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那一主一從越走越遠,墨東這才收回了目光。
趙信靜守在一旁,並未多言。
風吹來,櫻如飄雪,好一番美麗景致,可他家主子的臉上可一點也不美麗。
「她,就是最近大家一直談論的欽點御醫?」墨東淡淡地開口。
千想萬想,他都未曾想過自己會在京城的晉王府里再遇見這個女人,更沒想過這個女人就是晉王一直在尋的宋大神醫的徒弟。
不過就是個半途出家的蹩腳大夫,連她自己都這麼說,沒想到她的醫術竟可以得到範正的認可,讓太醫院依據其處方改了熬煮的藥材,公主的痛癥也的確得到緩解。
「是,主子。」趙信終于抬眼看向他家主子,「有什麼不對嗎?」
打從那欽點御醫一出現,他家主子的目光就沒從人家身上移開過,那眼光甚是詭譎難辨,弄不清是驚是詫是喜是厭還是……殺氣。
跟了主子這麼多年,趙信還是第一次被搞得如此迷惑。
「她就是那夜在林中救過我的姑娘。」
嗄?趙信一听,先是驚,後是慮,終于明白方才主子那詭譎難明的目光是因為什麼。
當朝皇上不喜太子背後的外戚勢力,不堪被當年開國元老之一的鄭國公,也就是當今太子的舅舅所箝制,長年刻意培植皇弟永平王樂晟所收的義子,也就是他家主子墨東,其戰無不勝的功績終是讓他家主子在三年前取代鄭國公的人馬坐上鎮北大將軍的位置,不只在邊關備受擁戴,在民間也深得民心。
而樹大招風,近來宮中大小官員爭相參奏,說鎮北大將軍在外功高震主,建請皇上征召回京,免得勢力越來越大,後患無窮。
他家主子今年二十有三,武藝高強,俊美冷情,一頭黑發飄著仙氣,卻因長年在外殺敵至今尚未婚配,皇上意欲將最寵愛的公主樂千晴許配給他,便順著眾臣之意召他回京,未料,他家主子卻在回京途中遭不明人士截殺……
為了要讓皇上找出幕後主使者,又免去被逼婚迎娶當朝公主,主子假裝中毒傷了雙腿,坐著輪椅裝瘸回京,一回大將軍府便稱病休養閉不見客,連皇上要看他一眼還得親自上大將軍府,直到數日前他家主子才解禁出關,還答應來晉王府參加賞花宴,算是給晉王一個天大的面子。
沒想到,竟然會撞見半個月前那一夜救他的姑娘?
這三個月來他家主子閉不見客假裝休養,大將軍府謝絕任何探病訪客,一方面是為了要對皇上表達不找出幕後主使者絕不輕易罷休的決心,另一方面卻是為了讓主子可以替永平王辦一些私密事而不被有心人察覺。
唉,如果這姑娘不小心泄了密,主子這幾個月來的苦心不僅白費,還可能因為欺君之罪被滿門抄斬,照常理判斷,毋須猶豫,這女人……必殺!
可,她是主子的救命恩人啊!
趙信覷了他家主子好一會,卻模不清主子的意向如何。
「主子,晉王請您過去那邊賞花喝茶呢。」李承不知從哪突然冒出來,他不像趙信總是守在一旁,神出鬼沒是他的長項,這樣才好陪他家主子偷偷出門辦事。
厚,現在主子哪有心情陪那居心不良的晉王喝茶?趙信沒好氣的瞪了李承一眼。
李承一臉無辜的微笑,聳肩,一副不干他事的模樣。
「走吧。」
「是,主子。」趙信推著輪椅往前方的賞花台行去。
晉王府的賞花台和一般的亭台不同,不僅蓋在一片櫻花林中,還環湖而建,環湖的回廊長達數百丈,每一處都是賞花盛地,沐浴在一片粉櫻花海之中。
王府舉辦賞花宴時,回廊內處處都擺上了桌椅和茶點,大家隨意而坐,或品茗或賞花或聊天說趣或賞人,這頭的回廊還可以望向對湖的回廊,位置更好一點的,譬如晉王所坐的這處,幾乎可以一眼覽盡眾賓客,只是或遠或近的距離而已。
耳聞絲竹之聲,飄飄欲仙。
有人趁興吟起詩來——
嫣然欲笑媚東牆,綽約終疑勝海棠。
顏色不辭污脂粉,風神偏帶綺羅香。
園林盡日開圖畫,絲管含情趁艷陽。
怪底近來渾自醉,一尊難發少年狂。
