眼見證男人在空中飛舞。
眼看自己人紛紛落敗,首領從懷里掏出一把東西,朝燕歷鈞和隨安丟去。
冉莘大喊,「蒙眼,閉氣!」
聞言,兩人連忙舉手照做,黑衣首領趁隙竄上樹,施展輕功逃跑。
待毒粉落地,他們張開眼楮,還是了一步,吸入些許毒粉,兩人臉色鐵青、汗水涔涔、噴嚏連連,歐巴的形象頓時弱掉。
冉莘見狀,連忙拉起隨安的手腕號脈,凝神片刻,她從腰月復間取出藥瓶遞給隨安。
「一人吞兩顆。」
隨安先將藥遞給主子,自己才吞,不過片刻功夫,癥狀解除、英雄回籠。
揉揉鼻子,隨安不滿,粗魯地扯下黑衣人腰帶,一將人捆得實牢,是發泄,也是張揚,他一抓一丟,像疊羅漢似的把人堆成三角柱。
然後,淺淺又覺得歐巴瞬間帥起來。
燕歷鈞沒注意到隨安做了什麼,因為他的眼楮、他的思緒,全數被她佔據,沒有刻意去感受,就是覺得胸口滿了,滿滿的開心喜悅,滿滿的歡騰快樂。
因為……找到了。
他笑得嘴巴幾乎咧到後腦杓,臉龐淨是滿足,邁開大步,他朝冉莘和淺淺的方向走去,目不轉楮,呼吸深沉,武功深厚的肅莊王在此刻,腳步竟有些虛浮,不是因為中毒,而是因為愉悅太過,整個人飄飄然,像踩在雲端似的。
請別怪他,過去幾個日夜,快馬加鞭、一路追趕,心情忐忑難安。
明知道自己眼力好,不至于看錯,但心底仍然反復不已,矛盾的說詞在腦中對壘。會不會只是樣貌相似?會不會是幻由心生?會不會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他的神情專制,還有些許暴躁,但卻向來沒有反復不定、猶豫不訣,可是匆匆一瞥,讓他瞥見滿肚子問號。
看著燕歷鈞,她垂眉苦笑。
以為再不會遇上的男人,卻在短短數月內見到三次。
一次在「吳府」,一次在靖北王府,而今……
這算什麼呢?緣分?就算是,也只是孽緣!
他長大了,軍旅生活把他磨練成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他不再白柔女敕,五官不再姣美動人,暴躁的雙眼裝入沉穩,他已經完全不一樣。
「妹妹,你好可愛,姊姊帶你玩,好不好?」皎皎軟軟的小手捏著更軟的小臉頰,觸感真好,舍不得松開。
明明是夸獎,妹妹卻氣炸了,一把扯開皎皎的手,又吼又跳。「你才好可愛,你們全家都好可愛。」
皎皎不懂,妹妹干麼那麼生氣?皺著眉頭,笑著湊近妹妹的臉,香一個,她全心全意展現親切。「妹妹別生氣,姊姊有糖果,分給你好不好?」
妹妹憤怒地擦掉瞼上口水,抬起腳就要往皎皎踹去。
宮人見狀,連忙搶身上前,把他給抱在懷中安慰。「小主子別生氣,不知者不罪,奴才好好同姑娘說說。」
皎皎被妺妺惡狠狠的目光瞪得不敢說話,捧在掌心的糖果被妹妹一馬掌打落地上。噘起嘴,不開心,她有熱臉貼上冷的感受。
「妹妹不愛吃糖啊?」皎皎愁眉。
「又叫又叫,你再叫我一句妹妹,我就把你丟進池塘!」
妹妹被宮人抱在懷里,依舊拳打腳踢,接連幾下都踹在宮人身上,看得她心生不忍。
宮人很疼,還是忙著解釋︰「姑娘,我們家小主子是弟弟,不是妹妹。」
弟弟?一點都不像啊?張大眼楮,皎皎用力看過半天,她搖搖頭,嘟囔道︰「分明就是妹妹……」
他听見了,氣得掙月兌宮人,沖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咬下。
他們第一次見面就結了仇,她為這件事傷心好幾天,窩在祖母懷里,說自己好可憐。直到長大、直到失去祖父母底護,她方才明白,那是生命里最幸福的一段,真正的可憐尚未開頭。
後來她知道,他是四皇子、是男子漢,她喊「妹妹」是嚴重侵犯他的自傲自尊。再後來,他見她一次,欺負一回,好像非要把他的委屈給討回去。
她是個溫和膽小的女孩,面對他的挑釁,打不贏還躲不起嗎?于是她養成躲他的習慣,沒想到她升級,他也升級,所以他養出把她挖出來欺負的習慣。
然後呢……然後像貓抓老鼠似的,他們每年玩著同樣的游戲,直到祖父祖母離世,她的童年正式結束。
差一點點,她就要成為他的嫂子,若不是發生那件……扭轉她人生的大事。
她在回想往事,他也在回想。
燕歷鈞看著她,一眼都不想錯過。
她是是怎麼辦到的?竟越活越年輕?長得和小時候一模模一樣樣,雙頰依然白里透著紅暈,皮膚一樣女敕得像豆腐,嘴唇一樣紅女敕得像櫻桃,讓人看見就想冒犯。
對,都是長相惹的禍,要不然他不會那麼愛欺負她,那麼想冒犯她。
小時候他們並肩站在皇祖母跟前,皇祖母經常左抱一個、右摟一個,聲聲說,「瞧,這不是金童玉女,什麼是金童玉女?」
金童長大了,王女卻還是保持原樣,讓他有點小小哀傷。
不過這點哀傷算什麼?她活著呀!這才是天大的喜悅,有天大喜悅擋在前面,誰還會看見小哀傷。
滿足地吸一口大氣,他情不自禁握住她的肩膀,認真說︰「你沒死,真好。」
