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正一到,奉化駕著馬車頂著濃霧離去,而另一頭的角門里,兩抹身影共乘另一輛馬車直朝城南的碼頭,趁著濃霧上了一艘游船,船上有水手舵手,正忙著拋錨揚帆,迎春站在船頭,感覺船已經緩緩駛動。
「搭過船嗎?」宇文恭走到她身後問。
迎春嘴角抽了下,佯裝沒听見,不想睬他,她這個人最大的缺點就是記恨,要是被人耍了一回,她定要扳回一城,很可惜,他恐怕不知道她這習性。
「會頭暈嗎?」宇文恭抿著笑意,雙手按著她面前的船緣,硬是將她箍在懷里。
迎春垂斂長睫,「大人這是在調戲民女嗎?」
「不是,是和未婚妻培養感情。」
迎春回頭瞪去,誰知就這般巧,他的臉貼得近,她一回頭就吻上他的唇,嚇得她趕忙退開,背都貼到船身上了。
宇文恭抿了抿唇,不否認他是帶了點心思想嘗甜頭,但真不知道效果竟是出奇的好,就可惜她動作太快,這個吻結束得教他反應不及。
「你……」迎春又羞又怕,有股沖動想與他卷袖干架,橫豎又不是沒打過!
「你忘了那日藍姑娘來時,我說了我有未婚妻,你也吃下了我喂的李子糕,這不代表你也認同了?」宇文恭卸去一身武人氣息,裝傻扮無辜。
迎春瞪大眼,敢情是她一時沖動,幫人一把還將自己給賣了?天底下有這種道理嗎?「宇文大人,那不過是權宜之計,我好心幫了大人,大人如今想要強搶民女不成?」
「可我親都親了,抱也抱了,怎能無視你的清白被損而不負責?」
「不用,王朝律例並無載明女子必須出閣。」這到底是玩哪招?不是說深愛著公孫令,怎麼轉頭就想娶她了?敢情是……他認出她卻裝傻?會是如此嗎?
「你不打算嫁人了?」
「對。」她應著,卻難以從他的神情看出端倪。
「那好,你不嫁我不娶,咱們就湊雙吧。」
「我勸大人還是成親吧,听說大人是獨子,總不能無後。」
「無後就無後。」他無所謂地說著,「這一生得不到最愛,那麼其他都無所謂了,我不想屈就。」
「方才怎麼就肯屈就我了?」迎春沒好氣地道。
「唉,畢竟是樁意外,尤其是你扮男裝的模樣……」
「就說你有怪癖好,還不承認!」她明白了!他是將公孫令投射在她身上,她不該扮男裝的!
「這是哪門子的怪癖?」宇文恭不禁發噱。
迎春拉著自個兒的衣襟,她身上這五套天青色繡細邊的袍子,還有行囊里帶的幾套男裝全都是他親自挑的,罪證確鑿,還想狡辯?
「……姑娘家在外扮男裝比較安全。」難道她連這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我的武藝過人。」他很清楚,所以這種說法說服不了她。
「你的武藝過人,擋得了他人用目光意yin你嗎?」那日與她上街,他就發現街上的男人其目光之邪惡,簡直教他以身為男人為恥。
「會意yin我的只有你。」迎春理直氣壯地反駁,可話一出口,便察覺自己說得太快,俏臉不自覺地燙了起來,好像她多注意他、曉得他用什麼心思打量自己……一個姑娘家這般擅自想象,真是太丟人了。
她羞惱地垂著眼,卻又用余光偷覷他,這一瞧才發現他竟羞紅了臉。
這是怎地?難道,他真的意yin她?
「……我沒有意yin你。」好半晌,他才擠出蚊鳴般的聲響。
「可那日你抱著我時,你明明就……」
「閉嘴!」宇文恭羞紅臉低吼著︰「我被下藥,你知道的。」
看著他臉紅,搞得她臉上的熱度也降不下來,甚至不由想到那一個晚上,他吻上她,發熱的身軀貼著她……
「不要胡思亂想!」宇文恭咬牙切齒地道。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麼?」什麼時候會讀心了他。
「反正都別想。」那晚對他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幸好她推開他了,否則他真是沒臉見她。
迎春撇了撇唇,心想,有什麼好想的,她還見過呢!