那吟詩聲隨風飄蕩,隨花而落,雖未見其人,那吟聲低沉悅耳,盡現風華。
詩方落,眾人紛紛擊掌應和。
「這詩好!應景!」
「櫻花花下作,果真一絕!」
樂正軒聞言大笑,玉扇一揮,「來人,替本王賞樽酒過去,七皇弟果真是才子,讓本王這賞花宴更是名符其實了!」
眾人一听,方知吟那首詩之人正是敏貴妃所生,今年二十歲,剛封王的七皇子襄王樂正宸,忙不迭爭相贊賞,敬酒敬茶,讓本來很低調坐在湖邊角落的襄王瞬間變得忙碌起來。
樂正軒微笑,親自替墨東倒了一杯茶,「墨大將軍,要不也隨興吟上一首?」
墨東把茶端起在鼻尖聞了聞,徐徐飲下,方道︰「在下是個戰場魯夫,不懂得如何吟詩作對,還請殿下見諒。」
見墨東將茶飲盡,一旁的宮女忙再替墨東添上新茶。
「說什麼見不見諒,你今兒能賞光來晉王府賞花,陪本王喝茶,已經是本王莫大的榮幸,不懂吟詩作對又如何?這千里沙場上誰能與墨大將軍爭鋒!」樂正軒舉茶相敬,「本王敬你一杯,願你早日康復,為我東旭王朝再戰沙場。」
「謝殿下。」墨東恭敬的舉茶回敬。
此時,鄰座的太子樂正齊一手持壺一手端著酒杯起身走了過來,晉王欲起身相迎,卻讓太子給擋下——
「別別別,今兒算私宴,哥哥跟弟弟之間不必那麼客氣。」樂正齊自己找了個空位便坐了下來,「不過哥哥倒的酒,你們卻一定要喝。」
太子樂正齊,今年三十,曾任安北大都督多年,也曾帶隊出兵征北,封太子回京建太子府後便沒再帶過兵,但因其個性好大喜功,飛揚跋扈,不喜讀書愛打架,擅騎馬射箭,是個月兌韁野馬,待在京城進宮議事的文人日子對他而言簡直度日如年,所以除了進宮議事的時間外,他最愛的還是到野外打獵射箭,不然就是到酒樓茶肆飲酒做樂,太子府里正妃側妃都齊了,還納了幾名妾,已經育有數子數女。
雖說太子喜飲酒玩樂的個性常讓大臣們上書參奏,說有違太子體統,可比起晉王這總是面帶微笑卻笑里總要藏刀的主,墨東還比較樂意親近些,但話雖如此,太子那派,尤其是鄭國公,因皇上特別倚重他之故,可是將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他平日自然是能閃多遠是多遠。
但平日閃得過,今日卻難。
墨東端起酒杯,也不推辭,「謝殿下,臣先干為敬。」
這酒一干,太子大笑說聲好,又替他倒上一杯,晉王卻替他擋下了第二杯——
「皇兄,墨大將軍有腿傷,不宜喝酒,所以臣弟才一直陪他喝茶啊,這杯就由臣弟替他喝了吧?可好?」
樂正齊一愕,拍了拍自己的頭,「瞧我這記性,怎就忘了墨大將軍的腿傷呢,是我不對,我自罰三杯吧。」
說著,他便連喝三杯,又天南地北的寒暄了幾句,這才回座賞他的花去。
這頭的動靜,收進很多人的眼底,卻無人多言,就算耳朵豎得再尖,但目光卻定落在那片花海中。
樂千晴就坐在轉彎處的回廊里,距晉王和墨東所坐之處剛好是很近的斜對角,中間只隔著太子樂正齊,雖听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卻可以將他們看得很清楚,同樣的,他們只要抬眼望過來,也可以跟她們眉對眉眼對眼的。
樂千晴的目光一直落在墨東那張俊如雕刻的側臉上,不時地又落在他身下的那張礙眼的輪椅上,就這樣來來回回,郁悶的灌了幾杯酒。
真不知那該死的殺千刀是誰,竟然把她的墨哥哥弄殘了,要不是墨哥哥殘了,此時他早已是父皇欽賜給她的駙馬,她何須在此借酒澆愁!早仗著是晉王親妹子的身分過去與他同坐喝茶了。
可現在呢?雖然她一樣可以過去跟他同坐喝茶,但她卻怕自己越陷越深,愛不得已經很苦,她現在只能祈求自己可以早點把他的英姿俊顏給忘掉,哪還敢再湊上前去又添上一抹回憶,徒增日後的相思?