死……天底下的人都認為她失去貞潔、她該死,可偏偏她就是不想死。
「我沒做錯事,為什麼要死?」
「對,你沒做錯事,錯的是我。」他從沒推諉過錯,他原意承擔錯誤,他不願意她受傷,可最終所有的過失都被推到她頭上。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皇子斗爭,卻要逼得徐皎月喪命,對于這個結果,不只她,他也萬分委屈。
這世道對女人不公平,幸好她學會為自己爭取。
對呀,公道人人要,但誰會那麼好心,捧著公道親自送上?推開他的手,她想走,他硬是扣住她的肩膀不放。
「皎月,我會彌補過錯,相信我。」
淡淡看著他,淡淡笑開,誰稀罕他彌補?「你認錯人了,我叫冉莘。」
認錯人?才不會,他的眼力是正常人的好幾倍。
拉起她的右手,淡淡的牙印還烙在上頭,他得意地翻出自己的罪行,說︰「我沒認錯人。」
冉莘皺眉,這確實是無法辯解的證據。
第一回遇見,他咬她,見血的傷口,應該請太醫瞧瞧的,但宮女嚇得站不穩,又哭又跪又磕頭,看得她心軟。
兩道清淺的小柳眉皺成團,她不想漂亮妹妹……呃,是漂亮弟弟挨罵,也不想宮女挨罰,于是強忍疼痛,隱瞞傷口。
祖母叮囑過,在宮里得謹言慎行,往往一樁小事就會要人性命,她不想害人,所以認真保證,絕對不讓人知道此事。
燕歷鈞輕哼一聲,才不相信,女人最會告狀耍心眼。
可是見她傷得厲害,曉得自己做錯事,心里雖然有點慌,卻是硬著頭皮不道歉,那幾天他特別乖,等著被罵挨罰,沒想到她竟然說到做到。
為實現諾言,她沒請太醫,沒讓宮女近身服侍,結果搞到傷口化膿,發了高熱,才喚來太醫。
東窗事發,她咬緊牙關,堅持不肯透露是誰造的孽。
瞧,她就是這種人,爛好心、鄉願、沒脾氣,才會在老寧王爺死後被人欺負到底。
莫怪他看不起她,莫怪母後要把她定給自己時,他一口拒絕,像這種性情綿軟的女子,不夠勁兒,誰喜歡誰傻!
淺淺看看冉莘,再看看燕歷鈞,兩人的對話太過莫測高深,讓穿越人一頭霧水。
她試著插進兩人中間。「請問,可以解釋一下……眼前的狀況嗎?」
看一眼淺淺,冉莘透出笑靨,指指燕歷鈞,給出她想要的「解釋」。
「他是肅莊王,你的未婚夫婿,事發後,他並沒有毀親,這會兒肯定是要來接你回去成親的。」
啥?他就梅雨珊的夢中王子?淺淺瞪得眼珠子快滾下來,看著身長玉立、挺拔如樓、卓爾不凡的瀟灑美少年,腦袋干枯兩秒種,然後,迅速回春。
身為二十一世紀人類,看過的歐巴多如過江之鯽,再清楚不過,以男人來說,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者居眾,表里合一的屬稱世珍品。
她的穿越運不佳,而且壓根不相信「一帆風順」這種事,她深信天上掉下來的不是禮物,而是鳥屎,不經過爭取就主動出現的好運……呵嘿,不是金光黨就是仙人跳。
所以、因此、于是……她悄悄地退開兩步,再退開兩步,敬謝不敏。
冉莘似笑非笑地望著燕歷鈞,看他怎麼說。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冉莘身後的梅雨珊。
一陣尷尬臉紅,沒錯,他確實沒有毀婚,確實說過要護她一生,所以……燕歷鈞輕咳兩聲,對淺淺說︰「別擔心,即使沒有正妻之位,我亦會護你一生。」
冉莘垂眉,嘴角餃起冷笑。
所以他方才說的「彌補過錯」,也是等同辦理嗎?抬高下巴,她不需要!驕傲轉身,她牽起點點,回家。
淺淺還停在原地看他,護一生?
「要不要給你六分鐘?」
「啥?」燕歷鈞沒听懂。
不知道「王爺」這種生物是不是有權殺人不認帳?激怒他的下場,是會被當成干柴燒,還是會被切成塊丟去喂鱷魚?
不過呢,她真的不是忍氣吞聲的溫婉古代好女人,她是有話說話、有屁放屁的獨立自主好女性。「請王爺把自己的承諾收回去,免得後悔。」
「為什麼後悔?」他隨口回應,注意力全落在遠去的冉莘身上。
「實話說了,小女子同其他女子有些不一樣,看見好看的男子……比較王爺這般模樣的,並不會像旁的女子那般評然心動、兩腮發紅,反倒是看見漂亮的女子,像冉莘那樣的,心里才覺得好生喜歡,王爺如果非要護我一生,帶我回府收藏,就怕王爺的後院不平靜,我可不想與王爺爭寵。」
丟下話,淺淺一溜煙跑個沒影。
她一面跑一面呸。沒有正妻之位?我呸、我呸,穿越千年,難道是來給人作小妾的,老娘還沒這麼蠢……
那句和「六分鐘」有關的話,燕歷鈞沒听懂,但是後來這一串,雖然只用兩分注意,他倒是听懂了。
他不介意被嫌棄,他介意的是……她居然敢覬覦皎月?很好,有種別跑!
此時此刻,忙著逃跑的淺淺絕對沒想到,自己會因為這番戲言被發配邊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