小時候,她懵懵懂懂地以為自己有兩個姊姊,直到七歲那一年,她才知道她只有一個姊姊,而另一個姊姊便是他。听說他幼年身子骨差,所以大舅父听信了術士的說法,讓他著女裝養著,直到十歲才換回男裝。
其實,她原本是很討厭他的,多好呀,他一個男孩子能穿女裝,穿著絲質的百褶裙,走起路來像是踩在千浪上,尤其是那絲是宮里賞的,色如流光,銀白繡如意雲騰的那件裙子,她至今還記得一清二楚。
可偏偏他討厭著女裝。也是,一個男孩子性子正野時,誰能忍受穿女裝?可想穿女裝的她又被迫當個男孩,不能穿自己想穿的,所以她總是千方百計欺負他、弄哭他,如此,她心里就覺得舒坦。
後來,他像是模懂她了,每每私下只有他倆,他便會月兌下衣裳讓她穿,他再穿著她的衣袍,雖然小了點,但他還是開心得緊,也就是在那時,他倆把彼此都看光了。
而慢慢的,她想要的不再是那件絲絹百褶裙,而是等著他的到來。
思緒安頓,她想起了昭華的話,矛盾沖突的自己。
多奢侈,只要她坦白,他定會馬上迎她為妻,那是她渴望多年終于實現的奢求,如今的她竟選擇報復,舍下他。
可,她真的可以不管公孫家的滅門之仇嗎?
「又想什麼去了?」
他的嗓音近在耳畔,她猛地回神,抬頭又差點親上他的嘴,不禁惱火地揪住他的耳,「大人,你能不能別有事沒事就貼這麼近!」這分明就是登徒子的行徑,何時他竟如此下作了。
宇文恭愣了下,像是沒料到她竟會揪他的耳朵,動作如此自然,一如往昔。
迎春也瞬間察覺自己放肆了,趕忙松開手,手卻被他緊握住。
「大人……」迎春幾乎要求饒了。
可不可以別老是若無其事地貼近她又牽她的手,她的心啊……快跳出胸口了。
「風浪大,牽著手才不會跌跤。」
迎春無言以對地看著風平浪靜的江面,到底是哪來的風浪大?
算了,想牽就牽吧,不就是牽手罷了,不過是難為情了點。
一旁的水手走過,不解地多看了兩眼,隨即搖頭晃腦離開。
兩個男人臉紅紅地牽著手……真是國之將滅,必有妖孽啊!
行船半日,本該在船上隨意吃點干糧裹月復,偏偏宇文恭堅持讓游船在廉縣先靠岸,硬是帶著她去了家食堂。
食堂外觀看起來久未修繕,但是菜色卻是五花八門,尤其是——
「真是真人不露相,誰猜得出這破舊食堂的菜色竟如此美味。」迎春在吃了口醬燒肘子後,月兌口贊美。
宇文恭笑眯眼,「可不是嗎?」
「倒是你怎會知道這家食堂?」就她所知,宇文率領的水師操演都在浴佛河一帶,是屬于王朝南邊,這跟西邊這頭可是八竿子打不著的,畢竟水師操演是不得防礙漕運的。
「五年前公孫落河失蹤時,我從浴佛河找到通江再找往卞江,踫巧進了這家食堂,就覺得味道不錯。」宇文恭淡淡地解釋著。
迎春直瞪著他,「大人,浴佛河與通江似乎差了一千里呢……」
這兩條江河是在通陽城接上的,過了通陽城再往西走個五百里,才會接上卞江分支,到了業縣才是真正南北向的卞江大運,那條卞江大運可是經過七個省哪……他為了冒牌公孫令,幾乎跑遍整個王朝?