「公主殿下,妳喝太多了。」趙嬤嬤見她又端起酒杯,忙不迭把杯子給拿過來,低聲在旁勸道。
「讓我喝!不然我可能馬上就沖過去找我的墨哥哥喝了!」樂千晴伸手一把將酒搶過來,還氣得打了趙嬤嬤一下。
「公主妳小點聲,會讓人听見的。」
聞言,樂千晴越叫越大聲,「听見怎麼啦?我樂千晴就不能喜歡墨哥哥嗎?我配不上他嗎?」
終于,很多人的目光都移向了這頭,急得趙嬤嬤冷汗直流,就怕今兒的事傳到德貴妃耳里,她又要撈一頓罵。
「公主怎麼可能配不上墨大將軍,現在是他配不上公主啊,太醫院的太醫們都說治不了,要一輩子瘸……」
「住口!不準妳這麼說我的墨哥哥!要不是母妃及父皇堅決不許,就算墨哥哥腿斷了又怎樣?我還是願意……唔。」
趙嬤嬤忍不住動手摀住樂千晴的嘴,「公主!不要再說了!奴婢求妳了行嗎?妳就不怕旁人听了取笑妳嗎?」
宋暖暖坐在一旁低頭吃果子,小翠替她倒茶,眼前的狀況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起身走人太明顯,不走嘛,看著公主發酒瘋也是怪尷尬的,可果子吃多了也是會累,一直低頭看地板也很無聊,還是抬頭賞花吧!
這頭一抬,花還沒來得及賞,先對上了一雙不知何時已經釘在她頭顱上的黑眸……
又是他,墨東大將軍!
看著她的眼神依然沒有半點笑意……
宋暖暖一慌,手上的茶盞匡當一聲落地,跌成碎片。
眾人的目光全聚了過來,包括在喝酒的太子、在喝茶的晉王和始終注意著宋暖暖的墨東及他身邊的趙信。
「唉呀,姑娘,妳有沒有燙到?」小翠趕忙將她拉起身,就怕她被碎片給割傷了。「有沒有受傷?」
宋暖暖將被燙到的手下意識地縮進衣袖里,「沒事,妳小心點。」
「真沒事?」小翠不放心的又看了她一眼。
宋暖暖依然淡笑著搖搖頭,小翠這才彎身忙著收拾。
經這一番響動,公主不知何時早就不鬧了,倒是盯著宋暖暖直看,安靜得出奇,宋暖暖被公主看得背脊發涼,身子又開始覺得冷颼颼地。
只不過摔了盞茶,公主怎麼好像在瞬間恨上她似的?那看著她的眼神跟某個人方才在晉王府花園里初見她時好像……
想著,宋暖暖又往斜對角望了過去,和墨東那雙黑眸對個正著。
她會不小心摔了杯子都是被他嚇的,他倒沒事似的依舊優雅的喝他的茶?宋暖暖想著不禁有點惱,咬了咬唇,可是卻再也不敢往他那頭望去。
花再美,也沒自個兒的小命來得重要,若真如她所猜測的那樣,那男人真的可能會想殺了她……
打從賞花宴後,宋暖暖每天都覺得坐立難安,一直覺得腦袋瓜子隨時要不保,是她多心嗎?當然不!前院池子里的魚全被毒死了,一只路過的小老鼠吃了她擺在桌上遲遲未動的飯食也死了,府里養的貓舌忝了幾口剛送上來被濺到地上的甜湯,掙扎了幾下便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她可是大夫,被嚇呆的同時,還是忍不住要搞清楚牠們的死因,牠們全都是中了「見血封喉」剪刀樹的毒,此樹長于西南,樹汁呈乳白色,一旦進入血液就有生命危險,若是吃進口中則會急速麻痹心髒。
這事,身為晉王派在身邊侍候她的小翠自然是上報上去了,晉王讓人從灶房廚子查到送菜送飯的丫鬟,凡經手者無一錯漏,整整查了三天,把王府搞得雞飛狗跳也沒查到主使者,但至少沒再發生類似的死亡事件了,因為只要送到她房里的,不管吃的用的全都層層把關,旁人自是很難對她再下手。
可盡管如此,宋暖暖還是睡不好吃不好,短短幾天便瘦了一圈,看得一旁的小翠擔憂不已。
今日,陽光和煦,小翠陪著宋暖暖再次來到王府後院來賞花,與那日的賓客雲集、風花雪月一比,今日的櫻花林可謂冷清寂寞,宋暖暖卻極愛這種感覺,就算林子里比王府內苑冷上幾分,她還是徐步進了林子。
風一吹,落英繽紛,日光從那層層迭迭的花里透篩下來,她微閉上眸子,享受陽光拂上頰面的溫暖和林子里淡淡飄送的花香,張開雙臂,露出衣袖外的縴細小手偶爾承接上幾朵落花,那細女敕的花瓣脆弱不已,我見猶憐,讓她不敢緊握,與它在枝頭上綻放的嬌貴模樣竟是完全不同。