重點是,從流向來看,怎麼可能會在浴佛河落水,卻跑到通江,甚至是卞江找人?腦袋進水了是不是?!
「行船很快。」
「你不是知道她是冒牌嗎?」明知道是冒牌貨還找,分明是腦袋殘了!
「誰知道她會不會在落水後又變成了原本的公孫?」他抱著一絲希望尋找,告訴自己肯定有機會,如果不這麼想,他哪撐得過這些年。
迎春心底暖著,真是一片痴心,痴心得教她心都疼了。
根本毫無把握,他卻能如此強撐著,如果現在她告訴他,她就是公孫令,他肯定會開心得上天吧?
她甚至可以想象他喜極而泣的模樣,他肯定會哭得很丑又笑得很滿足……她猶豫著掙扎著,卻怎麼也過不了心里的坎。
她從小就被教導要為了公孫家而活,頂著欺君之罪撐起公孫一族,如今公孫一族因皇帝而滅門,公孫家徹底絕嗣,這歷經百年的世族高門消失,這仇如何能不報?
她太習慣為公孫家而活,就算公孫世族消失了,束縛她的東西依舊存在。
「又在想什麼?」宇文恭吃著飯菜,狀似隨口問著。
「想著大人真是痴心。」她嘆了氣,告訴自己別再多想,眼前能與他多待一刻也是幸福,何苦老拿那些事煩擾自己?該分離時必定會分離,何不好好把握分離前的相處?
「痴心嗎?我不知道,我只是比較擅于等待罷了。」他等著有一天她自個兒招認,等著有一天她想通了,哪兒也不去,只待在他身邊。
迎春听著,只能無聲嘆氣,想勸他別等,可依他的性子,他豈听得進去。
算了,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等待是沒有盼頭的。
用過膳後,兩人又上了游船,然而才行駛了一段,便見前頭有艘華麗又熱鬧的畫舫,上頭人影幢幢,絲竹聲不墜。
「欸,那個人是不是王恪?」站在船頭,迎春眯起眼道。
宇文恭站在她身旁,見狀便拉著她往後走,「別待在這兒,要是被撞見就不好了。」于是,他帶著她上二樓艙房,才不會教人一個不小心就發現他的蹤跡。
「眼前正是夏稅盤驗時,照道理說他這個船廠主事應該也會支援才是吧?」迎春低喃著。
「他不負責盤驗,但他得要查看船,照理說,他該是忙得足不沾塵,這時候實在不該出現在青樓的畫舫上。」
「那是青樓的畫舫?」
「嗯。」一般人家的畫舫可沒這般招搖。
「欸,要不要我去探探?」迎春回頭問他。
「有什麼好探的?你別忘了,那日賞花宴他是見過你的。」
「見過我又怎地?難不成見到我就會想起你?我就假裝經過,想要跟著上船,只要銀西夠多,那青樓的畫舫我還踩不上去?」
宇文恭挑起眉似笑非笑地道︰「你這口吻可霸氣了,教許多男人都望塵莫及。」
「一句話,讓不讓我去。」
「不讓。」好不容易才找回的瑰寶,他絕不會讓她離開他的視線,要是又丟了,他要上哪找?「王恪才剛調至卞下船廠,身上能有多少消息打探?倒不如早點抵達業縣,就能真相大白。」
「對了,你還沒跟我說,你到業縣到底要做什麼。」
「查夏稅。」
「……啊?」
游船抵達業縣的碼頭時,已是掌燈時分,碼頭邊上停靠著各式各樣的船,里頭連漕運規模的船只都有。
「漕船到了。」迎春低聲說著。
宇文恭看了眼,不置可否地揚眉,牽著她在人來人往的碼頭邊走著,「時候不早了,咱們先家棧投宿。」
迎春應好,迎面而來的人潮像是要往她身上撞來,她即使想避也無處可避,宇文恭一把將她拉進懷里,避開擁塞的人潮。