「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體兩面的,我們不該只看見那外在的驕傲與不可一世,卻看不見那內在的脆弱與自卑。」
宋暖暖陡地想起師傅曾經對她所說的話,就有如這掌心里的花。
她真的想師傅了,好想回家……
「姑娘,妳怎麼眼楮紅了?」
宋暖暖眨眨眼,笑著搖搖頭,「沒事,被風吹得有點澀。」
「姑娘是想家了嗎?」小翠小心翼翼地問,「最近真的發生太多事了,也不知姑娘是得罪了誰,竟這樣三番四次要害姑娘。」
她得罪了誰?她只不過是救了一個大將軍!
除了那個墨東,她真的想不起來她會得罪誰,偏偏她不能說,說出來或許死得更快?她只是弄不明白,堂堂一個大將軍要殺她應該易如反掌,何須三番兩次想用毒來害她?這道理怎麼她也想不明白。
難道不是他?可不是他,會是誰?
她在京城除了晉王府和胡同里的書畫鋪,也沒待過其他地方,見過的人除了晉王、公主和那日賞花宴里撞見的墨大將軍,也沒再見過其他人,她甚至連府里的一只螞蟻都沒踩死過吧?遑論得罪過誰!更何況,那人可以在晉王府里對她動手,還不被人給查出來,不是武功很高可以殺人于無形,便是王府里有內應,更甚者,是王府內位高權重之人……
不行,再想下去,她腦袋應該會炸開吧?果真還是住在山里好,生活多麼單純,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她的腦袋瓜真的想不來啊!既然如此,索性不想了!
「小翠,今晚我就不在府里用膳了,想出門逛逛,晚點再去書畫鋪子取本書,老板半月前說今天要給我。」
聞言,小翠伸手敲了敲腦袋,「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今天要去取書,我這就去叫人備車!姑娘妳……」
「我慢慢走回去換件衣服。」
「嗯,我速速就回。」小翠說著已小跑步離開。
听見宋暖暖要去逛街,小翠是打心里高興,這幾日真是悶壞了這位姑娘,本來活潑的性子被搞得連笑容都沒了,本來就差的身子也因為吃不好睡不好而體力更是差,想出去逛逛當然是好事,就算走幾步路就喘幾下,也比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好。
一路上,人少得出奇,不過才酉時,書畫鋪巷口那條大街上的飯館竟半個客人也沒有,簡單的叫了幾樣小菜配著湯飯下肚後,宋暖暖再次上了馬車,行經到書畫鋪子時親自下車進去取書,因為她要確認這本醫書的正確性,這點無法讓任何人代勞,便讓小翠在車上等她,想著一取完書就趕快回晉王府。
一走進書畫鋪,老板看見她,臉上的神情很是詭異,像是擔憂又像是抱歉,與平日一見她便開心熱情的招呼大相徑庭。
「怎麼了?我要的書沒弄到手?」宋暖暖不解的問。近日打著晉王府的名號,她幾乎要什麼有什麼,再難找的書都有人替她弄來,時間長短而已。
「到了。」老板很僵硬的笑了笑,彎身把書從底下取出交到她手上,「姑娘看是不是這一本?」
宋暖暖翻了一下,臉上露出笑容,「沒錯,是我要的。謝謝你啊,老板。」
因為已經預先付了款,宋暖暖拿了書道了謝便往外走,可以說是腳步輕快地上了那輛停在書畫鋪前的馬車,才一上車便覺不對勁,因為她發現這輛馬車不是她原本坐的那一輛,馬車上也沒有小翠,正想跳下車,馬車卻倏地往前沖去,讓她身子一個不穩便跌坐在車板上,痛得她倒抽了一口冷氣。
車速太快,她想跳車也得冒著斷手斷腳的危險,重點是就算她順利跳下車,能不能逃得了還是另一回事……
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
算準了她今天會來書畫鋪子取書,或許還守株待兔了一整天,否則,巷口的飯館不會在飯點上卻一個客人也沒有,整條胡同里也不會那麼剛好沒有一個路人……為了不驚動太多人而把她從晉王府的眼皮子底下帶走,對方著實也是花了一點功夫的。
既是如此,她就算跳下車,也會有人把她抓回來,她又何必多討肉痛呢?
思前想後一番,宋暖暖決定乖乖的坐在馬車里,直到馬車停了下來,車簾外吹來一陣冷冷的風,然後簾子被掀開,一只手粗魯的把她扯下馬車,她腳麻身子虛,被扯著走了幾步便跌坐在地上。
野外,月黑風高,布滿了一股陰涼之氣。
宋暖暖看見不遠處站立在山崖邊的男人,一身黑色錦衣,墨黑長發,卻有股神秘尊貴的氣質,像是夜里的王。
她沒看見那男人的臉,但不知為何,她就是知道他是墨東墨大將軍。
已經跌坐在地的宋暖暖索性跪坐在地,也不理身邊剛剛駕馬車的那個人,直接對著山崖邊的男人道︰「我知道你為什麼想殺我,可是我以我師傅宋逸的名譽起誓,絕不會將你雙腿未瘸一事說出去的!請墨大將軍放我一馬吧!」
這女人,一見到他就下跪,卻不哭不鬧,簡單分明的說出重點,倒是理智又聰明的讓他有點意外。
墨東居高臨下的看著跪在地上求饒的她,「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妳拿他來立誓?還要我信妳?」
「我師傅沒有死!」她忍不住反駁。每次听見人家說師傅死了,她就滿心的不樂意,總之就是听了讓人不順耳。
墨東挑了挑眉,「沒死?」
「我的意思是,師傅在我心里永遠都是存在的,很偉大很重要的存在!」
「那又如何?對我而言,他就是個死人。」
「你—— 」宋暖暖扁了扁嘴,「你就這麼想殺我嗎?我如果要把你的秘密說出去,這幾天的時間也夠我四處去散播了,還能等到現在?」
墨東冷笑一聲,「恐怕妳真要開了口,現在也已經同妳師傅一樣是個死人了。」
宋暖暖瞪著他,想到這幾天擔心受怕的憋屈,胸口就悶到不行。「你果然派人監視我?所以這幾天的事都是你授意人去做的?」
聞言,墨東納悶的望向始終低頭站在一旁的李承,李承此時也抬起頭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宋暖暖看這兩人眉來眼去的,哪里明白這其間彎彎繞繞的真相,下意識便認定那些事就是他唆使人干的,不禁氣得咬牙,「堂堂一個大將軍,竟然做這些小人行徑!也不想想當初是誰救你一命!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大壞蛋!不知道感恩圖報就算了,還想殺我?你不知道亂殺人是有報應的嗎?」
「放肆!妳這女人在胡說八道什麼!」李承低斥一聲,瞬間手起劍落,絲毫未曾猶疑半分,不長眼的劍尖便要往她胸口刺去——
墨東沒想到李承未得他命令驟然手,此時此刻千鈞一發,他要出招救她定會震傷了李承,情急之下只好縱身掠而去親自將她護住,替她狠狠挨了一劍——
「主子!」李承大驚失色。這一劍,他是真想要她性命的,下手可帶了狠。
能怪誰?不都怪眼前這個女人!他家主子肩負著的可是保家衛國的大事,裝瘸也是機密計劃中的部分,豈可因為區區一個姑娘而置自身性命于莫大的風險中?說什麼這個女人也不能留!
偏主子一時心慈,念在她的救命之恩分上,只是讓他暗中看著她,要是她沒多嘴就暫且留她一命,何況她人在晉王府,冒然出手可能會多生事端,索性先按下幾日,查出今日她要到書畫鋪子才守在那里等著她。
不管怎樣,在李承心里,她就是個該死之人,為了主子的安全,就算有一千一萬個理由也不該留,何況她方才竟然出言詆毀他家主子?他手場劍落那間,就沒想過要留活口!只是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他家主子竟然會為了救她以身擋他的劍……
宋暖暖也是驚了詫了傻了,搞不清楚這明明想殺她的男人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會用他的身體護住她?