「小心點。」
「這人也太多了。」迎春回頭看了一圈,只見到處都是人,幾乎將碼頭邊的街道給塞滿了,光是要行走都困難。
「先往這兒吧。」眼見前頭有家棧,他便拉著她鑽入人縫。
好不容易七拐八彎地來到客棧前,一問之下才知道早沒了空房。
「客倌,這時期縣城中心一帶是難有空房的。」掌櫃好心告知,「南邊的漕船和船幫快到了,到了常盈倉這一帶得要排隊抽稅,總是要費上十來天時間,所以客棧大抵都是沒有空房的。」
「多謝。」宇文恭道了聲謝,決定帶著迎春到後頭踫踫運氣。
「大人,還是咱們回游船吧?」至少有艙房,窩個一晚絕不是問題。
「在處頭就別喊我大人,是想害我行蹤曝光嗎?」宇文恭牽著她,信步悠閑,半是打趣半是正經地道。
迎春揚起眉,「總不能要我直呼名諱吧?」
「子規。」
迎春橫眼瞪去,像是听見多麼不可思議的話。
「我的表字。」
廢話!她當然知道子規是他的表字,那是她取的表字!問題是,他向來不愛他人喊他的表字,一如她也不喜旁人喊她表字。
「叫聲子規哥哥听听。」宇文恭逗完她,等待著。
「先找到客棧再說吧。」她想,也許是因為非常時期,所以他才允她喊他表字。
宇文恭噙著笑,帶著她找著客棧,一家找過一家,已經從最熱的碼頭邊一路找到市集最偏遠的地帶,終于找到尚有一間空房的客棧。
呼,好了,至少不用露宿街頭。
迎春松了口氣,跟著宇文恭先在一樓食堂用膳,一會再回房休憩。
「一間房呢。」宇文恭點了幾樣菜後,話中有話地道。
迎春頓了下,這才想起一間房的意思,「如果房里有榻,我就睡榻,要不打地鋪也成。」好歹身分不同,豈能要他讓她。
「你睡床,豈有讓姑娘家打地鋪的道理。」
「我現在扮男裝。」
「扮的,是假的,你還真以為自己是男人了不成?」
就在兩人小聲交談時,門口突地踫了一聲,便見個男人趴倒在地,小二見狀,趕忙上前攙扶。
「杜老板,您沒事吧?」小二忙喚著。
杜老板坐起身,整個人蔫蔫的,臉蒼白得嚇人。
霎時間,食堂里響起了竊竊私語——
「可憐,肯定是那批貨拿不回來了。」
「有人從去年八月被扣到現在,與其找人說情,倒不如拿銀子說情。」有人搭了話,說得萬分中肯。
「你以為拿銀子就有用?一旦被刁難,貨物扣在倉里,夠識相的乖乖將銀子交出去,貨就立刻放行,可要是拖得久了,屆時還得再加罰一筆倉儲費用,是二十抽一,按天數算,要付的銀兩怕遠高過那筆貨價了。」
「真是該死,常盈倉的人真是目無王法,這層層的稅到底是想逼死誰?」
「不只是常盈倉,就連每艘船都要再抽一次水費,要是商旅從南方一路上來,這層層關卡抽下來,早就血本無歸了。」
「商旅倒好,至少可以選別條路走,一些農才是真的慘,抽了丁稅再抽糧稅,甚至還被迫丟下農活上船押糧,結果還要再被抽一條船稅,更過分的是過了卞下這一段到京域,因為淤沙積底,吃水不太重,所以漕船不能走,得改淺底船,這下子又要將一船的糧分成兩到三艘的淺底船,一船又是一稅啊!」
「不是說建了堤防會順便清淤積的嗎?」
「唉,上頭撥下來的銀錢早就不知道被一段段吃到剩多少,真要清淤沙,大抵又是要咱們分攤了,卞下這一帶根本就不能住人,干脆往青州去算了。」
「我跟你說,都一樣,世道就是如此,橫豎天高皇帝遠,地方官員敢拿敢搶就是倚仗京里管不到。」