「不是你說的嗎?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微微皺眉,冷峻的面容漸失血色。
宋暖暖看著這雙黑眸,那眼眸深處似乎有一股柔情,伴隨著他口中逸出的一聲冷哼,輕輕地撞進了她的心……
月光幽暗,她應該是看錯了吧?
「主子,你流了好多血,我先幫你療傷吧!」李承心急如焚。
「我來!」宋暖暖忙掏出懷中隨身攜帶的金創藥,「你先幫他把上衣月兌了!快!」
李承二話不說的上前接手幫墨東把上衣給扯開。
後背的傷很深,宋暖暖不斷的在傷口上灑上藥,那紅色的鮮血卻似乎怎麼樣也止不住似的。
「不行,傷口太深了,血似乎止不住,我去附近拔點草藥吧。」宋暖暖欲起身,手腕卻讓人給扣住。
「不必了,沒什麼大礙。」
她轉過頭來瞪著他,月光下的她,淚光隱隱,「都傷到筋骨了!還說沒大礙?」
墨東瞅著她,似笑非笑,「哭什麼?是我痛又不是你痛。」
她頓了一下,伸手想把他的手扯開,卻微微顫抖……「我只是要去幫你找藥。」
「府里有很多藥,比你模黑在這山里找還要快上許多。」說著,墨東揚最喚了一聲,「李承。」
「是。」
「弄一塊干淨一點的布給姑娘包扎。」
李承也不去從哪變出一塊布,馬上遞給宋暖暖。
宋暖暖默然不語地接過,既然他堅持,她只好立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起傷口,就怕手重了要弄疼他似的,邊包扎,淚珠子還不經意的滾下來,剛好滴在他的手背上。她是嚇哭了吧?被他嚇的?還是因擔憂他的傷勢?
不管如何,她咬後掉淚都是因為他……
墨東胸口的冷意融化了,興起一抹暖,柔得像飛羽輕悄地落在心口上。
他突然起身,「回府吧。」
聞言,李承趕忙要扶墨東上馬車,墨東卻轉過身來看向還愣在原地的宋暖暖,「還愣在那里什麼?你今晚想住在這里?」
「當然不是。」
「那還不上馬車?」
宋暖暖愣愣地往前走了幾步,直到墨東受不了她的慢慢吞吞而伸出手來拉她一把,輕輕從她的腰間一托便將她送進馬車里。
「把人給我安全的送回王府。」墨東交代李承。
「主子……」李承滿臉的不情願。
墨東冷凝著眼打斷他,「回來後,你給我好好交代這幾日,在這女人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知道了。」主子李承應著,上車駕馬。
此刻簾子卻被掀了開來,宋暖暖看著沒打算上馬車的墨東,掛記著他上的傷,卻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
墨東看著她,淡道,「我不能這樣光明正大的坐馬車回大將軍府,事實上,這個時候我應該在府內,而不是這里。」
她嗯了一聲表示了解,卻沒放下簾子。
「回去就說夜深了,你在城里叫不到馬車,邊走邊找車,才拖到這時辰回府。」
她又嗯了一聲,「晉王府的馬車和丫鬟呢?」
經過方才的生死間,如今她還能如此淡定,腦袋條理分明,墨東真的有點意外。
不過,這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打從他夜闖她的林中小屋,她對他不甚畏懼還替他療傷治病的種種行徑,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想著,墨東很有耐性的又對她多提點了幾句,「晉王府的馬車被其它的馬給驚擾而四處亂竄,我的人在必要時會控制好它,王府那個丫鬟頂多被轉得頭暈,不會有事,回府的時間也頂多比你早一點或更晚。」
宋暖暖點點頭。
果真安排得天衣無縫呵。
可,若她真被他給殺死了,隨便黃土一埋,又有誰能找得著她?
殺她留她,根本就在他的一念之間而已。
「記住,我隨時可以取你性命。」男人冷冷地嗓音再次響起。
嘖,看吧,這男人不嚇嚇她,今天晚上應該會很難睡吧?
那就讓他嚇好了。
若他真想殺她,剛剛又何必代她受那一劍?傷筋動骨,若那劍是砍在她身上,她恐怕必死無疑了。
「民女謹記在心,墨大將軍不必擔憂。」
「甚好。」
她又看了他一眼,「你的傷……」
「無礙。」墨東揚手一揮,把她抬起的簾子給放下,不再讓那雙溫柔又擔憂的眸子在他眼前晃悠。
李承駕地一聲,馬車如來時那般馳而回,卷起滿天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