「可不是,就連船廠主事殺了常盈倉的主事,上頭一句話抹平,像啥事都沒發生。」
「那肯定是銀兩擺不平,才會惹來殺身之禍,不過我听人說,咱們這里的船廠新主事,就是那個被殺的糧倉主事的嫡親兄長。」
「欸,敢情是替他弟弟申冤來著?」
「天曉得?這種世道還有兄友弟恭這種玩意兒嗎?」
一群人譏刺嘲諷,訴說的全是抗爭不了的無奈,壓根沒有人瞧見那位杜老板已經搖搖擺擺的上樓,連訴苦的力氣都沒了。
而坐在角落的宇文恭和迎春將這些人閑嗑牙的話听得一清二楚,兩人皆是神色一變,暗自思量。
新任船廠主事是王恪,他的親弟便是王情,正是糧倉主事、昭華之夫……不是說是被卷進街上的打架而身亡嗎?內情竟是如此不堪。
假設這些人說的不是流言而是實情,那麼,她可以理解昭華為何殺了李三才了。
那日,她在濤風閣里瞧見匆匆從一間上房離開的昭華,她快步走近,發現有個男人已倒臥在地,震愕之余,她才會一路追到濤風閣外,結果沒追到她,反倒遇見了宇文。
一會小二端菜上桌,迎春有些食不卻味地打量著一直不吭聲的宇文恭,猶豫著要不要將應昭華的事跟他說。
「吃啊,怎麼不吃?」瞧她壓根沒動筷,宇文恭噙笑催促著。
「他們……說的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市井里的流言總是真假摻半,也不知道是真的多一點還是假的多一點,想了想,她決定將應昭華的事先丟到一旁,畢竟現在跟他說也于事無補。
過幾天探探就知道了。
迎春瞧他胸有成竹,甚至已擬定好計劃般,可問題是——
「你沒有權限介入漕運。」就算是巡撫,也不能查漕運。
「嗯,這事我自有想法,你別擔心。」
迎春搞不懂他葫蘆里賣什麼藥,但橫豎他都這麼說了,也只能由著他了。
草草地用過膳後,小二領著兩人上了五樓最偏間的房,房間不大,一張床、桌、椅、榻,還有座屏風充當隔間。
「小二哥,麻煩備點熱水,咱們想沐浴。」宇文恭說著,塞了碎銀給小二。
小二收了銀錢,歡天喜地地備熱水去了。
「床給你,我睡這兒。」宇文恭往門邊的竹榻一坐。
「你哪睡得下?還是讓我睡竹榻就好。」他長手長腳,就算縮起來睡,也塞不進那張只能坐上兩人的竹榻。
「你盡管睡床就是,要不……一起睡?」宇文恭打趣道。
迎春魅眼瞪去,搞不清他說的是真是假。以往他倆常在樹屋里睡,但在她入朝為官之後就再沒有過了。
她沒回應,宇文恭也不以為意,畢竟他只是說笑而已,不冀望她真會答允。
不一會,小二領著人在屏風後的浴捅注滿了熱水。
宇文恭大方地給了賞銀,待一干人離開後才道︰「你先沐浴吧,一會我再洗。」
「哪有女子先沐浴的道理,你先吧。」迎春在床邊整理著行囊。
「要不,一起洗?」
「色胚子!」迎春罵道。
宇文恭慢條斯理地拉下覆在臉上的布巾,「說笑而已,怎麼當真了?」色胚子?她竟罵他色胚子?他的為人如何,她會不清楚嗎?況且這種事以往也不是沒發生過,那時怎麼就不曾听她罵色胚子?
「真是說笑?」要不要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個兒的表情有多認真。
「你要是肯,我自然肯。」
迎春眯眼瞪去,大有他膽敢再調戲人一句,她便要他那張臉明日腫到不敢出見人。太久沒挨揍,忘記她的拳頭有多硬了是吧?
宇文恭垂順地將布丟還給她,非常安分地坐在竹榻上。
迎春狠瞪他一眼,回頭拿了貼身物正要繞向屏風後頭時,見他還坐在竹榻上,不禁問︰「你還杵在那里做什麼?」
「不然?」宇文恭不解的問。
「去外頭。」還要她教嗎?
「為何?」
迎春吸了口氣,壓抑著怒火,「一個姑娘家沐浴時,男子能在房內嗎?」這兒可是客棧的客房,並不是他宅子里的寢房,還有外廳、內室和夾間,這里就是一間房,隔著座屏風而已,要她怎麼寬衣解帶?
「你這是信不過我,難不成我還能偷窺?」
「天曉得?」迎春怒極反笑地道。
宇文恭難以置信地閉了閉眼,她竟在這種地方防他,竟不信他是個君子!
「你讓我站在房門,這來來去去的人這麼多,讓人瞧見了像話嗎?」
「你可以到食堂去。」橫豎外頭還熱鬧得很,用膳的人也不少。
「你這兒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在食堂里來得及趕回來嗎?」
「我在這兒能出什麼事?」
「誰知道?這里龍蛇混雜,天曉得會不會有人闖進房里行竊順便劫色。」
迎春無力地閉上眼,真不知道他腦袋到底裝什麼,為會有劫財劫色,當業縣是法外之地了不成?
但瞧他打定主意不走,她也真的沒轍,只能撂下狠話,「大人,你要是膽敢偷窺,可別怪我。」
宇文恭听完,干閉上眼,這樣成了吧?
他坐著,沒一會听見衣料窸窣聲,又听見了水聲,教他喉頭莫名干澀起來,有些坐立難安。
還真是自討苦吃了……他忖著,不讓水聲左右他的思,緊閉著雙眼,在腦袋里匯整方才所听所聞,思索著過幾日漕船到時,他要從哪方面著手。
于是,當迎春洗好時,瞧見的便是他雙眼緊閉,眉頭深鎖的模樣。
「大人差人再備熱水吧。」
宇文恭聞言張開了眼,見她著男裝,手忙著擦拭披散的長發,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但又意外的賞心悅目,教他不由看直了。
「大人?」又是走神到哪了?既然要走神就別盯著她瞧,盯得她莫名害臊了。
宇文恭吸了口氣起身,「不用備熱水了,將就就成了。」說著,抓著換洗衣物,快步走到屏風後頭。
「那怎麼成?那水是我泡過的。」她急急走到屏風後,見他已經拉開衣袍,連中衣都拉開了,露出刀似的胸膛,教她氣急敗壞地轉過身不敢再看。
「你要繼續站在那兒?」宇文恭啞聲問著。
看來,與她同房共寢真是大錯特錯的決定,這麼做只是折磨他而已。
迎春聞言,趕緊快步離開,渾身僵硬地走到床邊,背對著屏風,動都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輕淺得听不見。
因房里太靜,他褪衣時的衣料窸窣聲分外清晰,就連水聲都顯得澎湃,教她莫名面紅耳熱了起來。
她這是怎了?她又不是沒瞧過他的身體……他十幾歲時她就見過的,可是,不一樣,完全不一樣,現在的他早就沒有一絲稚氣,已經是個成熟的男人,有力的臂膀、厚實的胸膛……
砰!
隔璧傳來的聲響適時打斷她的綺思,她暗松了口氣,就怕想下去,這張臉一時半刻消散不了熱度。
只是,隔壁那聲響像是椅子倒地,正忖著,她又听見古怪的喘息聲,教她不假思索地開了房門。
「迎春?」宇文恭听見開門聲出聲詢問,沒等到她的回應,正欲起身,就見她在外喊道——
「宇文哥,快點過來!」
宇文恭暗咒了聲,只能隨意套上衣物,管不了一頭濕發就往外跑。